查看完整版本: 【风雨里的罂粟花】(1-9.4)【作者:銀鉤鐵畫】

偷拍 2022-7-29 21:52

  我站在马桶前看着手中的储存卡,犹豫了半天,却又舍不得丢掉。最后只好
把它跟之前从夏雪平卧室里搜出来的那三个忘了被警方拿走的米粒监控设备放在
了一个抽屉里,让它们争取早日生锈发霉。其实我在这期间还挺害怕夏雪平回来
的,想想也好笑,每次我在怀疑夏雪平的时候,到最后却弄得自己像做贼一样。
做完这一切,到了6:38,夏雪平跟美茵这俩依旧全都没回来。百无聊赖的我,开
着电视,听着电影里老旧武打片的声音,打开了一局LOL。一局二十几分钟碾压的
暴力拆塔和超神砍杀,却完全没有让我感受到任何的快乐。

  一阵狂风透过窗缝吹进房间、灌进我的领口,这让依旧仅剩下我自己一个人
的家里,加倍冷清。

  我关上电脑,把暖风和地暖的温度调得更高了一点之后,便侧着躺在沙发上
闭上了眼。恍惚间,我似乎又回到了今天白天时候的地铁站里,而且,还站在那
辆载着疑似是舅舅的杀手的车厢远去。

  正在我对着那辆远去的地铁列车震惊不已的时候,突然隐约中我听到了一阵
巨响……

  ——乓!

  「我回来啦!」

  我立刻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抬头一看,剪了短发的美茵齐肩的美
茵竟站在门口看着我笑。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感,直接把还没脱掉皮靴的美茵
拉到了怀里,拿起了茶几上的手枪,压低了头看着窗外。

  这个时候,门又打开了……

  「不许动!」我对着门口大喝一声,并抬起了手枪。

  「哦哟!」

  刚进家门的夏雪平,也被我吓了一跳。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噩梦被魇得麻愣了,于是我赶紧退了子弹、
取出弹匣、锁了保险,又推起趴在我身上的美茵,佝偻着后背,在沙发上抱着头。

  捂着胸口的夏雪平看到我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得关切地走到我身边,让我
的额头顶着她的小腹,并轻抚着我的头发,又看了看美茵:「怎么了?」

  「不知道……我在妈妈前脚,也刚回来没几秒。结果一进屋就被臭哥哥拉进
怀里了。」美茵看着我苦笑了两声,对夏雪平说道,「我还刚想说万一被妈妈看
到了不得吃醋么,哪知道哥哥他直接把枪举起来了……」

  「没怎么。做了个梦……」我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对夏雪平讲道,「梦
见今天在地铁站里的时候,我刚看着舅舅逃离时候窜上去的那列地铁远去,我就
听到好像外面有爆炸声……地铁站里面也一下子就堆满了人。我马上往外跑,结
果就看见……你被炸得全身血肉模糊,但还在往我这边跑,我也马上要去救你,
可几乎同时,从你的侧面和我的背后,有人把咱俩一人一枪给打死了……我临咽
气的时候,还听对方说,要把咱俩周围的人都杀光,结果一睁眼睛,我就看到美
茵回来了……刚才那个濒死感觉简直太真实了,我现在胸口和后背还感觉有点疼。」

  「那是你躺着的时候姿势不对,硌到了吧?」夏雪平往沙发上看了一眼,随
即拿起了我那半副Airpods耳机。

  ——的确,刚刚就是这玩意,硌在我「中弹」的位置。

  我松了一口气,对夏雪平和美茵问道:「你俩怎么都才回来?」

  夏雪平立刻去换了鞋子,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从茶几下面找了一只水杯
帮我接了点水递给了我,无奈地对我说道:「别提了……等久了吧,对不起呀小
混蛋!中午吃完饭,你走以后,日本领事馆的领事,带着他们」公安调查厅「的
人来吵了三个多小时的」外交架「——帮着他们干活的间谍,有两个今天就在吉
川利政被割喉的那列地铁上,眼看着你举着枪去追吉川、并且也看到了吉川被杀
的那一幕。」

  「还有这么寸的事儿?」我喝了口水,对夏雪平问道。

  「天啊……你俩今天又玩命了啊!」美茵听了,跟着问道:「怪不得你们俩
早上走的时候招呼都不打……谁又死了?还有,刚才臭哥哥提到舅舅了,舅舅怎
么回事?舅舅不是十年前就不在人世了么?」

  「不该问的别问。」我冷冷地看了一眼美茵。

  「哼!」美茵拧了拧鼻子,做了个鬼脸——实际上我看她的态度,对舅舅的
事情其实也并没那没关心,只是想掺和到我和夏雪平的谈话之中;她抬眼望去,
望到了桌子上的盘子和砂锅,便蹭着拖鞋走到餐桌旁:「我还不问了呢!……我
去热饭!嘿嘿,哥哥弄得汤好香哟!」

  「唉这么大个砂锅你能端稳么?」夏雪平走上前去问道,并在美茵的手臂下
面接着,「来,放那,给妈妈吧。」

  「放那儿我来吧待会儿……喂,你小心点坏丫头!可别把砂锅给淬了啊!」

  「哎呀!多大个事!都不用,我自己来!」

  但见美茵轻手轻脚地艰难端起砂锅,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灶台前,等她把砂锅
缓缓地放到了炉灶上开了火,我和夏雪平这才踏实下来。

  「然后呢?」我对夏雪平问道。

  夏雪平坐了下来,脱掉了身上的外套,又疲惫地把身子往沙发上一倚,继续
说道:「于是,日本公安调查厅的人就指责咱们情报局,不在吉川来到F市之前跟
他们领事馆打好招呼。接着他们就通过省议会的人找上门了——好点名要我跟着
一起跟他们会谈。」

  「你是从市警察局借调过去的,这事儿跟你有啥关系?」

  「日本公安调查厅的人,好像知道了咱们这个」神剪「专案组的成员名单。
我正好是组长,所以就点我了。」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这里面的事,冷笑了一声,然后从阳台拿了一瓶红枣汁
递给了夏雪平:「喏,女王大人,我看你爱喝就买了点——日本人知道这件事,
外加这个专案组名单,仔细合计一下也不奇怪,指不定他们已经在情报局或者省
厅发展了间谍。」

  「那最好是他们发展的间谍搞到的这个消息,可别是情报局里也出了」天网
「份子,然后故意把消息透露给他们、或者卖给他们的。」夏雪平拧开果汁瓶盖,
咕嘟咕嘟喝了少半瓶,然后她松了口气,说道,「不过吵来吵去,最后他们还算
懂事儿,把吉川利政之前在日本的一些资料、和后来他们日本人通过美国中情局
得到的关于吉川在北非的一些情报资料,在下午五点钟的时候给咱们发了过来。」

  「呵呵,他们还能这么实惠?」

  「哪有这么好的事……其实他们来的目的,和岳凌音最后提出的交换条件是
一样的:他们日本公安特务提供资料,情报局把吉川尸体尸检后交给国际刑警,
然后再把国际刑警的悬赏金对半分,他们一半我们一半——他们公安调查厅第四
部门也缺钱。」

  听了这事情,我再想今天下午在办公室里的遭遇,不禁觉得荒诞,我摇了摇
头笑笑,对夏雪平感慨道:「唉,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到头来,全都是为了这……」
眼见着面前的美茵光着手,就要去拿刚在微波炉里热好的盘子,我又连忙大叫了
一声:「喂!笨丫头!戴上隔热手套啊!」

  何美茵转头看看我,吐了吐舌头,然后从厨房里取了手套戴上,拿出了盘子,
嗅了嗅,点点头开心地说道:「嘿嘿,臭何秋岩可以啊现在!人儿是臭的,做饭
倒是挺香!」

  我看着疲惫的夏雪平,然后把她的一对玉腿香足从地上握起,攥到手里,帮
她揉着腿捏着脚心,接着问道:「那你们后来查到什么了吗?」

  「后来……就是按照周荻的思路,想查查他到底是来见谁的,或者最有可能
是被谁打死的。但哪里那么容易啊?查了两个小时,看着那么一堆信息资料,我
们跟无头苍蝇似的根本毫无头绪,也毫无入手点。好在岳凌音发善心,知道我最
近身体经常不舒服,我也确实挺累的,就让我回了家了。她和周荻现在还在情报
处办公室忙活得焦头烂额的呢。」

  「还行,岳大婶真是个大好人。」我捏着夏雪平的脚笑了笑。

  「哎呦喂,行啦行啦!都要吃饭了你俩还你侬我侬的,真不把我这个」小偏
房「放在眼呢!酸死我了都!」美茵见状,又在一旁叫了起来。

  「嗯?你刚才管自己叫什么?」我愣愣地看着何美茵。

  夏雪平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坏丫头:「小……
小什么?」

  「嘻嘻!」小偏房「呀!」美茵一脸灿烂地说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瞎说啥呢……」我顿时感觉脸上热热的,转头看了看夏雪平,之间她的脸
上也红了许多。想起那天美茵大晚上给我发来的、她贴着夏雪平屁股的自拍照,
外加昨晚夏雪平馋着我那些射进飞机杯里的精液时,舔起那倒膜阴唇的动作明显
不是第一次了,我不禁心里觉得好气又好笑,甚至隐隐还有些痒痒的刺激,于是
捏了捏夏雪平的大脚趾,又故意用拨琵琶的手段挠了挠她的脚心。夏雪平立刻入
过电一般,缩回了双腿坐直了身子。我对她笑了笑,拉起她的手:「走,吃饭——」

  砂锅热好了之后,我便不再端回去而是直接拿碗给美茵和夏雪平各盛了一碗,
又给她俩每个人又奉上米饭。

  「给你来半碗够不够?」给小坏丫头盛饭的时候,我犹豫片刻回过头后对她
问道。

  「这么好的菜,我当然是要一碗了!你想虐待自己妹妹呀!」美茵对我磕着
筷子尾抗议道,「快点快点,我正饿着呢!」

  「你这么晚才回来,没在外面吃饭么?」夏雪平喝了口汤后,对美茵问道。

  我也正好奇这个事情,于是也问道:「对啊,咱们那个神秘姑妈每天不都巴
着你、带你跟小火车一样,」逛吃逛吃「的吗?怎么今天饿着肚子回来的呢?」

  一提到这个,美茵立刻黑了脸,很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嫌弃而支支吾吾地说
道:「嗯……今晚……隋琼岚跟那个狄瑞珅他爸,拉着我俩……去……去约……
会了。隋琼岚和她那个叫什么瑞吉娜的助理,带着我俩去了个比」金梦香榭丽
「还高端的法国私厨餐厅,半对外开放的……但是……看着他们四个的样子……
外加那一盘一盘的什么」墨鱼汁意面「、什么」蓝纹奶酪榴莲饭「之类的,我一
口都吃不下。实际上,刚才他们还带我去看了什么歌剧……我根本坐不住!我其
实……都是借口上厕所溜出来的。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发没发现……」

  想着那个莫名其妙的隋琼岚,和那对看着就不像好人的狄家父子,我不禁无
奈又鄙夷地笑了笑。夏雪平则担忧地对美茵问道:「那你今晚是怎么回来的啊?
我刚刚还以为是隋琼岚送你回来的呢。」

  「我自己打车回来的。」

  「唉,好吧……你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给我或者给你哥打电话,我俩不管多
忙,都必然会去接你的。」

  「我的好妈妈,不至于的喂!」美茵对夏雪平说道,「放心吧,我已经不是
小孩了,用不着非得要大人看着。而且爸爸给我的那把刺刀,我现在上学都随身
带着,没人敢欺负我的……就是每天晚上一放学,我就得跟他们斗智斗勇比较烦。」

  夏雪平看了看我,又对美茵问道:「你烦那个狄瑞珅么?」

  「妈,我说我是」跟他们四个「一起斗智斗勇,他们那四个人我都烦!」

  「隋琼岚这么舍得给你花钱,你也烦她?」我随口一问。

  「花钱怎么了……她给我花钱我就得爱她?」

  「可她……」夏雪平端起饭碗又放下,用筷子扒拉着鸡翅却不夹起来,紧接
着叹了口气,「唉,她毕竟是你的姑妈啊……你还是告诉她一声你已经到家了吧,
不然她会着急的。」

  「鬼知道哪冒出来这么一个姑妈……我估计等于会儿她自己会发信息过来的,
到时候再告诉她吧。哎呀行啦!」美茵努着嘴说道,「好好的赶紧吃饭吧,你们
俩再提她,还教我怎么吃得下去!」

  「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赶紧吃饭。」我对美茵哄道。

  「哼,这还差不多……哦,对了,」美茵又看了看我,「臭哥哥,隋琼岚让
我跟你说,她想找个时间,跟你聊聊。」

  「聊什么啊。」

  「不是你昨天早上先跟她说要找她聊的么?我发现你们当警察的要是不看记
录,对时间日期一点概念都没有,嘻嘻。」美茵半嘲笑地说道。

  「还不是事情太多逼得?」我仔细想了想,「明天晚上就行。明天晚上我五
点下班之后,顺道就去见隋琼岚。」

  「那行。」美茵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唉,要不是因为我这个臭哥哥,
我真不愿意主动给她发信息……她到时候会给你打电话。」

  夏雪平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美茵,接着喝了一口汤,缓满地嚼着汤中干货,皱
着眉头把那本来滑嫩的莼菜,咀嚼得咯吱咯吱作响。

  桌上的菜、碗里的米、锅里的汤越来越见底,饭碗旁纸巾上堆得骨头越来越
多;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安静,但心里藏着的话也越来越多。

  吃完了饭,我便轰着美茵上楼写作业。今晚的夏雪平看起来特别的劳累,却
依旧要坚持帮着我收拾桌子。看着她精疲力尽的样子,我今晚是不敢再折腾她了,
而趁着她去在擦桌子洗碗的时候,我走进了卫生间,在浴缸里帮她放满了一缸热
水。

  「去泡个热汤浴吧。咱俩出去玩时候的行李今天取回来了,洗澡水里加了点
牛奶和俄罗斯精油,我还给你点了一支沉香。好好洗个澡放松放松。」

  「我没办法泡澡,我还来着例假呢。勉强能洗淋浴……」夏雪平走进房间后
立刻关上了门,直接开着洗手间的门简单地刷了个牙,擦干净了嘴角之后就一直
在低着头,「我有点累,一会再去洗……要不然你去泡吧?」

  「我回来之后冲过淋浴了……唉,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我感叹道,
「那算了,我还是把热水放掉吧。」

  「等会儿……」夏雪平紧紧地抱住了我,并且用额头订在我的肩头,「秋岩,
我好累……多抱我一会儿!」

  「怎么了?」

  「我好累。」

  我伸手捧着她的侧脸,撩起她的头发,仔细一看,此时的夏雪平原来一直在
压着自己的声音,实则早已哽咽得呼吸不匀,脸上的泪水都把她的发梢黏在了脸
上。

  「哎哟,我亲爱的老婆,怎么了哟!」

  我一边帮她抹去不断从眼睛里流出的清泪,一边哄着她问道,可她依旧压着
嗓子哑声哽咽,我一直哄了三分多钟,也不见她停下,我想了想,伸出舌头舔了
两颗咸咸的泪珠,并轻轻啜吻着她的脸颊。正伤心难过的她见我如此的顽皮,总
算见了些笑容,但紧接着却哭得更厉害。

  于是我也不好跟她再用逗哏的方式哄她,只好慢慢地抱着她坐下,然后搂着
她躺在床上,让他枕着我的肩膀卧在我的怀里。我用双臂轻轻地拢着她的身体,
右手搂着她的右肩,轻轻摩挲着,左手则自然地搭在她的屁股上,拍了拍她结实
的翘臀,并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道:「要是心里遇到了什么委屈,心里实
在难受,就大声哭出来吧。妈妈。」

  夏雪平微微睁开婆娑泪眼,仰起头看着我,满眼满脸满心的委屈,我见了她
这副样子,心里也难受得紧,于是只好跟她的嘴唇亲吻在了一起,但并没有伸过
舌头进犯她的口腔。她也跟我亲吻了一下会儿,紧接着,哭泣的声音真的大了一
些,但依然是那种很克制且断断续续的「呜呜……呜呜」的声音,并且哭起来的
同时,她也伸出手来搂紧了我的脖子。

  大概哭了二十来分钟,夏雪平真的有点哭累了,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我的胸膛,
缓缓地吐著温热的气息。我低下头,嗅了嗅她那带着淡淡盐味的香汗气味的长发,
又吻了吻她的额头。

  「嗬……你白天的时候没看错,」夏雪平带着嘤嘤哀泣过后的喘息,对我缓
缓说道,「那个人应该就是你舅舅夏雪原。」

  「你是怎么确定的?」我不安地搂紧了夏雪平,「不是说那个人的脸上可能
贴了硅胶、或者面罩里面有反射材料么?岳凌音、周荻他们也知道了?」

  「他们还不知道……嘶……呼……」夏雪平深呼吸着说道,「跟那些日本特
工吵完」外交架「之后,我们在情报一处办公室又看了一遍当时采集到的所有监
控录像。上午在最后的时候,吉川的手机是在荆楚街地铁站口找到的,对吧?」

  我点了点头。

  「在荆楚街站的出口,我们捕捉到了他最后的监控画面——他特意地对监控
挑衅地行了个礼。」夏雪平缓缓地眨了眨眼,「那个礼不是警员礼,而是手握成
剑指的状态,然后用食指和中指的指甲,贴在右眼眉骨处,之后再把手沿着向上
135°角的方向把手高高挑起。」

  我想了想,不解地问道:「这个手势,有什么说法么?」

  「在我的小时候,跟你舅舅都特别喜欢看《奥特曼》那一系列的少年特摄片,
《奥特曼》里的科学搜查防卫队的队员的敬礼手势,就是这样的。说来幼稚,因
为喜欢奥特曼,我和你舅舅、还有他青梅竹马的小女友——也就是后来的你舅妈,
还组过一个」夏家科搜队「。后来哪怕我、你舅妈和舅舅都长大了,不再喜欢那
些小孩子看的东西了,每次见面,也都会用这样的手势跟对方打招呼。」夏雪平
用脸颊紧紧贴着我的胸口,并在我的胸膛轻轻蹭着,「你舅舅必然是在看到了你
之后,才想故意跟情报局这么挑衅的;或者也有可能,他也像那些日本特工一样,
知道专案组的名单……甚至有可能,日本方面知道的那份名单,就是他交过去的……
小混蛋,你说他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我是他的亲妹妹!他怎么就忍心
看着我过去十年之中、每天都活得那么肝肠寸断?秋岩,你说妈妈到底是犯了什
么错、上一世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就连我自己的哥哥也要这么折磨我!」

  「好了好了,别这么瞎想了我的夏雪平大人……事情不得从多个角度考虑么?」
我安慰她说,「你换个角度想想,至少舅舅现在活着,这事情,怎么说都应该算
得上是件好事,对吧?」

  夏雪平点了点头,却又趴在我的肩膀上哽咽起来。

  话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我的心中早在她话音未落的时候就已经凉了下来。

  现在确定了,那个杀了吉川利政的人就是舅舅,那换句话说,舅舅八成也是
跟「天网」有关的。我不喜欢周荻,但我真不得不佩服他的脑子——他今天上午
对「天网」的分析是很能让人信服的,那就是「天网」很可能在很久以前就已经
四分五裂了;可这毕竟曾经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地下组织。那如果舅舅,现在身为
「天网」组织的一员,那他是什么时候加入的呢?是在那次灭门案后,看到自己
的妻儿老母被残忍虐杀之后,想要加入「天网」来以此报仇吗?还是说,在那之
前,曾经当过重案二组组长的他,这个曾经在白道兄弟遍地的「警界少帅」,就
已经是「天网」的一员了呢?

  ——如果是后者,那外公呢?外公这个北国司法系统的泰山北斗,跟「天网」
的关系又是什么?

  而二十多年前,外公的死,是不是也跟周荻推测的,跟「天网」的四分五裂
有关呢?

  面对曾经带我十分宠爱的舅舅,我真的不想用曾经衡量苏媚珍或者艾立威的
方式去衡量他,我仍旧侥幸地去幻想着今天舅舅出手结果了吉川,是因为他看我
着实追捕不到吉川,或者是看到了吉川可能要对我回首反杀——日本人不是都会
用暗器手里剑么?是不是舅舅在吉川出手之前,替我「先下手为强」?我仍旧愿
意相信,舅舅即便是「天网」现在的某个高级杀手、或者是某个头目,他也必然
不会对我和夏雪平这两个亲人怎么样……

  可一想到这,我的脑子里,又出现了一个久违的妩媚声音:「……那个蹲在
地上的男人听了,很不服地发著牢骚:「操……你说这个,我们还闹心呢!悄悄
当年我们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过得什么日子?想当年咱们仨也都是领过不下五个
勋章的,而且勋章还都是省厅厅长亲自给咱们佩戴;身上负伤不少,但是奖金也
领到手软;还有各自家庭,要啥有啥……本想着跟「老头子」干一番事业,谁曾
想他妈的能混成现在这逼样!要吃喝、要衣服、甚至要枪和子弹也得他妈的靠枪
那些小辈的,遇上不好时候,连洗个澡都得等下大雨!结果你看看原先跟「大掌
柜」混的那帮人,现在吃香的喝辣的!跟他们比,哼,我们就是一帮野人!「貌
似站在那个女人旁边的另一个男的,猛拍了这个男的肩膀以后,就说啦:「老楚,
这话你跟我和老才说说就够了,你可别让「大先生」他们听见,否则你可就惨了。
「先前那女人也说道,」对的,跟咱俩发发牢骚拉倒。而且咱们谁想这样啊?我
估计「大先生」自己都不想这样,谁知道「老头子」居然能被杀?「大先生」自
己不也挺惨的么,先是亲爹被杀,然后全家被杀,要不是「大先生」早有对策他
也活不到今天;现在他还没办法跟自己妹妹相见……

  「」

  刘虹莺刘虹莺所转述的,当初屠灭香青苑的那帮人,口中所说的这个「大先
生」「老头子」都是谁、那个「大掌柜」又是谁,这帮甚至拿过勋章的人又是什
么人,我不敢细想……

  我本想马上把这个事情告诉夏雪平,但再瞧瞧她现在的情绪状态,我实在不
愿意再刺激她,于是只能暂时把这件事记住了,然后吞进肚子里。

  ——夏雪平啊夏雪平,世人都道你是头「冷血孤狼」,但是又有几个知道,
你是一只披着狼皮的可怜的小绵羊。

  「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我对夏雪平问道。

  哽咽中的夏雪平抹了抹眼泪,然后摇了摇头:「……妈妈……妈妈没事。妈
妈也暂时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就好好工作、在专案组的时候多多小心自己就好。
妈妈老婆不会奢求你做什么的。这些事,我都能处理……我就是心里难受……再
多抱抱妈妈吧!」

  「好。」

  就在这时,房间门「吱嘎」一声,被「悄悄」拉开了。我和趴在我身上的夏
雪平全都朝着门口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来刚刚我俩进屋的时候,
又都忘了把门锁上了。

  而美茵这小坏丫头,眨着那一对儿大眼睛,带着一如既往的坏笑,和刚刚被
门轴声音暴露之后的尴尬,像只表面温顺实则有些令人抓狂的野兔子一样,蹦进
了卧室里。

  「嗒当当——噔!嘿嘿!我来啦!」美茵穿着那件黑色的绒毛面料的睡衣,
戴着顶上又两只红色皮革缝制成的尖角连帽,晃动着小屁股甩着这套装中睡裤上
那条箭头形状的尾巴,把两只小拳头摆在自己的脸颊两侧,看着躺在床上的我,
而当她把目光移到夏雪平身上的时候,立刻义愤填膺地撅起嘴巴,走到我面前用
指尖戳着我的鼻子,两个字戳一下地问道:「喂!你个大臭何秋岩!你干了什么
坏事儿了你?怎么给妈妈欺负哭了!你说!你说!你快说!」

  「嘿,你怎么就认定是我给夏雪平欺负哭的啊?」

  「不管!」美茵依旧两个字戳一下地,戳着我的鼻头,「以后,夏雪平要是
哭了,我就赖你!我才不管因为啥,只要她哭了,我就过来,替妈妈打抱不平,
戳你鼻子!咦嘿!哎!嘻嘻——我之前咋没发现你鼻子这么好玩呢?跟小玩具似
的!嘻嘻嘻!」

  我一时被她戳得心烦,于是趁着她手指头伸过来的机会,我便立刻张开血盆
大口,对着她的指尖就咬了过去……

  结果,这丫头的反应倒是快,整个人向后一蹦,彻底躲开了。小坏丫头一边
得意地笑得花枝乱颤,一边在我面前晃动着自己那根手指头,嘴里还唱着:「哎
呀、好气呀,你咬我咬不着呀!哎呀,好气呀!好气呀好气呀!」

  但别说,还真就是这小坏丫头对我的调戏,总算是给夏雪平逗得彻底破涕为
笑。

  趁着这功夫,小坏丫头居然直接窜上了夏雪平的床,并且钻进了被窝里,黏
着夏雪平眯着眼睛笑着:「妈妈……你看他!臭哥哥又要欺负我!」

  「喂!你凑过来干嘛呀?」我看着这一幕,故意很严厉地对美茵呵斥道,
「还有,昨晚你啥时候进来的?你不知道你这样很不礼貌吗?」

  「哎呀,什么礼貌不礼貌的?跟你俩我还讲究这个,不就是你们俩都没穿衣
服么?我也不是之前没看过没摸过的,跟我还装正经……」

  一句话,竟让我和夏雪平同时脸上发烫。

  美茵说完,故意脱下了自己的那套「小恶魔」睡裤,露出了里面带着蓝色条
纹的桃红色内裤,然后又脱下了上半身的睡衣,身上只留下一件白色又极其单薄
的吊带背心,鼓鼓的胸部撑得那小背心根本都快要裂开,而胸前的两颗小凸起,
让正在搂着夏雪平的我更加不敢直视。

  只见她脱完了睡衣,又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老爸那个电脑桌前的老板椅上,
接着立刻钻进了我右手边的我的那床被子里,全身蜷缩着取着暖道:「而且在楼
上那个小房间单人床睡觉还有点冷,前两天都给我冻感冒了……」

  「你少来!你感冒了更不该往我俩这儿凑合了!我俩还得抓坏人呢!你再给
夏雪平传染了,你可就是罪人了!」

  美茵努起嘴后,撇着嘴巴,想了想,又大叫道:「我不管我不管!妈妈自从
住回到咱们家之后,你都一个人霸占她多少天了啦!我不管,反正今天你俩也没
干啥羞羞的事情,我就要搂着妈妈睡!」

  「哎呀,真服了你……那我回楼上。」

  没想到我话刚说完,夏雪平却拽住了我的衣服,目光似水地看着我,却一言
不发。

  「怎么啦?还一个人躲出去?我看你呀,就是背着夏雪平做了什么坏事想跑!…
…跑了正好,你跑了,我就可以一个人独占妈妈了呢!」美茵巧舌如簧地说道,
并「咯咯」地笑了起来。

  其实美茵跟我一床搂着夏雪平睡,我心里倒是没什么芥蒂,只是怕夏雪平碍
于我和这小坏丫头在过去那些不懂事儿的岁月里相处出来的关系,觉得心里不舒
服。「这……行吧。那我睡靠门这边。夏雪平睡中间,你睡靠窗那边。但是有言
在先,不许闹、不许捣乱,晚上好好睡觉啊!明天我和夏雪平都得上班,你还得
上学呢!」说完,我便继续躺下。

  「哎哟,啰嗦死人了!明天你们俩上班,我才不用上学呢!」

  「你不上学干嘛?逃课啊?」

  「逃什么课?明天是周六——哎哟我说臭哥哥,你这警察当得怎么不记日子
了呢?」美茵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

  明天周六?我拿起手机来一看:上面的确写着「12月7日/星期五」……

  夏雪平也这才重新在我身上趴了一会儿,又翻身躺在了我和美茵中间,宠溺
地摸了摸美茵的头发,然后转过头看着我:「唉,小混蛋,可能全世界就你不知
道」

  「嘿嘿嘿,妈妈,我估计这臭哥哥之前总被你骂是」白痴「,结果现在真变
傻了!」美茵嘲笑道,接着又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半边脸,只露出两只媚眼来,
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和夏雪平,也不知道她心里是在寻思着什么坏道道。

  夏雪平也眯着眼睛,看着我噘嘴时候的受气包样子,跟美茵脸贴脸地对我笑
着。片刻过后,她又看了看美茵,对美茵关切地问道:「我才想起来,你这个点
儿就凑合过来了,功课都做完了么?」

  「对啊,作业都写了么?练习册都做了么?课业内容复习了么?马上下周二
就要月考了,你可别掉链子!」

  美茵并未立刻对我理会,而是抱住了夏雪平的右臂,黏黏乎乎地用小脑袋蹭
着夏雪平的肩膀,奶声奶气地对夏雪平埋怨了一句:「臭哥哥可烦了……」然后
才接着对我说道:「我就是怕晚上回家之前被那个狄瑞珅恶心到、啥都干不下去,
所以在今天放学之前,我就紧着赶着的,把要做的所有作业都做完了。至于月考,
能考啥样算啥样了……平时我又不是没有复习。本来明天臧月玲她们要会我去玩
的,我都拒绝了,明天我要去找琦琦一起复习去。」

  「你跟韩琦琦和好了?」我对美茵问道。

  「早和好了,我俩关系铁着呢!」她抽了抽鼻子,又微闭着眼睛慵懒地说道:
「再说了,隋琼岚跟我说什么……等我高中毕了业……如果我想的话,甚至明年
也可以……她要把我送到米兰或者巴黎去,让我学服装设计去。」

  我听罢,心里不禁觉得有些诧异且难以置信,也不顾她之前让我保守的什么
秘密心事,当着夏雪平的面直接对她问道:「你不是想考警校么?怎么又改要出
国学服装设计了?」

  「这也不是我说的,是隋琼岚说的。她还说这事老爸也早就同意了;我要是
问妈妈,她说妈妈也不会反对。」随后,美茵又睁开一对儿大眼睛,眼巴巴地看
看夏雪平,迟疑了一会儿,对夏雪平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妈妈……妈妈?姑
妈说的这件事,你真的会同意吗?」

  我这时才发现,夏雪平从刚才提起隋琼岚的事情到现在,她也一直在皱着眉
头,大睁着自己那一双如星辰般明亮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美茵看。等到美茵
问出了这句话,她才缓缓地闭上眼睛,长出一气后,又睁开眼看着美茵道:「考
警校这件事,对于你一个女孩来讲,确实太危险了。妈妈是过来人,我真的不希
望你也当警察;送你去意大利或者法国念书,这种事情,其他女孩子可能一辈子
都不敢想。国外其实也不安全,但是,对于你而言,美茵,对于咱们家而言,或
许让你跟在姑妈身边,去国外念书,才是最好的选择。」

  从这一刻起,房间里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让人难受,那是一种会让人觉得
心中热痒的压抑感。从进到房间里,脸上一直挂着坏笑,从头到脚都散发著淘气
的美茵,在这一刻起,整个人的情绪开始跌落下来。她眼角依旧带着笑意,却不
知怎么会有中浅浅的忧愁。「嘿嘿,我知道了。」她故意笑了笑,轻缓地对夏雪
平说出了四个字。

  「我……」夏雪平想了想,又伸手抚摸着美茵的头发,对她找补了两句:
「当然,妈妈不会去逼迫你做什么。你如果喜欢当警察,你就去考警校,你如果
喜欢那些漂亮衣服,就去跟着隋琼岚。这一切,最后还是要随着你的心意的,你
想做什么事,那就选什么路……」

  「呵呵,但是妈妈啊,你也不反对,那个坏老爸也同意了……且问我还有得
选么?」美茵依旧柔声细语道,但这句话,听起来却有些肝肠寸断。

  紧接着,母女二人都沉默了。

  「你看看,你这想的就极端,夏雪平也没把话说死不是?」我在一旁插科打
诨道,可我总觉得除了之前那晚上夏雪平喝多了,美茵可能是趁着我不在家、夏
雪平体内的生死果又复发,吃了夏雪平的豆腐之外,她们母女两个,再包括爸爸,
似乎一直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夏雪平一直沉默着,美茵想了想,转过身背着我和夏雪平,又轻轻说了一句:
「其实刚刚你们俩说的话,我大概都听了个明白:夏雪原没死,他今天又冒了出
来,截杀了臭哥哥今天追捕的一个坏人,对吧?」

  「原来你都听见了啊?」我问道。

  「抖音和推特上都转翻了,今天在三号线地铁里死了个人。我好像看到臭哥
哥的身影了。」美茵似乎吧嗒了两下嘴唇,又抽了抽鼻子,接着说道:「妈妈,
何秋岩,跟你们俩说个小秘密呀?——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夏雪原。我从小打有
记忆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这个舅舅总在无视我,相反他对哥哥你,简直是宠爱
到天上去了;舅妈和外婆也基本上差不多吧……能比他这个舅舅好点,但是对待
我的态度,基本就跟对待随便在街上遇到的一个小孩子,完全是一个态度的。你
们两个知道为什么后来每逢过年过节,宁可坏老爸不在家,宁可我自己一个人在
家害怕有坏人会溜门撬锁,也不愿意跟着夏雪平回家归宁么?就因为,我经常在
他们那里会感觉到,自己根本不是夏家的外孙女一样……」

  「美茵,好了,别说了。」

  「妈……」

  「别说了。」夏雪平也在背对着我,语气冰冷、且不允许任何商量地说道,
「秋岩,关灯吧。妈妈困了。」

  美茵似乎有嗫嚅了两下嘴唇,随后也确实听从着夏雪平的命令,不再继续自
白着。

  于是我立刻关掉了卧室里的所有灯光,又走进了洗手间里,放掉了浴缸里的
水,并且洗漱。等我打开洗手间的门,在关上灯的那一瞬间,我却看见美茵正双
手抱胸侧躺着,而夏雪平,则伸出右臂,让美茵枕在自己胳膊上,两个女人都默
然不语,却都在睁着眼睛。

  我很想问她们俩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但我清楚,目前,至少今晚,似
乎不再合适。

  因为都没什么事,所以第二天早上,我们一家三口都睡到了早上七点多,可
早起的气氛也依旧反常的压抑。美茵早上跟我和夏雪平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便自
己默默地顶着两只鱼泡眼,回到了楼上去洗漱、换衣服。夏雪平整个人一大早则
都有点像没睡醒一般,不管是对美茵还是对我跟她所说的话,反应都有些迟钝,
甚至还差点把我的洗面乳当成了牙膏。

  「没事吧?看你今天状态不好,要不要我给岳凌音打个电话帮给你请个假?」

  「不用了……我看家里有咖啡豆,你帮我弄点咖啡吧。」夏雪平揉了揉布满
了血丝的眼睛对我说道,「还有,你买的那个红枣汁很好喝,帮我那两瓶放到桌
上,我带去情报局。」

  「好吧。」

  于是我立即去帮着夏雪平跟美茵都弄了一杯咖啡。翻冰箱的时候我又发现了
家里还有以前买的却没打开过的培根和芝士粉,于是我又煮了点意面,加了点鲜
奶,烩了一道奶汁培根意面,再拌了个沙拉。弄了一大碗沙拉外加一锅西式烩面,
结果这母女俩,却都没吃几口。

  一大早上依旧是隋琼岚的车子来接美茵,哪怕不是去上学而是去找韩琦琦,
这姨妈竟然也如此殷勤,不过今天只有她的助手在,还多了个司机师傅。我去跟
那个女助手打了一声招呼,让她帮我捎信跟隋琼岚别忘了晚上联系我、跟我打电
话见面;而夏雪平今天却对于隋琼岚的车子,似乎有点无动于衷。等美茵出发之
后,没等我吃完,夏雪平便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并穿上了大衣。

  「明天吧。」夏雪平对我说道,「明天上午你应该还要去一组里看一眼的吧,
我之前就跟凌音请好假了,明天中午吃饭之后,下午跟我去老宅把你外公的书都
搬回来吧。」临出门前,她又黯然地转过身,对我说道:「关于美茵的事……我
估计,今晚隋琼岚应该会告诉你吧。」

  「哦,会吗?」

  「嗯。我没估计错,她也是奔着这个目的想要见你的吧……唉!」夏雪平轻
叹一声道,「我……我先不等你了,上班去了。」

  「这……好吧。」

  于是这一大早,家里居然又剩下了我自己。

  反正今天一组也没什么事,情报局也没征召我去做什么,我便慢悠悠地把自
己那份奶汁意面和夏雪平、何美茵她俩剩下的那些全部吃光,方便了一番过后,
才闲庭信步地出了家门上了车。

  把车子开出住宅区之后,我总感觉脚刹那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于是赶忙找
了路边的一个停车位,把车子停下、熄火,拧紧方向盘后下车检查了一下。仔细
一看,居然是昨天在盯着吉川利政去健身房取那个大号背包时候,我在那家饮料
铺拿到的那张硬质纸卡传单。我拿起了那张传单,前后翻了倒个随意地看了一下,
刚准备丢掉,却在那传单背面最下面,看到了一行字,里面清楚地这样写着:
「「欢茶」快闪与竞选活动,时间&地点:12月8日上午9点,红山艺术广场。「我
的心里顿时凉了一大截,立刻换了手,仔细看了看刚刚被自己大拇指挡住的那个
后面的字:「——与会人:蔡励晟。」

  我想都不想,立刻跳上了车后调头转弯,奔着红山广场的方向便开了过去,
同时我也立刻拨打了夏雪平的电话:「喂,秋岩,怎么了?有事儿么?」

  ——在这一刻,我还听到了在夏雪平身边的周荻傲慢的声音,同时这家伙还
不耐烦地敲了敲笔尖:「秋岩这孩子也真是……有什么事这么着急?还偏要在开
早会的时候打电话过来!」

  「可不是着急么!」我回敬了一句,但我猜夏雪平应该没开免提,所以我也
没对着电话吼过去,不然的话,摧残的也只能是夏雪平的耳朵。我立即接着说道:
「夏雪平,专案组的工作方向搞错了——我昨天就想说了:现在应该主要查的不
是谁跟吉川联系或者谁想杀吉川,而是吉川来F市干嘛。」

  「那你知道吉川要干什么了吗?」夏雪平问道。

  「我已经知道了,」我对夏雪平说道——就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岳凌音立
刻让夏雪平开了免提,「我昨天忽视了」欢茶「的广告传单!待会儿九点钟,蓝
党党部会联合」欢茶「饮料公司在红山广场搞快闪拜票会,副省长蔡励晟也会去
现场!——吉川利政的目标,搞不好应该就是Y省蓝党党主席蔡励晟!」

  「不……不对啊!」周荻一听,他最先慌了,「怎么可能!昨天我调出市政
厅的活动通告备忘录的时候,那上面关于今天在红山广场那边的安排,明明是空
的啊?」

  「你问我问谁呢,周师兄?」我咬着牙想了想,又拿起刚刚那张宣传单,对
周荻问道:「你再查查,今天下午三点,在方圆路图书文化中心那里,市政厅的
备忘录上有记录么?」

  周荻立刻吞了吞口水,拿着一支触屏笔一通乱戳,十几秒中之后,对我和会
议室里的其他人说道:「……也没有!」

  「哼!备忘录上不写的东西你就应该不知道啊?你可是调查课课长呢,周师
兄!」

  「我……」周荻顿时语塞,我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得到他哑口无言的脸红模样。

  「可是吉川不是已经死了么?那怎么……」电话那头另一个女探员问道。

  结果没等我说话,周荻却先把肚子里窝着的火全都撒到了对方身上,对着对
方大吼道:「万一吉川有同伙呢!万一把吉川请来的那些人看吉川死了,也依旧
准备行动呢!」

  也不知道周荻是因为被我折了面子,还是在我电话接通之前,他就在对人家
颐指气使,那女探员听了周荻的话之后,也是被他气得直咂嘴:「你跟我喊什么?
就像小何说的那样,你是调查课课长,我只是行动处处长。你现在说了这么多,
不也什么都晚了吗?」

  「好了好了,吵什么?吵什么!有意义么?想想现在该怎么做吧!」岳凌音
对周荻和那位行动处处长制止道。

  实际上,这种事情还真怨不得周荻。在去过霁虹大厦的红党竞选总部几次之
后,对于这种事情,我也算耳濡目染。

  当年旧时代蓝党在办军校的时候,行政、思想和宣传上面的工作,都是交给
红党来进行的,而红党对于宣传这方面向来都是极其专长,尤其是针对农村那些
经济和教育条件都还在发展的地方;而蓝党虽然拥有一大批生活在城市的青年拥
趸,但总体而言,从旧时代到南岛时期再到现在的两党和解阶段,他们大部分的
党员身上,又有一种天然远离群众的气质,说好听点叫「自重」、「自豪」,说
难听点就是「自傲」、「自大」。因此,每次搞政治宣传活动的时候,如果不是
执政党红党的官员在之前做过什么愚蠢的行为,那么就不必去看关于那项宣传活
动的最后的政策决定了,只看集会中有多少民众为红党站台、又才有多点民众为
蓝党站台就够了。两党和解将近二十年,到现在,蓝党却依然经常与「在野党」
三个字画上一个固化的等号。

  蓝党的一些「少壮派」对此气不过,他们的各种号称「神机军师」「网络卧
龙」的年轻世代的智囊团因此想到了一个招数:那就是在红党和包括地方党团、
媒体的第三方,在对自己做出预判,推断出蓝党可能要进行任何政治活动的时候,
都借由「商业活动」和「文娱活动」的「外衣」进行——按照两党和解后的公约,
如果任何会党社团和其他机构在进行「政治活动」和「公益活动」的时候,都需
要向所在地的市政厅上报,并由市政厅指派安保部门进行维安和协助;像涉及到
副省长这种级别的官员出席,还需要上报到安保局。就比如七天之内将要举行的
的附近小学的清理卫生、以及老年广场舞比赛,只要涉及「公益活动」,市政府
就要规划,并且委派附近分局的制服大队进行维持秩序,如果那个老年广场舞比
赛里面有退休的军政干部参加的话,安保局还要派遣特务在旁边进行保护;而
「商业活动」、「文娱活动」这两项则不用,一般情况下,他们也是由主办方出
资金请保镖公司老维持秩序。

  蓝党本身就拥有「特勤处」这个党政性质的安保机构,对于「特勤处」的作
用他们蓝党人士也十分自信,而采用这个策略,几乎可以完全规避红党跟自己唱
对台戏,或者利用媒体节目和网络等舆论渠道,在活动前对己方造成不利干扰;
并且,还可以在借用跟企业与娱乐圈合作的同时,进行很大数额的创收——不过
这里面更多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的本行毕竟是调查凶杀的刑警,不是经济警
察或者检察官。因为这种收益,外加这样的活动安排算得上是对红党传统宣传手
段的「奇袭」,全国上下的蓝党对这样的活动安排手法屡试不爽。在陆冬青的竞
选总部里,我看到过一个线性代数公式,其中一个未知数,便是「蓝党假借」商
业「与」文娱「名义组织竞选动员拜票会的次数」。

  这对蓝党而言,不得不说,是个天大的十分具有智慧的伎俩;但对于警察、
安保、情报系统、以及我们专案组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馊主意。

  在故意臊了周荻一句之后,接着我又立刻对岳凌音和夏雪平说道:「岳处长、
夏组长,你们尽快派人往红山广场那边去吧,我已经在路上了。」

  「好,我知道了,你不要担心,秋岩,尽量冷静。」岳凌音对我说道,「挂
了电话以后,打开对讲频道吧。把红山广场那边的情况时刻向我汇报!」随后,
岳凌音也没埋怨周荻,而是对他立刻命令道:「小周,你联系一下蓝党党部特勤
处,看看他们那边能不能立刻把活动取消?」

  「是!」

  「雪平,你立刻带队对支援秋岩。」

  「是!」夏雪平随后又对我说道,「别着急啊秋岩,等着我,马上就到。」

  「好。」

  但我也只是嘴上答应而已。从我家到红山广场大概要二十分钟左右,看现在
的路况,就算抄近路,估计怎么样也得花上半个小时;而从情报局大厦到红山广
场,这两个地方之间的直线距离本来就远,就算是一路鸣笛开车过去,最快也得
四十多分钟,而且还得纠集人手、整装编队,耽误的时间便更多。因此,我也并
不指望夏雪平能及时赶到。

  我在紧张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会紧咬牙关,并且同时,我会感觉到牙周当
中会分泌出一股又苦又咸的东西,仿佛嘴里流了血。昨晚回家之后做的那场噩梦,
总让我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而现在我又要一个人孤身执行任务,真不知道会不
会遇到什么厄灾。

  ——算了,豁出去了。

  二十分钟后,我总算赶到了红山广场附近,但没想到广场穿着花花绿绿的青
年男女竟然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而且虽然距离广告宣传单上写的蔡励晟登台的
时间还有将近半个小时,但广场上的气氛已经是非常热闹,并且还有南岛原住民
民歌式腔调的音乐响起。广场附近一时间没有空车位,我只好把车子停在对面一
家眼科医院的停车场里。刚一下车,却跟一女生的屁股撞到了一起。

  「嘿!谁这么流氓……」女生捂着屁股,背对着我骂了一句,结果一转头,
居然是赵嘉霖。赵嘉霖看了看我,摘下了墨镜以后又戴上。今天她穿了一件黑色
毛呢连帽大衣,里面是一件羔羊毛浅灰高领毛衫,还围了一条米白色的羊驼绒围
巾,长发中间,用一条珍珠和蓝宝石串成的头花扎个编花马尾;下面穿着的,则
是一条干练的深蓝色休闲裤和一双翻毛短靴,比起昨天那副仿佛刚从矿井里爬出
来的尊容,今天的赵嘉霖显然漂亮许多。

  「嗬!」赵嘉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话里带刺地对我说道:「一大早跑这么
老远的地方来吃我豆腐!怎么?昨天晚上夏雪平没喂饱你啊?」

  没想到这句话说完,她自己看看我,却先脸红了——呵呵,还有这样的人,
想损别人结果把自己带进沟里不说,还能先把自己说脸红的。

  我没顺着她这句没劲的话往下聊,从车里反光板后拿出太阳镜戴上,看她刚
才碰的那辆车居然是一辆深蓝色的凯迪拉克CT6轿车,于是我又反过来对她问道:
「你那辆小车呢?」

  「呵呵,昨天晚上出去吃饭当小费了,今天就换了一辆。怎么,不行吗?」

  「厉害啊!拿车当小费!三格格怎么又莅临此处了?二组今天没有你的班么?」

  「你不也来这了吗?就兴你不上一组上班来这儿,不能让我来这儿?」

  「唉我去……我说格格师姐,咱们俩说话能不能不互戗?」我无奈地看着赵
嘉霖,我现在是真觉得这姐姐跟我斗嘴上瘾。我往前摊了摊手,示意边走边聊,
并且我索性直接对她说道:「昨天给你买的那杯热茶时候,」欢茶「给的广告传
单上说,待会儿9点钟,蔡副省长要到这来开竞选动员会。我觉得不放心这里,所
以我就来看看。我估计吉川利政很可能,本来是今天要在这搞刺杀,而且……」

  「而且你是怕虽然吉川死了,但依然还是会有人过来搞事情,对吧?」赵嘉
霖认真地看了看我。

  我对她点了点头:「昨天咱们俩回局里之后,日本公安调查厅的人跟日本领
事跑去跟岳大婶他们吵架去了,说是我昨天拎着枪进的那趟地铁里,正好有为日
本特工工作的人——吉川利政在,日本特工也在,芝麻粒打的红山广场你说咋就
那么巧?换个思路想想,昨天吉川利政在,是因为他被情报调查局发现了跟」天
网「份子的资金来往,那万一还有没被发现的呢?」天网「的人就不能多请一个
搞暗杀和恐怖活动的顾问么?万一蔡副省长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提前想到这方面
却不及时挺身而出,那我可能就是咱们Y省的罪人了。」

  「没想到,你也能跟我想到一块去。」赵嘉霖带着些许挑衅意味地说道,并
且笑了笑,「我昨天回去了之后,也一直在想着吉川为什么要举着手机到处乱拍——
但实际上,我发现他拍的大部分照片都是朝上,所以我越想越觉得,他是不是在
勘察有利于狙击刺杀的制高点。于是我不放心,所以我也过来看看。如果是你说
的蓝党副省长要过来,那咱俩今天可能真来着了——蓝党特勤处那些人,外强中
干,如果出了什么大事,他们肯定处理不过来;他们那帮人,都是四肢发达、头
脑简单的,安保防卫都不行,坑人甩锅第一名。像你说的,万一蔡励晟有个三长
两短,搞不好还得有人往情报局和市警察局泼脏水,到时候,咱们俩恐怕也逃不
了吃瓜络。」

  「呵呵,赵格格,你也挺可以的嘛!」

  「彼此彼此!」

  我想了想,又对她问道:「那你老公咋没想到这个呢?」

  赵嘉霖一听我提周荻,表情立刻僵了:「他昨晚又没回家……」接着她又对
我问道:「你家夏雪平昨晚回家了?」

  「必须回家了。」我略带得意地说道。

  「那你昨晚,找机会看了我给你拷贝的东西了么?」赵嘉霖又问道。

  「没。」我摇了摇头,接着对她说道:「说实话,我不相信夏雪平会跟你们
家周荻有事儿,我对夏雪平是有信心的。赵师姐,我劝你也别瞎合计了……」

  赵嘉霖看着我,冷笑了一声道:「哼,那句话说得真对。」

  「哪句?」

  「——」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赵嘉霖信誓旦旦地说道,「其
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心里根本一点都对夏雪平放心不了。你只是给你自己催眠、
骗你自己,强迫着你自己去完全相信夏雪平罢了。世界上没人能完全了解你的恋
人,也没人能完全了解自己的父母。夏雪平又是你的妈妈、又是你的情人,这两
个身份重合之后,你以为你对她了解的方面就扩大了,但实际上,正因为如此,
她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就更多了,于是你对她的了解的盲区变得更大了才对。」

  「你……呵呵,你这是什么鬼逻辑?」

  「算了,你既然没看我给你的东西,我也先不想跟你聊这个。好好专注眼前
事吧。」赵嘉霖说着,从怀里拿出自己狙击枪上的那柄瞄准镜来。

  我摸了摸鼻子,低下了头,想了想最近夏雪平跟我之间的种种事端,又琢磨
了一下她最近的表现,便很不舒服地挠了挠头。半天我才平复下来思绪,随便找
了个话茬说道:「怎么,今天就带了个这个,没把你那把大枪背来?」

  「在这么多人,我敢做那么瓜田李下的事情么?我的手枪都安装了消音器的。」
赵嘉霖说着,又把手伸向腰间,接着对我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不过今天,除了
手枪,我还带了这个。」

  定睛一瞧,那居然是一把刀刃长约六厘米的手刺。

  「呵呵,我说格格,我咋感觉你才是来搞刺杀的呢?」

  「嘘!小点声!」赵嘉霖狠狠地捶了我后背一拳,「你就不能低调点?别到
时候,」天网「份子没抓到,咱俩先被蓝党特勤处给逮起来了……」

  走到了广场边上,我才连上了跟情报局的对讲。我对岳凌音汇报了一下现场
情况,又问了一下夏雪平位置,果然不出所料,她所带着的那一对探员此刻还在
半路上。

  「那么蓝党那边怎么说的?我看他们特勤处的保镖们才刚到,根本没准备撤
离。」我对岳凌音询问道。

  「他们那边……根本不承认今天有政治活动,无视了我的警告,并且还在跟
我们隐瞒行程——说我们了解到的,有可能是红党放出的烟雾弹」周荻对我说道。

  「去他妈的!」我骂了一句。听到这种政治辞令,我真想一走了之,撂挑子
不干,万一等下有刺杀,那就杀吧。

  「秋岩,知道你压力大。希望你尽量随机应变,并且千万小心。否则雪平真
的是放心不下你。」岳凌音说道。

  「放心吧,Boss,我跟何秋岩警官正在一起呢。有什么事,我俩会相互照应
的。」就在这时候,赵嘉霖也连上了对讲。

  「等会儿?你怎么也去了!」听到了赵嘉霖的声音后,周荻彻底坐不住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不也是专案组的么?」赵嘉霖幽怨又不服地对周荻
说道。

  「胡闹!」

  「行了,不多说了,」赵嘉霖对周荻和岳凌音说道,「等一下我和何秋岩之
间需要经常进行对讲,可能没办法随时汇报情况。有什么安排,还请上峰后续指
示。」

  接着,这姐们来了个绝的:直接把自己对讲软件上周荻的通话频道图示那里,
点了一下「Mute」,只留下了我和岳凌音跟她说话。于是,周荻对她发的一大堆
埋怨,她全都听不着。

  我笑着没说话,这时候广场下面的舞台上,那个乐队一曲停止,周围掌声雷
动、欢呼如瀑。我和赵嘉霖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个乐队,居然是南岛现在风头正
盛的「嬉皮鼠Club」,主唱和鼓手都是美女御姐,其他几位则都是鲜肉帅哥,乐
曲的风格也多以R&B跟摇滚为主,我平时也很喜欢听他们的歌,也难怪今天会有这
么多人来。不知道情况的,可能还真的会以为这是一场歌友会。

  但我和赵嘉霖都无心听歌,也无心接受那些企业志愿者发放的宣传品。我俩
绕着广场外围走,我一边抬头裸眼观察着周围,一边看着广场下面的动向。大致
观察了一下以后,我觉得蓝党特勤处在广场布下的保卫措施确实失败——看起来
应该是特勤处的保镖的,只有十四个:在上层平台到下面的四条台阶路上各三个,
舞台旁边目前有两个,如果没记错,在竞选期间参选的在职省级官员,随行保镖
可以带六个,加一起倒是能够二十个,不过在关键情况下是否能发挥作用就不知
道了;其余的安保则由穿着带「欢茶」Logo的大衣的志愿者负责,而这些志愿者
平时是不是做保安的都不好说,拦一下那些对「嬉皮鼠」狂热喜爱的粉丝倒还可
以,但如果遇到了恐怖份子或者持枪刺客,首先腿软的就得是他们。

  赵嘉霖则是举着那柄瞄准镜,到处仔细地搜寻着每一个,她觉得应该是最好
射击角度的制高点。搜寻了三分钟左右,赵嘉霖整个人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了
起来,同时她连忙伸出手,在我的肩头迅速猛拍了三下:「我看到了!何秋岩,
你肉眼看一下十点钟方向,那个英语补习班楼顶,是不是有个反光光亮?」

  我没来得及转头,因为这功夫,蔡励晟的专车已经到了——前后一共三辆车
子,其中一辆,则是插着蓝党党旗的大众凯路威商务车,前后两辆轿车上分别是
三个特勤保镖,商务车上,则先走下了他的私人秘书和蓝党党部的那位壮硕的宣
传部长,随后,那位被媒体形容成「中年版古典小说贵公子」的蔡励晟,在众人
的列队于车门两旁后,才慢慢下了车。

  「来不及了,我得过去看看。」我再一转身,赵嘉霖已经端着手枪朝着东面
街对过那家英语培训班跑了过去,只剩下了她对讲里的声音。

  「那你一个人小心,我得到蔡励晟身边看着!」说着,我便从广场的另一边
迅速下到了地下部分,并在那些乐队的狂热粉丝中间左推右搡着。

  「那你也是!」赵嘉霖过了一会儿才对我说道。

  此刻我刚刚来到舞台外围的第一排,才看到在舞台周围居然还摆着一圈钢铁
护栏。那看样子,等下会不会发生什么情况,全得仰仗蓝党那帮特勤们了。我正
如此地想着,另一边蔡励晟却已经在那六名随身特勤保镖们的护送,与自己那位
看起来十分魁梧的秘书与壮硕的宣传部长粉陪同下来到了舞台旁边。我又回过头,
试着朝着那座英语培训班的楼顶看了一眼,但是以肉眼观察确实什么都看不到——
但同时,我却发现了另一件诡异的事情:先前站在那四条从地上下到地下的台阶
旁的那些保镖们,此刻全都不见了踪影。

  而同时,那些狂热的音乐发烧友们,在看到了蔡励晟的同时,一时间全都兴
奋激昂地对蔡励晟挥手打着招呼,全都扯着嗓子,对这位主导扶植了不少流行文
娱行业的政治家,不停地喊着疯狂的口号:「啊!是蔡副省长!——蔡副省长!」

  「蔡副省长!我们爱您!就像」嬉皮鼠「爱大米!」

  「蔡副省长万岁!蓝党万岁!摇滚万岁!音乐万岁!」

  粉丝们多么狂热,现场情况也就多么不好控制,不一会儿,这舞台周围用钢
铁隔离栏围出的一圈,便缩小了两倍。所有人不仅要跟蔡励晟握手,还要跟「嬉
皮鼠Club」的每个成员握手。而蔡励晟站到舞台之后的位置,正上方是一个连着
身后电子屏的继电器,周围又都是舞台灯,如果从上面往下看,应该会对蔡励晟
的身体产生遮挡。

  「解决了!」好在这个时候,对讲当中传来了赵嘉霖的声音:「此刻被我一
枪毙命,我又在他喉咙上补刺了一下。何秋岩,你那边怎么样了?」

  刺客的被解决,并没有让我完全放下心来。在这时候,蔡励晟接过了「嬉皮
鼠」主唱Doris递过来的麦克风:「蔡励晟先生,」林厚「!我是第一次来Y省,
谢谢您!」

  「也谢谢你,Doris小姐。」蔡励晟儒雅地对面前和周围的人鞠着躬,「谢谢」
嬉皮鼠Club「的俊男靓女可以为我们Y省蓝党党部站台。也写在座诸位青年朋友、
诸位粉丝——应该怎么讲?哦对,叫」粉皮「们。」嬉皮鼠Club「的粉丝当然叫」
粉皮「;谢谢诸位」粉皮「们对蓝党,对蔡某励晟的支持。鄙人蔡励晟,叩谢各
位!」

  听到蔡励晟那样说,又看到他对每个人都诚恳地鞠躬,台下那十几二十岁的
众人,简直感激涕零,在「欢茶」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对着台上齐声呐喊道:
「青天白日、Y省易帜——蓝党一定赢!加油!加油!加油!」

  而在这个时候,我分明看到刚刚保护在蔡励晟周围的那六个特勤保镖们,给
相互间对了几个眼神之后,也都朝着广场地上走去,并且迅速地消失了。

  「情况有点不太对劲,蓝党特勤处的人怎么都撤走了?」我内心突然慌乱一
片。

  「我看看。」赵嘉霖直接夺过摆在面前的狙击枪观察着广场上的情况,并对
我说道:「他们那帮保镖怎么都蔫了似的,还全都跑到上面去、不保护蔡副省长
干什么?」

  「格格,我有点不放心。」我对赵嘉霖说道,「你再看看你这周围的制高点
上,还有没有狙击手?」

  「你等我一下……」

  与此同时,那位主唱Doris又对蔡励晟,用着嗲嗲的声音说道:「我在南岛就
听说Y省的蔡副省长是个温文儒雅、气宇轩昂、玉树临风、才高八斗的帅气成熟性
感大叔。今天有幸跟各位」粉皮「们在这个……红山广场吼,可以一睹天人风采。」

  「哈哈,Doris小姐真会说话——」天人「二字不敢当。」

  「那么请问蔡副省长、蔡主席,可不可以请您跟我们唱一首歌给大家听?我
好想听您唱歌!」Doris又对台下的粉丝们大声问道:「想不想听蔡副省长唱歌?」

  「想!」

  蔡励晟摆摆手笑笑,但却并没拒绝也不拘谨,拿着话筒说道:「我这个人你
让我写写字、写写诗、写写文章都可以,唱歌这方面,我不敢在」嬉皮鼠「这样
的亚洲最有影响力的偶像乐队面前班门弄斧……嗯,但是今天你们从远道而来,
又有这么多的青年朋友为我站台,随便唱一首好吧?既然你们是从南岛来的,Do
ris小姐有这么漂亮、可爱,那我就来一首《南海姑娘》作为见面礼,也作为送给
大家的礼物,感谢你们过去对蓝党、对我个人的支持。希望你们能喜欢。」

  「哦!蔡副省长加油!蓝党加油!」

  一阵热烈的掌声之后,乐队开始伴奏,蔡励晟也开了嗓:「椰风挑动银浪/夕
阳躲云偷看……」

  「哇哦!声音有像费玉清!」Doris插了句嘴,赞许地点了点头。

  只听蔡励晟继续唱着,并且也不自觉地朝着舞台前方走了两步:「看见金色
的沙滩上/独坐一位美丽的姑娘/眼睛星样灿烂/眉似新月弯弯……」

  正当我边捏着汗边听着蔡励晟唱歌的时候,对讲里又传来了赵嘉霖的声音:
「糟了!秋岩:在你两点钟方向和四点钟方向还有两个!他们可能要开枪!」

  最后这句话,赵嘉霖完全是捏着嗓子尖叫出来的……

  我根本来不及过脑子,双手一撑钢铁护栏,右脚踩在护栏上面,整个人一跃
起,又朝前猛地迈了一大步……

  而蔡励晟的清脆歌喉,依然在继续:「穿着一件红色的纱笼/红得象她嘴上的
槟榔/她在轻叹/叹那无情郎/想到泪汪汪……」

  歌曲中的「泪汪汪」两个字刚落地,在空中便同时响起了两声震耳欲聋的枪
响:「砰!」「啪——」我瞬间扑倒了蔡励晟,并对那几个乐队成员吼道:「趴
下!」

  ——随后只见蔡励晟刚刚站的位置身后,那组爵士鼓其中的一只,已经被子
弹打穿,弹孔那里还冒着烟。从弹道来看,这发子弹来自对面的高层公寓楼。

  台下的观众们瞬间吓得嗷嗷直叫,但听到了枪声,大部分人都不敢乱动,只
好原地趴下。

  「你是谁?」被我压在身下的蔡励晟慌张地看着我,对我质问道。

  「对不住了蔡副省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立刻拔出手枪,对赵嘉
霖问道:「我刚才听出来你朝着枪手那边开了一枪,怎么样了?」

  「击毙了一个,但是另一个在瞄着我……我现现在没法探出头!」

  而就在此刻,从趴着的人群里,突然站起了六七个打扮成嘻哈风格的人,全
都把手或掏向后腰、或伸进怀里,目光凶狠地吵着我和蔡励晟。我见状,连气都
来不及喘,便立刻把枪口对准了他们,抬手便打中了一个人的脑袋,随后我抱着
蔡励晟往舞台里面滚了两滚,然后单腿跪在他身前,对着另外的一个人又开了两
枪——先前被我打死的那个到底之后,一把手枪便从他的怀里掉落了出来,而后
来被我打中心脏的,也刚要还击,却又立刻倒下,刚从后腰掏出的手枪还没拿稳,
就仰头倒了下来。

  其他四个,纷纷闪躲,一齐对我瞄准,下一秒却纷纷身中数枪,被子弹瞬间
打成了筛子——原来是刚刚那些躲开的特勤保镖们匆忙赶来,见到他们在瞄准蔡
励晟之后,举枪便打。

  此时空中又响起了两声枪响,赵嘉霖慌乱地跟对方对射了一个来回之后,又
立刻俯下身去,对着我大叫道:「秋岩你小心,好像除了瞄准我的这个之外,还
有一个狙击手!」

  她刚说完,又连着传来两声枪响……

  随即,那刚刚赶回来的二十个特勤中,一下就倒下了四个——两个当场毙命,
另外两个则是被从身前的人身体中穿透的子弹打中,瞬间吃痛倒地不起。

  「去保护蔡副省长!」

  我对他们大叫道,索性举起手中的手枪,朝着子弹打过来的方向一通乱开;
实际上我也没想能打中什么,而是为了掩护那两个受了伤的特勤,以及剩下的保
镖朝着舞台这边移动。

  可结果当我一抬头,却又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西瓜头,虽然很模糊,
但他似乎还对我投来一个和蔼的笑!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愤怒地朝着夏雪原站的位置又是开了三枪。他却也很故意地停了下来,直
到那些特勤保镖们绕道上了舞台,来到了蔡励晟身边,他才重新端起了狙击枪……

  然后,对准了我。

偷拍 2022-7-29 21:53

               (07.11)

  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夏家人好像都比较喜欢逗我玩。

  夏雪平经常玩的,是诸如把我绊倒之后马上又呵护我这种招数,她就像是一
个略带调皮的女孩子在把玩又调驯着自己的宠物犬崽一般,而大部分时间,她都
是温柔体贴的;以十年前为节点往前数,那个还没彻底被仇恨侵蚀的夏雪平在我
的心里,完全是个又邪恶又可爱的妈妈并且她越是邪恶,我越是爱她。

  而舅舅经常玩的,是随时就准备抬手揍我、但等我吓得缩成一团捂起额头后,
最后却经常只是将一跟手指弹在我的发梢上、戳在衣服上;或者经常因为我的偶
尔顽皮,就对我大声严厉地训斥,但到最后却又很亲昵地摸摸我的额头;他对我
的撩逗,在我眼中,明明是一种张牙舞爪的恐吓,而我也总能在他对我做出这种
吓唬的行为之后,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内心里终于平衡下来一般的得意——舅舅为
人特喜争强好胜,可我到现在也一直不明白,他对我每次进行那种近乎霸凌的逗
弄过后,为何会如此得意。

  不过似乎是没有自己亲生子女的缘故,他对我也的确特别好,有什么好东西
都会第一时间想着分给我;而这家伙,在那时候也确实经常会对美茵视若空气、
爱答不理,小时候的我不懂事,还会经常为了这种事情故意在美茵这个刁蛮的小
坏丫头面前炫耀:昨天舅舅往家里送了多少多少奶糖薯片、今天又送了多少多少
果汁汽水——而且那都是给我的,不是给你何美茵的;为此美茵也经常会被我气
得脸色通红,最高记录一天一夜都没理我,最后往往是我在夏雪平的训斥和命令
下,把那些好吃好喝给美茵分出一半她才再次开心。再后来稍稍长大一点,我便
从电视上学到了一个词,叫「重男轻女」,我以为舅舅就是这样死封建的人……
哪知道后来,他自己却领养了个女婴。

  呵呵,他在想什么,我也真捉摸不透。

  就像我捉摸不透,他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并且还要前来刺杀蔡副省长一样。

  那家伙站在十几层楼高的地方,但我可以确认,他确实是舅舅。

  他在举起那把Awp狙击瞄准我之后,下一秒,就像小时候每次去外婆家的时候
他都要假装揍我、随后却只是在我身上其他地方轻戳了一下一样,一发子弹,却
只是打到了距离我右脚鞋尖三厘米的位置,不过还是震得我的五根脚趾直发麻。

  而我这一次,也没再像一个胆小如鼠的孩童一样,见到拳头或者枪口立刻捂
着额头、瑟缩在角落里,而是迅速抬起我手中的手枪瞄准了他射击的位置,对他
疯狂地打着弹夹中的子弹,甚至打到枪管发烫尽管我清楚一把手枪往十几层楼高
的位置上打,想打中简直天方夜谭——当然,其中有两发子弹,竟然还鬼使神差
地击中了距离他大概十厘米多的位置。

  而他则俯在那顶层天台的矮墙之后,微笑地看着我,不紧不慢地朝着我周身,
迅速地又打了一共八发子弹,一直等到远处传来了警笛声,他和另外一个一直在
与英语补习班顶层的赵嘉霖对射的狙击手,才迅速地逃离。

  所以,现在的我,仍然活着。

  但我之所以现在胡思乱想这么多,就是为了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转移着此
刻正发生在我身上的拳打脚踢时留下的疼痛感……

  就在刚刚夏雪原跟他的同党正从那红山广场旁的大厦楼顶准备撤离,而我正
准备迈步冲向那幢大厦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在脖子那里贴上了两支冰凉的东西,
而瞬间一阵剧烈的刺痛,让我的心脏和大脑同时感受到强烈的麻痹,身体也不由
自主地抽搐起来;随着眼前越来越黑,我也一头栽倒,只觉得被什么人拽了起身
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手机、钱包……呵呵,还有个女人的照片?这女人长得挺带味儿的哈!就
是看着老了点,估计怎么得有三十岁了……」

  本来就被这帮人手中的电棍电得迷迷糊糊的我,到现在也没彻底清醒过来,
而刚睁开眼,就被一只穿着尖头皮靴的臭脚一脚踹中胸口……

  「咳……咳咳……别……别碰那张照片!」我斜躺在冰冷的地砖上闷咳了几
声,双手被绑在背后,于是只能忍着心口窝的剧痛,对面前的人说道。

  我第一反应,便是这帮人误会了。这种皮靴子我见过,事实上曾经也一度是
警察系统冬天配备的制式冬靴,靴尖不仅尖而且稍稍朝上翘着一点,像个锥子一
般,俗称「皮钩」,踢起人来简直是钻心的疼。这种靴子在我刚上警专的那年就
被全国统一换成带有合成防雪防湿塑料边的棉靴替代了,现在还穿着这种东西的,
除了省宪兵司令部的宪兵纠察们、警校的那些教官们之外,也就只有蓝党党部特
勤处的人了——更何况今天大早上,我还注意过他们脚上的这些靴子。

  所以,接下来我便把自己的身份说清楚。可就在这时候时候,面前那个胖子
特勤,便把自己筷子笼大小的拳头一拳砸在了我的脸上。揍在我腮帮的这一下,
使得我自己的虎牙深深地戳进了自己的口腔壁当中,但觉嘴里剧痛、舌尖一咸,
我便从口中突出一团带着腥红的唾液。

  「咳咳!你们……抓错人了……咳咳咳!」我忍着疼痛,连连闷咳,一句话
根本都说不顺利。

  「少他妈废话!抓的就是你!」那个胖子说道。

  另一个高瘦男人在一旁继续掏着我外衣的口袋,随手丢掉了我的钱夹和那张
夏雪平的单人照片,回头看了看我,随口说了一句:「这小子我看着倒是有点眼
熟……」接着又对我说道,「不过对不住了,算你今天倒霉——就算你是个路过
的,哥们几个要是不抓你,没办法交差。」

  「呵呵,何况压根也不是个路过的,明摆着就是看见事情不对来灭口的——
别说啊,这小子还挺抗揍!」那胖子不由分说,找了卷沥青胶带,直接把我的嘴
巴糊上了,并且,又照着我的肚子又踹了一脚。

  而我这时候,才看到他们那帮人每个人的右手食指上,都佩戴着一个打造成
狼头形状的金戒指——眼前这帮人,应该就是坊间盛传的「蓝党十五狼」。

  这帮人进入Y省蓝党党部特勤处之前的身份都比较杂,有的是当兵出身、有的
是街头混混、有的是武术学校或体育学院的教练……但他们身上,除了都是当保
镖的以外,还都有个共性,说好听点叫「怀才不遇」,说难听点,就是「衰」和
「Loser」——当兵的出身的那几位,都是在部队里犯了错误被开除的;当街头混
混的,除了被老大赶走的之外就是自己原先帮派被其他人归拢了,自己又被新帮
派嫌弃淘汰;武术学校或者体育学院那几位,要么是跟学生或者学生的女友谈恋
爱事发,要么就是跟学生、跟老师、跟学生家长打架被革职。反正这些故事,社
会上在流传时一方面觉得造化弄人,另一方面又会笑话他们几个,虽说他们的确
都是一号人物,但民间对他们的评价都不高。

  ——我之所以会注意这些,就是那次我在兰山文化会馆被艾立威劫持,结果
蓝党的这帮特勤保镖不仅没怀疑就信了艾立威的鬼话不说,还做出了一副事不关
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简直令人喷饭。

  此番又犯在他们手里,我还真不说不准,自己会被他们怎么处理。

  「等会儿,大哥,这小子居然还是个警察!」那个高瘦男人说道,「嗬……
还有情报局的通行证?」

  「哼哼!混了这么久了,你听说过有哪个警察同时在情报局兼职的么?」躺
在沙发上的男人带着嘲弄的语气说道——在我斜对面,有一张办公桌,办公桌后
坐着一个年长的英俊男人,旁边的沙发上还躺着一个矮小却一身肌肉的光头男人,
两个人正像看戏一样,一边看着那胖子揍我,一边游闲地抽着烟。

  「我看啊,他八成也是个假的!」那个光头男人说道,又看了看我,对我笑
了笑,「喂,小子!你可以啊!准备工作做的到位!」

  「啧啧!这姓李的真是够可以的,『买通、杀人、灭口』一条龙,一点都不
带差的。」那个搜查着我随身物件的男人说道。

  「他们那帮人搞得事情,是你我这些鼠辈可以衡量得起的么?」年长的英俊
男人也继续抽着烟,又有些迷惑地摇了摇头,「不过,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这负责灭口这小子的动作,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而且姓李的也没跟我说,负责
灭口的人会提前在哪蹲着;楼上的那几把狙击枪刚响,这小子就冒出来了,广场
上其他那些还来不及动手呢……啧,我的右眼皮怎么突然跳个不停呢?」

  ——废话!你也知道不对劲啊!

  何况,按照这些人的逻辑,似乎是在说我是来灭口夏雪原的——十几层楼的
高度差,我一个手枪去直射拿着狙击枪的,因为刚刚的紧急情况,我明明是万不
得已才这样做;但若说是灭口,我和夏雪原是谁「灭口」谁啊?

  「管那些干什么?要我说,大哥,直接把他做掉,丢进贝勒江里喂鱼得了!
所有罪名都扣到他头上,姓李的也不会说咱们什么!省了咱们的事,一了百了!」
那个在我外套上一通乱摸的瘦高男人说道。

  「瞎扯!老二,你怎么猪脑子!你怎么确定他就是姓李的派来的呢?多少人
想干掉『道勤』先生,你们一个个的又不是不知道!万一杀错了人,你担得起责
任?」那个英俊男人说道。「道勤」是蔡励晟的字,以「『道勤』先生」对蔡励
晟为尊称,看得出来其实这几个人从心底里对蔡励晟,还是很崇敬的。

  瘦高男人有些不服地看了看那个年长英俊男人,开口质问道:「那大哥,咱
们收了那姓李的给的那些好处,咱们临了又没按他说的做,最后灭口的活儿又被
咱们哥们儿抢了,这个责任,你担得起么?」

  「你啥意思老二?你他妈后悔了?」那个被称作「大哥」的男人顿时急了,
直接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手枪丢在面前的办公桌上:「喏,人就在楼上,枪我给你——
你上楼去把道勤先生做了。他现在和翟秘书、潘部长都手无寸铁,这个枪你敢开
吗?你他妈去啊!」

  一听这话,那位瘦高的「老二」顿时虚了:「我……我不是这意思,大哥!
我就是……唉,道勤先生对我不薄,那丧良心的事情我敢做么?」

  「那你还在这瞎鸡巴哔扯个啥?我们不都是如此,才都改了主意,又返回去
救道勤先生的吗?我告诉你老二:正因为今天人家蔡励晟没死,他姓李的才会更
加忌惮,碍于这一点,他姓李的不会追究咱们这些有靠山的小角色,懂么?老二,
我的这个处长的位置,早晚有一天是得由你来坐的,别总觉得自己最聪明,就会
拿自己那点小算盘,算所有人的账!特勤处这帮兄弟的命,以后还得指着你成全;
咱们这帮人,说白了都是随波逐流的。道勤先生也好,姓李的也好,早晚有一天,
要么离职退休、要么离开F市、要么离开人世,那下一个接替他们的人,你准备怎
么伺候?从刚刚把这小子拖上咱们的车那一秒以后,说实话我就已经开始犯嘀咕
了:万一咱们现在逮住的这小子,是阮先生的人呢?是纳兰先生的人呢?退一步
讲,万一他是红党派来的人呢?F市一个芝麻粒大的地方,这么多仙家佛爷,咱们
几个能得罪起哪个?你把他杀了,你觉得那些其他当官的,会给你好果子吃?」

  「老二」继续对「大哥」问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这种事咱们第一次干,
我心里也没底,可咱们抓了这小子,不就是为了拿他把咱们被人鼓动、却又没做
成的事情,在道勤先生这儿糊弄过去的吗?现在咱们抓他又不杀他,又怎么能给
道勤先生一个交代?怎么能把脏水全都泼到这小子头上?」

  「大哥」听了「老二」这话,不禁陷入深思。

  然而就在这时候,这间乌烟瘴气的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

  「想要给我一个交代,不需要搭上一条人命。呵呵,你们各位,各个身怀绝
技,没对我开枪,已经是各位最大的仁慈了!」

  进来这人,一身黑色立领中山装,尖颌宽额,鼻梁高挺,干净的平头应该刚
刚又打理了一遍,一双招风大耳后面的两鬓稍稍见灰,浓眉之下长着炯炯有神的
倒三角眼,长长的人中藏在胡茬之下,下唇厚过上唇的嘴巴、加上轮廓清晰的咬
肌,让他的笑起来甚是和蔼。来人正是蔡励晟。刚经历过一场刺杀的他,此刻仍
然能笑出来,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位翟秘书和潘部长却倒现在还是一身冷汗。

  「这……道勤先生!」

  「道勤先生……」

  一见蔡励晟进门,屋子里的四个人全都像是踩了通了电的弹簧一样,全都蹦
着站到了蔡励晟面前,不好意思地跟蔡励晟打着招呼,并且双腿打弯、弓着后背,
可身子却又是僵硬的。

  「咳咳咳咳……」蔡励晟走到房间里,一下子被满屋缭绕的烟雾呛得咳嗽,
他边咳嗽边对刚刚一直在沙发上躺着的那个光头问道:「嚯!呛死我了!我说你
们几个,都抽的什么破烟破烟啊这是?嗯?邢老四,你也没闲钱换点好烟抽、不
知道对自己好点儿啊?」然后他转过头,拍了拍刚刚那个一直在打我的胖子的后
背:「三福子,现在这屋子里面的就数你最老实。你说说看,自从你们『特勤处
十五狼』跟了我之后,你们几个,『吃喝玩乐』四个字上的供给,我蔡某人短过
你们的么?」

  「没……」刚刚还一脸凶神恶煞的那个胖子,现在却像烧烤摊笼子里的小麻
雀一样,生怕随时被人抓走直接穿到铁签子上去,「道……道勤先生您对我们,
是以往党主席里面对我们兄弟十五个最好的……您对特勤处的其他兄弟也不错,
这个是没得说的。」

  「嗯,行。还有良心!」蔡励晟脸上看不出半分愠怒地说道,又狠狠拍了两
下那胖子的肩膀。拍在那肩膀上的声音,听着不比刚才这胖子揍在我肚子上面的
动静小。接着蔡励晟转过身,对翟秘书打了个响指,而翟秘书刚准备上前去把手
里拎着的一对手提袋递给「大哥」,却被蔡励晟亲自把东西接到了自己手里,接
着又放到了「大哥」的办公桌上:「打开看看吧!你们今天也都辛苦了,这是我
送你们的礼物——我在海事公董局工作的大学同学送来的,上等的阿根廷货,尝
起来,可比你们抽的这种二十块钱左右一包的舒服多了。」

  「这……道勤先生,这使不得!」那个「老大」立刻心惊胆颤地对蔡励晟说
道。

  「怎么,『大虎』,还需要我亲自帮你打开?」蔡励晟盯着那个「老大」的
眼睛说着,并坐到了沙发上。

  大虎立刻毕恭毕敬地端起其中一个袋子,拿出了里面沉甸甸的木盒,抽开了
上面的盖子一看,那里面是尽是一根根松木香气四溢、似乎还带着点淡淡的蜜桃
香甜味道的黑棕色雪茄。大虎面色凝重地拿起三根雪茄,其他那几个特勤保镖也
在斜眼看着。紧接着,大虎慌张地眨了眨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嘴唇都在胆
怯地发抖;剩下的四三位,也都在一阵瞠目结舌之后,手足无措地朝向蔡励晟低
着头,面色铁青紧闭着眼。我不确定那雪茄盒下面是什么,只是在雪茄拿出来的
一刹那,听到了貌似有纸张的声音。

  「知道为什么送你们这个礼物了吧?」蔡励晟对这翟秘书甩了甩手,翟秘书
立刻从大虎打开的那盒雪茄里拿出一支,又从自己的中山装里怀口袋中取出雪茄
剪,切好了之后递给了蔡励晟,并用防风打火机帮着蔡励晟点着。

  大虎深吸了一口气,惭愧地说道:「知道了。这『礼物』,其实是赏给我们
几个的耳光。」

  蔡励晟吸着雪茄,对着大虎点了点头,用端着雪茄那只右手的拇指肚搔了搔
下巴上的胡茬,接着说道:「其实这个事情也怨我……」

  听着蔡励晟这么说,除了大虎之外的那四个,全都变得又惊又慌:「道勤先
生,您别这么说!」

  蔡励晟对着那四位保镖抬手,四个人面面相觑,又冲着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
蔡励晟优雅地抬起手,吸了口雪茄,又低下了头沉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一股烟圈
雾花之后,才深沉又苦口婆心地说道:「你们几位袍泽弟兄,陪在蔡某身边出生
入死也有几年了。你们各位站在我身边铮铮铁骨,其实也都是得过日子的老百姓:
家里的的男女老少、大小事,全都得你们这些顶梁柱撑着。自从我四年前当上这
个副省长,省里的政务、党部里的党务我都要忙活,平时也算是案牍劳形、日理
万机,于是唉,就冷落了我身边诸如你们的这帮兄弟的事情,这是我的过错……」

  「您这还不如往我们身上扎刀子呢,先生!您别……」

  蔡励晟看着眼前的几个人一脸悔恨地对自己躬着腰,又抬起手来伸出食指分
别指了指他们所有人,让他们住了口,并继续说道:「……但是,你们从两党和
解之后就认识了蔡某。我这人什么脾气,你们不应该不知道:你们有需要什么的
地方,还有其他人能给你们的,我蔡励晟,也都能给!但是,你们十五狼,跟我
蔡励晟见外!你们没人跟我提!」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相互看看对方,又各自汗颜,默不吭声地低下了头。

  蔡励晟仰头叹了口气,语气又缓和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几位,你
们总是这样尊称我一声『先生』,到头来却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你们要
什么?我也为你们心疼啊!」

  「先生,我们知道错了!」「我们对不起您,道勤先生!」

  蔡励晟叼着雪茄,对着四个人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桌上的那个雪茄盒子说道:
「你们记着,今天这事儿我没有过度责怪你们的意思,所以你们现在也没必要这
么蔫儿。桌上这些礼物,今天陪我去红山广场那边的,人人有份。你们所有人的
忙,我帮;若是你们心里还有我这个『先生』,那么你们如果欠了谁的好,今天
就马上退还了去;还有,别以为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住我,这些套路,我比你们
熟!懂么?」

  「是!我们知道了!对不起,道勤先……」

  那个「老二」等蔡励晟的话音落下后,着实憋不住,未等大虎把话说完,对
蔡励晟说道:「先生,我们懂了!但其实今天这件事都是李……」

  没等「老二」把话说完,蔡励晟又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懂了就好。『二强』,
想要跟我解释,那就别跟我说任何人的名字——我不想听『名字』,我只想听
『事情』。把你知道的,不涉及『人名』的事情告诉……算了,还是我问你答吧,
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多余话我不想听,可以吗?」

  「先生!知无不言!」二强果断说道。

  「他说不清楚的,先生,我们也会补充。」大虎跟着说道,并侧目瞪了二强
一眼。

  蔡励晟点点头:「这就对了!那我问你们:广场上混进人群里那些开枪的,
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

  「是。」

  二强和大虎先后答道。

  蔡励晟抽着雪茄,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单手搓了搓自己的半边脸脸,沉吟片
刻之后继续问道:「广场周围的三把狙击枪,是他们安排的吗?」

  「这个……」二强突然语塞,他似乎对此一点都不知情,于是低头吭哧半天,
最后还是转头看向了大虎。

  大虎轻蔑地撇了一眼二强,接着对蔡励晟说道:「这么跟您说吧,道勤先生,
李……」

  「嗯?我说过了,别提名字。」蔡励晟吐了三两片雪茄切口的烟叶碎片,然
后继续抽着。

  「哦……是这样的:其实在活动之前进行安保安排的时候,我们想在附近的
高层建筑设置警戒区和瞭望点的,但是……反正您不让说名字的那位,对我们有
交代,而且这也符合您不铺张、不搞排场的要求方针。广场上混在参与活动的年
轻人里面那些枪手,我个人是见过的;但至于那三把狙击枪,我们真不清楚了。」

  「三把狙击枪,有一把是朝着另外两个人开枪的,怎么回事?」蔡励晟继续
问道。

  「您要是问我这个事情嘛……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大虎看了看我,又看
了看蔡励晟,抓耳挠腮地说道:「呃……可能也是灭口来的吧?」

  蔡励晟这时候才转头看向了我,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怀疑,但看着看着,他的
目光似乎又有点不对劲。

  而就在这时候,那位潘部长和翟秘书,也都用着与蔡励晟几乎同款的眼神看
我看了半天。

  「这……这小子怎么这么眼熟呢?」翟秘书想了想,看了看蔡励晟,又转头
对潘部长问道,「潘先生,在兰山文化会馆举办活动那天,您也在吧?您对这个
人有印象吗?」

  「好像见过……而且之前,我好像就在哪个餐厅还是饭店就见过他呢」潘部
长也看了看我,想了半天,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就在这时候,翟秘书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紧张地看了蔡励晟一眼,蔡励晟挥
了挥手,翟秘书便立刻去接了电话。等翟秘书出了门,蔡励晟看了看潘部长,倒
是没继续往刚刚潘部长说的话上聊,而是继续指着我对大虎二强问道:「你们把
他抓了,他也是被安排过来的?」

  「应该错不了!」二强信誓旦旦地拿起了我的证件给蔡励晟看,信誓旦旦地
说道:「您看,这现在在咱们国家,警察就是警察,情报局就是情报局,这哪有
有当警察、又给情报局听差的呢?我看啊,道勤先生,这小子拿的这个破证件就
是个假的!」

  但二强没看出来的是,蔡励晟端着我的证件,又看了看我之后,再转过头去
面向二强的时候,蔡励晟的脸色突然缓缓变得铁青。

  「你有证据么?二强,你就没想过,万一他是个真的呢?」蔡励晟对二强质
问道。

  二强顿时傻了眼。

  蔡励晟又看了看我,接着轮番看了看那四个特勤保镖:「别以为我不知道怎
么回事!你们是随便抓一个过来,然后准备糊弄我,拿他来顶包的对吧?现在这
事情我已经门儿清了,你们还用着这么玩吗?」

  而此时,翟秘书风急火燎地回到了办公室,瞥了我一眼之后,伏到蔡励晟耳
边耳语起来。

  「你们啊,真的是……做事情不追求踏实稳健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现
在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你们随便抓个人,就能把所有事情都糊弄过去的时候啦!」
蔡励晟顿时火气攻心,皱着眉头猛地站起了身,对着大虎厉声问道:「好好想想!
今天早上的时候,情报局是不是给你们打过电话?」

  「是啊,但……这不是竞选委员会决定的,不是不告诉……」

  还没等大虎把话说完,蔡励晟边摔门出了办公室,翟秘书和潘部长见蔡励晟
动了怒火,也立刻跟在其后。

  大虎和二强两个人对视一眼,也都有点慌。

  「去看看?」二强问道。

  「走,去看看。」大虎回头说道,「老三、四弟,把这小子看好了先!」

  留在这件逼仄的办公室里的这个胖子和那个光头,全都战战兢兢地看了看我——
他们就算再没脑子,此刻也必然应该清楚我是什么人了。好几次,他们俩都想伸
手并朝着我走过来,但到最后却始终没能迈出这个步子。

  而十分钟之后,办公室的门再次打开。

  「——秋岩!」

  最先抢进来的,是手里端着一把QBZ-97式自动步枪的夏雪平。

  「我靠,怎么惹上这个泼妇了……」

  那个光头一见到夏雪平,彻底傻了眼。想了想,他又连忙躲到一旁,然后猫
着身子挪到放着我外套的桌子后面,默默地从地上摸起刚刚那张一直藏在我钱夹
里的、被二强丢掉的夏雪平的照片。他仔细看了看照片,然后像是被洋葱杀了眼
睛一样,紧闭上眼,默默地把夏雪平的照片放进了我的羽绒大衣里怀口袋去。

  夏雪平也没管那光头的那些小动作,直接把手中的97式砸到了大虎的办公桌
上,迅速跑到了我的身边,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轻轻地揭开着封在我脸上的沥
青胶带。

  「慢点……夏小姐,要么我来吧?」蔡励晟紧紧跟在夏雪平身后,并立刻单
腿跪到我面前,亲自为我揭开着尼龙绳,嘴上还在不停地道着歉:「呵呵,手下
人不懂事,您看这事儿弄的……」

  「副省长大人,过了多少年了,贵党却还是旧时代那一套是吧?——专门欺
负对自己好的人,但是面对欺负自己的,却什么都不敢做!」夏雪平冰冷的语气
下,埋藏着如岩浆一般滚烫的怒火。

  蔡励晟摸摸地帮我解开着绳子,没接夏雪平的话,又看了我一眼,带着歉意
地笑着说道:「年轻人,委屈你了!你看,你外公夏先生是我曾经最尊敬的人,
而且我还很喜欢他写的小说呢!没想到,今天却闹了这么大一个误会!」

  而在蔡励晟身后紧跟着的,是包扎着半条左臂、脸上颧骨和鼻尖处各有一处
戗破擦伤、走起路来还有点一瘸一拐的赵嘉霖。赵嘉霖看了我一眼之后,整个人
也傻了,并且在她的脸上,还流露出了些许心疼的意味——呵呵,她能对我产生
心疼的感觉,这也真是奇了。

  赵嘉霖看了看我,却未敢近身,瞟了夏雪平的后背一眼以后,立刻对蔡励晟
说道:「蔡叔叔,您的手下做的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和这个何秋岩是去救您的,
您的人却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还把他打成这样——我是看着这几个还有门口那
几个那出电棍给他击晕的!这事情,在您这党部特勤处这里是不是得给他、给咱
们一个说法?」

  「这是当然!秋岩警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本来就应该表示感谢!结果,还
被我们党部这帮不识相、不懂事的给弄伤成这样!——何警官,真是年轻有为!
你需要什么,我们蓝党的同仁会尽量帮助你的!」蔡励晟帮我解开了绳子之后,
惭愧地笑了笑,又转头厌恶地看了看办公室里的胖子和光头,以及站在门口不敢
进屋的大虎和二强,「喂,你们几个!咱们特勤处有自己的家法,对吧?怎么处
理,你们自己知道!」

  「24小时禁闭后,鞭笞二十。」大虎低着头说道,「先生,等我们给何警官
赔了罪之后,我们自己去领!」

  「呵呵,一群野蛮人……」夏雪平冷冷地念了一句之后,轻轻地彻底把我嘴
上的沥青胶带揭掉,然后用手轻轻揉着我的嘴角,又看了看我脸上的伤,「没别
的伤吧?」

  我晃了晃身子,看了看夏雪平,喘了口气后迅速朝着夏雪平的身后踏上一步,
猛地照着了那个刚刚揍了我半天的胖子的鼻子,送了一记硬拳。但这一拳打出去,
却弄得我自己先站不住,毕竟刚站起身、外加上动作幅度一大,我才发现自己只
要一动,全身上下便都会剧烈地作痛——好在后来经过检查发现,我还真没骨折,
只是全身被揍过的地方都出现了剧烈疼痛淤血。我对自己的抗揍天赋,还是比较
有信心的,但一时半刻的,却根本站不稳。

  结果哪曾想,这一个踉跄之后,我整个人竟然跌进了赵嘉霖的怀里去。

  「这……欸……你没事吧,秋……何秋岩?」

  以赵嘉霖一米七不到的小身板根本扛不住我的身体,但她却也在努力地用自
己的肩膀撑着我的躯体,推着我的胸膛。夏雪平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
走到我的身边,用自己的肩膀扛起我的胳膊,并从赵嘉霖身上将我搂到了自己怀
里。等我回到夏雪平怀里,对赵嘉霖略带歉意地抬头看看,却见这姐姐的脸颊红
得像是刚蒸过一样、又如喝醉了一般。仔细想想,她刚刚努力扶着我的双肋不让
我摔倒的时候,我的上腹部貌似贴到了她的胸口,而且感受到了她瞬间加速的心
跳。我对自己这样的感受和念头顿时觉得罪恶和心虚,加之此刻我正在气头上,
我便没让自己继续这样胡思乱想下去。

  而那胖子的七窍同时一酸,捂着脸仰头栽倒在地;躲在桌子后面的那个光头
见状,立刻窜到胖子身边去扶着他,门口的那两个也咬着牙捏着拳头冲了进来,
对我怒目相视,但想了想之后,却又都退回半步,松开了拳头。

  我咬着牙忍着痛,踮脚指着躺在地上捂着鼻子的胖子怒喝了一句:「你刚才
趁我昏厥被绑着,足足打了我十拳,踢了我八脚;我就揍了你一拳,你哼唧个什
么!你要是不服,可以起诉我,也可以再打回来!我等着!」

  我这么一张口,便从嘴里流出了不少血。后来硬是连着对口腔内壁的创面洒
了两三天的滇南白药药散,才总算慢慢恢复。

  「怎么,就是你们弄出的乱子,你们几个还想造次吗!真不像话!」蔡励晟
这下也是真的火了,对着那几个特勤大声呵斥道。

  听了我这些话,再加上蔡励晟的呵斥,四个人也不敢再吭一声,全都默默地
低着头站到角落里。他们一个个的之所以没了气焰,不为别的,就因为我是个警
察,而他们都是特勤。

  ——按照两党和解之后的法律,政治性质和特殊性质企业型的党团会社,可
以拥有自己的持械保卫部门,如果可以通过一定标准的审批拿到执照,还可以持
枪。但这些保卫部门,第一不属于公务、政府单位,他们的雇员也不能算是公职
人员,即便是像他们这样跟着蔡励晟混的蓝党特勤保镖、或者跟在杨君实身边的
红党政保警卫,也都不能跟警检法情安这些公务人员平起平坐,只属于「政党团
体雇员」;

  第二,如果在缺乏证据、或「未具备法律定义」的防护条件下,对公务人员
和无辜公民进行袭击,那么他们将受到的法律惩罚,将是普通公民的二倍。比如
之前在警局门口进行示威、并对女警们进行袭击和性骚扰的那些恶徒们,依照法
律,两天前终于被判处了十年有期徒刑,而今天这些对我出手的特勤保镖们如果
被我起诉,那他们就得在篱笆子里待上二十年左右,且蓝党党部还得为此上缴一
笔巨额罚款给省警察厅。

  当然,对于他们来说,最麻烦的还不是打官司、坐牢和罚款,而是就在Y省大
选造势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蓝党特勤保镖殴打了保护自己党籍政要的警察的事情
闹到媒体那里,这就算是一则热度极高的丑闻,不仅亲红的媒体会拿这件事来攻
击蓝党,那些中间派的媒体也会蹭这件事的热度来博取流量,那么到时候,事态
对于蓝党而言,便一发不可收拾。

  蔡励晟瞪了一眼大虎和二强,深吸了一口气,把那支才抽了几口的雪茄递到
了翟秘书的手里,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我,很正式地走到了我和夏雪平的面前,对
着我诚挚地说道:「何警官,今天的事情,仅以我个人的名义,向你表示感谢和
道歉。」接着,他便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个90°的躬。

  夏雪平没理会他,扭头看向了我。我抿了抿嘴,看着这么大个官对我如此放
下身段,说实在的确实有些于心不忍,并且心里的虚荣心在作祟的同时,也一时
承受不起这蓝党魁首、Y省二号人物行的这么个大礼;而且说实在的,虽然我不太
感冒蓝党那些政治理念和聒噪的政客党棍们,但是之前我对于蔡励晟这个人还是
有一定好感度的,否则对于他差点被刺杀这件事,我也不会如此的上心。

  我便立刻说道:「蔡副省长,您用不着这样……」

  没想到蔡励晟一直起身子,却满脸笑容地张口说道:「那我就代表他们这些
不懂事的,谢谢何警官能原谅他们了!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宽宏大量,将来必然
大有作为啊!」

  这一个笑,外加一番听起来赞誉无比的话,却把我噎了个结实。

  实际上我并没原谅这些特勤,而且刚刚我跟蔡励晟说的也是半句话,而就在
这时候,从小就非常讨厌政客的夏雪平,早已在这间办公室里喘不过气,便已经
在架着我的身体往办公室外面走;这功夫我又想了想刚刚蔡励晟的那些话,我才
突然发觉,蔡励晟虽然满嘴的感谢加道歉,可是除了我主动打了那个绰号叫「三
福子」的胖子一拳、还有大虎主动表示会带着人自己领上「军法棍」的「家法」
之外,他本人却什么感谢的东西都没允诺,什么惩罚或者致歉的措施也都没主动
答应,说实话,这让我对他的印象稍稍略有打折。可再想想,基于之前对他积累
出来的好感,外加对于他的官职和蓝党Y省党主席的身份有些敬畏,我也没再多说
什么,忍着一身的疼,跟着夏雪平出了办公室。

  一出办公室我才看到,夏雪平几乎是带着半个情报调查局特别行动队的人包
围了蓝党特勤处。来到走廊里,夏雪平立刻招呼一个战士进屋拿了我的东西,并
收了他自己的那把步枪,两个战士把我抬上了预先准备好的部队医院的救护车,
让我在车上做了一下身体检查,打了一针止痛剂,并且给嘴里塞了蘸满白药药散
的医用棉球,又安派胳膊上有伤的赵嘉霖跟我坐上同一辆急救车去了军区医院之
后,又自己带人回了特勤处的办公楼里面去,硬着头皮去找蔡励晟和那几个特勤
保镖再次问话。

  坐在我左膝盖旁边的赵嘉霖,看着夏雪平来回忙活,没帮什么忙,也没说一
句话,而是从头到尾一直盯着夏雪平看。待夏雪平进了特勤处的办公楼之后,她
倒似乎比我都在乎夏雪平一般,对着我侧过身子埋怨道:「哼,又回去了……这
夏雪平看你伤得这么严重,倒也不说陪陪你!什么人呢……」

  「她不是……还有正事么?」

  「正事?哼!……他们俩啊,还不都是一个样!『阿勒哈布姆比』!」赵嘉
霖又带着十足怨气地咒了一句——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句满文是「着了魔」「猪
油蒙了心」的意思——之后,她接着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一同陪着的随行医护,然
后才用她那时刻泛着秋波的双眼,饱含担心的目光看了看我,对我轻声问道:
「欸,何秋岩,你真的什么没事吧?喂……何秋岩?秋岩?秋岩……」

  在接受注射了一针止痛药之后的我,脑子突然变得晕晕乎乎的,又因为刚刚
在红山广场精神紧张、配合着赵嘉霖上蹿下跳的,外加刚刚被那个胖子连打带踢,
好几下还捱在了头上,躺在担架车上,分明听到了赵嘉霖在唤我,但我依然说不
出一句话,车子刚发动,我便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让我一下子睡到了一个剧场里去。仔细看看,这个剧场似乎还很熟
悉——这不是之前我梦见过的外公主演的那场剧的那座剧院么?

  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并且还知道这是一场梦,但是我的身体却似乎有些不
听使唤,直接跟着一群从头到脚似乎都再用黑布或者白布包裹住的无脸人,走到
了剧场的观众席坐下。我坐下的时候,明明是最后一排,但坐下之后,观众席的
座椅却自己挪动了,移动的方向就像是一堆麻将在被洗牌一样,一阵嘈杂混乱过
后,我竟然被挪到了第一排。

  就在我以为这是一场什么魔术的时候,舞台大幕拉开,却见站在舞台中央的,
居然是穿着一身清代龙袍的著名演员。

  「欸!这不是《还珠格格》里面那个皇阿玛么?」正想着,一句话便从嘴里
溜了出来。

  没想到一听到这话,那个平时在镜头前经常一脸笑吟吟的演员老师突然怒了:
「去!谁说我是《还珠格格》里的啊?我明明是《宰相刘罗锅》里的!」

  「哈?」——我应该没记错吧?我想了想又问道:「不对啊,《宰相刘罗锅》
里那个皇阿玛,不是《铁齿铜牙》里的烟袋大人吗?他跟您跟和珅,不是『铁三
角』么?」

  「你来看节目的,能不能闭嘴啊?哪来这么多话!演出开始了啊——今天给
大家带来一出小戏,《大西厢》,怎么样啊?鼓鼓掌啊!」

  演员老师中气十足地说了一句,台下立刻掌声雷动,而我左右一转头,只见
以我为界,左右两边被黑白棉布包裹住身体的那些观众们,都在把双手老老实实
地放在膝盖上,并不见有人鼓掌。紧接着,不知道是谁帮着从左右两边各推上一
台桌子、一张背景板,只见左右这么一搭,正好搭出了一座小舞台。小桌子上摆
放着古色古香的家具模型,红帐暖纱、龙衾凤枕、鸳鸯杯、百合碗、状元红、老
婆饼,一应俱全,背景板上还贴着两个硕大的白色春宫图剪纸,我想这个台子表
现的,应该是洞房花烛春宵夜的场景,但房间里的布置,却像是影视剧里古代的
那种春院湘馆之地,并且,为啥那精雕细刻的春宫图剪纸却是白的,我的确有些
没搞懂。

  只见那演员老师双手悬在那桌子搭出来的舞台上方,握成拳头的双手一松,
他的手中便落下了两只那种钢架包上硅胶的一男一女两个兵人模型,模型可活动
的人的四肢和头部,还被栓了五根绳子,系到了那个演员老师左右两边各五根粗
壮的手指头上,随着手指的摆动,那两个兵人模型便也跟着活了起来。只见那女
兵人在活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脱下了身上的黑色羽绒大衣,露出一身整洁干净
的黑色西装,我瞬间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便抬起屁股仔细瞧了瞧——这兵人的
头雕,看起来怎么那么像夏雪平呢?但是像归像,多观察几眼之后,我却又觉得
有点不一样,甚至看久了会觉得这枚头雕根本不是按照夏雪平雕刻出来的;再看
看另一边这个男兵人模型,这就有点更敷衍了,头雕上根本就是粘了个四不像的
面具而已,只是在他的腰上却串着一只戒指,不过这枚戒指尽管有点眼熟,但我
却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就在我正观察着的时候,那女兵人模型突然主动脱下了衣服,几厘米长短的
小西装小西裤、几毫米尺码的紫色小文胸小丁字裤,一股脑地全都脱到了桌面儿
上,再一看那女体模型的肤色、胸型和臀型、以及私处阴毛的形状和浓密程度,
再加上满背满肩镂刻出来的殷红伤疤,这女素体模型却还是照着夏雪平做出来的!

  「让我看这种东西,是什么意思!」

  我愤怒地站起身,对着舞台大喊着。

  「哼哼,要知道夏警官可是我最佩服的人呢!没想到现在却这样……」而就
在此时,坐在我身边一个女孩说道,「夏雪平本来能成为一个非常完美的女人,
她的经历在本地本来可以册封女神的,可惜了……人设彻底崩了!」

  转头一看,只见坐在我身边的那个本来被白色棉布包裹住全身的「无脸人」,
突然变成了伊倩宁,我再一回过头,贾宇蓉、戚梦、大头、牛牛,竟然也都在。

  「哎,你们怎么也都来了?你们为啥也要看这个?」

  「呵呵,何秋岩,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话呢!夏雪平警官变成这样了,毁人设
知道吗?你还有什么脸跟咱们哼哼哈哈的!」没想到小戚一开口,竟然也如此严
厉。

  而自从小戚把话说完之后,就不断地有什么人在从我的背后朝着我的额头和
后颈处丢石头,砸得我晕头转向、头破血流,却根本看不出那人的模样,弄得我
只能站在原地干生气。

  我转过头一看,眼见着舞台上那个男兵人模型已经脱下了裤子,露出了那枚
直挺挺的阳具,而那女兵人故意回头看了我一眼,接着竟然一手握着那硅胶阴茎、
一手托着阴囊,跪在地上,如获至宝地开始为那个男兵人模型的阴茎吸吮了起来;
但在仔细一看,那兵人的双腿间哪里有什么男性生殖器,那明明是一副栩栩如生
的、娇艳欲滴的粉嫩无毛阴道,而当我再一抬头,小舞台上又那有什么男兵人模
型,哪里分明是两个女的,而且站在「夏雪平」模型跟前的那个女兵人的身材,
看上去还十分的玲珑浮凸,不过「她」的脸上,依旧用什么东西粘了个严实。

  ——对,我一定还是在梦里,只有在梦里,一切事物才会如此的诡谲。

  「我……」我又回过头看着小戚和小伊,一时间却百口莫辩,「这……这是
玩具!这是模型啊!又不是我在操控的!而且这是梦!这不是你们看到的本来的
样子!这是一场虚假的噩梦啊各位!」

  「哈哈,噩梦?那不也是你的梦吗?在你的噩梦里面,夏雪平在给别人口交,
不赖你我们赖谁呢?」只听一旁的贾宇蓉义愤填膺地看着我,对我暴躁地吼道,
「还亏我们这么长时间都觉得你挺有本事的呢,何秋岩!原来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你可真让我们失望!管那人是男是女呢,何秋岩,你在梦里都看不住她,那你没
做梦的时候可咋办啊!嗯?小绿母奴?而且你所心爱的女人就是这样的啊?这叫
什么『夏女王大人』?『女王』二字,她也配哦!」

  「哼,再瞧瞧她在你梦里的表现吧,不是干出戴绿帽的事情,就是在绿的边
缘疯狂试探!在梦里都这么不安分,哈哈,平时她能是个什么好女人呐?」大头
瞟了一眼我,不屑地说道。

  「就算不是做梦,她不还是跟那小贱丫头何美茵睡了么?哈哈,在自己女儿、
在同性那儿都这么不检点,异性那边又会怎么样呢?是不是以后还要跟那个周荻
一起睡?万一那个叫于锋的回来了,她还要跟那个于锋睡在一起!」

  「哈哈哈哈!所以我说夏雪平就是个婊子嘛!」小贾大声笑道。笑起来的样
子狰狞得令人起鸡皮疙瘩、笑起来的声音刺耳到想让人戳漏自己的鼓膜。

  「再看看她做那事,根本没有个详细计划,糊弄身边人、糊弄睡在她枕边的
你这个儿子,嘻嘻,她连自己都糊弄!二十年的杀父之仇、十年的母亲兄长遇害
案,她查出啥了?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她跟着做什么?」牛牛也跟着附和道。

  「说的就是啊——她做过什么正经事吗?无非也就是拿到个『冷血孤狼』
『F市第一女警』……不对,应该是『F市第一女恶警』的绰号么!江湖上那些传
闻有那么玄乎?我才不信呢!根本就是靠着不明真相群众瞎传一套一本正经的胡
说八道,然后再让吃瓜群众自行脑补去!什么『夏女神』,根本『夏扯淡』!」
就连我最信任的小C,竟然在此刻也说出了这样的话。

  「滚!亏我把你们当朋友!可你们一个个的,就是这么说我和夏雪平的?你
们都滚!不许侮辱我的夏雪平!」我转头冲着眼前的几个人大喊着。

  「嗬!夏雪平的人设都崩了,让咱们几个这么委屈,到头来他倒是还来了脾
气哈!」

  「少跟他废话了!一起削他!」

  话音未落,眼前我这些昔日的好友,却全都抡起石头来,不断地对着我的脸
上砸了过来,瞬间把我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气急之下,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直接冲上台去,砸了那张用来搭成小舞
台的桌子和那台背景板。但就在我用力推动背景板的时候,一个不小心,那台背
景板竟然撞到了那位操作兵人模型的演员老师,我吓得刚准备去道歉,却发现对
方竟然也不过是个贴了那位演员照片的用棉布制作而成的人偶。

  正在我对着一切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突然从天空中掉下了一个轮胎那么大
的锋利的金属鱼钩,在我还没做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那只钩子竟然直接穿过了
肱二头肌,血淋淋地钩起了我的左臂——我瞬间感觉到一阵疼痛,但同时却发觉
这阵疼痛更多的是一种挤压的感觉,而不是穿刺之后的酸麻和灼辣。一不留神,
我的右臂、双腿和头颅也被用同样的钩子穿过了肌肤,只不过尽管这些地方也都
在流血,我却并不觉得这些地方有任何疼痛感。哪知道下一秒,我的脚下立刻悬
空了起来,周围剧场的墙面、天花板与地板,竟然都像一个纸盒子被人拆开一样,
从我上下左右360°的周身撤走,接着,又似乎有什么人牵着与我身上五只金属钩
连着的钢丝,把我放进了另一个盒子里面——我一抬头,才发现一件更恐怖事情,
原来此时的我,竟然也被当成了玩偶一般,而一直带着白色手套的巨大手掌,正
在操弄着我的一举一动。

  可是试问,谁会愿意被当做一个提线木偶,被人肆意摆布呢?我竭力仰头看
着上方的那只大手,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愤怒。我努力地挣扎着全身的肌肉和关
节,可是那五条铁索却把我的全身都钩得牢牢的,让我根本动弹不得。

  但就在我正苦苦煎熬的时候,在我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一
副看起来很瘦小的可爱身躯、以及一身熟悉的衣着:一件黑色连帽大衣,一件浅
灰高领毛衫,一条米色围巾,一条用珍珠蓝宝石头花扎出的编花马尾、一条深蓝
休闲裤、一双棕色短靴。而她的身体,也被另一只大手用五根铁索牢牢地固定住。

  我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周围的摆设:木桌木椅,红帐暖纱、龙衾凤
枕、鸳鸯杯、百合碗、状元红、老婆饼……

  而在我左手边的墙上,还贴着两幅硕大的毛笔白描而成的《金瓶梅》中西门
庆当着花子虚的面前与李瓶儿欢爱,还有《肉蒲团》中未央生偷香艳芳当时正巧
被权老实撞破的两张春宫图。可是,很让人手脚发凉的是,那张《金瓶梅》上,
全身伤痛的花子虚竟然躺在一口棺材上,而那李瓶儿的半边脸,竟然是骷髅的模
样;而那张《肉蒲团》上,窗边怒发冲冠的权老实所盯着,却是一男一女在戴着
自己好友未央生和自己妻子艳芳的人皮面具在八仙桌上颠鸾倒凤,而在八仙桌的
下面,正躺着两个被割了脸皮的尸体……

  我盯着那两张令人望而生怖的春宫图,冒了一身冷汗,而此时,我面前那个
女孩子,却突然一下子把自己身上的衣物全都脱了个精光……

  她的美臀,竟然像一颗香甜又精致的熟杏子,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而那一
对儿小巧却饱满的似带着诱人微酸苹果一般胸部,正在我的眼前晃个不停……

  我低头一看,自己竟然也火急火燎地,把我自己的裤子解开,脱掉,然后故
意在她的眼前晃动着自己那柄已经昂首挺胸的火茎——也是这时候,我才发现自
己的阴茎竟然一直在勃起着。眼前的她见了,脸上的肌肉竟十分喜悦地扭曲着,
露出了渴望又满足的笑容,她闭着眼睛握住我的肉棒,往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地贴
着,然后用我的海绵柱体和龟头分别从她的额头到眼睛,再到鼻梁和嘴唇搓擀了
一遍,并且尽情嗅吸着残留在包皮上与阴囊根部处的惨留着汗液、尿液与前列腺
液的咸湿气味。

  「赵师姐……你别这样……」

  我试图制止她的动作,但是碍于勾住我四肢的那些钢索,当我奋力把双手放
在她的头上之后,却不是把她的脸庞从我的胯下移开,而竟然是在抚摸了几下她
的秀发之后,主动端着她娇俏的面容,在我的阴茎上轻轻地蹭着,并且还在用着
她立体的鼻尖轻轻摩擦自己的鬼头冠状沟。

  「拒绝什么……你不是很喜欢么?」

  赵嘉霖目光迟滞地看着我的双眼,嫣然一笑,随即把我的阴茎一口齐根含了
下去……

  「你看……你也很喜欢,不是吗?」

  眼见着赵嘉霖的口腔已经被我的男根塞满,可她的声音,却如此清晰地响在
我的耳边……

  「我……」

  如樱桃一般小小的嘴巴,如柿肉一样嫩滑的舌头,缠绕在我的阴茎上面,竟
然会那样的美妙……

  「你也想跟我做的,对吧?」赵嘉霖的声音依旧在我的耳边响起,「有我的
嘴巴给你做『鸡巴套子』,你不喜欢么?你现在跟我做的这一切,真的是因为我
俩身上挂着的威亚么?何秋岩,你跟我每次吵完了嘴之后,你的内心深处不是在
幻想着把我摁倒、然后用力肏翻我的身体的?何秋岩,既然你知道这是梦,你为
什么不好好享受一次呢?你在梦里也要这么道貌岸然么?你在梦里,也偏要做出
一副为了你的夏雪平而特别忠贞的样子么?他们两个犯的错,我们为什么不能试
试呢?」

  在这一刻,我对这个尊贵无比的格格,竟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开始沦陷于她说的话,并且,我有点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了。

  但就在这时,我不经意地朝着右手边看了一眼,却看见在我的右边,竟然出
现了十几米高的一个夏雪平。

  站在她旁边的,还有苏媚珍、王楚惠、胡佳期、岳凌音、何美茵,还有好久
都没见的欧阳雅霓阿姨。最要命的是,她们这些十几米高的巨大女人们,她们每
一个,都是一丝不挂、光着身子的:苏媚珍全身欲望横流的丰乳肥臀、王楚惠略
微松弛却更显淫荡的洁白皮肤、胡佳期可以交替收缩再扩张的肛门和蜜穴、美茵
那浑身带着奶味的粉嫩双乳和少女肉壶,爱加上岳凌音和欧阳雅霓一个高大而苗
条,一个婀娜有铿锵,这些横沉的玉体,在倍化成巨人之后,身上的妩媚妖冶也
跟着更具感官冲击,也更加地让我把持不住……

  唯独站在中间的夏雪平,却依然穿着那身黑色西装与那件一尘不染的白衬衫。
此刻的她,正看着被钢索勾住的我和赵嘉霖,一声不吭地默默流着眼泪。

  而依旧不知道从哪里,竟然正有人在朝着夏雪平的后背、额头和后颈丢着磨
盘大的石头……

  不对,夏雪平现在的遭遇,怎么跟刚刚我在剧场里的经历如此相似?

  而且此刻,我正看见一只差不多半个广场那么大的金属弯钩,正从空中落下,
对准了夏雪平的左臂,准备一把刺入她的肌肉之中……

  这不就是潘洛斯阶梯式的梦吗?

  等等,那照这样的进展……难不成,我不仅会伤害到夏雪平的感受,我自己
的这副男性器具也会不保?

  不行,这个梦太折磨人了!我得醒过来!

  于是我连忙双脚一踏,绷紧全身……

  ——不曾想就这样,我一着急,竟然射了赵嘉霖满嘴温热的浓精而就在这时
候,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我的耳边响起……眼见着夏雪平的太阳穴,和赵
嘉霖的喉咙,竟然同时被子弹打穿了!

  在这一秒,我的眼前,瞬间变成了一片殷红……

  「啊!」

  我用尽浑身的力气,扯着嗓子大叫一声,总算是缓缓睁开了眼。

  但我的神智似乎还没完全恢复,似乎感觉到一阵推搡,并且依旧有什么东西
迎面压到了我的身上,刚刚在潜意识境遇之中被金属钩穿刺过的四肢也有些不听
使唤,想抬也抬不起来。唯独自己小兄弟刚射过精液的感觉,似乎最最真实。

  我只好继续晃了晃头,终于把自己晃动得更加清醒了一些,双手放到胸前用
力一推,我才发现压在我身上的只是一床厚实的棉被而已;我抬手揉了揉眼睛,
仔细看看周围,发现我自己只是躺在一间病房里,周围还拉上了蓝白色的帆布拉
帘,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我今早出来之后穿的那套高领毛衫,只是左臂的袖子
被撸到了大臂上——怪不得刚刚做梦的时候,梦见那只金属钩刺过自己的肱二头
肌的时候,会感觉有挤压式的疼痛。

  我打了个哈欠,继续摸了摸下面——我靠,我的皮带是被解开过的,但是里
面的毛绒裤、保暖线裤和内裤还老老实实地穿在身上;

  我好奇地试探着把手伸进内裤,果然在内裆里面,摸到了一堆滑腻。

  不过,更让我心里觉得尴尬的,是在此时此刻,在我膝盖出对应的床沿那里,
赵嘉霖正坐在椅子上,把自己的脸埋在抱着的双臂之中,趴在我的腿边熟睡着。

  我的天呐,可真糟糕……

  人家睡在我床边,我居然在梦里梦到用自己这条邪恶的坏东西虐待她的嘴巴,
对她产生了想要持续地玩弄她的念头,而且还出现了遗精的情况,这……我这人
睡觉做梦的时候,偶尔还会说梦话,万一刚刚做梦的时候,念叨了几声人家的名
字,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这怎么办?

  不过,此时的赵嘉霖依旧在趴着,我忐忑地看着她,突然想到很可能在我刚
刚做梦的时候,她也在熟睡当中——虽然说,她现在的姿势趴久了会很不舒服,
但她应该……不会知道我做了什么梦的吧?

  不管怎么说,趁着她正在睡着,我得赶紧把自己的腰带系好。只不过可能是
因为刚刚在睡着了之后,裤子往下窜得有点厉害,平躺着的我还真没办法把下面
一层一层的裤子整理好,于是我只好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把上半身最里面的背心
掖到了内裤里面,将自己的阴茎、睾丸跟裆布隔开,再一点点提起保暖线裤、掖
了掖上半身的线衣衣摆,再提起毛绒裤,最后提上外外裤,串好皮带。

  可就在我拉上皮带搭扣的时候,我不经意地朝着赵嘉霖看了一眼,结果,又
弄得我面红耳热——因为此时的赵嘉霖正在俯身趴在我的腿边,而她的屁股又坐
在椅子上,身体前倾,腰肢一抻,她那后腰处的白皙的肌肤,便暴露在了那件灰
色毛衣下摆与休闲西裤的裤沿之间。之前在情报局那间检测室里,我俩都脱得只
剩下内衣内裤的时候,那时的我似乎还没怎么注意她的腰腹,现在看起来,虽然
她的下腹部似乎因为久坐而有些微微隆起前凸,但她的腰身实在是太过苗条,弄
得我都有些好奇,想用我的双手从她的左右两边,把两只大拇指抵在她那光滑似
白玉的背脊线上,看看是否就能轻而易举地把她这如杨柳枝条般的细腰,在手中
拢紧。

  而顺着那条清晰的背脊线朝下看去,只见她的内裤也如同藏在豆荚中的成熟
的豌豆一样,小露出差不多1/6的部分,而她今天,竟然穿了一条黑色的T字内裤,
细细的蕾纱裆布在她那条背脊线的尽头,如同一条绳子一样紧紧地挤在一起。再
往下面且里面的话,那里究竟会在她这似香杏一般的小翘臀只见勒成什么样子……

  我大胆地想象了一下,却又觉得我这种幻想的行为,对于已经拥有了夏雪平
的我而言、以及对于身为人妻的赵嘉霖来说,都是十分罪恶的,所以我又连忙微
微摇了摇头,挥散走脑海中迷乱又危险的幻象,并赶忙准备转过头收回自己淫邪
的目光。

  可就在我还没来得及把头别过去的时候,赵嘉霖却突然抬起了头……

  我刚冷却下来的脸上,瞬间又开始发热。

  而她睁大了双眼,却蕴着些许恐惧心虚的目光注视着我,微微拧着眉头,鼻
翼翕动,紧闭着嘴巴,「咕嘟」一声,似乎吞咽下了一大口唾液一样的东西——
再仔细看看她刚刚趴过的地方,白色的床单上竟然留下了一大片湿润的痕迹。貌
似美女睡觉的时候都喜欢流口水,不过她的口水似乎流淌得有点多。而在她咽下
那一大口口水之后,注视着我的赵嘉霖的脸颊,竟然也变得通红,甚至还红到了
脖子和耳根处。

  「你……你醒了啊?」赵嘉霖对我问道,接着又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用食指
指肚装作不经意揩了揩地自己的嘴角,接着似乎还很回味刚刚的小憩一样,轻轻
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啊,这一觉睡得。」我看了看她,心里竟然泛起害羞的涟漪,于是又低下
头「……这部队医院就是给力哈,这止痛酊的药劲也太大了!」

  我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的确,睡过这一觉之后,全身上下,除了被打
之后磕在我牙齿上面的口腔壁以外,其他的地方都不再作痛,不过脑子里依旧像
是宿醉过后一般晕晕乎乎的。

  「嗯,是挺大的……」赵嘉霖脸色红彤彤地,也低下头,默默地嘀咕了一句。

  「啊?」我的确有些没听清她说什么,于是再次抬起头看了看她。

  没想到在她的眼睛里,却闪动着仓惶无措,她看了看我,摇了摇头:「呃……
我没说什么啊。」她想了想,又低着头,对我几个字一顿地用着一反常态的软软
糯糯的声音说着,而且貌似噙着羞臊的嘴里,还在不听地拌着蒜:「那个……刚
才你在公交,不是,在急救车上,你那个……你半天也没醒来……然后……你就……
我就告诉局里,呸,我告诉医院主任……啊呀不是!主治大夫!我告诉大夫他们
说,你被蓝党蔡叔叔他们的『喽啰』给打了……我怕你身上哪里骨折,然后我就
给你做了个全身检查……」

  「啥?你给我做的全身检查?」

  我真不是故意调戏她,本来刚睡醒、药劲有刚过的我,脑子里本来就乱,结
果一听她这么前言不搭后语,我都恨不得再回到刚刚那个乱七八糟的梦境里去。

  结果我这惹祸的话一出口,她的脸上,马上炸开了一大片荷粉桃红蔷薇赤:
「我可没啊!你个坏人,你说什么呢你……我才没呢!我是说,我让医生护士大
夫什么的给你做的身体检查,量了血糖,不对,是血压……然后还给你弄了仪器
检查了你的器官,不对,你的脏器,我们不是都担心你别骨折或者脏器被揍出内
伤了么?还好你没骨折,医生说你脏器也没事,功能也……也都没紊乱。然后,
你的……裤子……反正要是你的裤子、袜子、衣服什么,如果被剪了、被脱了、
被解开了,也是医院的人为了检查才弄得……」

  「哎哟……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也不是坠楼、也不是刚地震之后从废墟里
头救出来,用得着剪衣服么?」我对她半嫌弃地说道,又看了看她刚刚抬起头后,
额头前挂着几缕秀发的样子,心中的某一处真像是小猫的爪子在轻轻挠着的感觉。
我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你没什么事吧,我看着你胳膊,这不也绑了绷带
么,搞得跟跟女版『冬兵』似的,而且脸上还擦伤那么一块,没破相吧?」

  「呵呵,小瞧谁呢!你真当我娇生惯养?你今天也听见了,蔡励晟可管你们
家夏雪平叫『夏小姐』,你们家夏雪平也曾经是个高贵的小公主。她是公主、我
是格格,虽说我遇到危险的次数肯定比她少,但我也好歹是你的前辈吧?这点小
伤,对我来说算得了啥?」

  「哈哈,行行行!老前辈,我就关心你一句,你还这么多意见……」我笑着
吐着她的槽。

  「嘁!就你这样的,除了夏雪平你还会关心谁呀!」赵嘉霖说完,嘴角竟然
也漾起一丝笑容。

  「那你就在这,一直陪着呢?」

  「嗯。不然,你说你也没个人陪着,我又已经孤零零一个跟着你过来了,我
能上哪去?知道你没事,我就在这待着来着。准备等你醒了,再一起搭个伴打个
的士会红山广场那边取车去。」

  「行!我收拾收拾,看看医院这边还有啥要交的费用、要办的手续没有……」

  话说着说着,我突然觉得嘴里干得很,嗓子里也刺挠得像含了个蜘蛛一样难
受,于是,我便捏着喉咙,来回看着病床的床头储物柜。

  「你要找水喝吗?我给你倒吧!你全身不少地方都淤青了,你再好好躺会儿……
「赵嘉霖见状,马上站起了身,对我朝着床上扇了扇手掌示意我躺下。

  「没事,就是淤青而已,我都不疼了。」

  「哎呀,你逞什么能?我要是你,能多偷会儿懒,就多懒一会儿!好好躺着
吧,我给你去倒水你还不高兴啊!呵呵!」

  赵嘉霖看了看我,说完了话后,还一反常态地对我眉欢眼笑了起来。而下一
秒,她似乎感觉到了自己有些忘乎其形,有连忙臊着脸低下头,背对着我弯着身
子,从床头消毒柜里拿出了两只纸杯,惴惴地斜着眼睛瞄了我一眼后,撩起帘子
便去饮水机那里接水。

  赵嘉霖在走出拉帘之后,我听着她的脚步声,发觉饮水机似乎距离我躺着的
这个床位并不算远,但她却站在饮水机前半天也没再挪动半步,我竖起耳朵,试
着屏蔽病房里其他的嘈杂,于是正听见她站在那里,正在努力地漱着口,而漱了
一会儿以后,她又站在原地不动了,过了差不多十几秒钟,她才咕嘟一大口,把
嘴里的水全都吞咽进了肚子里,接着又给自己接了好一大杯水,才默默地回到了
我的病床边。

  而我也没一直闲着,把被子叠得整齐之后,坐到了床沿处,拿出了早已发烫
的手机,看了一眼电量,并立刻从床头叠好的大衣夹层里拿出自己充电线,插到
了电源插座上,接着,我又立刻关掉了录音软件——我是被之前艾立威那家伙给
算计怕了,于是现在的我,开始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每次进警局、每次
出任务,都会偷偷打开录音。在情报局专案组的时候除外,他们门口的警卫在我
进入情报局大楼之前,都会检查我的手机,并且提出警告,我也不想因为一些瓜
田李下的事情而被怀疑成间谍,并给夏雪平带来麻烦。

  「给,喝水——专门给你弄的温水,你看看烫么?」在我看手机的时候,赵
嘉霖回到了我的身前,并给我递上了水杯。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并伸手去接,心里正想着这女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
温柔又贤惠了的时候,谁知道她突然踩了我一脚。我吃痛之后抬起头,刚想要质
问她,却在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居然正握在了赵嘉霖的一颗玲珑软胸上面……

  「呀!对不起对不起!」

  我迅速抽回了手,难堪地别过脸,一时之间彻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你呀!哼!你……你就是个坏人!大坏人!」

  赵嘉霖噘着嘴吧死盯着我,旋即将床头储物柜上我那件外套拨到了床上,自
己又拿了她自己那件原本摞在我羽绒服下面的毛呢外套,接着一把将一杯温水轻
轻摔在我的面前,自己则羞恼地背过身去,坐到了折叠椅上承受着一股尴尬的无
名业火。

  正在这时候,以为害怕走廊透风而关着的病房门开了,随后,在病房里响起
了一阵熟悉的皮靴底声音。

  「你一个人过来的吗?」

  我立刻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走了起来——一走路,才又感觉到屁股、脚底、
膝盖和小腿依然产生出的闷疼,我拉开遮挡帘一看,从外面走进来的果然是夏雪
平,她一进病房之后,便抬起头,焦急的目光在每个病床位的遮挡帘挂梁上的标
号牌来回扫视着。当她看到我之后,写满了焦躁与不安的脸上,立刻笑逐颜开,
但随即又担心无比地快步走到了我的身边:「对啊,我让别动队先回去了,我跟
岳凌音请了假来看你。她那边忙得不可开交,过不来,她也挺惦念你的……你现
在可以下床么?没伤到筋骨吧?」

  「哎哟我的天……我没那么严重哦!我的夏雪平大人!就是浑身上下有点疼
而已,也不至于下不来床。」我对夏雪平说道。看着她在这寒冬腊月的,竟然出
了一脑门汗,我便也不再着急离开医院,而是跟她相互扶着,撩开了拉帘,进到
了隔间里面。

  「那我看他们把你架上急救车之后,一下子勾兑了好多什么输液,然后就给
你胳膊上打上了,好像又把心电图什么给你贴到胸口,都担心死我了!……要不
是岳凌音那边早就跟我下了命令,我真想跟着你一起来这儿。」夏雪平见了我,
立刻放下身上背着的那只许久未见的背包,又把羽绒大衣脱掉后叠了对折放在床
尾,然后对我心有余悸地说道,并且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的粼粼波光,既饱
含着埋怨,又贮满了担忧。

  「哎呀,那都是检查步骤。你不是跟这个赵姐姐上来就跟人家军医说什么我
遭到了『长时间连续重击』么?估计人家还以为我被人拿榔头锤镐砸了、或者被
车撞了,人家应该是按照全身粉碎性骨折和脏器损伤的急救方式给我施救来着;
打得那些东西,除了止痛酊以外,我还看到有一瓶甘露醇,估计是怕我脑溢血;
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估计也就是生理盐水、葡萄糖、已经消炎药之类的东西。
我刚才睡了一觉,现在除了嘴巴里面这里,其他地方已经没事了——没看人家医
院连病号服都没给我换上么?」

  原本坐到了病床上,侧过脑袋看着我刚躺过地方发愣的赵嘉霖,一见我跟夏
雪平相互搀着走到了病床边,她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击了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又
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头储物柜前看了看我和夏雪平,接着低着头退到了窗户旁边的
角落处。

  夏雪平凝望着一言不发、却依旧有些面红耳赤的赵嘉霖,然后又看了看我,
对我指了指赵嘉霖跟我问道:「她跟你,又闹别扭了?」

  我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想了片刻,对夏雪平随口说道:「没……谁知道她
又怎么了……」

  我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所以被赵嘉霖听见也是理所当然,但她脸红着瞪了
我一眼之后,却没多说什么,直接一声不吭地撩开了隔帘,走出了隔间,又很特
意地把拉帘拉上,将我和夏雪平正坐着的这张病床遮掩的严严实实的,紧接着她
又拉开了病房的门,迅速离开了病房。

  听着赵嘉霖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夏雪平回过头,表情复杂地看着我,她似乎
对于赵嘉霖这种知情识趣很羞涩又很开心,脸上便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美丽笑靥,
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平时相当嘴刁舌蛮的这位三格格,在这时候突然泄了气,必然
与我有关系,她便好奇在她进病房之前我跟赵格格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她
又微微抬着眉毛,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我。但我才不管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事情,
更不可能把刚刚十分意外又并非故意的捉香窃玉跟夏雪平说明白,而且经过刚刚
的那个梦,我在此刻极其想要给夏雪平一次从心理到肉体的双重补偿,现在又跟
夏雪平坐在一张床上,周围又拉上了隔帘;我用耳朵一听,至少在我右边那个铺
位是没有人的,而病房里其他的隔间又都在各自热闹着各自的事情,我这时候要
是不跟夏雪平在一起做点什么,似乎都对不起这完美的天时地利人和。

  因此我一把搂住了夏雪平的香肩,亲吻着她额头上的汗水和一片冰凉的脸颊、
颧骨、鼻梁,我自己再顺势往床上一倒,把她一下子拽倒在了床上。

  「嗯?你干什么呀……喂,别在这跟妈妈闹啊……诶哟!小混蛋!又折磨我……
嘤!」夏雪平忍着笑,满脸紧张地对我小声说道,还一边用拳头捶在我的肩膀,
可没等她把话说完,我便用双唇把她的嘴巴堵了上去。她忍俊不禁地回吻着我,
然后身子一扭,长腿一抬,一把骑在了我的大腿上,并保持着俯身吸吻我的嘴唇
的姿势,然后缓缓地把舌头探进了我的嘴里,同时把自己那温柔的纤纤素手摸到
了我的左胸前……

  结果下一秒,她舌尖在我嘴里一挑,一下子戳到了挡在我嘴里那三颗卫生棉
球上,她的舌头这样一压,瞬间把我的口腔内壁的创口面弄得又灼又痒,我顿时
痛得眼泪直流,完全忍不住想要咬牙,却又因为她那温柔滑嫩的香舌在我口中缠
绕,于是我只好推着她的乳房让她把舌头退回去,并在口中「呜呜」叫苦。

  夏雪平马上会意,抽出了自己的舌头,但在离开我的嘴巴的时候,她的嘴唇
还是没办法注意,所以仍旧在我的下巴上方、对应着内壁受伤的地方触碰了一下,
结果把我被撞到咬合面处的伤口压得更疼,等她起身之后,我一边捂着嘴唇下放
那里,一边疼得直达滚。刚刚做过春梦、又在看到夏雪平以后,身体内逐渐燃起
的欲火,因为嘴里这阵剧痛,立刻熄灭了。

  「哎哟哟!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夏雪平连忙抱住我的额头、埋在
自己胸骨间,并且摸着我的头发哄着我,还轻声细语地埋怨道:「你个小混蛋,
你也真是,嘴巴里面都伤成那样了,还不老实呢!我还被你嘴里的药棉弄得满嘴
又苦又咸呢……不疼了哦,不疼了,乖,没事没事……」等我这疼痛感稍稍过了
劲儿,喘着气仰着头躺着,冒着一身冷汗的时候,她连忙把我的头放在自己的腿
上,然后又用左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地捏着我的下嘴唇,让我缓缓张开嘴巴:
「来,让我看看怎么样了……啧,都伤得烂了!这帮当打手的可真野蛮!不过看
样子是不怎么出血了,起码比刚才在他们办公室的时候好多了。哪还有药散和棉
球,我再给你换一下药吧?」

  「好像那个抽屉里有吧……我也不确定,你帮我看看。」我有气无力地指着
那个床头储物柜。

  「那你等我下啊。」

  夏雪平想了想,把我刚叠好的那摞被子垫在了我的头下,接着拉开了抽屉看
了一眼,那里面只有棉球,而且貌似是因为刚才我疼得打滚的时候,提到了柜子
上,刚才赵嘉霖帮我接的杯温水还溅出了小半杯来,顺着缝隙渗到了抽屉里面,
污染了仅剩的那四颗棉球。夏雪平没有办法,只好离开病房,准备去问护士再要
一瓶滇南白药药散和一包医用棉球。

偷拍 2022-7-29 21:53

  夏雪平离开之后,我躺在床上也没别的事情可干,看到她留下的皮革背包,
我便突然好奇起来。平常的她也不太喜欢化妆,如果没什么要紧材料的话,也很
少背着这东西,这小背包平常一直在她车子的后备箱里放着,今天突然又把它背
起来,难不成是因为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闲着也是闲着,自己的好奇心外
加些许的控制欲,驱使着我把身子窜到了她的背包旁,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之
后,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她的背包,扯着拉口,仔细朝里面瞧去:只见里面放着一
满匣子弹的弹匣、一条带着插头的手机充电数据线、一包用掉了一张的卫生巾、
一包拆开了的卫生棉、一只优盘、一包糖姜片、一包蜜枣果脯,外加一个鼓鼓囊
囊的灰色帆布防尘收纳袋——除了这收纳袋和那只优盘之外,在这背包里我实在
是没看出来还有什么东西是特别重要的。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了那只收纳袋,扯开上面的栓绳一看,里面竟然
是一只浅蓝色海豚形状的「小恶魔」按摩跳蛋。看起来,还应该是崭新的,但是
上面仍然挂了一条阴毛——从颜色和那弯曲程度、软硬程度来看,那条小毛毛应
该是夏雪平的,而且仔细闻起来,这小跳蛋上面除了本身合成塑料自带的一股花
香味道之外,还带着夏雪平身上特殊的带有一丝丝麝香气息的体香。

  可是,夏雪平为什么会有这么个东西?她以前绝对是羞于接触这种东西的,
我跟她在上个月一整月旅行的时候,给她买的那根硅胶阳具她都不大喜欢用的……

  她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这东西,会是她自己买的么?

  还是说……这东西是别人给送的?

  如果是别人送的,那,能是谁送的呢……

  ——倒有可能是韩橙,毕竟之前那些阴部按摩油、饮用清肠剂和那一大堆功
能奇特的安全套都是韩橙专门送给夏雪平,为我俩上个月的旅行增添缤纷情趣的,
虽然也不知道她对这方面特别在乎,究竟是夏雪平有求于她请教于她的,还是有
什么别的猎奇目的,但她还是有心了,我打心眼里也感谢她;不过,平时韩橙找
夏雪平经常是在午饭时间,而此刻的时间正好是下午一点半,如果这东西不是在
今天之前就出现了的话,除非韩橙在夏雪平刚上班或者带着特别行动队来支援我
的路上,插了个空,然后专门给夏雪平送了这么个东西。

  那韩橙得是一个多无聊女人啊?而且这种设想似乎也不符合逻辑。

  ——当然,也有可能是岳凌音送的,只不过她这人除了符合大龄常年单身女
性这一条身份之外,我还真不清楚她对性方面会有什么嗜好,而且会不会跟夏雪
平谈论这件事都两说:因为以我对她的了解,岳大婶这个人外向归外向,逗逼归
逗逼,但是在很多事情上,她还是会很高姿态与其他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哪怕对
方与自己再怎么亲密,她认为有些事你不该跟我讨论的、或者她事先假设的、讨
论起来可能会让对方心里不适的话题,她是绝对不会跟对方提起的。她清楚我和
夏雪平的事情,但她应该不会去跟夏雪平在我们母子性爱这件事情上讨论太多,
所以就更别提她会给夏雪平送这个东西了。

  而且比起夏雪平,更需要这东西的,应该是岳凌音自己。

  ——那就还剩一个人了,而这个人,是个异性。

  ——会是周荻么?

  ——要知道,这种海豚形状的「小恶魔」跳蛋,在「尾巴」那一端,是有一
个发射接收器的,链接了蓝牙之后可以跟手机上的一个厂家指定App关联,尔后,
可以让另一个下载了App客户端的人,远程控制这个跳蛋……

  天啊……我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如果真的是这个人送的……如果真的是像我想的这样……

  那我刚刚做的那个噩梦的上半段,就成真的了,赵嘉霖跟我所说的那些事,
很可能也是真的了。

  只不过现在我什么证据都没有,仅凭着这么个跳蛋,根本不能说明一切……

  但似乎又可以说明一切:以前在外面总给人以性冷淡印象的夏雪平,居然开
始在自己的随身包里带上了这么一个物件,就像我梦里那些潜意识投射人物所说
的那样,夏雪平「冷血孤狼」的人设,似乎开始彻底崩塌了。

  一想到这,我真的有些害怕。

  而就在这时候,病房门再次打开了,我听到夏雪平的脚步声之后,立刻把拉
绳拉紧,然后把那防尘收纳袋丢进了夏雪平的背包里,并迅速地拉上她背包的拉
链,然后迅速翻身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一不小心,我的膝盖反跳部位还在床沿
处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这一下疼得简直比我嘴里的伤还要命,但眼看着夏雪平
的手指已经抓到了遮挡帘边缘,于是我只能假装捂着嘴,忍受着来自膝盖处的痛。

  「哟,还疼呢?别着急啊,我这就帮你上药。」夏雪平看我疼得打滚,立刻
坐到我身边,重新小心翼翼地捏着我的嘴唇扒开嘴巴,打开药瓶后,在我的伤口
上先扑了一些药散,之后又用棉球蘸了点药散放进了我嘴里让我衔着。「嗯,上
完药了。跟刚才比以外好一些了么?」

  「嗯……稍稍有点蛰得慌以外,比刚才舒服多了……」我对夏雪平说道。

  「那就好。看你刚刚疼得打滚的那个样子,真是担心死我了!」

  夏雪平说完,拉过自己的包,把那包药棉和药散瓶都放到了背包里面。她紧
接着又朝着背包里面瞧了瞧,然后又转过了头看了看我,抿了抿嘴唇之后欲言又
止。

  「嗯,怎么了?」我立刻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对她问道。

  「哦,没什么。」她立刻低下了头,拉上了拉链,然后又带着掩饰的意味用
手在背包拉链的上面压了一下。接着她抬起头看着我笑了两声,又对我问道:
「呵呵,你刚才到底把人家赵嘉霖怎么了?她坐在走廊里,现在还一脸委屈呢。」

  原本心里灌满了醋的我,一听她这么问,又立刻心虚了起来,脑子迅速一转,
连续编着鬼话道:「我……呵呵,我哪知道啊?她本来在这跟我那话互相损,结
果可能我一句话带上了点周荻的事情,戳到了她心窝子里了吧。哼,就她那小嘴
巴小舌头,局里的人都觉得她叼毒,那是因为她之前没遇到我、没让我好好治治
她。我在警校的时候,那无论文斗还是武斗,有几个能打得过我的?你就别关心
她了,她遇上我这个天命宿敌,半天没缓过来劲儿,那也是正常!」

  「唉,你说你们两个,都何必呢?小赵有自己的理由,对我因为一些事情又
有很深的误解,这是正常的。但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呀?」夏雪平看着我说的唾沫
横飞、眉飞色舞,于是也真相信是我把赵嘉霖说得抑郁了,立刻拉住我的手对我
说道:「秋岩,听你『女王大人』一句话好么?」

  「你说。」

  「我从当警察那天到现在,也差不多十几二十年了,因为你外公外婆舅舅的
事情,除了局里这几个之前就和我们夏家最亲密的之外、和对我有过很大帮助的
人以外,其他的人我要么是因为信不过、要么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树敌太
多,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而且我也并不想改变。但是你不一样,你是男生,你
比妈妈年轻很多,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秋岩,我爱你,我也知道你对我爱,但
我真的不想让我走过的路、经历过的痛,在你的身上重演一次。有些人,实在不
喜欢了你可以不去理会,但别像妈妈一样。我是个女人,我被孤立、被误解,与
人相处不睦什么的,这都无所谓;但你是男子汉,我不期望你去做什么领袖,也
没想着让你八面玲珑,但最起码的,我不想让你在将来的时候处处碰壁、举步维
艰,你明白么?」

  我想了想,挠了挠头,又对夏雪平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我
对她说道。

  夏雪平看着我笑了笑,亲了我的额头一口,又悄声趴在我的耳边,红着脸微
笑地说道:「小混蛋,你知道吗?『妈妈老婆』可喜欢你这越来越懂事的样子了!
有点很有小老公的……嘿嘿,小老公的性感呢!」

  我也是真服了她,这么一句话,就像是一大包白砂糖,灌进了我满是酸醋的
心里,一时间酸甜味混杂,在我的心里成了一股让我欲罢不能的荔枝味。我看着
眼前的夏雪平,心中又是被她撩拨的长草,又是忍不住怀疑着她在我看不到的时
候,回去跟谁一起做什么,心中一时复杂,却无法想得到说些什么来回应她让我
如此心神荡漾的情话,于是我只好端坐起身子,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啄着她的软
唇。

  「哼哼,小坏嘴唇,嘴巴又好了是不是!」夏雪平与我亲吻了三下之后,又
笑着对我质问了一句,接着又对我说道,「不过我没想到,你和小赵居然还能一
起去现场。你们俩都一起配合着救了蔡励晟了,怎么还能闹别扭呢?」

  「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呗。」我对夏雪平轻描淡写地说道。

  夏雪平低头想了想,眉头渐渐皱起,笑容缓缓收敛,表情又开始变得稍稍凝
重了起来:「今天去红山广场,你有见到昨天杀掉吉川利政的那个人了吗?」

  看着夏雪平,我不免轻叹了一口气,在这件事上,即时我不想伤害她,但我
也并不想瞒着她:「看到了,而且虽说隔了十几层楼高的距离,但我也看得清清
楚楚,他就是舅舅夏雪原。而且,他还冲我开枪了。」

  「什么?」夏雪平立刻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没管住自己的音量,接着她皱着
眉头平复着心绪,之后她又咬了咬牙对我小声问道:「他怎么还敢对你开枪!」

  「但他应该并不是真的想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夏雪平,你别心急。」我搂着
她的肩膀安慰地说道,「我观察了,他的枪法其实很准,但他朝我打来的子弹,
都是故意朝我身边打的,这么做的目的,要么是像小时候他每次撩逗我一样,表
示自己回来了,要么就是在给我警告,因为当时我正好挡在蔡励晟的前面,遮挡
住了他的视线。但是至于他为什么要杀蔡励晟,我就不知道了。」

  夏雪平听到了这些事情之后,也不由得恨恨地叹了口气,她闭上眼睛,然后
说道:「其实,我跟着情报调查局别动队赶过去的时候,也彻底确定了他其实没
死的事情……」

  「怎么讲?」

  「实际上我昨天下午就给小邱打电话了。小邱昨天没在局里对吧?他是去了
医科大学开研讨会去了,等他开完了会,我就让他帮我查了一下十年前这个案子
的事情。昨天一晚上,他都在帮我调阅档案,之后他发现……唉……」夏雪平缓
缓睁开眼睛,又叹了口气,「十年前的那个案子,确实是被动过手脚的——我最
开始报案之后,最初赶过去的鉴识官,在案件初次报告上的签名,跟他平时的前
面是不一样的。」

  「也就是说,这个报告很有可能被人篡改过?」我问道。

  夏雪平眨了眨眼:「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那名鉴识官在递交报告之后的第五
天,突然出了车祸丧命。其实遇到这种情况,依照他们鉴定课的正常程序,如果
主鉴识官和第一现场鉴识官出了意外,是要对被害人或案件进行重新验尸、重新
到现场搜集证据、并与第一手资料数据进行核对的,但是当时却并没这么做。邱
康健当初因为另一个大案,被省厅借调给K市出差了,因此并没有参与对你舅舅他
们的尸检。」夏雪平又很自责地叹了口气,抬起右手猛地拢起自己的长发捂住额
头,痛苦地摇了摇头,为了提放着病房里其他人听见,又只能压抑着嗓音哽咽地
说道:「这件事情也怨我……我当时,看到我那样的景象,又想起你的外公……
啊……我就没怀疑过那个报告是有问题的!夏家一大家子人都遭了难……我想你
舅舅他虽然活了下来,但……他肯定是受了不少苦……他才会变成今天这样子……」

  「别哭了,夏雪平,你别这么想……」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的心里也跟着
难受起来。

  但顺着她的自责,我仔细一想,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他刺杀蔡励晟,应该不是个人行为,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按照夏雪平
感性的设想,夏雪原现在这样完全是因为身上背负血海深仇,但以我对他和舅妈、
外婆,以及很早就遇害的外公的了解,他们几乎从不跟任何政界人物有什么密切
来往;而十年前,还没当上副省长的蔡励晟除了在省行政议会里面比较活跃之外,
也就是经常混迹在金融业而已,他跟舅舅夏雪原之间应该没有交集,所以应该不
存在什么仇恨——何况蔡励晟虽然也看到了扛着狙击枪的舅舅,但他似乎根本不
认识眼前十几层楼上的这个刺客是谁。

  其次……

  「不对,我可能想错了……」夏雪平抹了抹自己的眼泪,直勾勾地盯着我,
与我心有灵犀一般地对我说出了进一步的假设,「你外婆、舅妈,和那个孩子他
们都死了,而你舅舅为什么会有一个替死的?而且,为什么在当年的局里,从鉴
定课到重案一组再到省厅档案室的人都没有人质疑那份案件报告?是不是他很早
很早以前,就已经跟那个『天网』混在一起了?秋岩,你说会不会是这样?你说
会不会……」

  「夏雪平,夏雪平!你冷静点!」看着急火攻心又情绪低落到谷底的夏雪平,
此刻因为夏雪原的事情明显有些失了心智,我连忙再次把她紧紧搂进自己的怀里,
抚摸着她的后背。「我可能想的比较幼稚,但你听我说好么?」

  「呼……你说吧。」夏雪平啜泣了一声,躺在我的怀里对我应道。

  「现在不管怎么说,至少舅舅出现了,不再躲着你和我。他出现了以后,至
少没对我们俩做出什么……至少说没做成什么伤害你我的事情,对吧?而且即便
舅舅加入了『天网』,即便他现在在做一些危险的事情,他和你我还是有血缘的,
他还是个夏夏家人。他现在这么明晃晃地出来招摇,说不定就是想告诉咱们俩,
他还没死,而且他选择现在再次『复活』,那就说明他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计划,
而且,说不定他还想见我们——很有可能,他会主动找上我们。你说是不是。」

  夏雪平睁大了眼睛想了想,然后搂紧了我的腰,在我的怀里点了点头。

  「对啊,那到时候,我们再问问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他在干什么、他为什么
要杀了吉川并去刺杀蔡励晟,而且再问问他现在的想法或者计划呗?到时候根据
情况再看,我们俩是他仅剩下的亲人,我们可以劝说他迷途知返,让他不再去做
那些危险的、恐怖的事情,或者,甚至还可以让他帮我们的忙,也不是不可能呢,
你说是不是?」

  其实对于我自己的这些话,我自己都没多大把握。十年的时间,遇到灭门惨
案那种遭遇,身在「天网」那种可怕但又神秘的组织里,在黑暗中一直藏着,这
些因素能把一个人改变成什么样子,我真的不知道。只不过,像我刚才这么说,
是能让夏雪平心里好受一些的最好说辞,而我除了这样哄她之外,又什么都做不
到。

  夏雪平听了我这些话之后,在我的肩头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接着却什么都
没说,只是继续把我搂得更紧,然后用自己的额头在我的肩膀上蹭了蹭,闭着眼
睛依偎着我的身体。

  我沉思片刻,对于这个话题,我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面对这样一
个十年里都用诈死隐藏自己踪迹、十年之后突然蹦出来却成了一个杀手刺客的舅
舅,我其实也很不知所措。可是我跟夏雪平两个人的日子、我们俩各自的工作生
活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总不能因为这样的一个舅舅,便整日涔涔潸潸。我想了
想,又找了一个话辙:「呵呵,听刚才在蓝党特勤处蔡励晟说的意思,外公之前
还写过小说呢?」

  「嗯。」夏雪平吸了吸鼻子,然后对我说道,「这件事我也是在你外公走后
两年才知道的。那应该是他用业余时间写的,他生前我和你舅舅都不知道这件事,
只有你外婆清楚。很可惜,你外公的手稿你也不会看到了,你外婆在你外公下葬
的时候,把那本书的手稿跟着一起放到了墓室里面。」

  「哦,原来是这样……那这本书现在还有卖的吗?」

  「早就不让卖了。两党和解之后,首都的过渡联合政府把这本书就给禁了,
别的国家似乎也没有卖的地方,但你在网上应该还能查到相关资料——书名叫
《沉重的促织》,一共五部。但其实只有前两部是你外公以『燕山怪客』为笔名
写的,剩下的那些续写的两个作者的笔名分别叫『后会X无期』和『竹影随行』,
但很明显,不是你外公的手笔。故事是个穿越小说,主人公穿越到了平行世界的
未来,在那个世界,国家依旧是红党执政,国家在很多事情上还不是像今天这样
开放自由;但是在红党一党独自努力之下,国家从经济到军事、再到主流文化方
面,在国际上的地位都远超过咱们所在的现实世界。虽然没有这样的开放、自由,
但实际上,平行世界里的那个国家却对很多事情更加包容、人与人之间也相对的
更加和谐;反倒是在书中的那个世界里,某一些标榜着自由、开放的地方,却在
承受着暴力、仇恨,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他们更容不下与自己观念背道而
驰的群族。」

  「呵呵,这听起来,反而更像咱们所处在的现实里。」我对夏雪平说道,
「也难怪,这样的书必然会被国体变革之后所查禁。」

  夏雪平抬起了头,看着我说道:「就是在你外公去世之后,这本书才开始越
来越火。后来有人见原著作者不再更新,才有了续写,那两个作者,每个人的写
作风格都不同,但各有各的特色,于是也使得你外公的那两部原著更加出名,并
被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喜欢。但是最后,这部书到底是遭到了蓝党和当时还没组
成『地方党团联盟』的全国上下四百多个党派集体舆论围剿;迫于这样的压力,
联合政府不得不把这本书彻底封杀,并且追查所有的作者——而当他们发现最初
的两本原著作者,居然是你外公之后,这件事便没人再提了。呵呵,今天蔡励晟
说他很喜欢这本书,我看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他很崇拜你外公那个人而已。」

  我点了点头,又对夏雪平问道:「蔡励晟之前跟外公、跟你也都见过?」

  「见过。只不过十九、二十年前,蔡励晟还是个同时在经商的市级议员而已。
当年两党刚刚和解没多久,红党经历了不少党员流失,蓝党和地方党团刚刚建立,
他们这些人为了仕途,到处瞎寻了不少门路。像你外公这样身为不受到党政影响
的独立公务机关、又是一方权威泰斗的人,没少被他们那样现在身在高位的人滋
扰……哦,除了现在的那个省长杨君实以外,他还真没来过家里。」

  我抚摸了一下夏雪平的秀发,见他她总算重新打起精神,吐槽着那些政治家,
我便忍不住笑着看着她:「嘿嘿。那所以,你就一直很讨厌那帮从政的人。」

  「对啊,」夏雪平也伸出手,摸了摸我的手背,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时候
我也就像你这么大,但那么老早,却看过了那些芸芸众生的丑态百出。看得久了,
自然对他们也就烦了。」

  「那刚才你还得继续带人跟他谈话,也真是够折磨你的。」我看着她眼眸低
垂着又噘着嘴巴,想起那些政客,脸上便不由自主地露出厌恶的表情,我心里便
觉得她又可爱又好笑。

  她看了看我,又拿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到了我面前:「喏,这个是给你的。」

  我看了看这张银行卡,又看着夏雪平,我大致知道了这可能是怎么回事,但
还是装着傻、逗着哏地对夏雪平问道:「你给我这个干嘛呀?嘿嘿,你是要保养
我么?」

  「你少来……正经点!」夏雪平对我说道,「这是蔡励晟让他那个秘书拿出
来的,貌似里面有二十万。说这既是赔礼道歉,又是表示感谢。」

  「呵呵,才二十万。」我不以为然地瞥了一眼这张卡,而且心里面蔡励晟那
高大伟岸的副省长形象也在继续打折,「他的一条命、外加我遭的一顿打,到头
来就值这二十万么?」

  「呵呵,你还嫌少?我都没想要。你我挣的工资够衣食住行的,这次的医药
费也都是情报局专案组出钱。用得着他们那帮政客党棍拿钱么?」夏雪平对我说
道。

  「我一猜你就不能要。但你最后怎么还是拿了?为了我着想?」

  夏雪平摇了摇头:「唉……后来那个翟秘书把电话打到了徐远的手机上。这
张卡是徐远让我拿的。徐远还跟我说,只要不是疾病和厄灾,别人给什么,就让
我收什么。」

  「靠……这老狐狸的作风可真的是……」我拿起了那张卡,端详半天,最后
那是递到了夏雪平面前,「要不你拿着?我是真没什么特殊需要花钱的地方,这
么多钱我可觉得烫手。」

  「还是你收着吧。」夏雪平对我说道,「我没什么时间,劲峰也不在家,家
里的柴米油盐、煤气水电都得你操心。需要的话就花这个上面的钱吧。」

  「那好吧。」我把这张银行卡放进了自己的钱夹。停顿片刻之后,我又继续
对她问道:「那你后来从他们那边问到了什么了吗?」

  「没有。」夏雪平抬眼看了看我,无奈地说道:「他们那些人,素质教养都
不行,但是纪律却极其严苛,相互之间的配合与压迫,以及群体观念,是比张霁
隆、车炫重的手下那帮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估计他们应该在趁着我们把你和
小赵送上急救车的时候,就迅速统一了口径。等我再带人回去问话的时候,那些
参与在现场保护蔡励晟的人,以及蔡励晟身边的那个秘书,他们全都是一问三不
知的状态。」

  我思考片刻,对夏雪平说道:「说不定其实在你们去之前、在把蔡励晟和我
送到特勤处的路上他们就已经想好对策了。他们既然能把活动安排都瞒着情报局、
安保局和警察部门,这种事他们又怎么不会提前做出预判呢。」接着我又笑了笑,
拿起床头储物柜上面的手机,「不过,他们可是忽略一个大问题——他们选择把
我带走拿去交差,但我从头到尾可都是个外人。」

  「什么意思?」夏雪平不明就里地看着我。

  于是,我打开了那个录音软件,算着时间,把进度条调节到了刚刚我自己被
带进那间臭气熏天又昏暗无比的办公室的时候:「你听。」

  「……哼哼!混了这么久了,你听说过有哪个警察同时在情报局兼职的么?」

  「我看啊,他八成也是个假的!……喂,小子!你可以啊!准备工作做的到
位!」

  「啧啧!这姓李的真是够可以的,『买通、杀人、灭口』一条龙,一点都不
带差的。」

  「他们那帮人搞得事情,是你我这些鼠辈可以衡量得起的么?不过,我总觉
得心里有些不踏实——这负责灭口这小子的动作,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而且姓
李的也没跟我说,负责灭口的人会提前在哪蹲着;楼上的那几把狙击枪刚响,这
小子就冒出来了,广场上其他那些还来不及动手呢……啧,我的右眼皮怎么突然
跳个不停呢?」

  「管那些干什么?要我说,大哥,直接把他做掉,丢进贝勒江里喂鱼得了!
所有罪名都扣到他头上,姓李的也不会说咱们什么!省了咱们的事,一了百了!」

  ……

  「喏,这些话我不仅听到了,还录下来了,他们就算是狡辩抵赖,也啥用没
有。」我得意地对夏雪平说道。

  夏雪平则一边听着录音一边思考,等我说完话,她便立刻对我问道:「那他
们口中说的这个『姓李的』,又是谁呢?」

  我倒吸了一口气:「很可能就是他们蓝党Y省党部的党务秘书长李灿烈,这个
人也是『太极会』的靠山。之前我跟张霁隆去一起见车炫重的时候,听他们俩聊
天的意思,虽然李灿烈从没选上蓝党在Y省的党主席,但他实际上在党内的影响力,
是要超过蔡励晟的。」

  「可是,既然他在蓝党内部的势力超过蔡,那么这个人又为什么要杀了蔡呢?」
夏雪平又问道,「而且他和你舅舅、和『天网』的人搞在一起,又是为了干什么
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还得靠情报局调查。」我摇了摇头,但继续说出了
我的猜测:「只是我觉得,虽然李灿烈在蓝党是个大头目,但并不代表蔡励晟就
会对他听之任之。总的来说,蔡励晟上个任期干得挺不错的,而且为了自己的政
绩,其实得罪了不少蓝色势力,他不听话,蓝党肯定有人要收拾他。」但这玩意
就像下棋一样,他们刺杀失败,蔡励晟这次没死成,那么为了选举,不管是不是
李灿烈派人干的,那些反感蔡的不论怎样都要退一步,完全支持蔡的竞选;蔡活
下来了,从表面上来讲也得到了党内的团结,于是在接下来他将会更加顺风顺水。
但至于『天网』的人,为什么会搅和进这里来,而且还把吉川利政那么危险的人
给叫来了,这我实在是无从猜起了。「夏雪平抿了抿嘴唇,又闲着没事,一边思
考着一边淘气地在我的手背上搔了半天痒痒,随后跟我互相逗着打了半天太极推
手,最终又扣住了我的手腕,对我正经地说道:「我估计你这个录音也不能被当
做证据,但你最好还是留着。估计接下来,我这一组还有周荻那一组,都得集中
精力调查这个李灿烈……只是那些个被杀的、失踪的离退休老警察的事情还不能
放松,唉,分身乏术啊!」

  「那我就从市局这边查查看呗,反正最近貌似没啥大案子,临近圣诞节和新
年,F市似乎又恢复了歌舞升平、泰平盛世的气象;重案一组他们那帮人,天天又
都在吵吵着训练打篮球,也不干啥正经事。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找点事情
做呗,而且这样做,我还能帮你分担分担任务,不是么?」

  「嘿嘿,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个。」夏雪平看着我,脸上露出了美丽且令人
欣慰的笑容。

  「不因为舅舅的事情难受了吧?」我忍不住再次摸了摸夏雪平的脸颊。

  夏雪平长吁一气,又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接着摇了摇头微笑道:「暂时不了。」

  「那是最好。」我对她说道,「你应该多笑一笑的,你都不知道你笑起来的
样子有多迷人。」

  「油嘴滑舌!」夏雪平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又不禁扬了扬眉毛,「好了!
你和小赵中午也没吃饭呢吧,我也正饿着呢。我带你们俩出去吃饭吧。」

  「哼,你还想着她呢?她成天一口一个『夏雪平阿姨』、『夏雪平大妈』的
管你叫着,干脆饿死她算了!」

  「瞧你小肚鸡肠的样子!你怎么不想想,她管我这么叫的话,那她也得管你
叫『叔叔』呢!」夏雪平突然笑得有点坏,并且继续说道:「而且你把她饿死了,
你是想让你现在最讨厌的『那个谁』变成鳏夫,然后让他更无拘无束、无所畏惧,
好继续天天来骚扰我呗?」

  「哈?你说啥!」听着夏雪平这话,简直让我又气又笑。

  「嘻嘻,你这个不识逗的小醋坛子!走啦,赶紧吃饭去!我下午在情报局还
有一堆事情呢!」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夏雪平,立刻揣起了手机,穿上大衣,跟在夏雪平身边一
边走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戳着她的侧肋。夏雪平一如既往地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
子,但是几下戳得快了,我知道她的身上其实多少还是会觉得痒,并且自从跟我
在一起之后,她身体的敏感度便比以前越来越强。于是在出了病房门之后,她到
底还是受不了,便把双手迅猛地抓到了我的后脖领处,十指来回摆弄得如两只龙
虾一样,不但让我的脖子觉得奇痒难耐,而且还让我的全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
瘩。

  但是我俩闹了二十来秒之后,又看到了坐在走廊长椅上的赵嘉霖,于是我俩
又不好意思地站直了身子,稍稍于彼此拉开了一点距离,我也连忙整理了一下衣
物,然后对赵嘉霖说了一声:「走吧,一起吃个午饭。」赵嘉霖看了看我,又看
了看夏雪平,依旧是一反常态地对我俩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并点了点头,她的举
动让我觉得竟然有些不自在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和夏雪平一时间旁若
无人的亲密嬉闹让她觉得不舒服。

  旋即,赵嘉霖站了起身,丢掉了手中那只杯沿一圈都被她咬得满是牙印的纸
杯,默默地跟在我和夏雪平身后下了楼。

  时间不算充裕,我和夏雪平、赵嘉霖出了医院之后,就在那条街上找了一家
「廿四时节面条店」,随便点了三大碗油菜大肉面,三杯无糖热豆浆。我和夏雪
平起初都还觉得,这样平民化的馆子对于赵嘉霖这种身份金贵的女孩子来讲,多
少有点委屈,我还捎带着点揶揄的意味跟赵嘉霖说了几句诸如「实在来不及找地
方吃鸦片鱼、神户牛了,格格您这一顿就将就着,吃点粗茶淡饭吧」之类的话,
却没想到面条好了之后,赵嘉霖也没含糊,我和夏雪平端了面碗回到了座位都是
直接拌开了红烧肉、焯油菜和葱丝香菜的浇头就吃,而人家赵格格不止自己在端
面的窗口舀了两勺肉臊榨菜炒辣子,还帮着我和夏雪平弄了一小碗,又拿了一碟
腊八蒜,把榨菜辣子拌匀了之后,一口面一口蒜,吃得那叫一个香。

  最后却弄得我和夏雪平,也得学着赵嘉霖的样子,拌了一勺榨菜辣子,就着
腊八蒜吃了起来。结果照着这种吃法,没吃两口,我的嘴巴又突然疼了起来。夏
雪平见状,又连忙帮我换了个药棉,在创口处轻轻上了点药散,接着把棉球和药
散瓶全都放进了我的大衣口袋里。没办法,最后我只能放弃了腊八蒜,又不想浪
费,便硬着头皮把已经拌了榨菜肉沫炒辣子的那碗面吃完。

  一顿饭下来,赵嘉霖依然是没怎么说话,偶尔抬起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夏
雪平,也不知道她那一双明澄澄的眼睛到底在看什么,心里又到底在想什么。

  吃饱喝足之后,夏雪平有准备搭出租车回去情报局,而我和赵嘉霖则准备拼
车回红山广场取回自己的车子。

  「秋岩,你等等……」就在我和赵嘉霖马上就要上车的时候,夏雪平却突然
叫住了我。

  「抱歉,司机师傅,稍等一下——您可以现在就打表。」我立刻从副驾驶座
位上下来,关上了车门。走到夏雪平面前,「怎么了?」

  「你……晚上是不是要见隋琼岚?」夏雪平满脸忧虑地说道。

  「对啊,不是昨晚就定好的么?怎么了?」我对她问道。

  夏雪平看了看我,又低下了头,来回三次,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什么担心的?」我追问道。

  夏雪平最终咬了咬牙,对我摇了摇头:「你赶紧上车吧……剩下的事情,等
你晚上回家了之后再说吧。」

  「那也好。」我对夏雪平点了点头。

  「你快走吧。」夏雪平说完之后,自己也抬手拦了一辆车子。

  我也马上坐进了车子里。等我关上车门,从我身后便传来了一声悠悠的酸溜
溜的声音:「你们两个,还真是甜蜜蜜呢!」

  「怎么?你还挺嫉妒呢呗?」我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赵嘉霖。

  「嘁,谁稀罕去嫉妒你们俩……」赵嘉霖红着脸颊看了我一眼,接着扭过头
去在嘴里默默地嘟囔着。

  我斜着身子,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她微微努着嘴,瞧了一会儿外面的街景之后又回过头,她发现我正直勾勾地
瞧着自己,于是脸上又终于泛起怒容来:「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有金子怎么的?」

  「你好看。怎么还不让看啊?」我故意连气带逗地对她说道。

  「呸!你少来!大坏人……」赵嘉霖啐了一口,脸色更加红润,又转过头去
躲着我的目光,却忍不住悄悄斜过了眼瞳,发现我还在看着她,嘴角上的笑容,
竟稍稍板不住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一起经历了一次行动之后,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赵嘉霖似
乎越来越顺眼,甚至还有些可爱的感觉。这时候,我又突然意识到,我的这种念
头的萌发会不会有些危险,于是我也立刻转过身子,并且一路上也不敢再用正眼
看她。

  「欸,那个……我今天听你怎么管蔡励晟叫『蔡叔叔』?」尴尬之余,我立
刻找了个话题。

  「嗯。从小我就这么叫他。」

  「怎么,他跟你家关系很熟?」

  「也不算有多熟,就是他跟我阿玛、我额其克……哦,也就是跟我爸、我叔
叔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饭而已,大概只是酒桌上的交情吧。」赵嘉霖说道,「说
起来也有意思,蔡叔叔他的二女儿好像跟我差不多大,我阿玛在我之前上学的时
候,还总想着让我跟他家的二女儿认识认识。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像我家和她家
那样的家庭之间,是有一个子女联谊会的……」

  「可不听过么,『剥削阶级二代联谊会』!」我故意讽刺道。不过在F市的,
又有谁不知道,在上层社会的这些达官显贵们会利用自己的子女交往来进行某种
关系的缔结的呢?就连此刻开着车的的哥,听到了我说出「剥削阶级二代联谊会」
这个词,他都忍不住跟着捡了一声笑。

  「呵呵……」赵嘉霖白了那个司机一眼,又无奈地看了看我,接着扭头说道:
「唉,我也是因为这个『联谊会』名声不好,所以从小到大,就去过两次。所以,
蔡叔叔家那个二女儿我也根本没见过面。我其实也很不喜欢那样的场面,假得很……
据说之前那个联谊会每年都给我留位置,近几年被那个叫韩琦琦的小女生顶替了。
这样也好,我从小就觉得跟那帮人不是一个世界的。」

  「呵呵,怪不得大家都叫你『冰格格』。你有这么好的资源、有这么好的身
份,结果你这情商却完全在冰点以下;换做我是你啊……」我一边说着,一边回
想着刚刚赵嘉霖所说的话,说到这会儿,我突然想起刚刚好像什么东西直接从我
耳边滑过去了,于是我马上转而问道:「您等会儿,格格,你刚才说你的那个韩
琦琦,是不是张霁隆他家的女儿?」

  「对啊,就是她。」赵嘉霖点了点头,「那小姑娘挺聪明的,不太爱说话,
但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一看就是心眼子忒多的那种人,但是挺有礼
貌的,而且稳当,我挺喜欢她的。」

  「那照你这个意思,你们家父辈的『明昌五骏』,跟张霁隆也算认识喽?」

  「这么跟你说吧:我和我大姐,我四妹和七妹都比较喜欢吃越前蟹,而我们
家每年的越前蟹,都是张霁隆通过他的一个生活在日本的老相识,从日本福井县
那里进口,然后派人送来的,每次那些蟹子从捞上来到吃到嘴里,最晚不会超过
七小时。可以说,隆达集团在F市存在了多长时间,我就吃了他送的螃蟹多长时间。」

  「嘿!那就怪了哈……」

  「怎么了?」赵嘉霖疑惑地看着我。

  我冷不丁回过头,看了看坐在我身旁的司机师傅,只见这位老兄整个人都是
哆嗦的,也不知道他是被「明昌五骏」名号、还是被张霁隆的名字给吓得。我害
怕他可别听着我和赵嘉霖的谈话再分神,再弄出什么交通事故,于是只好先住了
口。一直等到车子停在红山广场旁边,我和赵嘉霖下了车后,我才继续对她说道:
「是这么回事,张霁隆之前跟我见面的时候,要我帮着他找一下你,帮帮他生意
上的一个忙。」

  「他让你找我,帮他生意上的忙?」赵嘉霖一头的雾水,在这寒冬腊月的都
快冻成雾凇了,「什么情况?我对我家的生意上的事情,也不感兴趣啊?」

  我想了想,就把张霁隆告诉我的,关于铁南区那个老城区改造商业住宅圈的
项目的事情、包括省政府和市政厅几亿的预算、隆达集团遇到的问题以及他对于
明昌国际集团的需求都告诉了赵嘉霖。

  听完我说的话之后,赵嘉霖目含桃花地对我问了一句:「他跟你讲的这些事,
你都明白么?」

  「听不懂。但是十有八九我都记住了。」

  「呵呵,你起码还记住了呢!你跟我说的这些我都记不住!」说完之后,她
又自嘲地笑了笑。

  「关键不是我俩明不明白这个项目的事情啊。你想想看,他明明跟你家走得
这么近,却让我来找你,通过你求你父亲帮忙,这么七拐八拐、九曲十八弯的,
他怎么不嫌麻烦呢?他这么做是为了干嘛呢?」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赵嘉霖想了想,又对我说道:「可能是这么
回事,因为十几年前的时候,我的二叔、四叔、五叔他们是三个人,跟原先的那
个『宏光公司』的熊氏兄弟都是把兄弟的关系,他们后来跟熊氏兄弟彻底断了来
往,一来是因为熊氏兄弟酝酿政变的事情败露,二来也是因为他们要杀张霁隆的
时候,正巧我就在旁边路过——当然,这个也可能是我们家人跟熊氏彻底做个切
割的引子。不过,可能是碍于我们家和熊氏兄弟过去的关系,张霁隆自从出狱以
后,虽然跟我家有走动,但我也从来没听说过,他跟我家进行过什么生意上的往
来——毕竟对于张霁隆的所谓的『义举』,站在一个当警察的角度来说他的确算
『投诚』,但是站在生意人和江湖人士的角度看,他这叫『反水』。」

  「哦,原来是这回事……」

  「这样吧,」赵嘉霖说道,「反正今天一天我都跟局里请了假,下午正好我
会我自己家看看。我可以顺便帮你打听打听我阿玛的口风。」

  「嗯,行。那就拜托你了。」

  说话的当口,乌云密布,东北风卷着旋儿,吹得人张不开嘴,又见细碎的雪
花,如同白玉碎屑一般从天上飘落。

  我看了看赵嘉霖鬓发纷飞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跟她继续说些什么,只
好对她道别:「行啦!这天也怪冷的,今天也辛苦你了。你下午没什么事跟二组
请了假,我可是得回一组看看。不跟你多说了,我先走了。你也快上车。」

  「呵呵……」赵嘉霖看着我,低头笑而不语。

  「嗯,怎么了?」

  赵嘉霖低着眼睛摇了摇头,接着对我说道:「也怪不得你会跟夏雪平这么甜
蜜……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周荻平时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连这些很寻常的关心
的话都不说。」

  「你们俩呀……」

  没等我把话说完,赵嘉霖自己却先抬了抬手:「行了。天确实挺冷的,我也
不跟你说了。我上车了。」

  「嗯,慢点开。」

  赵嘉霖点了点头,却站在原地看着我朝着我的车子旁边走去。等我刚打开车
锁,却听她又叫了我一声:「喂,大坏人!何秋岩!」

  「呃……又怎么了?」

  「嗯……没事。」赵嘉霖理了理自己鬓角旁的乱发,对我微笑着说了一句:
「你也慢点开。」

  「呵呵。」真是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我还是笑着对她招了招手,然后上了车。

  ——车子开出了这个街区之后,我才想起来,她今天开的那辆车子,不就停
在我的旁边么?

  传说中的冰格格,可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呢。

  路上我又给美茵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她在哪里跟韩琦琦复习,又稍微闲聊
了几句,便让她挂了电话,继续好好看书。她和韩琦琦所在的那间茶吧的位置,
正好就在市局和他们学校之间的位置,我答应她等我忙完了就去接她。回到办公
室之后,依旧是很繁琐的过目案件报告和各种申请之后签字盖章,除了这个之外,
胡敬鲂还专门给我找了两个活:第一个活,是让我把前两天省厅督察委员会督导
组找我谈话的内容、以及我的感想写成五千字的检查——这个其实很简单,在警
校的时候,无论是警官学院还是警务中专,学长们早就总结出了好几份对应不同
类型不同内容的检查报告书的模板,我直接从自己的云盘存储中把那份模板下载
到电脑上,根据那个模板再填几个适当的句子,最后我直接写了一份一万字的检
查书,发给了省厅督察委员会并抄送给了徐远一份、沈量才一份。我估计徐远如
果看到这份检查的时候都会笑出声,因为我用的这套模板,原本的设计者就是他。

  但第二个活就有点故意恶心人了,胡敬鲂亲自让自己的秘书前来到重案一组
问责,指责我最近经常无端「旷工」——这件事,徐远没在意、沈量才不过问、
市局人事处也没有追究,反倒是他一个堂堂省厅副厅长却关心起这件事来。而且
根据胡佳期和王楚惠的转述,胡敬鲂的秘书还要求我写一份说明报告,要求我把
这几天「无端旷工」时,「去了哪、做了什么、跟谁在一起、参与了什么活动或
者任务之云云」都要「事无巨细」写清楚,要求字数限制不少于两万字,今晚十
二点之前发送到他的邮箱中。

  在我恨得差点摔保温杯之前,我突然又从胡敬鲂这个举动上,似乎嗅出了点
味道——聂仕铭聂厅长虽然对专案组的事情有一定的参与,但他最后有对这个专
案项目工作避之不及;可胡敬鲂这家伙,却对我来这么一手……

  我想了想,放下了保温杯,溜达出了一组办公室,接着经过二楼大厅之后,
又走到了重案二组的办公室去。

  「哎哟,小何代组长,稀客啊!」正看着白板上简报的柳毅添组长见了我,
立刻对我打着招呼。

  「您别这么骂我,柳前辈,您叫我秋岩就行。我过来就问您点事情。」

  「啥事呢?」

  「最近胡副厅长,有没有让赵嘉霖警官,写什么检查、报告书之类的事情?」

  「啊?小赵怎么了?」

  「她倒是没怎么……我就随便问问……」

  「胡敬鲂,该不会让你写了什么吧?」

  「跟您我也不瞒着:我跟赵嘉霖赵师姐都在情报局的一个专案组,调查最近
的离退休警官失踪遇害案。」

  「嗯,这个我知道……你等会儿,胡敬鲂该不会是拿这事儿跟你开刀吧?」

  「哈哈哈,他拿这个事情,说我『无故旷工』。」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秋岩:小赵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在局里,跟你妈妈雪
平齐名,她跟上头的一些人也不对付;但你知道,这胡敬鲂为啥敢整你和你妈妈
雪平,从来没收拾过小赵么?」

  我笑了笑:「我懂了,柳前辈。」

  柳毅添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跟你多说了,万事小心吧!」

  呵呵,好你个胡敬鲂,拿我也当软柿子捏?

  两万字是吧?好——于是,我在一篇新打开的Word文档上打下了一句「详情
请咨询中央警察部与国家情报调查部」,并连续复制到了两万字,最后打上署名
与警号,发送给了胡敬鲂。

  就在我昨晚这一切的时候,美茵又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一边哭着一边找我
求救:「哥……我在这边遇到危险了……呜呜呜……你快点来救我!」

  「你别着急!遇到危险了?你怎么了?」

  「我在这边……呜呜呜……有人要欺负我……我在厕所躲着呢……你快来吧!」

  我听到这话之后,来不及跟白浩远他们打一声招呼,穿了衣服就下了楼:
「等会儿,你还在刚才那个茶吧么?我这就过去!你先冷静点,告诉我到底怎么
回事?」

  「呜呜呜……我就在这个『月儿明』茶吧呢!你快来吧……」

  说到这,美茵的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这还了得?

  我又打了个电话给白浩远解释了一声,然后再让他帮我请个假。白浩远一听
是美茵出了事情,立刻问我要不要他也带人过去,毕竟地方也不远。我仔细想了
想,美茵这小丫头片子之前遇到任何事情,她的情绪都是偏于冷静的,她可以胆
子大到去跟踪陈美瑭和刘虹莺,遇到流氓体检中心那件事的时候,她还和韩琦琦
早就规划好了逃学路线,而且从小到大经历过被大火围困、也经历过一次绑架,
心理抗压能力多少也都算是进行过磨砺的了,再遇到什么危险,会害怕是肯定的,
但是恐惧到语无伦次、话都说不清楚,这个表现多少让我有些起疑。这一次情况
不明确,我也不敢贸贸然就动用警局的公共资源,于是我让他先等一等,待我到
了茶吧之后看看情况再说,事实证明我的设想是对的。

  等我到了茶吧里一看之后,这哪里是什么危险,而分明是一只心怀不轨但没
什么战斗力的人老虎幼崽,遇到了一群看似温顺却可怕的羚羊:此时的美茵也并
没有在洗手间里躲着,而是坐在角落处的一张座椅上,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怒气冲
冲地看着前方一个人;而韩琦琦,以及美茵的那帮女生朋友们,全都人手端着一
杯奶茶,坐在美茵前方的桌子上,跟着美茵一起瞪着眼前的那个人。

  「美茵,你哥来了。」见到我之后,上次在那家炸鸡店见到过的几个女生立
刻对美茵说道。美茵见了我,二话不说,踩着卡座的坐垫直接朝我的方向奔了过
来,并且迅速地跑到了我的背后,搂着我的腰藏着。

  韩琦琦见了,也立刻走到我身边,指着她们所有女孩子都在怒视着的那个人,
大声说道:「哥,就是这个人,他想欺负美茵!」

  只见那男生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又系上自己毛料西
装的扣子,转头对我伸出手道:「呵呵,何秋岩警官,我们又见面了。」

  「哟嗬,狄公子啊。」眼前的男生竟然是狄瑞珅,对此我竟然丝毫不感到意
外。既然对方如此礼貌地伸出了手,我也没不能失了礼数,于是我也伸手跟他握
了握手。

  结果我俩一握手,狄瑞珅马上就回过头,对着自己身后的众位女孩子们说道:
「你们看,小姐姐们,我说啥来着?告诉你们了,我跟她哥哥认识,你们还不相
信!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家还请过他们全家吃饭呢!而且就这个何秋岩的车,都
是我爸通过他姑妈送的呢!」

  一听这话和这态度,我便立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于是我立刻松开了手,对
狄瑞珅笑了笑:「不知道狄公子提这个事情,跟美茵有什么关系,又跟美茵找我
来有什么关系?」

  「呵呵,没啥关系。我就是想跟美茵小姐一起去逛逛街、看场电影,再吃个
饭。」并且,狄瑞珅还信誓旦旦地说道,「我敢保证,何警官,我绝对没对美茵
小姐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韩琦琦一听,瞬间怒了:「哟,人渣,你这嘴巴是属『机器猫』的吧?瞎话
谎言,张嘴就来!你敢说你刚才没准备强行用你这张臭嘴吻我们家美茵?」

  「我……」一见韩琦琦这么说,狄瑞珅立刻就慌了,不知怎的,他似乎很害
怕韩琦琦,但依然硬着头皮对我解释道:「真不这样,何警官,我只是想跟美茵
拉拉手而已,我没想做什么……」

  「你可拉倒吧!」站在韩琦琦身边的另一个女生,推了推自己的圆片眼镜,
瞪着狄瑞珅说道:「我刚刚都看见了,你趁着美茵去前台续奶茶的时候,你都伸
手摸她屁股了,而且你那只手还一个劲地放在人家胸部附近摆弄半天,你是没找
到机会下手吧!你是不是还想袭胸呢?」

  「对啊,我也看到了!就是个大色痞!」

  ……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狄瑞珅也面红耳赤地跟她们辩驳着,辩到最后狄瑞
珅实在说不过了,连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也开始跟着他的唾沫星子横飞。而美茵
也一直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搂着我的腰,把脸埋在我的后背上,并且还流出了
眼泪。在一片嘈杂之中,我大概把事情听得明白:就在刚才没出半个小时的时候,
狄瑞珅突然找到了正在集体复习的美茵——美茵后来跟我说,她从来没跟隋琼岚
和狄瑞珅说过自己今天会在哪待着,自己的同学里面也根本没有认识狄瑞珅的,
她也很迷惑为何狄瑞珅能找到自己;不过这倒是很容易,毕竟早上她去找韩琦琦
的时候坐的是隋琼岚的车子,只要她在车上跟韩琦琦聊天的时候打了电话或者用
了语音,或者等她从韩琦琦家出发之后,隋琼岚那个助理跟踪了她俩,想知道她
今天会在哪里复习还不是轻而易举。

  见到了讨厌的狄瑞珅,美茵起初也没在意,只是把他晾在一边,自己跟同学
们一起该继续复习继续复习,该喝东西喝东西。而狄瑞珅这小子,刚开始的表现
也还行,按照美茵她们这些女孩子的人头数,给每个人都买了一块抹茶布蕾派,
除了韩琦琦以外,其他的女孩子看着狄瑞珅穿的是一身名牌、长得也挺帅、出手
又大方,便也让他坐到了他们这堆人里面。但没想到没过一会儿,这狄瑞珅就开
始翘了尾巴:但这中间的事情,我就开始理不清了,按照韩琦琦那些女生的说法,
狄瑞珅坐在美茵身边这十分钟里,基本上是又摸手又摸腿,又摸脸蛋又摸屁股,
还用自己的手肘蹭了美茵的乳房不说,甚至还要当中扒开美茵的系扣毛衫的衣领;
但是狄瑞珅坚持表示,自己只是想拉手。

  ——对于我来说,那些事情他干没干根本不重要,因为在我和美茵第一次见
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已经出卖了他:他的眼神就已经将美茵跟夏雪平,把他
想干的事情都干了。

  「哎哟我去你妈的!你们这帮小婊子啊,老子就是想摸摸她的手怎么了?还
是说你们这帮绿茶婊一个个,看着老子在这给这何美茵送殷勤,你们一个个的,
乳罩里面奶头已经硬了、裤裆里面都已经湿得腻乎了?还他妈的说我想袭胸想扒
衣服的,你们是幻想老子扒你们的吧!操你们妈的!」吵到最后,狄瑞珅这小子
索性口无遮拦起来,弄得那帮女孩子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转过头骂着狄瑞珅
不知羞耻,却也不敢再看他一眼。

  唯独韩琦琦面不改色,还淡然一笑,语气平静地说道:「呵呵,你个子不高,
脸倒是真大啊!来,我们这儿除了美茵之外,一共十一个女生,都是黄花大闺女
的,你说说,倒是谁的奶头硬了、裤裆湿了?你别嘴上痛快,你倒是指出来呀!
说中的,她可以陪你一晚上,姓狄的,你敢不敢?」

  「我……你……」狄瑞珅慌张地看着韩琦琦,呼吸都有点不打匀称了,勉强
从嘴里挤出来两个字之后,又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啥意思?」韩琦琦依旧淡定地说道,「怎么着?你是怀疑我见着你以后,
就跟你发情了是么?行,那今晚我陪你呗——但我可得先给我家老张打个电话,
告诉他一声,今天晚上他女儿被一个叫狄瑞珅的小子给掳走了!让他,别担心!」

  我再一转头,朝着狄瑞珅脸上一看,这小子的脸色,已然被吓得比韩琦琦手
里的奶盖奶茶上面的奶油盖还白了。

  「算了琦琦,」我连忙对韩琦琦摆了摆手——她要是真这么跟张霁隆说了,
估计搞不好要弄出人命来,上个月我和夏雪平不在F市,而重案一组和二组的人,
为了收拾唐书杰那几个人家里出的事情,也没少忙活,「别跟他一般见识。让我
处理吧。」

  「他妈了个巴子的!」韩琦琦也学着张霁隆的口头语骂了一句,接着指着狄
瑞珅的鼻子喝道:「要不是看在我秋岩哥的份儿上,我让你小子都不知道自己是
怎么死的!」

  「你……我……哼!」在一旁的狄瑞珅还是有点不服,可嘴里却依旧在卡壳。

  「狄公子。咱们都是文明人,这是公共场所,你这么不注意言辞、不注意举
止,有辱自己的斯文、也是在给你们狄家丢脸吧!」

  狄瑞珅在韩琦琦那儿折了面子,正愁没地方撒气,一听我说话,他又突然来
了劲:「怎么?我丢不丢脸,跟你有啥关系?我告诉你,姓何的,你管不着我知
道吗?」

  「呀哈,那你想怎么样呢,狄公子?」

  「我明告诉你,我现在就是在跟何美茵谈恋爱呢!她现在是我对象,将来还
会是我媳妇,这是注定怎么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我也明白的告诉你,何美茵虽然
现在姓何,但在这件事情上,只有隋琼岚说了才算!你们何家人都说了不算!我
今天必须得带她约会去,我还要带她开房去呢!臭条子,你少拦着!」这狄瑞珅
也是越说越不像话,而且越说越亢奋,话一说完,他便伸出手,直接要抓着美茵
的手腕。

  美茵脸色大变,立刻抽回了手,吓得马上逃离了我身后,直接准备往不远处
的女厕所钻。但还没等狄瑞珅的手指头搭到美茵的边儿,就被我一把握住了手腕。

  「呵呵,有两下子啊!」狄瑞珅见状,不忧反笑,对我卖弄地说道,「不过
像你这样只会打军体拳的还不知道吧,我可是从小练过八极拳的!」

  但见狄瑞珅这小子立刻扎开弓步,被我反手扣住的右手一拧,左手就势朝着
我的右肋探底,四根手指齐刷刷地对着我的肋骨猛戳了一下,我顿时感到肋骨处
一阵吃痛,眼见着他又要握掌为拳。此时此刻,我也二话不说,扣着他右臂的那
只手猛地用力一震,松开了他的手腕之后照着他的喉咙就势一炮,接着左手续上
位置,直接掐住他的脖子,他顿时喘不过气来,那一拳也没打出来,连忙转而去
拽我的左手,而我这时候又同时扣住他两只手的手腕,并且一把将他摁在了我面
前那张桌子上——这小子没说大话,他确实应该是练过的,但问题在于,他只练
习形,而不练力量,所以就算他模仿李书文霍殿阁模仿得再像,在绝对的力量面
前,也是招架不住牛顿的。

  「小看军体拳是吧?这给你神气的!」

  「我错了……何警官……对不起……哥……我错了!你放开我!」

  「再敢骚扰我妹妹,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错了……爸!爸!」

  我心里突然一乐,寻思这小子怎么这么没骨气,突然管我如此尊敬的时候,
在我身后响起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我还说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丢人
现眼!没出息的东西!」

  我一回头,原来是狄昊苍来了。

  「爸!救我……」

  狄昊苍无可奈何地动了动咬肌,接着笑眯眯地看着我:「小何警官,几天不
见了。犬子不懂事,要是有什么冒犯的,我这个当爹的,在此跟你赔礼道歉了。」

  「我倒是无所谓了,而且就像您家公子说的——我那辆车都是您从公董局淘
腾来的,我哪敢不放了他?只是您家公子,倒是没少对这帮小姑娘家家的出言不
逊,啥脏话都敢从嘴里往出蹦!您要道歉,也得先跟这几位小姑娘道歉。」我说
完,立刻松开了手。

  狄昊苍见状,立刻向韩琦琦她们挨个赔了礼,见到对方的父亲出面说对不起,
那些女孩子们也都想息事宁人,便也饶了狄瑞珅。韩琦琦看了看狄昊苍,又瞟了
一眼狄瑞珅,拉出了椅子一屁股坐下,背对着狄家父子说道:「多大个人了,儿
子闯祸、当爹的擦屁股,也不嫌羞!」

  狄昊苍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然后又对我转过身来:「正好,我刚刚接到
岚岚的电话,她说晚上要找您一起吃饭,她让我把地址告诉您。」

  说着,狄昊苍递给了我一张名片。

  我把名片拿在手里看了一眼,那家店,「鸢尾花西餐」,我在F市从小活这么
大都还没听说过;不过一看地址,却让我心头一震:友谊路51号——这不是美国
领事馆的对面么?自从两党和解之后,美国领事馆附近的几个建筑,就都被一些
与领事馆相关的机构或企业租赁了下来。而这家「鸢尾花西餐」,很可能也是其
中之一。

  狄昊苍微微一笑:「您现在也可以去,不必非得等到五点钟。岚岚今天正好
在那附近办事,您要是现在过去,我可以让她提前去等着。不介意的话,我的车
就停在门口。」

  「不必了。」我对狄昊苍说道,「我有车。您送的,您忘了?」

  狄昊苍点了点头,一把拉着狄瑞珅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并对我说道:
「那我就在餐厅等您。」

  看着那父子二人离去,韩琦琦等一帮小姑娘也全都松了口气。

  「什么人呢……」

  我想了想,把自己今天刚刚拿到的你那张银行卡放到了韩琦琦面前:「让你
们各位小美女也受惊吓了。这卡,琦琦你拿着,没有密码。你们今晚的晚餐,放
开了吃。」

  「哇!谢谢哥哥!」

  「美茵你哥真帅!」

  「可不是,比刚刚那个流氓,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

  在一片道谢声中,我和美茵也离开了茶吧,前往了那家我之前闻所未闻的餐
厅。

偷拍 2022-7-29 21:54

               (07.12)

  在中东做过战地记者的老爸,曾经这样跟我讲述过:在那些战火纷飞、尸殍
遍地的国家的国境之内,都会有一个叫做「Green-Zone(绿区)」的地方,那里
是根据各国与维和部队所规划与战区拉开的一块相对和平的区域,不过,出于军
事安全和某些「比较特殊角度」的考量因素,虽然「绿区」构筑在那些国家的国
境内,但是那些国家的被留在绿区外面的百姓,大多数却不被允许进入;哪怕那
个人的家在绿区内、他是准备回家的,哪怕那个人房子的后院就在绿区的规划之
中,从那些大兵们,在拉起的警戒线上扣上第一块要被筑成哨戒围墙的那一刻起,
能够陪伴那些无辜者的,除了炼狱般的战场之外,只剩下眼巴巴地看着绿区里面
宁静祥和的份儿。

  而同时,在那些「Green-Zone」当中,都会有一处经过军事工程学计算而被
规划在最中央的,宛如梦幻的核心地带——这些核心地带都拥有另一个名字,叫
做「Paradise(天堂)」。那里有堪比迪拜、阿布扎比这样美丽的风景,有差不
多像希尔顿、喜来登这样高档的豪华酒店,有堪比梅西百货、伊顿广场这样的购
物中心——里面往往还会真的带有一间Cineplex影院,那里面会有还有十分然后
人流连忘返的赌场和夜总会,让人恍惚间会觉得自己已经置身于尼亚加拉城,或
是拉斯维加斯,里面还会有可供人亵玩的,身体健康、身材火辣但是费用低廉、
性价比极高的男女「公关」。

  住在「Paradise」里面的那些军火商、情报贩子、政治掮客或者诸如这类形
形色色的人们,在与那些型男靓女一夜放纵销魂过后,吃着圣贝纳迪诺的薯条、
就着M9或者A5牛排,喝着冰酒、红茶或者可乐、抽着波多黎各产的雪茄,看着
《华尔街日报》关于眼前这篇已经被荼毒的土地的战况和政经环境高谈阔论,或
是在欣赏完《Playboy》上那些被海夫纳一亲芳泽过后的裸女再看看最新潮流的真
皮夹克与古龙水,然后听着窗外大约几十公里之外的炮火连天,再跟面前自己的
客户或是昨晚与自己共度良宵的男人或者女人们将那些轰隆声当成是蓝调音乐,
一笑置之。

  谈笑间,外面早已血流成河,一片焦土。

  ——当我拿着狄昊苍送给我的那张名片,领着美茵走进这家「I.R.I.S-Rest
aurant and pub」之后,还没等我开始研究为何这「鸢尾花(IRIS)」的单词竟
然是全大写且用缩写符隔开的时候,我竟突然想起老爸给我讲的,那些关于绿区
中「Paradise」的故事来。

  超乎我的预期,这间餐厅里所有的装潢,没有任何可以在外面看得到的那种
扬基佬们特有的爱国元素:没有自由女神像、没有站在高原上牵着白色骏马的西
部牛仔、没有带着高礼帽的愤怒白胡子大叔指着观赏自己的观众并大吼一声「I
want you」,没有穿着花色西装与格子衬衫、吹奏着萨克斯的非洲裔老爷爷,没
有任何一张类似于《复仇者联盟》《珍珠港》或是《老友记》《大西洋帝国》这
样的影视剧海报,甚至在这里看不到一面星条旗。

  实际上,这是一间装修得极其简单的西餐厅:四面墙壁都是黑色的,桌椅吧
台灯光却缤纷多彩,但不知道是否因为是这些用五颜六色杂什压制不住的冷酷金
属感,还是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讲着英文、抑或他们大部分都不是本国人——偶有
一些亚裔面孔,但从他们的面相与眼神看起来就知道,他们大部分都不在远东这
边生长,于是,我便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一种「我是一个外来者」不舒服
感油然而生,并从头发丝贯穿到脚指甲。

  而他们也是:手上拿着的是《时事晚报「英文版」》,吧台上方的电视上面
播放的,是CNN对于我国本次地方大选的报道,但这些来自异国他乡的食客们,对
于这些新闻报道的态度,似乎跟看了一集《周六夜现场》、看到了《Cracked》
杂志上的一篇笑话集之后没什么两样,整个餐厅中,都充满了此起彼伏的欢乐又
刺耳的笑声。

  这种感觉,就仿佛是杂技团的舞台上,驯猴人跟观众一起在看着台上被耍戏
的猴子一样。这里明明不是领事馆的规划封闭区,却似乎根本没有本地人进入过
这里。

  此时的美茵,她心中会有什么感觉,我不大清楚。似乎她也对这间餐厅没对
大感觉。从刚刚离开那间茶吧之后,美茵就窝在车后座上一直捂着嘴巴哭——这
次她是真的在哭,而不是为了撒娇或者引起我的注意,在一旁装哭。我劝了半天,
告诉她,有我在,有夏雪平在,不管之前爸爸跟隋琼岚那儿答应了什么,那个姓
狄的就别想再动她一根汗毛,可到最后依然没用。她这一场哭得又很克制,基本
没让自己出声,但是从那一双睁得明亮的大眼睛中,漱漱落下泪珠的样子,看得
我心疼不已。在车上她几次抬起头,双目落雨,用后视镜不断地看着我,我每次
抬起头发现能跟她反射过来的视线相交,便问她到底有何心事,可她依旧只是落
泪而不语。

  一直到刚刚车子停在美领馆对面的车位上,下车之后,她才对我央求着,让
我当着大庭广众之下抱抱她。我答应了,也终于把她哄好了,但她却依旧不说,
自己除了遇到姓狄的那个流氓骚扰之外,到底怎么了。

  所以此刻,眼睛还是红肿的美茵,能把情绪调节过来就不错了,我也没指望
去问她,让她评价这间餐厅的气氛有多前卫或是多诡异。

  而与此同时,在带领我和何美茵走到隋琼岚所预定的那张卡座的时候,我和
美茵也开始被越来越多的或是金发碧眼、或是乌黑油亮、或是外表黄澄澄、内心
白糯糯的食客们所注视,并且,眼神里都如出一辙地充满了突兀和警惕,就像是
这间餐厅里突然闯入了两只满身是毛、龇牙咧嘴的猴子。

  唯独最自然的,就是坐在餐厅靠窗子最中间卡座的隋琼岚。此刻的她,也学
着餐厅里穿得体面的那些洋女人们的样子,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西装外套,配着一
见白衬衫打底,手上端着一盏白色茶杯,喝着里面甘甜的热柠檬红茶;手上也捧
着一本杂志,但却不是什么时政金融类的读物,而是一本《Vogue》。而在桌边,
一个穿着黑色条纹西装、棱角分明的白人男子,也正端着一杯威士忌,手上掐着
一根抽了一半的雪茄,跟隋琼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男人见了我跟美茵两个,也用着极其警觉的目光看着我俩。同时在男人的身
后的三人桌处,传来一阵语速极快的嘈杂英语对话,紧接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光
头中年男人,马上对着隋琼岚身边那个白人男子打了个响指,并招了招手:「Yo,
kyle!」

  那个名叫凯尔的男人立刻站起了身,用着很冒犯的目光看着我的眼睛,然后
扭头凑到了身后那张桌子旁边。

  我也毫无惧色地盯着那个凯尔盯了一下,接着转身对着正津津有味看着今年
时装流行趋势的隋琼岚打了声招呼:「姑妈,我们到了。」

  「哎哟!呵呵,这么快啊!」隋琼岚抬起头看到了我,摆出了一个很浮于表
面的笑容,然后又十分心花怒放地望向了美茵,并伸手要帮着她脱掉外套:「嘿
嘿,漪漪,姑妈说什么来着?你看,你到底还是跟着你哥来了!——你说你怎么
有穿着这件站岗警察穿得大破棉袄?多难看?姑妈不是送了你一件……」

  「我就愿意穿这个,你管得着么?我告诉你,我是为了陪着何秋岩我才来的。
他心眼可没你们那么多……我是怕你为难他我才来的!」美茵冷冷地扭过头,自
己脱了外套之后粗暴地团成一团,谁也没理会,自己窜进了卡座里面,双手拄着
下巴,气冲冲地坐着。

  「啧……怎么跟姑妈说话呢?」出于场面,再加上隋琼岚是长辈,虽然我不
清楚她和美茵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暂时我还得跟隋琼岚讲讲礼貌,于是我意
思意思着,对美茵训斥了一句,然后我转过头,又对隋琼岚微笑道:「呵呵,姑
妈您别在意啊,美茵平时在家就被咱们爷俩外加夏雪平给宠坏了,稍稍有点骄横……


  「呵呵,没事,」没想到,隋琼岚反而白了我一眼,并在我没把话说完的时
候甩下了这么一句:「漪漪是什么性格的、对我说话什么样,我都能接受的,这
个你就不用管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听得相当不舒服,但她的意思好像是在说,她
更懂美茵、更比我们全家都会照顾美茵。可对于她这句话,我暂时还不知道该说
些什么,毕竟我就是来搞懂一些事情的。

  我又看了看美茵,这小丫头依旧像一棵蔫巴了、却又一下子被灌注的强效化
肥药剂的豆芽菜一样,极度愤怒,但却没精打采。

  我忍着内心的不快,也脱掉了自己身上的外套。一瞬间,周围的笑声都不见
了,并且几乎所有人都望向了我身上穿的背带式警备武装带、武装带上面的枪套、
以及里面那把勃朗宁。那面孔十分精致、身材前凸后翘、臀宽腰细、完全没有那
种「欧美Bimbo大脏蜜」范的黑珍珠女服务员,在前来给我和何美茵的外套挂到一
旁的时候,也忍不住地瞧了一眼我的手枪,并且迅速地在我的左手手腕、左腿腿
窝、右侧手腕和喉咙处瞄了一边。也是同时,那个名叫凯尔的男人,又回到了隋
琼岚身边,两个人呜哩咕噜说了一大堆,貌似是法语所以我一句也听不懂。

  差不多说了三分多钟左右,男人轻松地笑了笑,对着周围所有围观着我的人
摆了摆手,又回到了刚刚那张桌子上,对着那个光头眼镜嗤笑着,开口道:「We
ll,guys,it's nothing to be worried about!Charlotte tellsme that thi
s young jackass and his shawty are here for her。(得嘞,伙计们,没啥
需要担心的!夏洛蒂告诉我,这个小犊子和他那小丫头都是来找她的。)」

  「I know that。I've met that shawty before with tee and his junior。
But is that really good we leta man with shooting-Iron here discussing
our tasks?(我知道啊。我之前已经『茶和他的少年』一起见过那丫头了。但
我们就这么让一个带着枪的人在这待着不管,再聊我们的工作,这样真的好吗?)」
光头男人身边的另一个看起来憨态可掬的胖子谨慎地说道。

  「it's fine!he's just a mother-Fucking cop of the f.C.P.D.And you
guys know it:The educationlevel of them is figuratively low。he's no
t possible to catch what we are talking about!Could youeven get even
one word of mandarin before you went to virginia?(没事的!他就是个F
市警察局的二逼警察!你们也都知道吧:这帮人的教育水平相当差了,他不可能
听懂我们说的话的!你去弗吉尼亚之前你能懂一个汉语单词吗?)」接着,那个
凯尔和那个胖子又转过头看着我,且听他对那个胖子说道:「William,i bet h
e willconsider whatever you saying as greetings if we keep smiling to
him。(威廉,我打赌如果我俩继续对他微笑的话,不管你说啥,他都会以为是在
跟他打招呼。)」

  那个名叫威廉的胖子想了想,笑着对我招了招手:「Enjoy your shit-Rice
bowl,dumass!(好好享用你的大便盖饭,傻逼!)」

  我也看着那个凯尔和威廉笑了笑。

  于是那一桌人都被我逗笑了。

  「哈哈哈哈!That is too mean,man!(爷们儿,这太损了!)」

  「Yeah,especially your creative phrase!And a little bit gross an
d racism!I mean,i really likethe'beef-Tariyaki rice bowl'from the dr
agon palace!Really nauseated!(没错,尤其是你造的那个词!还有点恶心和
种族歧视啊!我说,我真的很喜欢『龙宫餐馆』的『牛肉照烧盖饭』啊!真是恶
心啊!)」

  「But it's a lot of fun,right?(但很招笑不是吗?)」

  「Guilty!(你说对了!)」

  但他们不知道,其实他们说的百分之八十的内容我都听懂了。

  只是我还有点不明白他们所说的那个「茶和他的少年」是什么意思。而在此
时,狄昊苍与那个刚刚被我教训了一下的狄瑞珅也走了进来——他们俩进来的时
候,居然并没有引起像刚刚刚我和美茵走进来时所引起的轰动效应,只有还在拿
我取笑的凯尔那五个人分别回头看了狄昊苍一眼,都跟狄昊苍交换了眼神,但谁
都没跟他打招呼。我这时才想起,韦氏拼音当中「狄」这个姓的罗马字母拼写就
是「Tee」,所以那个威廉说的不是「茶和他的少年」,而是「狄和他儿子」。

  「到底还是小何警官的动作快啊。明明我们父子俩先出发的,你却比我们先
到这里了。」狄昊苍皮笑肉不笑地说着,点了点头,看了看我,又微笑着转头看
了看隋琼岚,开口柔声问道:「生意谈的怎样?」

  「很简单,我是本地人。我恰巧知道近路,而您可能又绕了远。」我对狄昊
苍说道。

  但是狄昊苍和隋琼岚两个,谁都没理我。唯独刚刚被我摁在桌子上动都动不
了的狄瑞珅,却耷拉着脸棱着眼睛望着我,以及我身上别着的那把手枪。

  只见隋琼岚兴高采烈地站起身,一激动地把自己的双手搭在狄昊苍的手上,
身体刚要前倾,狄昊苍却警惕地往后推了一步,又转头看了看坐在隋琼岚位置对
面的我。于是,隋琼岚立刻停下马上要做出的动作,尴尬地瞟了我一眼,又重新
挂上笑容,眯着眼睛对狄昊苍说道:「『Mon amour』(亲爱的)!你真是帮了我
个大忙!你知道这些布料如果正常走大宗商品进货的话,要比现在贵多少钱么?
只是清关手续,每呎就要多支付30块美金!如果再加上那些该死的关税?Oh mon
dieu!我的衣服真的可以不用卖了……昊苍,真的是谢谢你!你拯救了我!你拯
救了『祺华』!」

  「我俩之间你还要说『谢』?」狄昊苍眯起眼睛微笑着,接着把嘴巴凑到了
隋琼岚我看不到的那右耳边,耳语了一声。

  也不知道他跟隋琼岚说了些什么,只是隋琼岚的脸颊上立刻泛红了。「哎呀!
你真讨厌……」隋琼岚警觉又厌恶地看了看我,接着害羞又喜悦地冲着狄昊苍笑
了笑,随后又毫不含蓄地侧目朝着狄瑞珅目送秋波。

  但这一刻,一脸愤怒加胆怯的狄瑞珅根本没注意到隋琼岚,而是依旧把注意
力放在我和我左手边的地面上——看着他越皱越紧的眉头,和暗暗上扬的嘴角,
恐怕在这小人渣的幻境里,没有人体工程学和物理学的束缚,他早已经徒手把我
碎尸万段几个来回了。

  「Frank,心里有事?」

  隋琼岚见狄瑞珅闷闷不乐还一肚子气,便走到狄瑞珅面前,一个英文名字顿
时脱口而出。紧接着下一秒,隋琼岚和狄瑞珅似乎都感觉到了有些不妥,狄瑞珅
便立刻补了一句:「姨,谁是Frank啊?」

  隋琼岚也立刻装傻,接着转口说道:「哦,哈哈,阿姨叫错了,今天跟这帮
讲英语的打交道一整天……珅珅,怎么不开心呢?」

  坐在一旁喝着服务员递上来的冰水的我,则完全没做出任何反应。

  呵呵!一个英文名能够让他们俩这么提防,也实在有些夸张。难不成,我还
能按照一个英文名,去查他狄家的老底怎的?

  只是,这脱口而出的英文名字,也让我开始对自己之前所忽略的,狄瑞珅这
小人渣身上的一个特点:细究起来,狄瑞珅说话时候的发音,实际上可以说相当
的怪异的——他平时的确说的都是东北口音的中文,像其他大多数Y省一样,平翘
舌部分;可对于某些韵母发音,比如「O/ㄛ」这个发音,像是「博(Bo/ㄅㄛ)」、
「破(Po/ㄆㄛ)」的韵音,大多数东北人,尤其是F市这边的人经常会念成「Be
/ㄅㄜ」、「Pe/ㄆㄜ」,而这小人渣说起这些字的时候,就像是在说英文「/Ao/」,
并且还带着一种很明显的舌头无处安放的纠结跟无力感。再比如「Ai/ㄞ」这个音,
就拿「白」这个字举例,我每次听到这个狄瑞珅念这个字的时候,都感觉他像是
在说英文单词「Boy」一样。而这种在发音上很让人耳朵不适的情况,如果不是来
自特定地区的人有特殊的方言或者民族语言习惯,那大部分时候,就只会出现在
刚刚学习标准汉语的、母语为英文的外国人身上。

  ——难不成这小人渣,从小是在国外长大的?他如果真是在国外说英文长大
的,那他干嘛要来F市这边在北方大学念书?难道就为了跟美茵相亲?这小人渣跟
美茵才见过几次面,怎么会对美茵这么钟情?

  而狄昊苍这家伙,既能跟海事公董局打上招呼,又能在这个西餐馆中不引起
周围这些鬼佬们的反感,还可以帮着隋琼岚在原材料上避税,避开海关申报手续
费,那么这个狄昊苍,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再一想,我又突然受到了刚才隋琼岚和狄瑞珅那不自在的举动的启
发:我是不是真的应该从这小人渣的英文名字入手,好好查查这狄家爷俩和隋琼
岚呢?

  而就在我默默进行着头脑风暴的时候,狄瑞珅已经开始对着隋琼岚告我的状
了:「……我这手腕都红了!而且我后背和胸口现在还疼的呢!姨,都是这个该
死的条子!您居然会想着请这个人吃饭?」

  我没转头,又因为忍不住笑不禁低下了头:我根本都不算揍了这小人渣,何
况在我身上还有不少愈伤,他刚刚一出手,架势倒是那么回事,可没在我这儿占
到半点便宜不说,却憋着一股子气跑这来跟隋琼岚告我的状,呵呵,我看他那一
身八极拳功夫,倒也真是白练了。

  「呵呵,还不是为了好好给你讨个媳妇儿么!」隋琼岚倒是不避讳,斜楞着
那双桃花眼瞥了我一下,再有些畏缩地看了看对着狄瑞珅露出凶巴巴目光的美茵。
隋琼岚再傻,当然也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可她仍旧在转过头后,又拍了拍
狄瑞珅的肩膀,温柔地笑道:「喏,你上里面坐去,我已经帮你预先点好了你最
爱吃的『Steak tartare』(鞑靼牛肉),叫了一瓶Calyspo的柠檬汁——你不是
最爱喝这个牌子的吗?正好他们这儿有今天上午刚刚空运过来的。」

  「隋琼岚,你给我等会儿!」

  美茵听了,瞬间「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弄得周围人全都先半站起身瞪着我,
又看了看我怀中那把纹丝未动的手枪,接着才把目光从我身上跳过望向美茵,而
我听着刚刚那声爆栗,我都替美茵得手觉得疼。

  看见美茵如此暴躁地给桌面拍了一巴掌,又听美茵这么一声大叫,隋琼岚的
脸色立刻变得不用扑那么厚的粉底都白了。她马上把双手从狄瑞珅的肩头移开,
匆匆往前走了两步,斜着身子弯下腰,也不顾自己的右乳在我的额头上撞了一下,
宠溺又恐急地看着何美茵:「哎呀,我的小公主!啥事让你生这么多大的气?姑
妈又哪里让你不顺意了,告诉姑妈?」

  美茵眼睛红红的看着隋琼岚,又瞪大了眼睛,用怒光扎着狄瑞珅和狄昊苍父
子,指着他们爷俩,对隋琼岚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想让他俩也坐下一起吃
这个饭?」

  「是的啊,漪漪。这都快五点钟了,你狄叔叔今天帮了姑妈这么大一个忙,
姑妈请人家吃一顿饭……」

  没等隋琼岚把她那那点事跟美茵解释清楚,美茵就立刻站起了身,并拽了拽
我的袖子:「走吧,哥。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一家韩式炸鸡店,带我去买点,再给
夏雪平带一份儿,我们俩回家吃去!」

  「哦,好嘞!」我也立刻站起了身。其实对于跟狄家父子一起吃饭这件事,
我是无所谓的,但我实在接受不了,在狄瑞珅骚扰美茵过后,隋琼岚居然可以对
这件事几乎不闻不问而囫囵带过,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种态度,对我来
说是一种敷衍,更是对她口中一口一个的「小公主」何美茵的一种出卖。可她却
似乎对此毫无感觉,或者说,很理所当然。

  「漪漪,你……」隋琼岚看看我、看看狄瑞珅,再看看何美茵,她立刻变得
六神无主了,她焦急又很委屈地看着美茵,开口拦道:「你别这么样好吗?都是
自己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坐下来,让咱们一起吃一顿饭的呢?而且别吃炸鸡那
东西,吃多了不健康啊……姑妈刚刚听你狄叔叔说你和何警官要过来,都跟服务
员打好招呼了,给你点了你最爱吃的惠灵顿牛排,配上海葡萄沙拉……」

  「谁稀罕啊!我告诉你,隋琼岚,要不然别让我再看到这两个男的,要不然
你就别想再见到我!你想怎样,你自己定!」何美茵当着一帮外国佬的面,完全
没给面前这个身为著名服装集团女老板的姑妈留一点面子。

  那刚刚跟隋琼岚谈过话的凯尔,刚刚一起揶揄过我的那个胖子威廉和那一桌
的「来自弗吉尼亚」的人,全都在用着看戏的态度望着此刻的隋琼岚。而在整个
餐厅内的众目睽睽和美茵的咄咄逼人之下,隋琼岚到底没了主意。她只好眼巴巴
地回过头去,用着乞怜的目光对上了狄昊苍空洞的眼神。

  而站在隋琼岚身后一直没说什么的狄昊苍,就像一直在等着隋琼岚向自己求
助一样——并且我都觉得,他似乎算好了,美茵会对隋琼岚发难,无论是刚才自
己的儿子向隋琼岚告状,还是美茵突然的爆发,在他脸上,一直都是一副事不关
己的模样;一直等到此刻,隋琼岚看向了自己,他才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人姿态,
然后又优雅地眯起眼睛,爱抚了两下隋琼岚的左边大臂,微笑着说道:「一个饭
而已嘛,怎么搞得你这么左右为难呢?我们父子俩去哪吃不是吃呢?没事,一切
都已漪漪为重,我知道。我就不为难你了。」狄昊苍说着,又看了看我,轻声说
道——但依旧被我听得清楚:「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么?」

  「没关系的。」隋琼岚很是成竹在胸地点了点头,「迟早的事情,有什么应
付不来的。」

  「嗯,那就好。」狄昊苍收起了笑容,「吃完了,给我打电话,我会来接你
的。」

  「那……谢谢你,昊苍。」

  狄昊苍也对我微笑了一下,一个字都没多说,拍了拍他儿子的后背,便大步
流星地离开了餐厅。狄瑞珅也不甘心地看了看我,旋即小跑起来,跟在他父亲身
后。

  看着狄家父子离开之后,隋琼岚抿着嘴看了我半天,然后脸上又对美茵堆出
了灿烂的笑容:「怎么样,姑妈把他俩都撵走了!这次……」

  「哟!你撵走的啊!」美茵回怼了一句。

  「……好好好,我们的漪漪小公主撵走的!好啦好啦,我的小公主!这次可
以陪着姑妈,跟哥哥一起吃饭了吧?要不然都白瞎了那惠灵顿牛排和海葡萄了!
这次的惠灵顿,还是用神户和牛做的呢!诶呦,那一口慢慢的可都是肉汁呢!口
感绝对比之前你非要去吃的那家韩国料理做的肉皮冻都好吃!还有里面的蘑菇酱
更加美妙!他们是用今天刚到的、从M省的神白山上采摘下来的松茸做的!松茸喂,
我的漪漪!那鲜美程度可比得上海里的鲍鱼、天上的大雁!再撒上点盐,啧啧……
那味道!可不是一般的惠灵顿能够比得上的哦!而且甜点还有金箔抹茶冰淇淋,
味道也特别不错呢!」

  美茵这丫头心眼多、主意正,时不时心里还憋着坏,但就有一点最脆弱,那
就是她的馋虫。隋琼岚算是我见过的最不会形容美食的人了,但没想到就这么几
句简单的话,居然就可以把美茵馋得只咽口水。

  美茵低头想了想,又重新坐下,带着些许忸怩,看了看隋琼岚:「那……你
想让我在这陪你也可以,你不是说还有什么鞑靼牛肉跟柠檬汁吗?我……我都要
了……」

  「哈哈!这才对嘛!心里有什么情绪,也别跟吃过不去啊!姑妈就知道你比
较喜欢吃——跟你爸爸当年一样!」隋琼岚十分得意地说道,又看了看我。我下
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看美茵,没想到隋琼岚的一句话,倒说得美茵脸色煞白。我仔
细一想,老爸对于「吃」这件事,向来都是能将就则将就,好也吃得赖也吃得,
但一直就不是一个嘴馋和注重美食的人。「跟你爸爸当年一样」这句话,又从何
谈起。

  正在我如是想着,隋琼岚有很无奈地绷着脸眨了眨眼,寻思了一会儿后,脸
上才硬堆出一个勉强的笑对我说道:「小何呀,我和美茵的菜都点好了,你吃点
什么?——要不这样的吧,就帮你随便叫一个Le confit de canard吧,哦,或
者Escargot au vin也挺好算得上是他们这的厨师长推荐,也挺不错的。」说完之
后,隋琼岚用一种十分不屑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下又收回,又眨着眼睛轻蔑
地把目光再次丢过来——这种眼神老爸一般称之为「扁担钩眼」或者「弹簧眼」。
我也确实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冒犯,心想如果艾立威、段亦澄这种讨厌鬼还
活着的话,也真应该被拉到这个隋琼岚面前,多被她这眼神看几下,纵使是他们
也怕是要被这女人气个半死。

  可没办法,谁叫咱吃了文化的亏?后来我才知道她所说的那两串法文,一个
说的是「油封鸭」,另一个则是「红酒蜗牛」。还行,她还算是对我保持了很大
善意的,而不是把「Shit-Rice bowl」这个词再用法文翻译一遍。

  美茵其实也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但这么一会儿,她自己的口水就已经把她
灌得五迷三道了:「哥,你让姑妈帮你点一个吧,你不是咱们家的美食家么?姑
妈推荐的菜,绝对没有差的——而且毕竟今天她请客,你想吃什么好的,尽管说。」

  我看了看美茵,又想了想,转头看了看那个黑人美女服务员,跟她四目相对
后,抬手打了个响指。

  「Excuse me。One menu please。(不好意思,请给我一本菜单。)」

  我这一句英文说出来之后,餐厅所有人的反应我是没办法尽收眼底的,但那
个凯尔和胖子威廉那一桌的五个人,都有点懵。

  那个光头男人总算忍不住,把脸拉得老长,对身边的几个人无奈地说道:
「And he knows how to speak ourlanguage!Really a surprise,your geniu
s!(原来他会说咱们的语言!真是个惊喜啊,天才们!)」

  服务员立刻拿过了菜单——一共两本,一本是中文菜单,但仔细一看上面的
的内容完全是用来唬烂F市的市场监管部门的:一份单单写着四个字「蔬菜沙拉」
的价格,怎么可能会比只写着两个字的「牛扒」贵十八块钱,西餐的定价又不是
按照名字的字数来算的;而另一本菜单就很正式了,不但厚很多,而且上面还有
每道菜的配图,但它则是用全英文写的。

  我翻着菜单看了半天,服务员以及凯尔那桌,还有隋琼岚都在盯着我。没过
多久,那服务员先忍不住了,试探着对我问了一句:「Ready to order?(想好
点什么了吗?)」

  隋琼岚则更加直白:「秋岩啊,那上面都是英语,呵呵,我只会法语我都看
不懂的,你看不懂的话就不要在这硬……」

  我根本没理会她的话,而对着服务员伸出了一根笔直指天的食指:「Just g
ive me one sec。(等我一下。)」我又迅速看了一眼菜单,然后立刻把它合上,
接着我对着服务员说道:「May i have both garden-Veggie soup andchicken
caesar-Salad as the appetizers(开胃菜的话,田园蔬菜汤和鸡肉凯撒沙拉我
能都点吗)?」

  「Sure。(当然。)」

  「Nice。By the way,please no hard bread cubes in the salad。(好
的。对了,请别在沙拉里加硬面包块。)」

  「No problem。Anything else?(没问题。还要点什么吗?)」

  「Can i get a six-Ounce classic roasted pork ribs,with grilled as
paragus and mashed potato onside?And a mug of heineken,please-Non-Al
coholic,by the way。Thanks。(可以要一份六盎司的招牌烤猪肋么,配菜要烤
芦笋跟土豆泥?再来一扎喜力啤酒——对了,要无酒精的。谢谢。)」

  服务员记完这些之后,什么也没说,拿了菜单就离开了。再朝着刚刚嘲讽过
我的凯尔和威廉那一桌,他们那五个人,要么眼珠快要飞出,要么下巴根本像脱
臼一样。

  我想了想,冷笑一声:「Yes,i am appreciating the hollywood movies
(是的,很感谢好莱坞电影)!」

  其实感谢的不只是我那些年看过的原声电影,还有我自己在警校每一个无聊
又不知道干什么时候,在图书馆看过的那些老旧的《新概念英语》与《走向未来》
英语教材,还有之前我因暗恋过而对英语课开始痴迷的、曾经对我爱答不理、现
在却极度势利眼的国中英语课代表万美杉同学——自己闷头鼓捣了这么多年英语,
还被人嘲笑过像个傻子、书呆子一样,现在我终于知道我,我自学英语,就是为
了这么一天。

  那一桌人想了想,全都站起了身,并从裤兜里掏出钱包。

  「Folks,remember what i always told you,huh(伙计们,还记得我经
常跟你们说的吗)?」那个光头眼镜男继续拉着长脸,说了一句话。

  胖子威廉垂头丧气地看了我一眼,又对光头男人答道:「Yeah。Always rem
ember the real definition of thename of your favorite ang lee's movie。
(记得。您让我们永远记住你最喜欢的那部李安的电影名字的真正含义。)」

  隋琼岚却依旧怀疑地看着我,但是没过十分钟,菜就都齐了。

  隋琼岚看着我面前的菜肴,嫌弃的眼神中,也总算多了一些惊奇。「嗬,想
不到你还真会点呢!」她说完,拿起勺子搅了搅自己面前的碗。她只点了一碗配
了那种极其精细的、又被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那种面条做成的鸡蓉菠菜面条汤,
还配了一只切成八块的生西红柿,还配了一杯起泡酒。相对于美茵面前那差不多
五厘米厚的惠灵顿牛排,和我面前一大盘子的烤排骨,隋琼岚吃的东西,可谓清
汤寡水。

  「没办法,我跟美茵一样。我们兄妹俩都比较嘴馋,所以平时研究吃的就比
较多。」我先捧起那杯无酒精扎啤喝了一口,对隋琼岚说道,然后又吃了两片凯
撒沙拉里的生菜开开胃。

  没想到,听我这么一说,隋琼岚居然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而且笑得
前仰后合的,就仿佛我是一个可怜巴巴但又招人烦的残障人士,又在她面前做了
什么愚蠢滑稽的行为,使得她捧腹不禁一样。

  而在一旁的美茵刚刚吃了一口惠灵顿上面沾了蘑菇果仁酱夹心的酥皮,还没
吃到里面肥美多汁的牛肉,听我刚刚那样说,又见隋琼岚笑得不能自已的模样,
也放下了还叉着牛肉的叉子,继续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立刻感觉到了冒犯,便放下了叉子,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巴:「姑妈,您
在笑什么?」

  「咳咳……哈哈哈……没什么……」隋琼岚看着我,硬板住笑容,举起杯子
后,又做出敬酒的动作,「哈哈……你们兄妹俩……哈哈!咳咳……」接着,隋
琼岚喝了一口起泡酒,又清了清嗓子,吃下一口生番茄,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
忍住那种令人火大的笑,对我问道:「你之前说要找我聊聊,呵呵,你想跟我聊
什么啊?」

  「当然是关于美茵的事情。」我直接戴上主菜盘边放着的一次性塑料手套,
扯下一条表皮酥脆的烤排骨,放在嘴里吃了起来。别说,排骨肉还挺嫩的,而且
加了酸甜适口的苹果酱,这排骨还真的特别下酒,而且也并不会刺激到我嘴里的
伤口。

  隋琼岚低着头,看着汤,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口中送了一勺鸡汤后道:「关于
美茵的什么事啊?」

  「所有事情。但主要是关于您非逼着美茵跟那个狄瑞珅狄公子交往的事情。」

  隋琼岚听了,先是努力地咽下口中那嚼了两口的汤羹,接着又「噗嗤」捂嘴
一笑,然后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对我笑着说道:「呵呵,刚刚小狄对我诉
苦的时候,我大概就猜到怎么回事了。这姐弟或是兄妹之间,多少都对相互间有
那么一点微妙又可怕的控制欲。我也是有弟弟的,当初我听说弟弟订了婚的时候,
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而且还为难过他那漂亮的妻子。但是时间久了,我就想通了,
首先,那位弟媳还真是个好女人,其次,我也总不能让我那善良的弟弟守着我过
一辈子。」

  「呵呵,您要是这么觉得也可以。」我对隋琼岚摇了摇头,「夏雪平是个好
女人不假。可狄瑞珅就不一样了。」

  隋琼岚看了看我,又眯起眼睛捂着嘴巴暗自发笑,接着又抬起头,眼神凌厉
地看着我:「哈哈,那你倒是说说看,小狄这个我看着他长大的孩子,到底怎么
就不如你小何警官的法眼了?」

  「他不是个很好的男生。」我把那啃的精光的骨头棒,稍稍用力地丢在餐盘
里,然后我也睁大了眼睛看着隋琼岚:「姑妈,美茵今天去跟朋友一起复习,早
上是您的人送她出去的,您应该是知道的。并且,她们在哪复习的,您应该也清
楚,否则我真不知道狄瑞珅是怎么找到美茵在哪的。」接着我用大拇指指了指坐
在我身旁的美茵,「她从不会主动联系那个家伙,您应该了解。」

  「呵呵,哪又怎么样了?」隋琼岚又吃了一口西红柿。

  我也喝了口汤,然后舀了两勺淋在土豆泥球上,接着说道:「咱们的小狄公
子,根据您提供的位置,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按照美茵的朋友描述的、还有美茵
自己说的,那狄瑞珅竟然敢公然几次试图强吻美茵,还上手去摸了美茵的屁股,
并且还准备当着一帮人的面去摸她的胸部。被她的朋友们制止了,那个狄瑞珅还
用了最恶劣难听的言辞,去污辱她们——那些可都是女孩子啊,别说是她们,我
一个男生在一旁听着您口中乖巧的小狄舌绽莲花,我都觉得不舒服。姑妈,我是
当警察的,您别说我卖弄:狄瑞珅的行为,已经属于性骚扰了。根据国家法律,
现在事情还没出24小时,我也相信在刚刚那家茶吧的安全监控录像里有狄瑞珅的
种种恶劣行径的片段。如果我一个电话打给我风纪处的那些袍泽们,他们就可以
马上逮捕这个小狄公子。」

  「哈哈,想逮捕小狄?」隋琼岚嘲弄地看着我,接着又放下叉子喝了一口起
泡酒,「我这么跟你说吧,小狄他们父子俩,都是美国护照。」她倒是也不避讳,
直接就把我心中刚产生的那个疑问解答了一半,并且,隋琼岚还很突兀地补充了
一句:「他父亲可是合法的美国商人。」接着,他又轻轻咳嗽了一下,又对我说
道:「你想逮捕……」

  哪国商人,这种事怎么听怎么跟我说的东西无关呢……

  我也清了清嗓子,然后打断了隋琼岚的话说道:「二十年前12月份,两党和
解组成联合政府的时候,国家就与美方签署了一系列合约,其中一条,便是『任
何外籍公民触犯本国法律,可按照本国法律进行相应处理;美方保留外交权力,
但尊重本国司法体系与保障本国人民的法律法规。』如果小狄公子的身份,对于
美国有什么……特殊性,或者他的行为触及到了某些重大敏感问题,那是外交官
和情报部门需要去斡旋的事;但如果是一个拿着一本美国护照的大学生,对一个
高中生进行性骚扰,然后妄想凭着一本护照就可以逃脱某些事情,呵呵,除非是
穿越回大清朝、或者『伪政权覆灭——国际共管』时代吧!」

  「哼,我听的出来,对于一个年轻警察而言,你的学识很渊博。」隋琼岚不
慌不忙地说道,「当然,也可能是我的表达问题——我常年在欧洲,日子久了,
说话时候的思维方式,偏向于那边的人。我尽量讲重点吧:漪漪在跟狄瑞珅谈恋
爱。呵呵,小狄这孩子就是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感,而且,在国外的年轻人的某
些方面的观念,还有表达情感的方式,可能的确太露骨、太不注意风度了;我刚
刚提起护照这件事,也不是想去吓唬谁。如果是恋爱中男生对女生的爱抚和索吻,
我不知道在现在的国家法律当中,还算不算得上是『性骚扰』。即便是,我想,
以昊苍的财力,请一个得力的律师,支付一笔保释金,还是绰绰有余的。」

  隋琼岚这一次算是把我恶心到位了,最主要的,还是现下法律的保释金体系
比较让人作呕。好像正应了那句话,「有钱能使『磨推鬼』」,似乎犯了什么错
误,只要拿钱,就能摆平。

  只听隋琼岚又摆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关于漪
漪的那些朋友的事情。我觉得首先,她的那些朋友,即便再亲近的,也没有权利
去过度的干涉漪漪的私生活,漪漪跟她们相处久了,而且应该是跟她们的关系很
好而不以为意,但是对于小狄来说,他必然会认为是一种冒犯,从情感上,我可
以理解小狄。而至于你所说的言辞不当的问题……我也承认,那孩子因为他妈妈
很早就不在了,他父亲又是个大忙人、没时间关爱他,因此,那孩子的脾气有的
时候是控制不住,言语也容易过激。这样吧,我会跟漪漪商量的,找个时间我去
请那些孩子和她们的父母,一起吃一顿饭,顺便我带着小狄和他爸爸,跟她们赔
礼道歉。不过秋岩,这个就跟你无关了,你就不用在这件事上再操心了。」

  我咬了咬牙,想了想,又对隋琼岚说道:「那……你说美茵在跟那小子谈恋
爱?呵呵,美茵自己可不承认的吧!」

  「喏,你问她自己喽。」隋琼岚继续喝着汤。

  我转头看向美茵。只见美茵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把那惠灵顿牛排剁成了一小
块一小块的「骰子块」,可半天也不见她吃下去一口。

  我叫了她的名字一声,「美茵」,可现在无精打采的她,却竟然跟刚刚那个
浑身炸毛的她判若两人,咬肌动了半天,嘴巴一会儿撇一下的,却犹犹豫豫地把
一大堆话含在嘴里。隋琼岚又喝了几口汤后,拿起叉子猛插了一下那火红的、似
会跳动的肌肉一般的番茄,然后咬了一口,对着美茵问道:「漪漪,你告诉你哥
哥,你现在是不是正在跟小狄谈恋爱?」

  「我……」美茵脸色铁青,却十分难受地紧紧闭上眼睛,又咬了咬牙,好半
天才从嘴里挤出五个字:「我不喜欢他……」

  于是我立刻对隋琼岚说道:「听到了吧,姑妈,美茵说她不喜欢……」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但是有没有在谈恋爱,却是另一回事。」隋琼岚马上
回应道,接着她又从自己的西装内坏口袋当中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之后,
把手机推到了我面前:「你自己看吧。漪漪从小到大被你们娇宠坏了,这件事我
理解,毕竟是女孩子家,因为这个,她一开始不跟小狄投脾气,也是很正常的,
小狄是昊苍亡妻留下来的独生子,他也是被宠溺着长大的。但是,漪漪和小狄交
往的事情,何劲峰都是知道并且同意了的——你自己好好看看,喏,千万注意,
别给我手机屏幕蹭上油花!」

  「你怎么不跟我哥说,就是何劲峰把我推给那个姓狄的身边去的呐!」美茵
又突然对隋琼岚吼了一声,接着趴在桌子上,彻底哭了起来。

  我摘了手上的一次性塑料手套,从餐桌上拿了一张清洁湿巾擦了擦手,然后
一边抚摸着美茵的后背,一边拿起隋琼岚的手机看了一眼——那居然是一直都没
与我们联系的老爸跟隋琼岚之间发的信息,不过仅仅有十条左右,内容也确实都
是寻问美茵与狄瑞珅之间交往的一些内容。不过光是看这些东西,也不足以令我
相信,万一这个标注着「何劲峰」备注的微信号是假的,从账号到网名到头像都
是按照老爸的那个账号伪造的呢?

  我正想着,却看到最后一条,竟然是一条语音信息。我立刻点开了那条信息,
里面传来的沧桑厚重的声音,的确是老爸的:「行吧,我知道了……小狄那个孩
子,我说句实话:为人处世有点不稳当,不过我想了很久,也的确再找不到第二
个家里条件这么好的,而且你跟他们家也知根知底……反正孩子的一切事情,还
有她和那个小狄以后的幸福,就都拜托你了,毕竟你是孩子亲姑姑。我这边短期
内可能不会回去了吧。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剩下的事情,你尽量再等
等,等我回去了再说。」

  「怎么会……」我想着刚刚美茵的厉声诉斥,想着前一秒刚听过的父亲的语
音信息,又想着我第一次见到隋琼岚和狄家父子的时候,父亲的种种表现,只好
相信,但又不愿相信,父亲是同意美茵跟狄瑞珅在一起谈恋爱的;或者,按照美
茵的说法,是父亲主动把美茵推到狄瑞珅身边的。

  「你现在也听到了吧,」隋琼岚悠然自在地看了看我,把自己的手机从我的
手中夺回,然后也取了一张湿巾,取下了手机保护壳,仔仔细细地擦着手机上面
的手印和灰尘,然后重新把手机安放回保护壳中,「何劲峰都说……说漪漪跟小
狄。『以后的幸福』,以及关于漪漪的『一切事情』,『都拜托我了』。虽说全
世界都鼓励自由恋爱鼓励的快一百年,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你们
国家也好,对于在全世界其他地方的华人也好,这句话放到现在也是一条铁律。
真遇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还得家里人说了算……现在漪漪跟小狄相处不来,也没
关系,早点结婚就可以早点磨合的,而且女孩子,趁着早一些结婚、生子,早点
稳定下来,也是件好事——我就今天顺便跟你说了吧,我准备让漪漪高中一毕业,
就跟小狄结婚,反正我们两家家里条件也好、资金也好,都不差,漪漪要是喜欢,
我就带她和小狄去国外,我在里昂和蒙特利尔都有不动产,在米兰跟罗马还有各
两栋高级公寓;如果漪漪还想在你们国家这儿待着,我去首都去沪港、去粤州去
鹏安那边,或者就在F市这儿,买一栋别墅也是不成问题……」

  「您等会儿,您这就有点扯了。」隋琼岚一口一个「你们国家」已经很让人
火大了,而对于美茵看似前程远大、实际上是化石级封建的未来规划,竟然一点
不容许商量,这更让我压不住内心的无明业火——我立刻说道,「美茵现在才多
大?没错,她是到了合法的成年年龄,但是谈婚论嫁就有点早了吧?我先且不再
跟您絮叨那个狄公子是什么人——您让美茵高中一毕业就结婚,还要生子,那她
还上不上大学了?」

  「上啊?不过生完孩子再去上也不迟啊?」隋琼岚睁大了眼睛,理直气壮地
看着我,「而且我已经跟法国和意大利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

  「是,我知道!您想让漪漪去……」——得,一着急我也走了嘴,跟着管美
茵叫「漪漪」了——「去国外学服装设计。但您有没有想过,她愿意不愿意?您
知道美茵最想做的是什么吗?她想去念警校,当警察,这个恐怕您连问都没问……」

  「哼,我是不允许漪漪去做警察这么辛苦的工作的!」隋琼岚立刻板起了脸,
「实际上现在如果我想,我都可以直接把祺华洋服这家公司都交给美茵,而且她
什么都不用做,就坐在办公室里数钱就行了……」

  「行行行!您财大气粗。」我对隋琼岚摆了摆手,「说实在的,我也不想让
这小坏丫头去当警察。我跟您要说的,也不是这个。姑妈,我跟你也说句不装的
话:我不知道因为什么,您对我一点都不像亲人,但您对美茵又的确特别的好;
可是,对人好不是这样的,您不能对美茵自己的感觉不闻不问,完全按照你自己
的想法、让她沿着您设计的路线、踩着您的脚印走。我俩的父亲何劲峰和妈妈夏
雪平,都没这么对她过,您说您只是个『姑妈』,您凭什么禁锢着美茵呢?」

  听到这,满脸泪雨的美茵,突然抬起了头,一边抽啜着,一边可怜巴巴地看
着我。

  「呵呵,我凭什么?我告诉你……」

  「您能不能先让我把话说完?」我用手指轻轻但不满地叩了叩桌子。

  隋琼岚冷笑一声:「呵呵,行吧,你先说。」

  于是我接着说道:「再者,就像您说的那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
我不知道您和狄昊苍先生,用了什么手段,呵呵;我父亲是个老实人,他对于亲
戚里道的人也向来不大会拒绝,于是在美茵跟那个狄瑞珅的事情上,他确实丢了
原则。可您别忘了,美茵家里还有夏雪平和我呢。夏雪平是她妈妈,『父母之命』,
父亲那边是同意了,母亲那边还没答应什么呢!而且俗话说『长兄如父』,对于
这件事,我想我也有话语权……」

  「呵呵!真可笑!」隋琼岚想了想说道,擦了擦嘴:「行呀!反正你也叫我
这么多声『姑妈』了,而且看在美茵的份儿上,我也就让你明白明白……也别怪
我,本来我答应好何劲峰的,这件事他回来之前,我先不提,但今天这顿饭,说
到底,第一,是你这个『大侄子』何警官先提出来的,是你先招的我;第二,我
之前多少也听说,在F市这边有个青年警官叫何秋岩的挺有名,不过除了办案子以
外,最出名的是你身上『自以为是』这个特点,以前我还不太在意,此时此刻我
是真的受不了你这『自以为是』的态度了。」随后,隋琼岚又喝了一口起泡酒,
接着瞪大了眼睛对我说道:「你给我听好:在漪漪的这件事情上,你和你那个反
人性、反人权的法西斯女警妈妈,都是最没有发言权的!——实际上就连何劲峰,
都是我看在他照顾漪漪18年的份儿上,我才知会他一声的。」

  「呵呵。」我看着隋琼岚的眼睛,冷笑不语,但心里隐约觉得不安。

  「你笑我?」隋琼岚咧嘴说道,「哈哈,你是在笑我,记错了美茵的年龄吧!
你想说她今年应该是17岁,就算是论虚岁,生日还没过呢,也不能算作18岁,对
吧?」

  「嗯,难道不是吗?」我点了点头。

  「实际上,我没说错——我家漪漪真实年龄就是18岁。这只是你爸爸何劲峰,
当年在把我们家漪漪从中东抱回国后,在登记收养手续的时候,考虑到以后为了
骗过你们家里的人,以及他自己身边周围的人,以及,当时不到五岁的你,谎称
漪漪是他跟你妈妈夏雪平生的,于是才故意跟民政部门少说了一岁。」

  「你说什么?你等会儿……什么『收养手续』?」

  ——恍惚间,我就像是被隋琼岚照着脑门开了一枪一样。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又转头看了看美茵。

  而美茵此刻,却默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她想了想,又缓缓地把自己的小
手,按在了我的手背上,然后继续难过地啜泣着。

  冰凉的眼泪,从她的脸颊落下,滴在她的光滑手背上面,然后又滚落到了我
的手上。

  隋琼岚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皱着眉头,有些狰狞着面目,感觉压在心中的某
种东西突然被释放了出来,并且鼓励着她对我说着接下来的话:「呵呵,没错,
爱管闲事的小何警官,你没听错:漪漪并不是你妈妈夏雪平生的,她跟你根本没
有血缘关系,她的名字,本来也不应该叫『何美茵』,而应该叫『隋雯漪』——
名字是她的父亲、我的亲弟弟隋琼波取的。『文』字辈是我们家『琼』字辈下一
代的通字,我弟弟别出心裁,在上面加了个『雨』字头。你如果需要,改天我再
给你看看我们隋家的家谱;你刚才说,我对待你的态度根本不像亲人,那是因为,
我的确是漪漪的姑妈,但我跟你之间、跟你父亲何主编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你作为一个哥哥陪伴我们家漪漪长大,你那辆车已经算是我的谢礼了,我也没必
要在你这跟你演得多近乎……」

  我立刻抬起沾了美茵眼泪的那只手,指着隋琼岚叫道:「「胡说……你胡说!」
可一时间,我却分不清到底是眼前这个女人在满嘴冒疯话,还是我自己疯了。

  却不想,自己的那只手,立刻被美茵冰凉的双手捂住了,她对我哭着说道:
「呜……嗬!哥……姑妈说的……呜呜……都是真的!」

  「不可能的!」我深呼吸着调节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对美
茵说道:「你别听她瞎扯!美茵,你肯定被这个女人骗了!她就是想把你从咱们
家抢走,再把你推进那个姓狄的小人渣的怀里,以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说不定
她就是恨夏雪平!她肯定知道在夏雪平心里,你我都同样重要,而我都已经成年
了,她不好下手,所以才选择了你这个小高中生!你听着,她想把你从夏雪平身
边抢走,根本痴心妄想……」

  「不是的……哥……呜呜……唉……她说的是真的……」美茵哽咽道,「我
见过那张……呜……那张收养证明……」

  而隋琼岚对我和美茵的反应根本视若无物,恰似自顾自地说道:「我可没那
么无聊,我之前跟夏警官也没什么过节,实际上关于她的事情我也是最近一周多
才完全搞清楚的。唉,可怜我那个弟弟啊!放着家族企业不做,放弃了法国国籍,
非要回来你们国家,去首都念什么国际关系学院,去做了个什么什么……反正是
个外交官,唉,到现在想起来我都来气!而我那个弟媳、也就是漪漪的亲生母亲,
名叫薛荔莎,是个驻外武官,没记错的话她也是F市人,是F市安全保卫局外派到
中东的——你如果不信我说的话,你可以去查,查到薛荔莎的照片你就知道了,
她的长相跟漪漪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20年前,我弟弟和薛荔莎在阿布扎
比认识,之后正式确立关系,又恋爱一年,期间在也门执行外交任务,然后回去
法国闪婚,又回到你们国家这儿来补上的婚姻关系注册——而且,他俩还是奉子
成婚,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漪漪大概应该是在什么时候出生的原因的。可是后
来唉……我弟弟那新婚小两口,却又都被派遣到中东那个叫做伊洛利亚的小国家,
为了帮助你们国家接手当地的天然气项目,又要跟伊洛利亚的军政府谈判,又要
跟恐怖组织『黑月』周旋,结果,没过多久,两个人都牺牲在一次不明袭击当中
了……起初我还以为,我那可怜的弟弟什么都没给我留下,直到几年前我才知道,
原来他们在伊洛利亚的邻国图丽塔汗,认识了当初在做战地记者的你爸爸何劲峰,
并在遇袭之前,将漪漪托付给了你爸爸。」说到这,隋琼岚脸上突然显露出一丝
慰藉,还有随之而来的无尽得意:「呵呵,小何警官,你现在明白了吧——漪漪
是我隋家的血脉,她是我隋家的人,在未来她还会继承我们隋家的跨国服装公司,
以及隋家的一切。所以,我必须管她的事情!不仅如此,你父亲已经答应了,他
从沪港、粤州那边回来以后,会把漪漪作为我的过继女儿送还给我们隋家——以
后从法律关系上讲,我才是漪漪的妈妈!」

  接着,隋琼岚又拿起了勺子,舀了一勺面条汤:「小何警官,你父亲已经把
美茵的事情全权『拜托』给我了;据我所知,你妈妈夏雪平现在跟你父亲,还是
离婚状态,甚至她连我弟媳薛荔莎应该都不认识,她更跟这些事沾不上边了。那
请问,现在你觉得,对于漪漪将来的婚嫁问题,是你有发言权,还是我有发言权?」
说完,隋琼岚直接把面条汤送进了嘴里,慢慢地含在舌尖上,享受着那种鲜美的
滋味。

  而我在听了她的话之后,顿时觉得眼前一片煞白……

  在无尽的白色中,我想起了那年春天从外婆家回来以后,第一次看到襁褓中
的小美茵的时候的场景:全身软软的,像是棉花做的娃娃;身上白白的,仿佛用
冰雪捏成的雪人;皮肤滑滑的,仿佛是用奶油浸润过的。我好奇地忍不住轻咬着
她的小胳膊,并把她婴儿肥的脸蛋当做奶糖一样含在嘴里,什么都不懂的她,却
睁着大大的眼睛对我笑——结果这一幕被夏雪平看到了之后,我自然是被夏雪平
连训带掐。之后,夏雪平宠爱地抱着她,把那只蓝色的小奶瓶递给我,一边让我
温柔地给她喂奶,一边指着美茵的脸对我说:「小家伙,这个小小家伙是你的妹
妹。妹妹是女孩子,你是男孩子,从今天起小家伙何秋岩就是大哥哥了!当哥哥
的要记得,今后在家里,你永远要对她好点哦!不许欺负妹妹知不知道?」那时
候还是个幼童的我,看着这个奇妙的小家伙,忍不住害羞地笑着……

  在无尽的白色中,我想起了那个原本安静的晚上,在我嗅到了家里一阵刺鼻
的浓烟的时候,来不及多想,抄起我房间里唯一能摸到的一张手绢,把自己喝剩
下的半瓶可乐打湿了之后,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美茵的房间里,把手绢盖在她脸上
将她抱在怀里,并把自己身上披着的被子全都包在手上,强摸着依旧烫手的门把
手打开了家门,跳出了火海当中;而在我自己楼下晕倒前的那一刻,也依旧强撑
着,先用后背着地,然后让美茵躺在我的怀里。虽然事后隔了很多年我才了解,
美茵竟然误会自己是被老爸救走的,而且一向老实的老爸居然利用了这一点,还
跟美茵产生了一段带着背叛感的禁忌关系,但事到如今,我对美茵其实是没多大
怨言,反而在我和夏雪平在一起之后,我还稍稍替美茵觉得心疼……

  在无尽的白色中,我想起了在某个夏日的午后,在经历了数不清多少次或滑
稽或恶劣的幼稚行径——从我故意把自己双腿间那挺立的小兄弟展示给美茵看、
然后对着她的脸蛋和身体打飞机射精以羞辱她、而她也从对男生生殖器官的恐惧、
到羞涩、再到好奇、最后越来越顽皮,竟然主动把自己那双随着成长逐渐从小荷
包蛋隆起成两只硕大饱满果实的乳房、还有双腿间本来光洁无毛如嫩蚌慢慢、长
了郁郁葱葱乌黑森林的阴毛的女生禁地反过来展示给我看,并学会了拨弄自己的
阴唇和阴蒂,以作为反击——在经历了这些之后,在那么美妙的一天,我居然在
跟她大吵一架的结尾,学着影视剧里和小黄片的那些镜头,伸出了舌头亲吻了这
个让人又气恼又讨厌的小坏丫头妹妹,在彼时彼刻,她也竟红着脸,用滚烫的身
体贴着我的身躯,最后我俩竟然以一场相互口交而结束;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
我和她的日常,便是吵架、接吻、然后相互自慰或者用着「69」的姿势,她用小
手照顾我的粗大阴茎,而我用舌头服务她鲜美的肉穴……

  于是,在这个场景之后,在我的脑海中便不断浮现出美茵的裸体,以及她肛
门肉裂开后流出的鲜血,还有那处女血的颜色……

  但紧接着,那代表着情欲的鲜血逐渐汇流成河,美茵的那两个肉洞,突然变
成了刘虹莺和陈美瑭身上的枪孔;原本沾在我阴茎海绵体上的淫靡之血,也变成
了洒在柏油地面和沙石上的鲜血……

  在无尽的白色中,我又看到了双目含泪的夏雪平,搂着泣不成声的、刚刚被
警察从苏媚珍手上解救下来的美茵……

  而顺着那个哭声,我又想起十年前那个晚上,父亲在告知我和美茵,他跟夏
雪平彻底离婚的消息,之后就返回F市来加班了,而我和美茵在K市的那间小卧室
的那张儿童床上,彼此抱着,痛哭流涕:「哥……呜呜……你说妈妈……呜呜呜……
是不是因为我们两个不好……嫌弃我们两个了啦!呜呜哇——」

  「没有的……哇啊啊……妹妹你别这么说……都是哥哥不好……哥哥是小混
蛋……哥哥是混球……呜呜哇……一定是因为我……美茵最好了……」

  「哇啊啊……那哥哥……呜呼……呼……呜……爸爸……呜呜……爸爸不在
家……他去挣钱……我就先不找他……哥哥……呜呜……哥哥你说……你以后不
会离开小美茵……好不好……呜呜……好不好?」

  「呜呜……哥哥……答应你……我不会离开美茵的!可恨的妈妈!大坏人妈
妈!大坏人夏雪平!……哼!我才不哭了呢!美茵,爸爸总去忙,大坏人夏雪平
不要我们俩了……呜……呼……从今天起,哥哥要做个男子汉!哥哥永远不会离
开你!哥哥保护你!」

  「呜呜……好哥哥……呜呜!哥哥……」

  ——只是那时候哪里想得到啊,终究有一天,在夏雪平会带着自己的温柔重
新回到这个家里的时候,这次要走的,却又成了所有人都最迁就的美茵。

  想到这,我一时间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小何警官,」而在这个时候,隋琼岚却依旧在得理不饶人,「我说的话,
你在听么?」

  「您在说什么?」我绷着脸看着隋琼岚。

  「呵呵,在跟你聊关于这些重要事情的时候,你居然走神了是么,小何警官?
你们国家的警察,现在都这样么?真是劣根性呢!两党和解了,竟然还这样……」

  「姑妈……算了,既然您把话说破了,我也就不用再管您叫『姑妈』了,呵
呵。本来我就觉着,突然蹦出来一个姑妈,这种事情挺让人觉得唐突的。隋女士。」
我低头抿了抿嘴,面前原本香喷喷的菜肴,也变得不那么可口诱人了……哼,隋
琼岚这女人也真是好口才,不过仔细想想,她说的似乎都是歪理,尽管这些道理
「歪」在哪,我一时想不通;不过既然她讲了歪理,那我也不用跟她再客气了——
我迟疑了片刻,再次抬起头说道:「我刚才确实走神了。您也是有弟弟的人,换
你是我,说句不好听的:假设如果美茵,或者说,『你的漪漪』,不是你想的那
样、突然某一天有人告诉你,她并不是你弟弟的孩子,你恐怕也得一时间难以接
受吧?」

  隋琼岚看着我,冷笑了一声,即是觉得我已经语无伦次,又是笑我幼稚。

  「不过我也确实想问一句:您以为,您在说什么?」

  「哈?」隋琼岚鄙夷地看着我,接着说道:「那我再重复一边:如果你们觉
得需要,我会拿出两百万新政府币,作为对你们这么些年照顾和包容漪漪的感谢
和补偿,怎么样?」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接着摇了摇头,又盯着隋琼岚看了
半天。

  「你笑什么?」

  「唉……你说你们这帮非官既贵的人,怎么这么喜欢到处给钱呢?何秋岩啊
何秋岩,你小子最近财运不错——」说着,我把嘴唇一扯,把口中那伤口展示给
了隋琼岚看。隋琼岚看着我口中塞着的蘸满白药药散的药棉,伤口处还稍稍渗出
些许血液,她便立刻厌恶地放下叉子,但也忍不住朝着我的伤口上盯着,并用手
指肚轻轻触碰着自己的下颌。

  「哥……你这是怎么……」

  「我没事……」我轻轻一笑,把嘴唇松开,接着对隋琼岚说道:「您知道今
上午的时候,我就因为我嘴里这个伤,还有浑身的淤青,已经收了一张二十万的
卡,但我让美茵她们那帮小丫头片子拿去挥霍了。哈哈,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讲,
钱能解决一切,但即便我把那二十万都用了,我浑身上下以及嘴里,怎么说还都
得疼一阵子。结果,晚上又听您说要给我们家两百万块钱,换美茵过继到你身边,
钱能弥补人的感受么?我们家养大的活生生的女儿,您说带走就带走,你告诉我
这两百万块钱得怎么换算,才能弥补上美茵离开之后给我、给我父亲、给夏雪平
带来的失落感?隋女士,虽然说美茵大抵应该是你隋家的血脉,但是这也是犯法
您知道么?而且您口口声声说,『我们家漪漪对我多重要』,她怎么就值两百万?」

  隋琼岚立刻眼睛一眯、嘴巴一横,微微咬着牙对我说道:「呵呵,你应该还
不知道:我之前已经打了一笔一千万,在你们家何主编的卡上了,加一起是一千
二百万,我想,何警官,以你现在的收入,至少得再过二十年,你的身价才值这
个数字。而且,何秋岩警官,你别想着煽风点火——等漪漪跟我回了本家之后,
我还会比你们对她更好的,而且是加倍的对她好。至于我给你们的钱,你们怎么
花,怎么享受,或者说怎么能让你们一家三口的心里更舒服一点,那是你们自己
的事情。」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已经在我们家何老太爷那儿把美茵买断了哈?」实际
上,用脚后跟想想,我都能想象出来,这笔一千万元是眼前这个女人怎么让老爸
收下的。我迟疑片刻,直接抬起酒杯,把那一扎啤酒全都灌进了肚子里,用酒花
的苦压制着喉咙中的苦,对隋琼岚说道:「隋女士,您是体面人,那么接下来我
说的话,您可听好了,一个字也别走神:您说的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
我们何家全家人,也跟美茵都没有血缘关系,很快如果按照您的设想,顺利的话
你就是美茵法律意义上的妈妈。可是,您还忘了,在我们国家,以及像您这样,
拿了外国护照之后就不把自己当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一份子的海外人士的心中,还
信奉一句话,那就是『养恩大于生』。对于您弟弟隋琼波先生、还有您弟媳薛荔
莎女士的的遭遇,我觉得他们很可怜,而且我也很触动,我也很敬佩;他们两个
为了这个国家死于非命,没办法亲自抚养美茵,那是他们这辈子注定跟美茵无缘。
而您呢,隋女士,您刚刚一句『以为他们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就想把这件事糊
弄过去,这个不大对吧?美茵在我们家,从一个小婴儿成长到现在成为一个大姑
娘,前后十七年,这十七年里,以你祺华洋服的能力,还有那位跟您关系很不一
般、您处处仰仗的狄叔叔的能力,想打听美茵的下落,用不着等这么长时间。」

  「对啊!」一直在旁边默默流着泪,连声都不敢出的美茵,听到我这么说之
后,也迅速来了精神,「我的好姑妈,我怎么也忘了这件事?——祺华在首都、
沪港、粤州、鹏安,还有南港南岛,以及咱们F市的生意做得这样如火如荼,一定
用了您好些年的努力奋斗吧?可是那时候,您却怎么不想着来找我,偏偏要等到
现在?」

  「哈!小何警官,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千辛万苦地把美茵找回来,我是
出于什么利益考虑、自己有什么私心咯?」隋琼岚当即暴怒道,她一着急,竟然
也跟着我的口径,管她心心念念的「漪漪」叫了一声「美茵」来。

  「我何时有这么说过、指责您是出于利益的考虑、说您有私心的了?」我当
即瞪大了眼睛对她质问道,「您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你!你……」隋琼岚眼睛突然瞪得圆溜溜的,又如鲠在喉地皱起眉头,脸
上的得意像是跟着那没拿稳的杯子当中洒出来的香槟冲洗掉了一样,可她瞪了我
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

偷拍 2022-7-29 21:54

  我没理会隋琼岚的欲言又止,我此刻只想着必须立刻噎得住她、让她一时间
说不出来什么话,并且我要让她短暂地认为自己理亏,所以趁着她调节气息在腹
诽中精炼着辩论稿的时候,我立刻接着说道:「其实您对找寻美茵这件事有没有
私心,我一点都不在乎。论起这个养恩,是的,在我们何家,的确是父亲在辛劳
养家,是他做顶梁柱、赚着主要的收入,但是,养家养家,除了赚钱,还得照顾
家里人和一切柴米油盐之类的琐事——我爸爸一年,至少有五分之三的时间都在
出差,剩下的五分之二的时间,也有至少98%都花在了加班上,他对家里几乎没什
么时间照顾,就跟别提对我跟美茵了。的确,夏雪平和老爸是在十年前离的婚,
并且这种离婚关系一直保持到了现在,但是,夏雪平作为美茵的养母,她就像你
说的,应该跟您弟弟您弟媳没有半毛钱关系,倒也确实身体力行、任劳任怨地在
跟我父亲离婚之前,悉心照顾了美茵七年,不然,美茵也不会跟夏雪平的关系那
么好——而夏雪平当初为什么离开我们的这个家的,像您这种一口一个用『你们
国家』来形容自己祖国的人,恐怕永远都不会理解。而在夏雪平离开家之后的这
些时间里,大多时候陪在美茵身边的,全都是我这个哥哥;再后来我上了警校,
虽然也是没什么时间陪美茵了,但是我还申请了假期实习,又把赚来所有实习津
贴,基本全交给了美茵,也算是供她买漂亮衣服、供她吃爱吃的零食点心——所
以,隋女士,按照您的逻辑理论,我和夏雪平,的的确确都有抚养美茵的功劳。
我们一家三口,您却只拿下我父亲何劲峰一个,就妄想着想从我们家把美茵抢走,
这不合适吧?无论怎么说,您都还得过我和夏雪平这关。」

  「那你想怎么样?」隋琼岚的脸色彻底阴冷得,像极了此刻室外,冬日傍晚
的夜空。看这个意思,今晚又逃不过一场大雪。隋琼岚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又对
我说道:「如果你们想的话,如果你们有足够诚意,我可以继续跟你和你妈妈谈;
但是我声明一点——我是不会放弃漪漪的!」

  看着面前这个全身无力,脸色阴沉又有些失落的女人,我的心里在这一刻多
多少少,对面前这个尽管是家大型跨国时装公司老板、但名义上却依旧单身、并
且还没有一儿半女的女人,产生了那么一丝的同情。

  只是这么一丝的同情,是可以被忽略不计的。

  「那我也明告诉你,隋女士:您最好咒我早一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殉职——
因为只要我活着,且还在F市,有一天算一天,何美茵,就还是何美茵,她就不会
是你的隋雯漪;只要我活着,且还在F市,有一天算一天,你最娇惯的那个小人渣
狄瑞珅,就别像想再接近我妹妹一次,而您,也别妄想着把美茵从我们家抢走!」
这时候我又看了看一直攥着我右手的美茵,她似乎也是因为听了我一番话之后,
不再继续畏畏缩缩地流眼泪了,我便站起了身对她说道:「我看你也不吃了啊,
小坏丫头,你要是也吃不下了,咱俩就回家吧。钞票味道这么浓的菜,你哥我实
在是消受不起啊!」

  「唉……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牛肉了。」小坏丫头低着头看了看那盘被她摧
残得像一堆立体拼图玩具胶粒一样惠灵顿牛排,难免忍不住低头轻叹一口气。可
随后,美茵的脸上,突然显露出一种很少见的清醒、成熟与理性,她盯着垂头丧
气的隋琼岚看了半天,然后说道:「姑妈,我愿意叫您一声姑妈,我不拒绝您管
我叫『漪漪』,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居然真实的姓氏应该是『隋』而不是何已经十
年左右了。可是我这十年当中,我没去拿这件事刺激过老爸、夏雪平、还有臭哥
哥一次。明明你之前还跟我拉过钩,我说我慢慢去适应自己是您的『漪漪』的身
份,而您也不会一下子就把我从这个家抢走。可今天您挺让我失望的,而且还让
我伤心——哥哥说的对,而且就按照他说的那样,您要是真心在乎我,就别再让
狄瑞珅再来找我了。而且我觉得,您在短时间内,也别再来打扰我了——我两三
天之后马上就要考试了,我没时间陪您出去玩了。」接着,何美茵也站起了身,
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道:「走吧臭哥哥,去我说的那家韩式炸鸡店买点吃的吧。正
好我还知道,他们家的芙蓉虾仁紫菜汤特别好喝,你不是嘴巴破了么,那个紫菜
汤里面给的虾仁分量很足,你对吃一点愈合长肉的速度也会快一点的。」

  「嗯,走吧。」我对她点了点头,又给隋琼岚留下了一句:「无论如何,谢
谢您的晚餐。」

  随后,我和美茵便拉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桌。

  「漪漪……姑妈真的……姑妈真的不是……」隋琼岚只断断续续地对我跟美
茵的背影说了这三个断句,便也迅速地转过了身,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哥,你身上带烟了吗?」

  这是出了餐厅之后,美茵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要干嘛?」我明知故问了一句,然后跟美茵一起进了电梯,对她像往常
那样厉声说道:「啥都可以任着你,抽烟这种事绝对不行!」

  「那你怎么就能抽呢?」

  「废话!工作需要!」

  「那夏雪平怎么就没这个工作需要呢?」

  「……」

  像往常那样,到最后我依旧说不过她。

  「我想抽。」低头沉吟半天的美茵,在电梯下到停车场之后,才对我说道,
「哥,我心里不舒服……」

  我实在拿她没办法了,只好抬手指了指上方说道:「那女人应该还没走。只
要你现在马上回去找她去、缠着她,再多叫她两声姑妈,她绝对去给你买一包她
只能在全F市买到的最贵的。你要是想抽烟,你就去找她吧!」说完,我抬手解开
了车锁。

  美茵也不再央求,她只是默默地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那家炸鸡店地址告诉我。」

  「菱湖路路口那地方,『千都赋啤酒炸鸡』。」

  我立刻按照她给我的名字,在导航上查了一下具体地址。

  随后这短短的十分钟车程之内,我和她谁都没跟谁说一句话。

  一直到我把车子开到了那家炸鸡店门口,她才对我说,她想让我自己去排队
买炸鸡,而她自己则想一个人坐在车上静静。

  「好吧,那你还想要点什么吗?」

  「哥,我想喝酒——就他们店里买的那种『真露』的,我要葡萄柚口味的和
李子口味的各一瓶。」美茵又对我祈求道。

  「你少扯淡!你没到合法饮酒年龄呢,还一下管我要两瓶?」我对她训斥了
一句。

  「我能喝着呢!之前琦琦让那个小云姐帮着她给咱们同学都买过,我是里面
最能喝的!」美茵斜抬着下巴,不服不忿地说道。她说的那个「小云姐」,就是
张霁隆的得力马仔魏老三的女朋友,也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张霁隆之前,在他的KT
V里遇见的跑到洗手间里给魏老三口活的那个女孩。

  「哼!你跟韩琦琦那儿也真是不学点好……老爸之前说过好几次,没到年龄
不能让你沾酒,你都忘了?」的确,老爸在很多事情上,包括跟闺女上床这件事,
都很迁就何美茵,唯独喝酒这件事是不可妥协的,哪怕老爸自己成天被人灌得连
北都找不到。所以之前在家里遇到吃饭喝酒的时候,如果美茵真的对酒精饮料馋
的不行了,我也只好偷着拿瓶盖给她稍微倒一点,或者拿筷子沾几滴给她尝尝解
解馋。

  「那算了,我不回家了!而且,你也别找我了……我现在心情这么不好,这
点要求你都不能满足我……」美茵立刻嘟着嘴下了车。

  「你走吧!你以为别人心里就好过是吧!」我也有些绷不住情绪了,立刻对
她大吼道。

  美茵低头,站在车外默不作声。

  而我跟她隔着一辆车子,瞪了她半天。

  「行吧,你走吧!你去找隋琼岚去吧!」正在气头上的我,把车门一摔,对
她怒道,并准备转身直接走进炸鸡店——她要是真走了,我也得买点给我自己跟
夏雪平吃的。

  「我去你的何秋岩!我才不去找那个女人呢!」美茵委屈地、低沉地叫道。

  我忍不住,立刻回过了头:「那你去哪儿啊?你又是想去找韩琦琦?」

  「不……我也不去找她了。」美茵摇了摇头。「反正你们要么是把我当成买
卖物品,要么就根本不把我当回事……我跟何家没有血缘,我也不想当隋家人……
你们谁都别管我了!」

  我站在原地,上下牙齿都要嗑碎了,口腔壁上面的伤口也在火辣辣地作痛。

  我立刻走到她身边——我下意识地真想抽她一个大耳光——但却只是一把将
她搂到怀里,然后拉开车门狠狠地把她推回到了车上。「小坏丫头,我真服了你!
你可真会让人揪心!葡萄柚和李子味的是吧?你给我老老实实等着!」

  我又生气,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委屈得又想哭,我也说不清是美茵此刻带着
胡搅蛮缠的态度、还是她想喝酒这件事、还是刚才饭桌上隋琼岚这一番话,让我
如此想嚎啕痛哭一场,但我的眼泪却始终流不出来。只是看到美茵刚刚说话时候
的态度,并不想是要挟或者开玩笑,而是在刚刚那一秒她真的有心想要离开——
我看懂了在此刻,她觉得她自己无论是在何家还是在隋家,都没有任何的归属感,
至少没有一方的感觉是让她觉得踏实的。

  或许这种让我想哭的心痛,正来自于此。

  而过了半个钟头,当我再次回到车上的时候,美茵正一个人泪如雨下。她一
看到我放在车后座上的那两瓶水果味烧酒之后,便立刻夺过了一瓶,并拧开盖子,
对着嘴巴就灌了一大口。

  「喂!你别……你别这么喝!」我立刻伸手去拦,「这么喝伤胃你不知道吗?」

  「咕嘟……你别管我!」美茵咽下一大口酒,没几秒之后,她的脸上立刻泛
红了。买酒的时候我看过,那瓶酒的酒精含量才12°,结果一口下去,美茵依然微
醺——这丫头可能还真是缺了我们家能喝酒的基因。

  「你别让我上手去抢啊!……欸,你!」眼见着她又对着自己的嘴巴灌了一
大口,那一小瓶烧酒基本上就剩下1/3多一点了,我便立刻跳下还没发动的车子,
打开了她那边的车门,直接将酒瓶子从她手中抢走,并对她大吼了一声:「你是
我妹妹!你告诉我,我不管你,我能去管谁?你不想让我管你,从头到尾,你跟
隋琼岚的事情、你跟姓狄的那小人渣的事情,你也拦着点儿,你也别让我参与啊!」

  美茵见自己手中的那瓶被我夺走,而且本来就快喝没了,于是立刻回过身,
迅速地从口袋里把另外一瓶烧酒抽走,并且颇像抱着一个婴儿一样,将那酒瓶的
瓶底端在自己怀里,噘着嘴巴,侧过身,用自己的后背挡在我的面前。

  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俩的行为实在是太滑稽又幼稚,而且此时更让我有
些在意的是,正准备去炸鸡店、和刚从炸鸡店中走出来的年轻女孩子们,已经开
始三三两两地围在我的车子周围,并从背包手提包中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貌似准
备对我俩拍小视频。

  美茵也注意到了她们,想了想,红着脸对围观的那些女生吼道:「看什么?
都看什么啊?没见过妹妹跟哥哥闹别扭的!都滚开!」

  「你有病吧!谁愿意看你们俩了……」「可不是?这俩人好像都有病……」
「我也真是的……围观两个病人干嘛呢?」

  ……

  那帮围观的女生们,全都给自己找补着下台阶,并同时也都散开了。

  「你也知道你这样不好看啊?」我埋怨了她一句。

  「我……我就是心里难受!」美茵依旧哀伤地说道,「我……其实隋琼岚今
天说的事情,我都埋在心里差不多十年了……但是今天被她这么一说,尤其是她
对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不舒服!我根本不知道现在在你身边,我该怎么待着?
而且我也不知道,今晚回去我该怎么面对夏雪平,老爸以后回来了我该怎么面对
老爸!」

  「哼,那你喝多了,把自己灌得面红耳赤、晕头转向、上吐下泻、满嘴胡话,
你就能面对了?」

  「我……我……」小坏丫头无话可说了。

  「就你没法面对?我还迷迷腾腾的呢!」我深吸了一口带着潮湿冰屑味道的
冷空气,仔细想了想,对她说道,「行吧,回家之前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俩把你
的这个事情好好勾兑勾兑,不少你我都不知所措、不明就里的问题,以及你以后
的事情,我跟你好好商量商量,毕竟咱们俩兄妹一场,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
也都发生过了。」

  美茵想了想,红着脸对我点了点头,却依旧像是抱着个洋娃娃一样搂着那瓶
烧酒。

  「喂,」我仍旧对她伸出手说道,「但是,有个前提哦,你把酒瓶拿来,咱
们俩到地方了我才能给你喝——我不是不给你喝,这个咱们俩说好,我跟你从小
到大基本上没啥事晃过你、骗过你的吧?快点拿来。」

  美茵犹豫片刻,又对我点了点头,然后乖乖地把那瓶酒递到了我的手里。我
怕她喝着嫌凉,所以等我再次上了车之后,就把那瓶酒放在杯槽里之后开了杯槽
的加温垫。

  车子刚启动,夏雪平又来了一条微信:「晚上临时有事,估计不能回家。晚
上你和美茵早点休息,嘴里的棉球记得换药,勿念。」我给她回复了一个表情之
后,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我有一大堆关于美茵的话想问她,但是想想,
万一今晚她需要去执行一些玩命的任务,那我现在问她那些东西,岂不是在乱她
的心智么,所以我想了想,又只是补上了一句「注意安全」,然后按下了打火按
钮启动了车子。

  看来我和美茵是不用着急回去了,迟疑了一会儿,我开着车子拉着美茵来到
了Y省大学校园里面。

  「带我来这干嘛?」美茵扑红着脸对我问道。

  「溜达溜达,散散心。」我对她说道。

  美茵揉了揉眼睛,痴痴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幢苏联式行政主楼,似乎有些如梦
似幻地说了一声:「不过也的确好久都没来了呀……这里还是这么美。」

  Y大在全国其实算不上多有名,但确实属于住在F市的人们的心头好。对于我
来说,这间大学的吸引力,不仅因为这里一直屹立不倒的那些苏式建筑、还有那
些建筑的墙面上爬满的具有满满岁月感的藤蔓、那一棵棵挺拔的白杨,也不仅因
为这校园里午餐和晚饭后精彩的校园广播节目,那些青春靓丽的美女大学生,还
有在这里发生过的无数个被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见证过的、感动了整个城市的
爱情故事,还因为我们曾经的那个家,在遭遇那场大火之前,就住在距离Y大校园
不远的小区里。差不多从美茵「两岁」以后,夏雪平和父亲只要一有时间,就会
在晚饭后带我跟美茵来到这个校园里散步,并在图书馆前的小广场上,跟那些大
学家属区里面住着的孩子们一起玩。

  实在是嫌车里的空间太小还不透气,于是我下了车,拎着外卖的保温袋,拉
着美茵这小懒虫走进了Y大的食堂。美茵这小损货,心情不好的时候,一是喜欢欺
负我,二是愿意找个角落或者座位窝着不动地方,第三就是一下子变得特别能吃:
本来我买了两只甘梅炸仔鸡,三份水牛城式甜辣酱溜鸡翅,结果这丫头一会儿的
功夫,自己一个人就吃了两份,一只甘梅仔鸡也被她吃了一多半。剩下的一只整
仔鸡和鸡翅,我本来就是要留给夏雪平的,放在车上我也没拿下来,于是我就只
剩下吃吮指萝卜跟西芹蘸辣蒜蛋黄酱的份儿,最后为了饱肚,我又在食堂买了一
碗三块钱的皮蛋瘦肉粥。看着美茵一口酒一口炸鸡吃得香喷喷的,我也跟着放心
了许多。

  ——也真别说,这丫头还真是挺能喝的,两瓶小烧酒下肚,虽然醺气上脸,
但人倒是没怎么迷糊。

  「瞧你这样,哪像个女孩吃饭的样子?诶我说……你慢点吃!我真怕你把自
己手指头也跟着嚼了……别光吃肉,多点吃菜!你也不怕长胖!」

  美茵抬起头瞪了我一眼:「长胖更好!长胖胖了,被人嫌弃,隋琼岚就不会
追着咱们家人的屁股后面要我了……」

  看着她这小德性,真令人哭笑不得。

  吃完了饭,给自己嘴里漱了漱口、换完了药棉,我和美茵保持了差不多十五
分钟相互之间都没跟对方说什么的状态,只是相互跟着在这座质朴而美丽校园里
散着步。看这地上冻在冰层中的枯黄枫叶和银杏叶的上面又盖了一层积雪,我才
知道就在刚才跟美茵吃饭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过了一场雪。小时候我和美茵最喜
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下过雪的地面上,踩出清晰的四行脚印来,而这一刻,我俩
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相互比着,你追我赶,又默默地笑着,交换位置,用彼此
的黑色脚印在皑皑积雪上留下各种清晰的形状。

  从食堂路过了理工楼,走到了运动场,我和美茵也算走过了一大半的校园,
我俩多少都有些玩得累了,彼此看看,也都知道有些事终究还是要开口。

  而我选择,先做那个勇敢而似乎有些铁石心肠的人:「啥时候你知道,自己
还有对亲生父母的?」

  美茵红着脸看着我,低下了头,默默地叹出一口夹杂着柚子甜香和梅李酸楚
的酒气的白雾,与我肩并着肩慢慢地走着:「咱家被艾立威放了那把大火之后,
不是暂时搬了新住的地方么?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医院出院以后,又连续三周都
有些闷闷不乐,而且对你和老爸也都爱答不理的?」

  「记得啊。」我对美茵说道,「我当时以为你是不满意暂住的地方太狭小了,
房子也旧;现在多多少少会觉得,你是因为那时候夏雪平以加班为理由、实际上
是不好意思面对我们,故意在办公室凑合了一个月,你找不到妈妈了所以你不开
心。」

  「都有点。但都不是。」美茵低着头说道,「其实是出院了之后,我在老爸
和你专用的那张老旧书桌的抽屉里,翻到了一个东西——有一天,老爸是为了交
稿还是因为被叫去临时开会来着,忘了给抽屉上锁了,我就翻到了一堆乱七八糟
的东西:老爸在农村的出生证明,外公帮着老爸开的工作介绍信复印件,爷爷早
先前的一大堆什么抗日嘉奖令、新政府特赦令、当年被批斗时候的判决书,还有
就是一个信封:那个信封里,是一张带着血迹的遗书,还有不少一个长得很漂亮
的女人照片,大部分的照片上,她都还大着肚子。」

  「遗书是隋琼岚所说的,你的那个亲生母亲薛荔莎写的;那些照片,也都是
她,对么?」

  美茵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又继续说道:「我在那三周里,其实都在犯嘀
咕:因为薛荔莎的那封遗书里提到过,她让老爸好好照顾她的女儿,只是里面并
没提名字,我也不确定那上面是不是我——其实直到几年以前我还多少有些不信
这种事,哪怕是后来,夏雪平跟何老太爷办离婚的时候,老爸把我的收养证明拿
出来又忘了藏好,那时候我也是不完全相信这种事情的……一直到后来的某一天,
那阵子我头发留长了,早上睡醒了,我自己照镜子,然后我突然就觉得,越看我
自己的这张脸,越发现自己跟照片上那个穿着军装的薛荔莎长得极其相像。于是
从那天起,我也彻底认了:我真的就是被捡回来的,薛荔莎就是我真正的妈妈,
而她信上提到的那个隋琼波,才是我的爸爸。其实薛荔莎长得比我漂亮多了,她
跟夏雪平完全是两个类型。如果还活着,你要是见了她,你也应该会对她心动的。」

  「那你见过那个隋琼波的照片么?」我对美茵问道。

  美茵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说道:「虽然说见过,但也是最近隋琼岚拿出来
给我看的。其实我也感觉很诡异很神奇:在我小时候,当我看到薛荔莎的那张照
片的时候,我的心中一下子就冒出来一个念头——我可能跟这个女人之间有点什
么联系,你要知道我甚至曾经想过,自己会不会是老爸跟她一起生的;但是当我
看到隋琼波的照片的时候,哪怕我已经相信、哪怕在内心中不断念叨着、我给自
己催眠,『这个人是爸爸』,但我其实对那个人,居然并没有一点感觉。」

  「那可能是因为隋琼岚吧。」我轻蔑地笑了笑,「这个女人虽然是你的亲姑
妈,而且时尚业界也挺有名的,但我不瞒你说,美茵,我是真有点恶心她。今天
这顿饭,让我对她的恶心更加夯实。」

  「哈哈,谁说不是呢!这个女人俗到家了!」美茵也突然轻松地笑了笑,
「而且你要知道,她把她弟弟,我那个亲爹夸得可好了,但同时她也把那个狄瑞
珅夸得可好了。你想想,那个狄瑞珅是啥样的啊,于是每次我听她跟我说我亲生
父亲的事情,我都觉得恐怖:万一我亲爹是个狄瑞珅那样的人,那可怎么办啊?」
她说完,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听了,也跟着她一起哈哈大笑。

  笑了没一会儿,我有迷茫而沧桑地跟她对视:「咱们俩好像不应该用这种态
度,聊你的这些事情。」

  美茵苦笑了一声,别过了脸,看着那一棵棵被积雪包裹得像一支支糕点的松
柏:「应该心怀沉重,对么?呵呵,如果是八九月份的时候,你要是知道了,你
我根本不是亲兄妹,你应该很高兴才对。」

  「谁说的?」我立刻否定道,「我要是那时候知道了,心里也会觉得不舒服。」

  「唉,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那个抛弃了你,马上给
老爸投怀送抱的小贱丫头吧?而且你已经有妈妈了。嘻嘻,貌似,现在再说起这
样的事情,是应该沉重的哈?」然后,美茵又吸了吸鼻子,缓缓呼出一口白雾,
「可是我一个人,都在你们看不见的时候,默默地沉重了十年啊喂!」

  我低下头,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于是我俩就这样肩并着肩,默默又慢慢地朝前走了几步。鞋子踩在积雪上,
没一会儿,那层浮雪就融化了,但瞬间又冻结在下面的冰面上。

  这个时候,美茵又突然说了一句话:「有一个事情,隋琼岚其实今天没跟你
说——更确切地说,她好像不知道这件事。」

  「什么事?」

  美茵顿了顿,此刻一阵风吹来,恰巧吹得美茵短发纷飞、眯起了眼睛:「老
爸应该是跟薛荔莎好过。」

  我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按照隋琼岚讲述的隋琼波和薛荔莎先后殉难的时间差,
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老爸那么老实的人,怎么会跟一个人妻「好过」?
于是我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知道呢?」

  「因为那只信封里面,薛荔莎的不少照片,都是裸照,还有不少是跟老爸做
爱时候她的自拍和老爸给她拍的照片,」接着,美茵脸上一红,「而且她还大着
肚子,各种姿势……」

  我瞬间被那阵寒风呛得咳嗽了个不停:「咳咳……咳咳!行啦,你别继续描
述了……求你……」

  ——跟孕妇上床做爱这种事情,是我至少到目前为止都不可想象的一种事情。
而那个平常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老爸,居然会跟还在怀着美茵薛荔莎上床还拍摄淫
照……我的天……

  「你等会儿……那时候老爸,可是跟夏雪平结了婚的!他这可是出轨!」

  「那……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美茵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不停地眨着眼睛,
貌似她从她知道自己身世的十年以来,竟然都没回过来这个味——不过也算是情
有可原了,突然发现自己不是夏雪平和何劲峰亲生的,这种事情应该一直以来对
她的打击都是相当的大。

  「也无所谓了,就算是老爸那时候出轨了又怎么样?夏雪平那时候也接纳了
我,还没说什么,而现在,她俩早就离婚了,追究这种事情还有啥意义呀?」美
茵低着头,边走边用自己皮靴的侧面铲着雪,三两步之后,又把那随着自己前行
而堆砌的雪堆踢得散碎,又对我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还是那个老问题:从小
到大,你见过夏雪平让老爸碰过几次?就算是夏雪平跟老何先生离婚了,就算是
你现在和夏雪平又是这样的关系,按照十年前往前捯,可能你跟夏雪平睡在一张
床上的时间都比老爸跟夏雪平睡一个房间里的时间多吧?守着妈妈这么漂亮一个
女人,却几乎不怎么能碰她,换成哪个男的能受得了?何况又是当初在中东那种
出生入死的地方,两个来自同一个国家的异性相遇了,不出轨就怪了。反正对我
来说,家里夏雪平不让他碰,在外面吃点野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呵呵,你倒是想得开哈!小坏丫头!」我半揶揄半讶异地看着美茵说道。
可她说的没错:看起来不说恩爱,但也至少相敬如宾的两个人,却的确几乎从来
没同房过,这种事情真的有点奇怪。

  ——对了,美茵刚刚提到,她除了爷爷的东西、薛荔莎的东西之外,还发现
了一封什么外公给老爸写的什么工作介绍信……是了,二十几年前,「时事传媒」
还属于半国营性质的事业单位,以外公的能量,把自己身边的人安排进去基本上
就是小菜一碟;而老爸这个不愿意也没兴趣下海经商的「敌特分子后代」,如果
想在当初的「时事通讯社」找一份工作,估计是很困难的。

  难不成,他们俩当初结婚,是因为父亲看重更多的,是外公在Y省的影响力?
那么说实话,以他本人自身一些先天条件,能把夏雪平这样的警界的公主殿下忽
悠到手,老何同志的手段还真不一般呢。

  「……所以,你说还能有啥想不开的?」在我思考这些事的时候,美茵却在
继续说道。

  我想了想,又把思路拉回到跟美茵的对话上:「呵呵,你是想明白了,可你
要知道,老爸当初『吃』的,可是你的亲生妈妈,而且当时还怀着孕、怀着你呢!
我反正是觉得,偷吃居然还偷吃了一个孕妇人妻,这种事情,也太让人不可直视
了。」

  「呵呵呵……」美茵苦笑了三声。

  「怎么了?」

  「呵呵,我就是一下想到了两件,可能让你听起来会有点恶心的事情……我
能说么?」

  「你说呗。」无论怎样,我带她来散步聊天,也是为了让她心里舒服一点,
别什么事情都自己消化。

  可我没想到,美茵的暗黑念头,的确成功地反到了我的胃:「我就在想啊,
你说老爸当初跟薛荔莎在一起的时候,在薛荔莎肚子里的我,会不会摸到老爸插
进来的肉棒啊?呵呵,搞不好还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吃过老爸的……」

  「行啦,打住!」我连忙把左手指尖垂直戳到右手掌心,皱着眉头转过身:
「你还有别的啥念头啊?——要是第二个念头,跟这个一样恶心,那你就别说了。」

  美茵长叹了口气,接着对我说道:「我就是又想到,在老爸总翻阅的那些正
史、野史还有名著小说里面,那些私生活能与孕妇挂上钩的,可都是在那个年代
普天之下最会享受,也最有野心之人么?比如朱元璋、比如朱厚照,再比如皇太
极,不都是这样的人么?」

  「可他们又跟老爸有什么关系呢?」

  美茵想了想,轻轻搔了搔自己的小鼻尖:「有一说一,我自从跟老爸破了戒
之后,我就突然感觉到,其实老爸内心的世界,很可能并不像我们俩看到的那样
唯唯诺诺、波澜不惊的——老爸其实是个内心充满无比欲望的人,你要知道,他
给我的感觉是:其实他比你好色多了,在他心里,其实对待这种事情……挺不老
实的。」

  我听了这话,立刻应激地说道:「哼!是啊!要不然也不会选择跟一个怀孕
的未亡人偷欢;然后也不会在十几年之后,为了去跟陈月芳在一起,而选择把你
这个女儿给睡了。」

  美茵无奈地看了看我,站住了脚:「我想说的,不只是他的色欲——何秋岩,
你还在因为我之前误以为是老爸把我从火场里头救出来、心里念着老爸,后来还
跟老爸睡了而生气么?我全身上下所有的第一次可是都给了你的啊……而且当时
你不也有点意思,想把我抛弃了去喜欢夏雪平的么……」

  我俩的事情,我从来就觉得说不清。我看了看美茵,又扭头用手掌摸了摸嘴
巴。其实本来我想到老何同志可能是为了靠上外公这么一棵大树而拿下的夏雪平,
又听到了刚才美茵那么说的时候,我其实也想到了,小坏丫头的话必然有别的含
义。可后面她一提到之前她跟老爸的事情,我就有点失控。在家门口听到他俩的
「鸾凤和鸣」就已经让人糟心的了,我可不想听她跟何老太爷之间更多的细节。

  「那你接着说,除了色欲,其他的呢?」我不想抬杠,也不想吵架,于是调
理了自己的情绪之后,继续带着她在雪地上往前走。

  「色欲是一方面的事情……我更想说的是,老爸骨子里,其实拥有极强的傲
骨。我俩小时候,学到《岳阳楼记》那课文的时候,你我也都说过,念着『登斯
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老爸的形象;
平时他在公司里被欺负了、被上司和同事亲自来家里讥嘲挤兑、贬损羞辱,他都
依旧微笑着面对,过后不是还教育你我,要把很多东西看淡、要把心胸放开么?
可是,就连在他身边根本没陪着几天的陈月芳都跟我说过:何劲峰的老好人外表
之下,其实是个很不简单的灵魂,他的好胜心、自尊心,甚至要强过夏雪平。按
照陈月芳的话说:在老爸的心里,一定是装着雄兵百万、装着金銮鹤羽、装着酒
池肉林;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极其自卑的人,所以他才会每天都竭力克制自己的
那些欲望,不争不抢,随遇而安。」

  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深吸了一口清冽的冷风。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即便是自己也在怀疑,并且在美茵的事情上,我也算是被老爸伤过的,但是
老爸的老实人、老好人形象,依然在我的心中无法摧毁;而同时,我又相信已故
的陈美瑭的确是识人有道的,她做过阔太太、去过南港,必然接触过各色人士。
像她那样经历过风浪的女人,确实很容易被感动,但她能做出跟老爸领结婚证、
并且至少曾经的确想过,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老爸、跟他组成一个家,我猜必然
不完全是因为老爸「人好」的缘故。

  于是,我也确实开始不清楚,跟我们一起朝夕相处二十年的老爸,到底是一
个什么样的人了:为了美茵假意加入「桴鼓鸣」的计划且跟夏雪平一起演了一场
戏,为了我毫不犹豫地打光一半弹匣的子弹地击毙了刘虹莺,而在自己远行前因
为担心美茵的安危,送了美茵一把步枪军刺。老爸做过的很多事情,是大部分其
他人,哪怕是一个战地记者,都不见得会想得到做得到的事情。

  再加上最近我刚刚遇到过的一些事情,也让我不由得跟美茵点头感慨道:
「是啊……或许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以一个小小的报社副主编身份,结识到那
么多先达名流;而且,哪怕是F市黑道上的龙虎双雄张霁隆和车炫重,居然都会在
提起他名字的时候,真心地给他竖起大拇指。」

  说完这些,我才回过神来——本来是聊美茵的事情的,可聊着聊着,却全扯
到老爸的身上。

  这次驻足的是我。我转过身看着美茵,沉默了好半天。

  「怎么了,看什么呢?眼神古怪兮兮的。」美茵对我问道。

  我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才说道:「我没见过那个薛荔莎,所以
我在盯着你,想象着当初那个大着肚子却也魅力不减、还能把老爸迷得一点底线
都没有的貌美『姨娘』,到底长什么样——按照这层关系,我应该得管薛荔莎叫
一声『姨娘』的,对吧!」

  「呵呵,发神经……」美茵不禁轻笑了一声。

  「告诉我,」我又严肃了起来,对她问道,「你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献身给
老爸,也不完全是因为,你把从大火里将你救出来的那个人误认为是他了,对吧?」

  美茵听了,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又假装开着玩笑地说道:「你在瞎说什么啊?
喂!你刚刚还说不想听这方面的事情的……」

  「你也别跟我打岔!」我厉声说道,接着又放缓了语气,「咱俩怎么说都是
兄妹一场、姓着同一个姓、一起长大的,事到如今你也别蒙我:以我对你小坏丫
头的了解,你的心思灵活着呢!而我也是反应慢……明明去年的时候,你跟我在
一起猫进被窝里玩那种肉体游戏,你还是个对什么东西都很害羞的挺纯洁的小姑
娘;结果今年就在我警校毕业以后,你整个人就变了——心思变得蔫儿坏,性接
受和道德的底线一并全无。你为了让老爸睡你,你勾引我,让我教你各种招数,
还不惜把自己身体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我;我也是刚刚突然想到,你让老爸睡你,
难道就不是有点别的心思么?——而你一直知道,你自己跟你的亲生妈妈薛荔莎
长得特别像,对这件事情,你会不加以利用么?」

  「何秋岩,你是在审问我么?」

  「是。怎么说我都得为你负点责任吧?而且隋琼岚已经把老爸拿下了,看之
前那顿饭的意思,夏雪平好像对于隋琼岚想要带你走的事情,也并不是很反对;
而对于你的身世,咱们一家四个,就我一直蒙在鼓里。我怎么也得知道一下,你
们所有人心里都是什么想法的吧?」

  美茵听了,忍不住弯下了腰,捂着脑袋连连哀叹了半天:「唉……可真是的!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接着她又抬起了头,伸手去蹭刚刚流出来的眼泪——然
后接过了我递上去的纸巾,边擦着眼泪边说道:「你说对了,何秋岩……我跟老
爸睡在一起去……我就是想用这种方法,让他没办法离开我……在老爸和陈月芳
好上之前,隋琼岚其实就联系过老爸,只是当时你在警校住校,你不知道……老
爸也以为他躲着我打电话,我就也不会知道一样……之后,陈月芳其实也跟老爸
提过几次,要把我早点嫁出去、或者让我去外地上学之类的话……我吃陈月芳的
醋是其次,我满脑子想的,全都是『何美茵,你不是这家的女儿,你跟这个家一
点关系都没有』这样的话……哥,我真的很想留在这个家!」

  「那你前几天,趁着夏雪平喝多了、身体里的『生死果』让她发情的时候,
你占她便宜,也是因为这个?」

  美茵点了点头,接着又诚实地说道:「其实那天晚上,我和夏雪平后来都没
怎么睡好……本来她被我逗着灌了几口酒之后,你说的那个不好的药药劲儿一上
来之后,她身体就难受得很……她隐隐约约知道是我在她身边,又被我连着亲了
好几口,就没拒绝……但她一直对我说了一大堆让我很感动的话——她说在她心
底,她对我的感情,跟对你是一样的……但后来她醒了之后,发现我光着身子躺
在她身边,她都吓坏了……但后来我跟她说了一些话,然后也算是……唉……也
算是连引诱带胁迫吧,跟她又做了三次……但其实,那三次当中,我和她……一
直都在流眼泪……」

  「呵呵,小坏丫头啊,你可真有你的!」

  「你在讽刺我么?」美茵流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你别瞎想。当初我把她哄到身边,我可都是流血流汗又流泪的。其他一大
堆男的,想睡她的人多了去了,可不是被她扇了巴掌就是拆了『祠堂』,剩下不
少,都被她毙了。所以我只是好奇:你跟她说了什么,能够让她就范的?」

  「我跟她……说了当初……她跟老爸离婚的原因那点事……」美茵啜泣着看
着我说道,「唉……臭哥哥还不知道吧?当年他俩离婚,那个艾立威在家门口放
火其实算是诱因……直接的原因,是我……」

  「直接原因是你?怎么回事?」

  「当时我也想不通,可后来我越想越明白……」美茵又一次吸了吸鼻子,然
后擦干了眼泪,「其实很简单——那场火灾之后,夏雪平当时并不知道来报复自
己的人是谁,她有一天晚上,给我俩关到一个房间里睡觉,他俩在外面的大五聊
了一整个晚上,你还记得么?那天晚上你睡得死死的,但我只睡了两个小时就醒
了……老爸跟夏雪平一起想了半天那场火可能是谁放的,讨论到最后,他俩在当
初却把那场火跟很久很久以前外公的殉职,还有之前舅舅、外婆的虐杀案关联到
了一起去了……讨论到那之后,夏雪平就像失智了一眼,足足哭了一个钟头;等
但她哭够了,她对老爸说的第一句话……」美茵低下头狠狠地叹了口气,猛地咽
了咽唾沫,「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把我送走——可你知道么?她却说,要
把你留下!——哥,你能想象,当时我听到夏雪平这样说之后,心里有多恐惧又
绝望么?好端端一个家,好端端的她、好端端的我……她为啥要赶我走啊!唉……
为此,老爸也开始跟她渐渐地吵了起来……唉……那天晚上真是我渡过的,最难
过的一天晚上……我被苏媚珍绑架的时候,我的心里都没像那天晚上那样,真的
是又害怕又难受……」

  听到此处,我什么都懂了。

  「你知道为什么夏雪平只是说要把你送走,而没说要把我送走么?」我对她
问道。

  美茵小脸通红地看着我,憋了半天,带着疑问地对我说道:「因为你是亲生
的……」

  「你错了,我的妹妹,因为咱们家,夏雪平最爱的就是你了,你知道吗?」
我把双手扶在美茵肩头,对她大声说道,美茵的眼睛也跟着我的话越整越大,头
也越垂越低。我拍了拍美茵的肩膀,继续对她解释道:「正因为我是她亲生的,
所以她才没想着,在全家人遇到最危险的时刻,去把我跟你一起送走——站在当
时的那种情况,如果有人确实要把夏家的血脉斩草除根,那么无论我躲到哪去,
我的命到最后肯定是留不住的,要是再跟你在一起躲出去,说不定,还会连累你
这个无辜的可爱养女。而虽然夏雪平跟我在一起,这件事,在现在的社会无论如
何都是不被接受的,但她在性事上面,从来都不是随便的人。小坏丫头,你利用
了夏雪平对你的亏欠之心啊。」

  「这我知道……但是,我也是太喜欢她了……」

  「这我知道,现在每次见到我和夏雪平在一起的时候,偶尔的眼神就像我那
时候看你跟老爸在一起,对老爸眼神一样;我要说的是,其实夏雪平并不欠你什
么,但她到现在还是会觉得对你有亏欠——美茵,在咱们家,夏雪平其实最爱的
就是你了。夏雪平当然也很爱我,但她对你的爱,更不一样。」

  「那你呢?当时你也只是个孩子啊!你不能把你现在的情况套用到当时吧?」
美茵脸色红得像是被刚刚裹在鸡翅上的烧烤酱蹭满了一脸,然后她对我故作不服
地说道。

  「呵呵,」我苦笑了一声,「你第一天认识夏雪平么?按照夏雪平的思维方
式,她一定会想,在把你送走、确认你安全了之后,再去研究把我送到另一个地
方,拜托给其他什么人——说不定按照她当时的想法,她都有可能会把我送给我
和她现在临时的上司岳凌音;当然,她也有可能回想;无论是把我送到哪去,我
都有可能难逃猎杀,那反而不如留在她身边,让我跟着她一起,置之死地而后生
呢。」

  「你的想法太扯淡了!那为啥最后,从家里离开的那个人是她?然后你我还
去了外地生活了一阵子、都在K市那儿上了一阵子学……这跟她把你我一起送走有
啥区别么?」美茵嘟囔着,但其实她舒展开的眉眼表示,她心里已经解开了心结。

  我抬头看了看马上要彻底变得乌皂的天空,以及时不时从天上飘落的几枚雪
花:「所以在前一段时间,也就是我跟她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我问过她这些事情;
有很多事她都没跟我解释,但对于她和老爸的离婚,她只告诉了我一句话——他
们的离婚不是因为吵架,而是因为妥协。」

  「妥协?」

  「对。刚刚听你讲的那些事情之后,我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而父亲当年
必然是把你一直都当做他对于薛荔莎的承诺,他不会就那样选择放弃你,对于我,
父亲也肯定是觉得,他能够对我这个儿子予以保护——他不想让你我任何一个受
到伤害。而最后,他们俩妥协的结果,只能是夏雪平一个人离开这个家,一个人
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危险。」

  对美茵说完后,我的心里也在继续想着——并且,为了激怒那些她当时还摸
不着边的、疑似杀了外公外婆、舅舅舅妈的未知的凶恶势力,为了让他们把焦点
全部对准夏雪平自己,夏雪平才会每天一回到家,就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赤身
裸体,并用这种看似淫荡放纵的方式,来羞辱和挑衅那些杀手们——你看,我夏
雪平全身已经没有任何防御装备,就剩下这么一副血肉之躯,可你们想杀掉我,
依然很难。

  美茵在这时候也陷入了思考之中,天色渐暗,我俩也朝着停车场走了过去。
走着走着,美茵又对我问了四个字:「那现在呢?」

  呼……对啊,那现在呢?

  按照我的假设还原,之前父亲对美茵的态度,是握在手里不放的,而今天我
刚从隋琼岚那里知道,他居然对隋琼岚提出的把美茵要回的条件没提出任何的异
议,这是我之前万万没想到的——当然,也可能父亲依旧是出于一种对薛荔莎负
责的态度,毕竟薛荔莎是隋家的媳妇,美茵也的确是隋家的骨肉,尽管我说的
「养恩大于生」是一个道理,但是,父亲也应该不会对美茵另有所图,把孩子还
给隋家,也应该算是一种本分。

  而对于夏雪平,这就更复杂了,但也更简单了——到现在都没搞清究竟是谁
楚的那个企图盗取自己电脑资料的小偷、艾立威留下的储存卡保存的那张照片和
那些乱码的Pdf文件、被杀的老警察的案子、跟那些战士们一起死于非命的康维麟
还有他失踪的妻女、以及突然冒出来的干掉了吉川利政之后还准备要刺杀蔡励晟
的、死而复生的自己的弟弟夏雪原……简而言之,现在在我和她身边出现的种种
事情,都在表明,我和她将遇到的危险,可能要比十年前还严重得多。那么,把
美茵送走,在夏雪平那里,似乎也成为了一种必然。

  而对于我来说……唉……

  正像美茵说的,如果早半年的话,我知道这件事,可能对我而言或许这还是
个令我比较开心的事情,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这个小坏丫头在一起
了;并且我隐约记得,在我跟夏雪平一起灭了段亦澄、然后在医院里,我跟夏雪
平承认自己已经和美茵犯过不该犯的错误的时候,她好像还感叹过一句什么话,
但她大抵的意思是对这件事并不会像其他得知自己一对儿子女在家做出床笫丑事
之后,那样过分在意,现在想来夏雪平藏在心里没说出口的,就是我和美茵之间
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实际上,在我心里也很清楚,我可以用一招就能顺利把美茵
留下,隋琼岚还不见得会反对:那就是我跟隋琼岚提出,我要把美茵娶了。

  但是,这种事情我做不到。尤其是在我跟夏雪平在一起之后,我终于清楚,
我跟美茵之间存在的感觉,都并不能算是爱情,只是两个对情感懵懂的不成熟青
年之间基于肉欲的抱团取暖。同时我也相信,就算夏雪平无视自己的想法,就算
夏雪平不对我和美茵说什么,若是我真的把美茵娶了,夏雪平的心里肯定也不会
好过——平时在家就是这样,她看着我跟美茵的时候,尽管什么都不说,而且还
会跟着微笑,可我感受得到,夏雪平在吃醋,但同时她又觉得吃自己女儿的醋这
种事情简直荒唐。

  我不该辜负夏雪平,我也不应该跟美茵彼此继续浪费下去;可问题是,我也
不希望就这样失去自己的妹妹。我当然也很爱夏雪平,但我对美茵的爱,也不一
样。

  于是,想了半天,我才对美茵说道:「以后的话,还是在于你的选择,在于
你对你自己的以后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

  「对。」我看着美茵的眼睛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想离开这个家,在这个
家里,大家都宠你、爱你,而隋琼岚即使不会给我们其他人好脸色,但她也是宠
你爱你的,隋家的后枝儿就剩你一个人了,我相信你最后坚持做什么决定,她终
究是拗不过你的。所以选择权归根结底,还是在你的手里的。」

  美茵这时候,突然把自己的脸凑近了我眼前,用着自己水汪汪的眼睛认真地
看着我,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藏着一种无比的期待。她深呼吸着,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对我问道:「那你呢,何秋岩,你对以后、你对我,又是怎么想的?」

  「呵呵,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我在问你啊。」我想了想,继续对她说道,
「其实我还没做出决定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唉,从小到大,家里大部分
事情,哪个不是老爸决定的?现在老爸不在家,夏雪平又每天都在忙,我的话,
你刚才也看到了,虽然最后我看似跟隋琼岚辩赢了,实际上我也只是赢在了气势
和胡搅蛮缠上,外加你在一旁助攻。所以到最后,你是留在何家,还是回去隋家,
不还是得看你的选择么?」

  「可……你对我……就没有任何建议么?」美茵依旧盯着我说道。

  此时的夜色,把美茵的脸蛋笼罩在一片晦暗之下,我也看不准,她脸上的那
两朵晕红在此时究竟是褪去了,还是变得更深了。

  我又想了想父亲已经做出的决定,又思量了一下夏雪平的立场,接着又掂量
了一下自己的本心,最后对美茵微笑着说道:「我还是没啥建议……这么说吧,
我清楚你舍不得咱们这个家,可最近我看你总跟隋琼岚出去,我看你对隋琼岚送
你的东西、带你去吃的餐厅、领你去逛的地方,你都很喜欢,所以客观一点来说……


  「哥。」美茵突然很释怀地冲我嫣然一笑,「你可能都没意识到,其实你已
经做了决定了。」

  「什么决定?」

  「嘿嘿……」美茵再次吸了吸鼻子,然后开怀地笑了一下,松了口气:「唉……
没事。哥,我就是发现,你跟夏雪平在一起之后,整个人变得理性多了。」

  「哈哈,是吗?」我也跟着微微一笑,但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还没发
芽之前,就被自己紧紧捂住了。

  「嗯。我要是能这么理性就好了……」美茵放低了声音,就像在小声跟自己
嘀咕一样,并且眼神中带着几许哀怨地看着我:「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做出我自
己的决定了……可能,我还得需要花些时间,慢慢想一想的吧。」

  「也好。你也是个大人了,也该对自己负责了。但不管怎样,你永远都是我
的妹妹。」我郑重地对她说道,「——行了,天也不早了,该回家复习了。小坏
丫头不管以后怎么样,该念书考试还得继续念书考试的;就算你以后去给隋琼岚
过继过去当女儿、继承人家的公司,你不还得学服装设计或者企业管理么?走吧,
回家了。」

  美茵会心一笑,接着在她脸上,突如其来地摆出了一张嫌弃面孔:「嘁!就
你这个臭哥哥,这种时候还跟我聊学习那点事!哼!你说你杀不杀风景!有没有
眼力见呀!大臭哥哥何秋岩!以后我认不认你还不一定呢!」

  说罢,她迅速地伸出手来,用食指在我的鼻尖上「嘭」地轻轻弹了一下,随
后又笑着躲到了我车子的后面,又迅速从地上捧起一抔雪,捏成了一个小雪球,
砸到了我的脑门上。

  「嘿!我看你一顿鸡肉加上小酒,你又活过来了是吧?」

  我也立刻用自己的鞋沿连着锉起地上的积雪,并迅速在自己的双脚之间堆出
来了一个小雪堆。而美茵的动作更快,在我还没把那堆雪捏成雪球的时候,就已
经朝着我的胸口和额头又招呼了两三个雪团。如果不是念在她是个女孩、又是我
的妹妹,我早就四五个箭步追上去,一个锁喉加压住腿关节,直接将她撂倒在地
上,然后就朝着她身上踢雪了。

  我赶紧弯下腰去,刚准备把手伸向我双脚间的小雪堆,口袋里的手机,却连
着震动了一下。

  我还以为是一组出了什么事、或者突然来了什么案子,通知我回去加班,我
便立刻把手机掏出来看个究竟。

  但还没把屏幕解锁的时候,我定睛一看,却见消息提示,竟都是赵嘉霖发来
的一条视频消息。

  我看着消息提示,想着今天一天跟她的相处,想着今天在急救车担架床上睡
着时候梦到过的关于赵嘉霖的那个梦,我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些稍稍复杂的感
觉,但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打开看看她给我到底发了什么。

  结果就在这时候,又一个小雪团朝着我脑门砸了过来,还糊住了我的眼睛。

  「哈哈哈!我说臭哥哥,你怎么躲都不躲呀!」小坏丫头用手扶着我的车头
引擎盖,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理。

  「哎,别闹了,没看我这边有事情要处理么!」我训了她一句,抹掉了脸上
的雪,再翻手把手机屏幕转过来一看,那条视频的缩略图上,并不是赵嘉霖的自
拍——于是我也不禁觉得自己好笑:何秋岩啊何秋岩,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于是,我不带着任何心理负担地按照顺序点开了那个视频:镜头最开始,摄
下的是赵嘉霖的大衣口袋,接着手机从她的口袋里拿出来——看周围的环境,这
应该是赵嘉霖在某个商场拍摄的,看样子貌似应该是在津田路的那家「星光摩尔」
里;镜头拿在赵嘉霖的手上一阵晃动,搜寻了半天人影,最终又把机位锁定在在
一个长发女人和那名搂着她走着的侧分头男人的背影上——男人穿了一套深蓝色
的毛呢大衣、配上黑色西裤和棉靴,这套穿搭,是我老早以前在警专的时候,就
见周荻这么穿过的;而那女人的发色、头发的长度、衣服样式、身材比例、走路
姿势和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完全就是夏雪平……

  不过视频目前看到这里,我心里其实还没那么不舒服,毕竟夏雪平刚刚给我
发来消息说,晚上有要紧事,说不定他们是在追踪什么与「天网」有关嫌疑人,
而为了不让目标人物起疑心,勾肩搭背的一起走着,其实也无妨,他们又没做什
么实质的越线行为;倒是赵嘉霖她自己,如果周荻和夏雪平真的是在追捕什么人
的话,那她出现在现场,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赵嘉霖这姑娘,就是嘴毒了些、
人傲了些,实际上我觉得,她骨子里也就是个傻丫头而已……

  而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视频的内容,却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清脆地打在
了我的脸上——没想到视频里的周荻和夏雪平,居然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视频里响起一声赵嘉霖心惊胆战的嘤咛,于是镜头一转,之间赵嘉霖立刻躲
到了商场承重柱的后面,然后她试探着把手机伸出去,对准了夏雪平和周荻两个
人,却见到镜头此刻,正好拍下两个人侧对着镜头,站在商场大门口,紧紧搂着
彼此,不顾周围来来往往路人的厌恶嫉妒抑或羡慕眼馋的目光,嘴对着嘴,舌吻
了起来……

  不对、不对……不对!

  ——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彷徨了一会儿,马上用拇指和食指摁在视频上,朝着上下对角线一拉,拉
近了视角,但是赵嘉霖录制好的视频分辨率是有限的,尽管我可以把画面放大,
可是一放大清晰度立刻失真;模模糊糊中,那男人的侧脸,从下颚到颧骨再到鼻
梁,看起来不能说跟周荻的完全一样,但至少也有八九成的相似;但是我再仔细
看着那个女人的那张脸,模糊中我又觉得,她的眼型和眼神看起来又似乎跟夏雪
平的不大一样,只是哪里有问题,我又说不上来,而且她还是用自己的长发挡住
了一半自己的侧脸,根本让我无法分辨得清楚。

  会不会是,赵嘉霖看错了人了?

  毕竟我自己在那家高档酒店去营救康维麟的时候,有过一次认错人的经历,
于是我也对猜疑和嫉妒心会让自己视觉变得模糊这件事情深有体会。于是我便关
了视频,准备对赵嘉霖问个究竟。

  可我没想到,紧接着赵嘉霖的第二个视频就传了过来——还是津田路,还是
在那家「星光摩尔」的周围,但视频上的周荻和夏雪平,此时已经身处于一个后
巷当中……

  而他俩,正在那个巷子的角落里,疯狂地湿吻着……

  「啊?这……」

  「哎哟!」

  也不知道美茵这小家伙是什么时候凑到我身边的,她一感叹,倒给我吓了一
大跳,搞得我差点把手机从手上丢出去。

  「哥……这……」美茵的脸上,也满是疑惑,而更多的,是一种不敢多说一
句话的害怕和手足无措。

  「嗯……」我应了一声,然后硬着头皮、脸部肌肉酸痛地继续翻过手机来,
看着赵嘉霖给我发来的那段视频——视频上偷拍的,搂在后巷里的夏雪平和周荻,
已经相互纠缠在一起,彼此都让对方欲罢不能;

  而且这次,夏雪平的脸是对着镜头的,虽然看着她的五官和脸型,我应该可
以确定,这「大概的确」就是她,但是,镜头距离两人还是很远,巷子也很暗,
而且似乎因为光线的问题,夏雪平的脸型似乎还有些变形。

  而来不及让我思考这到底是我看错了、赵嘉霖认错了,还是真的在这世上又
一对儿跟周荻夏雪平长得极像的情侣的时候,视频画面上的周荻,竟然已经解开
了夏雪平的腰带,并且把手贴着她肌腱结实的小腹伸入了她的裤子当中,而另一
只手,也开始探进立领毛衣里,隔着胸罩,在她高耸的乳峰上抚摸着;而她呢,
她居然也顺从着周荻的意思,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轻抚着,另一只手,则开始隔
着男人的裤子,摸向他的双腿中间……

  天上还在不断飘洒着雪花,两个人就这样在巷子里释放爱欲……可真够浪漫
淫靡的哈!

  我瞬间火大,这次我是真的想主动把手机往地上砸下去,而同时,视频里,
夹在嘈杂声当中,还传来了那女人的说话声音。

  我试着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隐约中,我大概在汽车鸣笛、商场音乐与周围
人的欢笑中,听到了一声带着享受的愉悦的四个字:「换个地方。」

  随后,赵嘉霖的镜头又是一晃,她又躲到了某个角落里……

  「哥……这……这不是……」

  跟我一起看完这第二段视频的美茵,从头到脚也慌了。

  我心乱如麻地看了看美茵,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正酝酿着说些什么或者做
点什么的时候,赵嘉霖又发来了一条语音消息:怎么样,何大警官,看完之后啥
感想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想想,自己的手机可能还在处于网监处的信号监控之
下,于是我打开了通讯录,把美茵的手机借了过来,然后拨通了赵嘉霖的号码。

  「喂,哪位?」

  「赵嘉霖,你这什么……你这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拍的?」我竭力压抑着
自己的情绪说道。

  而在一旁看着我的脸的美茵,突然觉得很害怕——也不知道她怕的是视频上
的内容,还是怕我此刻脸上的表情,于是她试探着拉住了我的右手,然后又把我
的胳膊搂在了自己怀里,眼巴巴地看着我。

  「呵呵。怎么,你还要去捉奸么?」赵嘉霖生无可恋的语气里,突然带上了
些许嘲讽之意,「视频是我在半小时之前拍的了,后来俩人去了『星光摩尔』旁
边,冬川街上那家『速8』;不过也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哪,反正你要是还在局里,
呵呵,这个点儿路上正好是堵车的时候,你要是往津田路这边赶,在『大妃屯铁
路』这边的立交桥上,你起码得堵车一个小时,到时候人家两个人可能都做完全
套了,你想去捉奸也来不及了……」

  「你……你故意气我是吧?」我颤抖着说道,但一肚子闷着的火,却无从撒
出去。

  她听了我的话之后叹了口气,又对我带着些许同病相怜的意思说道:「我气
你干嘛呢?你我都是一样的,我们俩都是被背叛的,我们俩是一条战线上的,明
白么?你说我气你,那我能得到什么?至于我为什么把这视频发给你,何秋岩,
是因为我就是看不惯夏雪平那虚伪的样子——白天还在你身边万般呵护你、恩爱
你,可晚上呢,马上就转身一头扎进周荻的怀里,两个人一起跳上一张床上、搂
在一床被窝里……」

  「停,你给我住口!」我这句话,几乎是喊出去的。

  紧接着,我整个人瞬间像是丢了魂魄一样,身体前后左右晃了一圈,几乎快
要站不稳——还好美茵一把将我搂住,让我没有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我渴望又急促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然后有气无力地对赵嘉霖说道:「你别说
了,格格……你容我想想……」

  赵嘉霖沉默了片刻,带着轻轻的抽啜声音对我道:「呵呵……哧……嗯……
你还是不能相信是么?」

  「我还是愿意相信夏雪平……」我深呼吸道,「而且……而且说实话,你拍
的距离太远……而且我之前也确实把别的情侣认错过一次……」

  「哈哈!哼……哧……哈哈哈……」赵嘉霖啜泣着,又失声大笑起来,听她
似乎抹了抹鼻子,然后又对我说道:「何秋岩啊,你可真是个好男人……你他妈
是真傻啊你!到现在了你还在给夏雪平那女人找补是么?那这么着,你马上给夏
雪平打个电话,你自己看看她那边是什么情况。」

  「那你等会儿,先别挂,我这是拿我妹妹的手机给你打的……你等着。」

  说着,我立刻拨下了夏雪平的手机:连着打了两通电话,可夏雪平的手机都
是关机状态。

  「怎么样?」

  「她关机。」

  「呵呵,她能开机就怪了……」赵嘉霖继续带着啜声对我说道:「我还有一
段视频没给你发过去呢。我这就给你看看……呼……哼……我没别的意思,何秋
岩,我觉得这种事……呼……哧……我俩得一起找他们俩解决,或者我俩一起想
想办法。反正,视频给你了,周荻写的日记我也给你了,你自己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赵嘉霖就把电话挂了。

  接着,我的手机上传来了第三段视频,一开头的缩略图,是赵嘉霖拍摄的那
家速8酒店的前台:「你好。」

  「您好,女士,请问您是要订房么?」

  「你好,这是我的证件——F市警察局重案二组的。我在跟踪两个嫌疑人。」

  「哦……警官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配合的?」

  赵嘉霖说着,暂时关了镜头,但是声音还是被录下了。

  「刚刚是不是这两个人,一男一女,到你们这里开了房?」

  「我看看……哦对,是他们。」

  「他们开的那间房?」

  「906房间……呃……女士,哦不,警官,需要我带您过去么?」

  「不需要了,我不想打草惊蛇。我自己去就好了。这位服务员女士,我也希
望您能帮着保密,别跟任何人提起我来过这里,好么?」

  「好的,没问题。」

  接着,赵嘉霖便上了楼,来到了那间906房的门口。

  她根本不用敲门,只是站在门口,便录下了房间里那男人和女人的声音。

  「啊啊……用力……亲爱的……肏我……用力肏……啊啊啊……骚屄里好舒
服啊……啊啊啊……使劲儿肏我……」

  ——这一阵淫语浪叫的内容,是我从来没在夏雪平那里听过的,但是隔着门
板传来的发闷的声音,又确实是夏雪平的声线……

  「哦……你真棒亲爱的……好长时间没碰你了……你的水真多啊!」

  而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正是周荻。

  赵嘉霖的哽咽,伴随着模糊的男女叫床声音,从视频里传出。

  这时候,走廊里别的房间当中走出了两个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赵嘉霖,并冲
着她的方向走了过去,于是赵嘉霖也连忙放下手机,转过身去……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哥……」

  美茵胆怯地看着我,并把我搂得更紧,但她此刻,依旧是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走吧,回家去,」我看了看美茵,心如死灰地说道,「我有点材料,得赶
紧看看。」

偷拍 2022-7-29 21:54

             (07.13)(上)

  「太阳它落下山,秋虫儿呀么闹声喧……日思夜想的六哥哥,来到了我的窗
前呐呀……奴好比,貂蝉那个思吕布哟;又好比阎婆惜,坐楼想张三唵——唵唵——
唵……」

  秦苒刚从公交车上下来,车站牌旁边的柳枝上,便飘下了几朵雪花,恰巧飞
进并融在了秦苒的眼睛里。秦苒的眼睛立刻刺痛了一下,哭笑不得地拉开了背包
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张纸巾,轻轻擦干融化了的冰凉雪水,之后她回头看了看
身后的那颗柳树,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随意地埋怨了一句之后,便开始哼唱起
这首刚刚在公车的收音广播里听到的这首歌。

  「嚯嘿!——嘻嘻嘻,吓着你没?」

  正哼着歌,从自己的左后方,传来了一声低沉而洪亮的声音。秦苒半不耐烦
半带着玩笑式的鄙视,白了一眼想要吓唬自己的舒平昇。实际上,在自己刚走进
F市警察局大院的大门的时候,秦苒就看到了大老远从食堂里走出来的他,手上还
攥着一个大号的不锈钢饭盒的三角握把儿,另一手则直直白白地端着一只白瓷碗。

  「嗯,心脏病都快被你吓出来了!你可厉害了!」秦苒故意摆出一副冷漠的
姿态,看了看眼前的舒平昇,同时她心想:都四十岁的人了,一天天也真没个正
型,还跟个浮浪子弟似的,真讨厌!秦苒又忍不住好奇地瞟了一眼舒平昇手上的
东西,又问道:「咋?这个点儿就吃饭啊,是不早了点呀?」

  「这还早啊姑奶奶?我跟你说,我一大早上就被傅伊玫那小娘们儿给叫过去
了——告诉我有重要任务……我操她大爷的!你猜啥重要任务?省警察厅这……
唉,这帮成天给自己吃得肠肥脑满的官老爷们,不是他妈了逼的没事找抽,要办
个什么篮球比赛么?你一大早跟李孟强他们去给局里取子弹、枪油和打印纸去了;
卢彦他们跟着处长去『办事儿』了;处里就剩我跟几个小年轻的,本来前两天熬
了两宿,咱们都寻思着歇歇,结果全被那小娘们儿给使唤到省厅那个体育馆了——
好家伙!他们省厅的人搞比赛,自己一点活不干;我这辈子从警院毕业以后,跟
篮球就没再挨上过一点边儿,收拾场地这事儿倒带上我了。我们几个是连扫地擦
灰,带布置现场的,清洁工的活咱们都落下……」

  「哈哈哈!」秦苒看着舒平昇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浑身上下还带着一股疲
惫且又狼狈的气息,便不由自主地掩口失笑,接着又继续对着他开涮:「那你应
该让省厅给你发点奖金啊!胡副厅长不是说了么,这篮球比赛,可是这年底的头
等大事,你舒大警官,这也算是个功臣呀!」

  「可拉倒吧!」舒平昇摇了摇头,冷笑一声,「呵呵,我才不指望省厅能发
奖金呢,我就希望他们少收点这『保障费』、那『互助金』的,拿到手的钱能够
跟工资条上面的数对得上,我可就阿弥陀佛了!」舒平昇转头打了个喷嚏,接着
跟秦苒说道:「到了中午,我和那几个年轻的,是紧赶慢赶着把活干完了;回来
之后,那家伙,邵老又亲自给我一打文件——估计就是你们上午拿回来的物资方
面的清单,让我送到警备司令部一份,又送到安保局一份。这大冷天,呵呵,我
他妈的累了一身汗。回来之后可算跟小宋借了他的寝室,洗了个澡,这会儿我刚
去上食堂,还没吃上一口呢!」

  舒平昇说完,又大大咧咧地边哈哈大笑着,边看着秦苒。笑了一会儿,两个
人又不自觉地并着肩走到了一块去,把手中饭盒和碗朝着秦苒举了举,「里头大
部分是鲜虾丝瓜饺子,好像有几个酸菜牛肉的,尉迟师傅还给我送了点儿陈醋腊
八蒜。一会儿回办公室之后,来两口不?」

  秦苒看着那半碗多的陈醋腊八蒜,笑着摇了摇头:「上着班呢,就吃腊八蒜?
也不嫌吃出来一嘴味儿……」实际上秦苒在冷空气中嗅着那腊八蒜特有的混着清
酸芬芳的辛辣气味,嘴里也流出来一股带着甜味的咸辣口水。她也很喜欢吃腊八
蒜,可自从自己结了婚,自家那口子闻见蒜和醋味就想吐,并且还会大发脾气,
于是秦苒在家里从来就没摆放过那两样东西,而到今天为止,秦苒已经快有六年
没见过腊八蒜了。

  舒平昇轻咳了两声,笑了下,也没再继续问,但他已经准备好回去怎么分饺
子了——他去给警备司令部和安保局送材料之前,看着秦苒着急忙慌地拦下一辆
出租车,那时候正是午饭时间,看样子秦苒也不见得吃了午饭;况且,自打自己
出现在秦苒面前,这女人的眼睛,盯到自己的饭盒跟碗里,就不会转弯了,一看
秦苒这样,舒平昇就知道她必然是馋了。可毕竟已经是个38对的轻熟女了,她总
不能像个小丫头一样流口水。

  想了想,舒平昇对秦苒问道:「这大下午的,咱们总务处也没啥任务,你这
是干啥去了?」

  秦苒不禁闭上眼睛,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掺杂着雪花碎末的冷空气:「别提了……
孩子在幼儿园尿裤子了,她老师给我打电话,我这不是刚孩子接回去了么;给她
换了裤子;呼……我把那对乱七八糟扔洗衣机里,就又给她送去她奶奶家了,就
这么着,我也一直折腾到现在。」

  「听着都累。」舒平昇怜惜地看着秦苒感慨道,「你家孩子这不是第一回了
吧?」

  「第三回了。」

  「需要去上厕所方便,不知道跟老师说、不知道自己去吗?」

  「可能……没好意思跟老师说吧?或者贪玩了?老师说她也不知道。下午做
游戏的时候,一摸她裤子,才发现已经湿了。」

  「那这老师也不怎么样,据我所知现在幼儿园都要求给孩子准备出来一两件
冬衣、外加纸尿裤的。他们怎么不给你家孩子换上?」

  「这我也不知道了,反正我本来就着急,也没合计那么多,带着孩子就回家
了。」

  「你家孩子,我记得是个女孩,对吧?名叫『榛榛』?」

  「对,是女孩。算命的说这孩子天生五行少木——呵呵,你说一个姓林的,
五行居然缺木——最后就去了个名字,用了她爸的姓的偏旁,加上我的姓,林榛
榛。」秦苒半自嘲地说道,「唉,一天天还总尿裤子,一个女孩子家,像啥啊……
反也行,水生木,尿就尿吧……」

  「我看啊,你家榛榛可能不是『水生木』闹得,搞不好可能是有点自闭倾向。」
舒平昇一反常态地正经起来,「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偶尔因为憋尿之后尿裤子尿
床都是正常,男孩子成长发育的时候,啥也不懂,可能还会挺享受憋尿时候给自
己带来的感觉呢;女孩可就不一样了,多半情况下憋尿不是觉得好玩、也不是因
为懒,很可能是因为自闭,不好意思去洗手间或者跟别人说。」

  「啊?真的假的啊?」秦苒将信将疑地看着舒平昇,「你就瞎扯吧,男孩咋
就有享受憋尿的呢?」

  「还真的假的……我告诉你,这我都是从心理学的书上看来的,弗洛伊德知
道不?维果茨基知道不?巴甫洛夫知道不?」

  「巴甫洛夫我是知道,研究流口水那个——跟我女儿尿裤子,也不是一个系
统的啊?一个在上边一个在下面……」秦苒看着舒平昇侃侃而谈的样子,睁大了
眼睛憋着笑。

  「嘿……」舒平昇明白秦苒其实是在嘲笑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告诉
你,我没事的时候真看关于这些人写的书。总之,秦苒,你可别大意了;孩子四
五岁,尿几次裤子都好说,长大了可别弄出来内分泌失调或者抑郁症来,到时候
对她身心都是个问题。」

  舒平昇光顾着跟秦苒长篇大论,走近了市局大楼的大门,却没感觉到马上就
要从面前刮来一阵狂风。等他再一回头,一个举着手机、满脸焦急的二十岁出头
的的男生,正像一头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豹子一样,冲着自己和秦苒就冲了过来,
但很明显,他此刻貌似被电话里面的内容分了神,眼睛瞪得老大,但跑过来的时
候,压根没看人。

  「美茵你稍等会儿……你别急啊!我这就过去!」

  「——诶嘿,我说何大组长,您留神啊!」

  一见何秋岩飞也似地撒丫子跑着,舒平昇最担心的,就是他左手里端着的那
晚腊八蒜醋了。舒平昇的反应倒是快的,他没等何秋岩从自己身边擦过去,自己
便赶紧转过身,把那碗腊八蒜护在自己的胸前;然而架不住那何秋岩不知道因为
什么事,跑得老快,跑出楼去的时候,正好结结实实地在舒平昇的后背上撞了一
下,动作倒是不大,而且这小子还在忙乱当中,跟舒平昇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目光,
说了一声「抱歉了,这位师兄」才连跃带跳,打着呲溜滑地跑到他的车子旁边,
但是因为惯性的作用,舒平昇那手中的碗倒是什么事都没有,但是腊八蒜的醋汁
便一时间逛荡了舒平昇满手。用这产自W县的十二年老陈醋给自己的手上做了个手
膜,这倒也罢了,洒出去的半碗醋汁还有一大半,竟然全都迸溅到了秦苒的浅粉
色毛衣上面——也倒是巧,秦苒身上的警务制服棉衣本身防水,但她也是因为刚
才在公交车上被暖风吹得有些热,才敞开了衣怀,下了车,到市局几步的距离,
她便没有把拉链拉上;而刚刚从舒平昇手中洒出来的醋汁,也是寸劲,一滴都没
浪费在防水棉衣外套上面,全都结结实实地浸染在了毛衣上。

  「老天爷欸……」舒平昇见秦苒的胸前一下子染了一片红棕色,也不敢无动
于衷,连忙把醋碗找了个角落,放在地上,并立即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纸巾,赶忙
帮助秦苒擦拭着还没有在毛衣上晕开的醋汁,并且一脸窘相,一边擦着一边对秦
苒自责地说道:「没事吧?这什么事你说……也怨我,没弄个带盖儿的东西装着
玩意……你说我还嘴馋,而且我还真就好这一口儿,结果你说……唉!」

  「没事没事。」

  秦苒赶紧从舒平昇的手中接过一张纸巾,并立即回过头去,恨恨地看了一眼
何秋岩。

  「哼,」舒平昇的手虽然在秦苒身上擦着,话也是对秦苒说的,但他的眼睛
也正朝着何秋岩的那辆蓝不蓝、灰不灰的日产SUV上盯着,「这就是咱们市局警界
的『明日之星』?呵呵,看见没,误打误撞破了两个案子,现在都目中无人成啥
样了?下楼走路都可以不看人了,你说说……当年最风光的时候,都没像他这样
过。这届年轻人,真是不行!」

  「吱嘎」一声,方向盘一转,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几乎是打着滑、飘着移
开出的市局大院。

  秦苒看着何秋岩的车子远去后留下的轮胎印记,嘴巴一撇,恰似自言自语、
又像是在跟舒平昇交谈,用着只有她自己和舒平昇两个人能听到的微小音量、语
气冰冷地说道:「真希望他半道上出个车祸,」顿了顿后,秦苒继续说道,」—
最好撞死,这样给咱们、给『堂君』,就能省下不少事儿了。」

  「哈哈!我也想!但咱说了,这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啊!谁还能把人说
死怎的,哈哈……呃……」

  舒平昇半哄着秦苒,又在半自嘲地说道,然后转过头来看了看秦苒的那张白
皙的脸——秦苒的容貌,其实对于整个市局里面并不算出众的,但她的确五官端
正,脸盘很大,但是却带着那种很大方的美貌:大背头,圆溜溜的杏眼,高高的
鼻梁,厚厚的嘴唇,跟那个女演员辛芷蕾少说也有七分相似,网上管她这种模子
刻出来的五官,貌似叫做什么「高级脸」。

  「嘿!手往哪放呢!」

  舒平昇一听到秦苒这句话,全身上下立刻打了个激灵似的颤抖了一下——实
际上在刚才他跟着秦苒诅咒完姓何那小子之后,再把目光拉回来,他就已经意识
到自己的刚刚一着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拎着纸巾就帮着她擦身上的醋渍,结
果自己的手竟然一直在秦苒的上围出连拍带按又压的,更确切一点的说,那个地
方,正是秦苒的乳沟处;隔着毛衣擦了这么几下——况且还是一件已经湿了的、
本就不怎么厚的毛衣,舒平昇已经摸出了被那一对儿D罩杯里面充实的弹软肉体挤
出的沟壑,似乎深邃无比,而且毛衣下面似乎就穿了一件背心,或者顶多是一件
短袖,而至于胸罩,他居然有点拿不准在背心下面到底有没有……舒平昇本身是
想赶紧把手拿开的,但不知道自己一时间到底是在跟秦苒对上眼后,着迷于她不
算出众但端正大方的容颜,还是自己实在是好久都没有接触女人了,潜意识里确
实想多占点便宜,结果放在秦苒的双胸之上以后,他却又忘了把手拿来了。直到
被秦苒低吼了一嗓子,舒平昇才如梦方醒,一不留神,手上的那张纸巾都丢到了
地上,他整个人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部,红着脸低下了头。

  「我……我这……咳咳。」

  本来就洒了人家一身醋,马上又吃了人家豆腐,这要是当初二十来岁时候的
自己,还能硬着头皮腆着脸,摆出一副流氓样状,再调戏对方几句,不仅尴尬会
过去,自己也必然会觉得心安理得;结果舒平昇没想到,自己的年龄一过四十之
后,心防变弱了不说,脸皮也变薄了。他其实在总务处里瞄上秦苒,也不是一天
两天的事情了,但结果现在事情发生了,他却又不知道吭哧瘪肚地该说些什么。

  他也不明白,自己现在这样,究竟是更成熟了,还是越活越没出息,抑或是
中年危机闹腾的。

  没想到本来一脸羞恼加大惊失色的秦苒,此刻却突然笑了出来:「哈哈……」

  「啊?呵呵……你……你笑啥呢?」

  「哈哈……我之前是真难想象,」秦苒看着舒平昇的眼睛,顿了顿说道,
「就你这么个成天吊儿郎当的人,也居然会脸红啊?」接着,秦苒又摆出一副正
经的表情,对舒平昇埋怨道,「看你那样儿……不就是摸一下了么,你倒是不好
意思起来了是吧?」

  「嘿,你啥意……」

  舒平昇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了一嗓子洪亮的女声:「哎!你俩这是干
啥啊!」

  舒平昇和秦苒不约而同地朝着市局大楼一楼大厅的里面望去,紧接着便看到
穿着白大褂、头戴卫生帽、胳膊上戴着墨蓝色套袖、手上套着淡黄色胶皮手套、
耳朵上还别着浅蓝色口罩一边挂绳的徐大妈瞪大了眼睛、皱着眉头朝着两人走了
过来。

  「我刚擦完的地,这谁整得啊又?」老徐大妈一步一扭地走到舒平昇的面前。
瞧她边问话边甩着手中抹布的样子,任何人见了,都会以为,接下来说不定哪一
秒之后,徐大妈就会伸手给舒平昇一个大耳刮子。

  「不好意思啊……是我弄的……」舒平昇满怀歉意地看着徐大妈,原本大大
咧咧的舒平昇立刻耷拉下脑袋、耸起肩膀,一个四十一岁、身高一米七六的男人,
竟在这一刻看起来给人一种很是怯生生的感觉;但他看着徐大妈的游离的眼神,
却又带着十足的不屑。

  「诶呀,你弄的啊!」徐大妈张大了嘴巴,耷拉下眉毛,戾气十足地瞪着舒
平昇,「你是谁啊?嗯?你把地面给弄脏了你知道不?你跟我俩,还挺理直气壮
的呗?这几天上级领导总到咱们这来,你知道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整干净的,你
要干嘛啊?」

  「我没想干嘛……我这不是跟您道歉了么……」

  「呵呵,道歉有用的话,」徐大妈说着,跟舒平昇跺了跺脚,「还要这地方
干嘛啊?你跟我道个歉,这事儿就完了?——我一个快六十的人了,干一天活了;
因为省厅领导一句话,今天大周六的,我愣是从大早上七点多到刚才,从这一楼
大门口到三楼,整个擦了三遍!你现在给我弄这出?」接着,徐大妈又上下打量
了一番舒平昇,很鄙视地说道,「我知道你——总务处的『揦子平』不就是你么?
猫不吃、狗不啃的东西!」

  听到「揦子平」这三个字,舒平昇的脸色立刻变了,也不管面前这是个文化
程度不怎么高的上了岁数的女人还是谁,直接捏起拳头棱着眼睛,对徐大妈低吼
了一声:「你什么意思?是,是我把地面弄脏的,你侮辱我、叫我这个外号干什
么?」

  「咋的,你有这外号,还怕被人叫啊?」徐大妈仍旧不依不饶。

  「您别这样,徐阿姨,咱们又不是故意的。」这是秦苒来总务处六年来,第
一次见到平时吊儿郎当的舒平昇,头一次这么严肃且大动肝火;秦苒心中立刻像
是被谁用小爪子在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挠了两下一样,痛痒得紧,于是她立刻上前
一步,挡在舒平昇和徐大妈之间,对舒平昇拜了拜手,挤了挤眼睛,接着又转过
头跟徐大妈诚恳地说道:「您别生气徐阿姨,我和平昇我俩真不是故意的。知道
您也挺不容易、挺劳累的,这块地方是我们弄埋汰的,我们给您再弄干净,您看
这样行不行?真是不好意思啊徐阿姨……」

  「这是什么玩意啊?」徐大妈没好气地瞪了舒平昇一眼,指了指地上的污渍,
质问着秦苒和舒平昇。

  「是陈醋……」秦苒不好意思地看着徐大妈。

  「啊,是醋啊,我还以为又是你们总务处的人,帮着鉴定课实验室或者犯罪
现场整来的什么玩意之后,洒出来的呢!」徐大妈没好气地看看舒秦二人,又抬
起右脚,用鞋尖指了指地上的那只白瓷碗,「那这个呢?还整个碗——诶哟呵,
还腊八蒜呢?总务处这么个肥缺的部门,过得是逮劲哈?那重案一组、二组、经
侦处、财务处的小年轻,上班都喝咖啡、喝奶茶,咋的,你们总务处上班,成天
隔办公室里头咔咔嚼腊八蒜呗?」

  「我们这……我们这不是中午没吃饭么!」秦苒委屈地笑了笑,对徐大妈解
释道。

  舒平昇看了看秦苒,让一个女人挡在自己面前,他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他倒
是也没想到,这个平时对自己忽冷忽热、在日常工作也总是喜怒无常的女人,居
然会对自己如此贴心;可当他抬起头再看看面前这个、就像是自己从上辈子开始
就欠了她一大笔钱的老太太的一脸阴郁,心里的火便怎么都灭不下去:「您这也
不能光指着我俩吵吵吧!那刚才,我是被重案一组那个代理组长、就是姓何的那
小子推了一下,你怎么不去找……」

  「少跟我废话!东西不在你手上端着的吗?」徐大妈指着舒平昇的鼻子说道,
「我告诉你啊,谁整的,谁给我收拾干净咯!我这刚擦完的地,一地积雪加上泥
点子都被我擦没了,结果你给我来这出?以后注意点,要不然下次那个沈副局长
再找我扯淡的时候,我让他去你们办公室吼去!」痛斥一阵过后,徐大妈做着深
呼吸,朝着清洁工休息室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地叨咕着:「陈醋就
多啥了?这大冷天,醋就冻不上吗?就这帮人啊,一个个的还当警察!连别人的
劳动成果都不知道珍惜!真是……什么世道……」

  待徐大妈彻底进了休息室,舒平昇才又跟秦苒对视一眼,面对着彼此,各自
无奈地叹了口气。舒平昇只好把自己裤兜里的那包纸巾都拿了出来,一点点吸着
地上的醋汁;秦苒也从自己的挎包里抽出了不少纸巾,两个人蹲跪在门口,仔仔
细细地把沾过醋汁的地方,擦了个干净。

  「可真是……舒平昇啊舒平昇,多少年前,都有人求着你帮着办事,呵呵。
现在呢?随便一个打扫卫生的老大妈都能欺负你两下子……」擦着地砖,舒平昇
低着头,也用着只有自己和秦苒能听到的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我都怀疑她是
不是故意找我茬的,咱们总务处的人最近总被她骂?」

  秦苒眨了眨眼,对舒平昇摇了摇头,撇嘴笑了笑。

  实际上这个徐大妈,可不是一般的「打扫卫生老太太」,她是徐远本家农村
那边的一个姑姨辈的亲戚,虽说只是个远到十万八千里去的亲戚,而且她在到F市
警察局当清洁工之前,算上徐远出生,总共也就见过徐远三回,徐远也不是——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不是——那种喜欢培养党羽、任人唯亲、大搞裙带关系的人,
但毕竟这老太太顶了一个「徐」字,所以整个市局狼虫虎豹比比皆是,敢给这老
大妈脸色看的,却寥寥无几。

  舒平昇擦着地砖,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恨,又偷偷补上了一句:「哼,我啊,
我都希望她跟着刚才跑出去的那小何一起死。」

  「呵呵,那完了。」秦苒笑了笑,「那在组织内部里头、咱们这一拨的人,
是不是有点太Low了——跟一个老太太过不去?」

  舒平昇抬起头,看了看楼上,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左右,确认没人,才跟
秦苒继续低声说道:「哼哼,咱们又不是没对付过老头老太太,这又有啥的了?」

  「咱们以前对付的老头老太太,那是一般的人么?」秦苒立刻抬头,看了看
舒平昇。

  「那倒不是……」

  秦苒笑了笑,又冲着清洁工休息室扬了扬下巴,并略带嘲讽地笑了笑,「她
呢?一个擦地的扫卫生阿姨——哎哟,你呀,哈哈,你可真行!跟一个扫卫生的
你还这么计较?」

  「呵呵呵……」舒平昇自己也笑着摇了摇头,并且感慨地说道,「哼,我现
在啊,可真是,任谁都他妈来欺负我一下子,真扯淡……就刚才那小何,我听说,
他在哪来着,还好意思自己讲自己是咱『F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处级干部』,操!
当年我在光华路分局当刑侦处处长的时候,我可没他这么嘚瑟!妈的……现在呢,
呵呵呵,谁他妈还记得我啊?」说着,舒平昇又抬起头,对秦苒说道,「你信不
信,如果有人以这小何为主人公写个小说,就咱们俩这样的,可能最多就是个
『路人甲』、『路人乙』?」

  「哎,那算好的了!」秦苒也捎带着一点自暴自弃的态度,对舒平昇说道,
「要是真有那么一本书,我跟你说,搞不好刚才那个小何撞咱们俩那一下,人家
都不会写进去你信吗?也不光是在咱们市局,要别的分局、别地方的市局、还有
检察院和法院,包括现在的各行各业,不都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唱会跳的孩
子招人稀罕么?这小何,还有网监处最近出头那个白铁心,还有风纪处刚招上来
的方岳,可不是一个比一个能咋呼?——在这个世界上,成天不敢正经事而就会
博人眼球的,向来都是比默默做事、默默无闻的人更受欢迎。何况,别人不说就
说我自己,我现在每天身边净是一些烂事,哈哈,这要写成小说的的话,我估计
才不会有什么人看呢!」

  「我信……我也一样,我每天是无所事事。」舒平昇说道。

  「咱俩还真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哈?」

  秦苒也低下头笑了笑。

  随后,两个人都沉默了,继续默默地擦着地上还残留着醋渍的地砖。

  擦地的时候,徐远和沈量才分别带着自己的人,相隔了十分多钟,先后离开
了市局办公大楼。

  徐远从这俩人身边经过的时候,还竟主动跟他俩打了一声招呼,问了两句秦
苒跟舒平昇在干嘛,但他边跟自己这边打招呼的时候,也边在打电话,而且他的
步伐很匆忙,没跟两个人说上几句话,就赶紧上了车。

  「又是往蓝党党部方向去的吧?」舒平昇随口对秦苒一问。

  「应该是。」秦苒收拾着地上被醋汁染成茶色的黏糊糊的废纸团,「我坐车
的时候,听说貌似什么红山广场,今天出事儿了。」

  「出啥事了?」舒平昇随口问道。

  「咳咳……这就忘了?就『那个事儿』……」秦苒压低了声音道。

  舒平昇抓着一首的脏污废纸,抬起头,正见秦苒对自己再次挤了挤眼睛,这
才缓过神来:「啊!那个……我操嘞,这一天给我忙的……我差点都忘了!累得
我腿肚子攥筋不说,脑子也锈了!」他抱怨了几句,又小心翼翼环视了一下周围,
对秦苒问道,「那这事儿,到底『出成了』么?」

  「我听公车上的人说的,应该是『没出成』。」

  舒平昇低下头,又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接着对秦苒问道:「那『堂君』那
边知道么?」

  「这我上哪问去?我上午清点去了,中午又去接孩子,我也没跟在他身边啊。
这事等卢彦回来,你问他吧。」秦苒说完,走到垃圾桶前,丢掉了手中吸饱了醋
汁的纸巾。

  「哼,我才不问他呢,」舒平昇也凑到了秦苒身边,厌弃地撇撇嘴,「明明
我比他年纪还大呢,他却一天总给我甩脸子!而且说到底,哼,这事儿能成了咋
样?跟我也没关系——实际上跟咱们其实也都没关系,毕竟老头子把这件事交出
去了……」

  「嗬——咳咳!」

  正在舒平昇埋怨得痛快的时候,秦苒耳朵一竖,便连忙大声干咳一声,拽了
拽舒平昇的胳膊。舒平昇听见从楼上传来的噼里啪啦一阵闷闷的皮鞋声之后,也
马上住了口。在将近十一二个人的跟随下,沈量才迈着气定神闲的潇洒步伐,从
楼上走了下来。舒秦二人毕恭毕敬地站到一旁,还对着沈量才敬了个礼,问了声
好。然而,从沈量才到他身后的那些保卫处的跟班们,却没有一个人瞟向舒秦二
人这边一眼,而都是继续大摇大摆地走出办公大楼。其中一个为沈量才去把车开
到门口,另外一个等这车子开到楼门口之后帮着沈量才打开车门,又有一个从沈
量才身后一路小跑跑到车子旁边的,伸出双手挡在车门顶框上,防着沈撞了头。
等沈量才上了车,其他的保卫处便衣警才分分上了前后一共三辆车。

  谁也判断不出他这是要去哪,是开会、会客还是回家去,但不得不承认,最
近这位副局长的排场,基本要超过在F市的任何一个商人、任何一个黑道大哥、任
何一个非政党选举机关部门的干部,并且有直追杨君实和蔡励晟的架势——当然,
距离胡敬鲂副厅长还差很多。

  「傻逼……」

  等沈量才的人马彻底离开后,舒平昇和秦苒才松了口气,对着远去的车轮印
骂了一句,但他俩都没想到,这句骂人话,竟然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彼此嘴里。
两人相视一笑,又各自给对方递上了一张纸巾来,把自己的手擦了个大概干净之
后,两个人一起端着那盒饺子跟那碗腊八蒜,肩并着肩上了楼。

  走到总务处后勤办公室门口,原本一路上都在肩并肩走着、却谁都不敢看对
方一眼的舒平昇和秦苒,又十分默契地跟对方拉开了差不多七八步左右的距离,
然后舒平昇低着头,抬了抬端着不锈钢饭盒的那只右手,秦苒又会意,拧动了门
把手,推开了门,两人好奇又警惕地看看办公室里面,然后才一前一后地进了办
公室。

  「呵呵,不出所料,都没回来。」舒平昇说道,「估计晚上他们也不能回来
咯。」

  「欸,那我看工作安排表,今天正常值班,不应该是主办公室是傅伊玫值班,
后勤这边是李孟强,你不是被安排去看着库房那边了么?」秦苒脱下大衣,对舒
平昇问了一句,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件还带着醋渍的毛衫发愁。

  「操!你啥时候见过傅伊玫那小骚狐狸值过夜班的?」舒平昇放下手上的东
西,又走到门口,打开门之前,对秦苒说道,「——我下午回来之后,看见她又
补了通妆,就不知道又去哪了;李孟强是写在工作表上了,但他还得去L县那家医
院复查一下伤口,一来一回,咋得也得三个小时,估计再看到他人影,都得后半
夜了。」

  「他的伤还没好啊?」

  「枪伤好的差不多了,至少伤口开始结痂了,头还晕呢,而且最近几天变天,
吹的他天天吵吵头疼——呵呵,我今天才听说,那是被那个何秋岩他妹妹给砸的,
估计是砸出来脑震荡了。」舒平昇幸灾乐祸地笑道。

  秦苒听后,也跟着笑了笑:「别人就算了,要是这个姓李的的话,那我我只
能说夏雪平家那闺女砸得好!我也烦他,成天流里流气的也就算了,还自恋!跟
我在微信上说话,不管说正事还是扯闲篇,到最后肯定都给我发一张他自己那
『心肝宝贝件儿』的自拍,完事马上问我一句,『湿没湿』……又短又小的,还
总觉得挺好看似的!」

  「哈哈哈哈,我操……那个傻逼!一天天还总在我面前嘚瑟,那我吆五喝六、
颐指气使呢!怎么样?人没勒死,还被一个高中生给干了,哈哈哈!怪不得这两
天消停多了呢……」

  秦苒也笑了笑,又马上对舒平昇问道:「你这是要干啥去啊?」

  「我去隔壁被服那屋,问他们帮你要一套冬式加绒警服衬衫啊,」舒平昇指
了指秦苒的身上,说道,「要不然你这晶湿的——里面衣服也印上了吧,我再看
看还有没有作战背心,帮你拿一件。」

  「哎,别了!」秦苒连忙摆摆手,并走到了舒平昇面前,「算了。我身上不
就沾上一点醋汁么?屋里暖和,我就这么穿着就行,腾一会儿估计就干了。」

  「你可拉倒吧!搁身上就这么穿着,多难受啊?而且我跟你离这么近,还能
闻到一股子酸味呢,你就这么忍着?再说了,毛衣沾上醋,要不及时投水漂两下,
之后容易生虫子!」舒平昇说着,拍了拍秦苒的小手臂,「听我的,我去隔壁警
备室帮你拿一件衬衫一件背心,也不费我多大的事。」

  「哎,别了!舒平昇……舒哥,真的不用……平昇!」秦苒连着叫了舒平昇
三声,舒平昇才站住,回头看了看秦苒,只见秦苒忸怩地说道:「我……我今天
刚给孩子补上幼儿园的学费……这不省厅上个月预算下来之后,所有东西都涨价
了么,现在补要一件制服衬衫加上一件背心,我没算错的话都175块钱了吧?不合
适……我要是需要换衣服,我直接去路口那家……」

  舒平昇潇洒地笑了笑:「呵呵,心疼钱了?你放心,我去要衣服也不记你名
上,直接从我下个月工资里扣就行了。就当我送你的了。」

  「啊?这……这多不好意思啊?」

  「有啥不好意思的?」

  「不是,那花你钱也不值当……」

  「我自己一个人,拿那么多工资又能给谁花去?」舒平昇收起了笑容,严肃
强硬地看了一眼秦苒,「行啦,别跟我俩磨叽了!多大的事……我说了算,你回
屋先歇一会吧!」

  说完,舒平昇便出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秦苒痴痴地看着被关上的办公室门,一转身,正巧看到了仪容镜当中的自己——
此刻的自己,脸颊微微泛红,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幸福的笑容;自己的心里,也产
生了一种久违了的,仿佛一头鹿崽在一片那枝头的花苞瞬间绽放的桃花林里肆意
欢快地冲撞的感觉。她已经很长时间,都没被任何一个男人这样好好地对待过了,
包括自己的老公。

  刚刚秦苒跟舒平昇所讲述的自己带着尿了裤子的女儿回家之后的故事,跟事
实发生的情节,是稍有些许出入的——本来累了一天的秦苒,下午是没有什么任
务的,所以她本来想着回去把女儿的裤子换好后,让自己好好休息休息;然而,
当她和女儿灵灵还没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秦苒就看到了自家的防盗外门,居然是
开着一条缝的。虽然说现在明面上自己是在总务处工作,但自己毕竟是个警察,
而且长年累月积攒出来的经验,让她自然而然地认为,是有人撬开了门锁、闯进
了自己家里。她不得不先让从裤裆到裤脚内侧都湿得冰凉的女儿躲在楼梯缓步台
处,自己则从手提包里摸出手枪,推上保险之后,脱了自己的雪地靴,悄悄地打
开了门摸进了屋子。

  然而,当她进了家门以后,看到的不是正在翻箱倒柜的不明人士、梁上佛爷,
也不是在客厅里久等着自己的、传说中省厅跟情报调查局合作搞出来的那个专门
对付自己这帮人的专案组干员们,而是一双随意踢掉的敦实宽大的皮鞋,和它们
旁边一只站立、一只躺倒的黑色高跟短靴;然后,从那两只高跟鞋到自己卧室的
门口这么长的局里,分别由堆在沙发扶手旁的两件大衣、一套随意散开的黑色男
士西服、一件深蓝色毛衫、一条咖啡色羊绒围巾、一套侧拉链式的女式西装包臀
裙、一件白色女式衬衫、一件女式内衬灯芯绒背心、两团被撕扯碎裂的黑色丝袜、
一条黑色开裆丁字内裤,外加一件肩带都被扯断的黑色文胸,拼凑成了一条淫靡
而又屈辱的道路。

  卧室的门是开着的,卧室双人床床头的墙上,还挂着穿着婚纱的自己跟丈夫
的合照,而在彼时彼刻,自己的丈夫,却在跟另一个女人,在房间里咿咿呀呀。

  躺在地上罩杯尺寸,明显比自己小了两个字母的,而且那女人叫床的声音,
一点都不如自己的好听,并且她自信自己的床技也应该要比这个女人厉害很多,
可秦苒不用走进去就可能看得出来,这个此刻正在自己丈夫胯下承欢的女人,年
纪要比自己小得多,而且,自从女儿出生之后,一下都不愿意碰自己的丈夫,此
刻正努力地在这个女人的身上疯狂输出。

  ——或许,她的处女膜,是交给了他的吧。秦苒这样想着。

  秦苒麻木地看了满地狼藉两眼,又轻轻地退到了家门口,轻轻地穿上鞋子,
轻轻地卸了弹匣和保险,又轻轻地把家门掩上。

  「咋电话也不打一个,就过来了?还把灵灵带来了?你是嫌我跟你爸没事儿
干呗?」婆婆打开了门之后,劈头盖脸便对秦苒一通抱怨。

  「哟!灵灵,这是怎么了……」公公见了自己和孙女,也明显有些不耐烦,
「哎哟我的天啊!灵灵,该长大了啊!有尿怎么不去洗手间呢?这么大冷天,你
自己不觉得遭罪啊!」

  看到孙女的窘境,婆婆不予以任何安慰,反而眼睛瞪得更圆了:「出了这事,
你不带孩子回家,领到我们俩这儿干嘛?」

  「我……妈,爸,我实在是不好意思。上午距离有点事,太着急了,结果钥
匙落在办公室了,我都给孩子送回家了,发现进不去门……潇宇不是忙么,我也
不敢打扰他工作,没办法,我就把灵灵领到您二老这来了,我下午还有事情,还
得回局里去呢……」

  「妈妈……」天真的灵灵抬起头,看了看秦苒。

  秦苒连忙捏了捏女儿的小手,微笑了一下,又连忙对女儿挤了一下眼睛。女
儿只好抿抿小嘴巴,怯生生地看了看爷爷奶奶,又沉默着低下了小脑袋。

  「哼,你啊!」婆婆嫌弃地地瞪着秦苒,开口呵斥道,「自从潇宇去了你,
我们家就没啥时候是消停过的!想过过安静日子都不行!」

  而公公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边说话边自己往书房里走去:「以前家里的
老人说过:无论男女,『结亲宁是娶婊子、嫁绺子,万万不能跟条子』——哼,
那时候我还觉得,他们的想法是死封建呢!现在啊,唉,真是后悔哦!」

  秦苒闷着头不回答,等公婆都训自己训得舒坦了、过瘾了,自己才带着女儿
去了卫生间,放上一浴盆的热水,让女儿自己进去泡了澡,之后又借用公婆家的
洗衣机帮女儿洗了裤子,然后去下楼,在超市里卖了换上的内外衣裤,给女儿换
好了,她才从公婆家出来。

  对于丈夫的出轨、公婆的无理憎怨,秦苒并不觉得心里有多疼。现在这个丈
夫,是在自己来市局之前,陵东区分局的一个大姐帮着介绍的。当时的婆婆是那
个大姐家儿子的国中班主任,公公是陵东区教育局的一个干部,好歹也算是书香
门第;丈夫是一家半国有制药厂的研究员,为人看着和善老实、文绉绉的,秦苒
对于这样类型的男人说不上有多喜欢,但也不讨厌,而且自己父母在自己14岁的
时候都死于一场车祸,那个不知道自己从17岁到26岁这段时期具体情况的热心肠
大姐,就为自己做了主,就这样,秦苒稀里糊涂地跟丈夫结了七年的婚。

  她爱这个丈夫么?应该是不爱的。有的时候自己在市局,或者领了邵剑英的
任务的时候,忙得紧了,冷不丁都会忘了自己丈夫的姓名。但她还是经常觉得,
自己的生活可以更好,自己过得可以更好,自己的婚姻应该更幸福。

  所以,从公婆家离开之后,秦苒一直都在默默流泪。

  一直到进了市局大院,看见舒平昇之后,心里才舒服了一些。

  实际上,对于秦苒而言,舒平昇这个男人也挺讨厌的,自己自从来了市局总
务处之后,就总会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因为各种事情斗嘴,而且也总是鬼使神差地
会很这个男人单独同处一室;这男人也真没出息,成天吊儿郎当、看着对什么事
都不大上心不说,每次跟自己吵嘴的时候,秦苒都搞不赢——一个四十岁左右的
大老爷们儿了,还总愿意跟女人计较,这样的男人能有多出息?而且这家伙,每
次跟自己吵架的时候,那双明亮的、神采奕奕的、色眯眯的眼睛,总会往自己的
脸上和胸上一盯就是几分钟……

  简直太可恶了!他每次盯着自己脸上和胸部时候的流氓想,总是让秦苒特别
想……特别想……特别想去亲上这个流氓一口。没办法,这个小眼睛高鼻梁、五
官棱角分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且浑身肌肉未曾松懈的男人,至少对自己来说,
其实挺帅的。而每一次当舒平昇盯着自己曲线浮凸的时候,秦苒都忍不住在心里
先骂一句「臭流氓」,接着又忍不住暗爽——原来自己这在家被丈夫基本上不动
一块的桃色蛋糕,也还是曾经那个可以夺走雄性眼球的风骚尤物。老娘三十八岁
了,但自己还是有魅力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对自己,吵架归吵架、冒犯归冒犯,细数起来,平常
在很多事情上,他还是会对自己予以关心照顾的,并且,可以称得上无微不至。

  ——就这么个人,讨厌也全在他,暖心也全在他,这个人啊,可是真坏!

  秦苒就这样想了一会儿,忍不住走到门外去,偷听了一下隔壁那个办公室里
面的动静,只听见舒平昇那家伙,又在跟警备室那几个小妞儿们打上了哈哈;秦
苒站在走廊里悄咪咪地听了两声,还没等听清楚舒平昇在跟那些小年轻们具体聊
什么,她就又回到了后勤办公室,因为她突然听见方岳跟几个风纪处新来的小年
轻们,正骂骂咧咧地朝着楼上走——这帮孩子,秦苒看出来他们一个个的到底都
有什么能耐,但他们这些人的心气颇高,还喜欢管闲事,而且谁工作的时候上个
洗手间、吃两粒葡萄、碰着水杯站在走廊里聊两句天,他们也都要管上一管,而
且还把什么事都朝着「影响F市警务人员形象」的帽子上头挂靠,秦苒这随意往走
廊里一站,什么正事都没干,肯定也会吸引到他们闲不住的眼球;但更重要的是,
当秦苒听到舒平昇在跟警备室的那帮骚狐狸聊着天的时候,自己的心里,居然产
生了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哪怕中午时在家里看到丈夫跟另一个女人的衣物扬了
家里满地、一起在卧室里哼哼哈哈,自己的心里,也没这样的感觉。

  「傻老爷们儿……人家背地里可烦你了,你知道吗?」回到办公室后,秦苒
对着舒平昇的工作位低声训斥了一句,自己又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的确,在整个总务部门,舒平昇都是不怎么受欢迎的,在办公室或者食堂里,
每次听到她们提起舒平昇的时候,那些女人的脸上,全都带着丝丝嫌弃。按照秦
苒自己的观察和理解,她认为这些女人们也并不是因为舒平昇做了多令人讨厌的
事情才烦他,而是因为这家伙实在是太没什么存在感了、气场也不强,所以每次
只要舒平昇做了一点、或者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一点博人关注的事情的时候,大多
数人都会觉得有点违和,她们似乎更希望那些事是发生在诸如艾立威、何秋岩、
白浩远、廖韬这样的热点人物身上——直白点说,就是他们大部分人都认为,舒
平昇这个人有点多余。

  这样一想,这男人还真挺可怜的。舒平昇除了平时爱开玩笑、爱跟自己吵两
句嘴以外,他就真没什么别的特点了;他工作水平和能力看起来,的确没什么出
众的、也没立过什么功,但他也不会当着局里上峰的面跟同事打架、也不会去勾
引女同事家的孩子跟自己妈妈乱伦、也不会一下子交了俩女友之后还有事儿没事
就在局内局外处处留情,也不是——当然,至少现在除了总务处的人之外还不知
道——自己是个潜藏在市局内部的鼹鼠。他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孽,却无缘无
故就被局里大部分女警嫌弃,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了?

  而且说起来,秦苒还真没见过这个吊儿郎当的一身浮浪子弟气息的舒平昇,
跟什么女人寻欢作乐过,他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以至于然后秦苒曾经一度觉得,
这男人是个性冷淡或者性无能的、只会挑别人毛病的变态。一直到去年大概也是
这个时候,秦苒领了邵剑英的命令,大半夜的,去帮着傅伊玫一起「做了个活」,
然后她本来想着先回到后勤办公室把自己身上一些东西收拾处理一下再回家,结
果一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却透过门缝,瞧见舒平昇正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对着
自己的电脑屏幕上播放的性爱影,一手抓着一个肉粉色的硅胶球,一手则握着一
只用白色塑料壳包裹的自慰杯,套弄着他小腹下方那支足足有药瓶那么粗的肉棒。
在润滑油的作用下,那颗无法不引人遐想的龟头深深插入硅胶倒膜体的小孔里面、
并排除其中的空气的时候,阴茎冠状沟与按摩颗粒之间,摩擦出了一种悦耳的
「呱唧—呱唧」的声音,而这声音响起的频率,竟然出奇地与秦苒自己的心跳同
频。

  「啊——啊啊——啊啊啊!啊……哎我操!」

  没过一会儿,全身肌肉紧绷的舒平昇,在一阵阵腿部和腰部肌肉的抽搐之后,
全身都放松了下来。他有气无力地关了电脑上的AV,又闭着眼睛,无聊地用自己
的右手在桌上骨碌了几下一直握在手中的仿真乳房球,接着,似乎一时间找不好
位置,无法清理裤裆,舒平昇又不得不站起身,慢慢把还套在自己鸡巴上的那只
自慰杯取了下来,并且双手放到了阴茎根部,稍稍艰难地用力一拽——这时候的
秦苒才发现,舒平昇这家伙居然还戴了一只锁精环。呵呵,撸个管居然还要戴锁
精环,也真不知道,他到底是讲究还是无聊。

  秦苒一个没忍住,低头捂嘴轻笑了一下。她并没笑出声,可是就这一低头,
却竟然把没关严的门给撞的开了。

  「哦……啊呀!」一脸意犹未尽的秦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把正在清理
阴茎包皮的舒平昇吓了一跳,双腿间那大家伙,也登时萎缩了一半。

  秦苒也一下子愣住了,但她想了想,立刻装作一副刚刚走到门口的样子,又
连忙转过身去,惊呼了一声:「你!姓舒的,你……你在干嘛呢!」

  「对不起对不起!」舒平昇也来不及把阴茎上头沾着的精液全部擦干净,把
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通胡搂,全都弄到了自己的抽屉里,又手忙脚乱地把自己
的裤子提了起来。

  「你……你……你真不要脸!」秦苒红着脸,对舒平昇骂了一句。之后她赶
紧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密封塑料袋。把自己手提包里揣着的
一副沾了鲜血的手套丢到了里面,又从抽屉里拿了一盒没有编号的子弹和枪油,
装进手提包里,又把那废弃手套丢到了舒平昇的办公桌上,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帮我处理了……真是的!」秦苒便红着脸,对舒平昇一眼都不敢多看,匆匆离
开了办公室。

  想着当时的场景,秦苒竟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放在舒平昇桌上的不锈钢饭盒,
看着里面的皮厚但馅料饱满、又大又厚重的手工饺子,尤其是最上头的一个漏了
皮的饺子里,居然还流出晶莹剔透的肉汤,秦苒满脑子都是当时舒平昇那已经射
过精液、却还有自己手机那么长的黑黢黢阴茎,那放在桌子上之后从那仿生小孔
中淌出来的、跟龟头马眼连了一条长长蛋白质丝的自慰杯,还有,那裹在舒平昇
坚挺分身上面的、看起来犹如炼乳酱料一样润滑细腻的液体。

  再看看那只正往外冒着肉汁的巨大饺子,秦苒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舒平昇,你这该死的坏东西!之前刚撞破那几天,老娘就天天晚上睡不
着觉,满脑子都是你那条脏臭的丑东西!努力克制了好长时间不去想,结果今天
怎么又把老娘心里的火惹气来了呢?哼!我吃你一个饺子,就当是精神赔偿了!

  秦苒这样想着,于是,她迅速抓起一只饺子,使劲怼进了嘴里,塞得口腔中
满满的;秦苒忍不住,用舌头缠绕着那饺子舔了一圈,然后突然冷静下来,狠狠
地咬了那只饺子一口,一瞬间那饺子肚里面的肉汤,一股脑地全都窜进了秦苒的
喉咙深处。

  然而,这饺子实在是太凉了。估计是刚刚自己跟舒平昇蹲在地上清理醋汁的
时候,饺子盒放在一旁,被风吹得。嚼了几下后她发现,不仅面皮有点回生了,
肉汁也稍稍有些生腥的气息,多嚼几下之后,还稍稍有点拔牙的感觉。这要是就
这样把这些饺子都吃了,那还不得犯胃病么?

  秦苒思来想去,端起了那盒饺子,走到饮水机前,看了看仪容镜中满脸通红
的自己,对着自己吐了吐舌头。说起来,自从那次之后,秦苒也在没在半夜回到
办公室之后遇到舒平昇看着黄片手淫的场景了,但自己,每次在去「干完活」之
后,回到办公室里,发现什么都没看到以后,内心总觉得怅然若失。

  秦苒摇头苦笑了一下,然后给那装了饺子的饭盒灌上了热水,又推开门,去
了洗手间,把热水倒掉,之后再回到办公室里,再给饭盒里倒上热水——反复三
次,总算让每个饺子都有了些许热乎气。做完这一切,秦苒又回到自己的办公桌
旁,从侧抽屉当中拿出了两个圆形塑料密封饭盒,取了两包酸辣粉丝,分别泡在
那两个饭盒里,一盒摆在桌边,一盒摆在舒平昇的座位前,接着,秦苒又拿了两
瓶花生露,自己拉了椅子,静静地坐在舒平昇的办公桌旁,等着他回来。

  「我的妈啊,折磨人!给——」不一会,舒平昇便拿着一件黑色背心跟一件
浅蓝色衬衫,推门进了办公室,把衣服递给秦苒之后,舒平昇便身心俱疲地坐在
了椅子上,对着秦苒哭笑不得地吐着苦水:「警备室这帮女孩们啊,全都是我奶
奶!亲奶奶!真的!真让人受不了啊!」

  「哼,怎么了?」秦苒硬挤出笑抿了抿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我听你刚才跟那边不是撩拨得挺欢的么?咋的?你一回来之后,你那些『小妹
儿』、『老妹儿』、『小姐姐』们,咋都变成『奶奶』了呢?」

  「咋?你还去听我墙根儿了?」舒平昇意味深长地看着秦苒,又看了看面前
的酸辣粉跟花生奶,问道。

  「嘁,谁愿意听你墙根儿了啊?」秦苒扯谎道,「我这是在这屋坐着,就听
你在那屋嘻嘻哈哈的……也不注意点影响!可别叫风纪处方岳那帮小子逮着!」

  「呵呵,逮着咋了?逮着他能说啥啊!论撩拨小姑娘,刚治好的那个哑巴莫
阳跟瞎子老丁头,比我撩拨得还欢实的呢!——你不知道吧,老丁头这两天没来
上班,据说是去各大医院看看能不能做织发了;昨天晚上我可听说,这家伙现在
自己弄了个假发,昨天晚上还去就把泡女人了呢!」

  秦苒冷笑了一声:「呵呵,人家老丁头那是别了快十年憋的!那你呢?」

  「我咋……我的意思是,我要是被风纪处那帮小逼崽子难为了,我就拿老丁
头噎他们,他们先去把老丁头解决了,再来找我麻烦——他们风纪处什么都管,
必须自己人先做出表率吧?」舒平昇抿了抿嘴,叹了口气,对秦苒努力解释道,
「而且,请问秦警官,我舒平昇在你眼里就这形象的呀?你知道我在那屋,把话
这么半天、又是陪笑又是出卖色相的,嗓子都冒烟了,为了干啥么?」

  「干啥呀?」

  「还不是跟……那帮小丫头片子……唉……讲讲给你要这两件衣服的价么!」
舒平昇大喘着气说道,「呼……虽然最后费用记到我头上,不用你花钱,我自己
也得省一些不是?」

  「你等会儿……这玩意还带讲价的?」秦苒疑惑道,「价格不是早就定好的
么?省厅批示、『堂君』签字盖章的?」

  「呵呵,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你警服一直没坏过吗?」

  「就是掉过扣子而已,但最后都是我自己缝上的啊。」

  「哦,怪不得……」舒平昇斜着眼睛看了看右手边的墙面,指了指那面墙后
又对秦苒说道,「告诉你,她们那屋现在墙上贴的价目表,虽然说是『堂君』签
字盖章的,但是,并不是最开始省厅定的价格。警备室的人虽然都归总务处管,
但是跟后勤战备这边管枪支子弹的不一样,她们那帮丫头片子们,没一个是咱们
的人,这事儿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啊。」

  「但是,『堂君』平时让咱们干得活,你觉得能完完全全瞒得住她们吗?咱
们的人,可跟『大先生』和『大掌柜』『小掌柜』的人不一样,咱们大部分时间
可都在局里,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让那些小姑娘察觉,你觉得可能么?」

  秦苒想了想,点了点头:「你这么说我就懂了,『堂君』是用让她们自己拿
回扣的方式,想堵上他们的嘴。」

  「对啊。呵呵,这也真亏徐远这么些年,为了维护自己在局里说话的分量、
笼络人心,对很多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舒平昇看了看秦苒,接着笑着说
道,「所以啊,我刚才一直在那屋跟各位小主磨嘴皮子来着——人家从里面能捞
到油水,人家凭啥给我减价啊?何况这省厅还要开源节流,各种东西各种吃紧……
可费了我老鼻子劲了!最后答应后天下午帮着她们里头那个小罗搬家,才给我看
每件都减了十块钱。」

  「没想到你还挺会过的哈!欸,等会儿,你后天下午,不是『堂君』让你去……


  「对,这事儿我记着呢!『堂君』的事情我敢耽误么?」舒平昇端起面前的
花生露,抬了抬瓶子,对秦苒道了谢,然后拧开盖子,就直接喝下去半瓶。

  「那你还答应搬家?」

  「我这就是个说辞而已呀!我还真能去么?我跟她说了,到时候要是找不到
我,就让她把电话打给傅伊玫——我故意逗她,我说这两天我跟傅伊玫约会呢!」

  「呵呵,你胆子真大啊!『堂君』的干闺女的便宜你都敢占?」

  「我这也就是嘴上过过瘾……之前黄思达还跟财务一小丫头这么说过呢,
『堂君』当时就在附近,过后也没见黄思达被怎么的啊!」舒平昇满不在乎地说
道。

  「那人家小罗啥反应啊?」

  「有点不高兴,不知道怎么了,差点没把这两件衣服给我。」

  「呵呵,我看啊,那个小罗可能是看上你了。」秦苒意味深长地说道,「你
啊,一天天净干这些让人吃醋的事儿。」

  「吃醋就吃醋呗,呵呵,她就算真看上我,我也没看上她啊。」说完之后,
舒平昇便一直盯着秦苒的眼睛。

  「那你看上谁了。」秦苒也壮了壮胆子,双眼中流露出久违了的大胆火辣的
眼神,与舒平昇对视。

  「我……」果然,秦苒多看了舒平昇两眼,就让舒平昇自己不好意思地转过
了头,「我……嗨,瞎扯这个干啥?你赶紧去把衣服换上,看看合不合适吧!趁
着她们都没下班,要是尺寸不对我还能找她们赶紧换了。」

  秦苒看着舒平昇笑了笑,捧着手中的衣服就站了起来。舒平昇也没多想,看
了看眼前的餐盒,一揭开盖子,再用手背摸了摸餐盒壁,又忍不住夹了一只饺子
放在嘴里,竟然发现饺子里面还带着热乎气,尽管饺皮咬起来稍稍有些发软发糜。
自己这餐盒也没有保温功能,刚才又在门口那地方放了那么久了,舒平昇转念一
想,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他便笑着抬起头,准备对秦苒道谢。

  结果一抬头,舒平昇的眼睛立刻直了,刚刚还念叨着「这真是个贤惠的好女
人」的脑子,一下子也一片空白了,嘴里已经被嚼碎了的饺子,被他憨了一会儿,
有缓慢地囫囵咽了下去。舒平昇彻底傻了。

  ——本来他说让秦苒赶紧把衣服换了,其实他的意思是想让秦苒去「女警员
更衣室」里去换,在局里一般正常说这种话,正常人都是这个意思;但是没想到
在舒平昇抬起头看向秦苒的时候,秦苒已经脱掉了身上的那件沾了陈醋汁的毛衫,
剩下了里面的那件白色的、也晕染上醋红痕迹的短袖背心,但还没等舒平昇把嘴
里的饺子咽下去的时候,秦苒微笑着目视前方,又闭上眼睛,双手倒着在胸前交
叉,捏着背心下半段的布料,把下摆从裤子里薅了出来之后,拽着边缘朝上一拉,
白花花的肚皮,便从布料下一点点展露在了距离舒平昇眼前大概两掌长的位置处。

  ——哦天啊……这女人的身材,真的很好……

  从市局右拐,横在那家「敦盛」居酒屋的小路两旁,栽种着两排笔直挺拔、
且大概都能只用双手就可以拢在一起的法国梧桐,舒平昇每天上班路过那条小路
的时候,都在脑海中把那些棵树幻化成女人的腰肢,只是没有一个具体的女性形
象;而从今往后,舒平昇再看到那些梧桐的时候,恐怕脑子里满满的都会是秦苒
了。

  秦苒的腰形是有的,两个想对着的半月牙挤出了一个很符合舒平昇的完美身
段,当然,又在外工作又是半个主妇的秦苒,长期的疏于运动和保养,也让她的
胯骨上和小腹处长出了赘肉,这如果换做以前的舒平昇肯定会觉得大煞风景,可
不知道是许久没有碰女人的身体,还是因为自己毕竟上了年纪、审美观有所放宽,
或者,是因为在自己一直对于眼前这个文静贤淑人妻的幻想下,舒平昇竟然觉得
秦苒那腰间的一圈「游泳圈」以及稍显得松垮的肚腩,出奇的可爱,随着那肉体
从衣服上面剥离,那赘肉也跟着颤动了几许,却看得舒平昇直想伸手去揉、去舔、
去咬。他甚至想把此刻那在手中的这瓶花生露,倒进秦苒那被浅浅褶皱包围的凹
陷的可爱肚脐里面一些去,然后趴在她的身上,再去尽情地把那些花生露从她的
丹田中吸出来。

  但最让舒平昇难以自持的,是当秦苒把背心继续从那一对饱满的像两只蜜瓜
又似一只巨号葫芦一样的香肉球上剥离的时候,那一对差不多超过38D的浑圆玉峰,
让舒平昇的呼吸都开了锅,一股燥热的感觉从天灵贯穿到脚趾,然后又从上下两
头一起汇聚到自己身体最中间的哪个部位上……老天爷啊……这个女人里面确实
是穿了内衣的,但却是一见灰色薄纱无钢圈的胸罩,波浪纹路的透明布料紧紧握
住了那一对必然是装满了刚提炼好的滑润奶酥的硕大兰苞的四分之一,中间的别
扣处,还连着两条挂在肩带吊环上的黑色线绳,绕在这两只肉馒头的边缘,最后
搭在那深邃的事业线中间;对着秦苒从领子处反露出来的耳垂那一条线上,在那
微微下垂但饱满得像是有什么汁液快要从中涨开并喷溅而出的荷袋上面,各长着
一枚成熟腊梅一般大小、蔷薇一样殷红的乳晕,两枚乳晕还稍稍从那饱满的白肉
上凸起出来,就像是两只成熟的可口瓜果;而在那乳晕的花芯处,各凸起着一颗
刚剥了壳一样花生仁似的挺立乳尖。

  这两颗长粒花生仁,必然要比瓶子里这花生露可口,舒平昇这样想着。

  这一切的美好景象,全都蒙在两片灰色薄纱之中,看得舒平昇愈加的饥饿,
却忘了刚才端着那盒水饺、看到那碗方便粉丝、喝到那半瓶花生露的时候,心里
那浅薄的满足。

  「我把你这对乳头,比成着两座坟墓。我们俩睡在墓中,血液儿化成甘露!」
一时间,舒平昇像是祈祷一样,又如中邪一般,念叨着自己年轻时候最喜欢的这
个诗人的这两句放荡又浪漫的句子。直到秦苒把背心彻底脱掉、又披上那件衬衫
时,突然朝着自己这边一看,舒平昇这才赶忙低下头,问了一句迟来的话:「你……
你这是干啥呀……你咋在这儿换上衣服了?」

  「呵呵,咋啊?怕啥啊?我都不怕被你看呢!」秦苒说完之后,迅速抿了抿
嘴。

  舒平昇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唉,看来自己真是不如以前了,这要是在十
二年前,舒平昇早就扑上去抱着秦苒开始啃……不对,说不定在这时候,自己的
二弟已经在面前这娘们儿的极乐洞里搅和得出水了,搞不好这女人早就已经会被
自己弄到爽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可现在自己竟然还低下了头?可真是的……
这女人也是真骚,闷骚,想不到平时看上去那么贤惠的女人,居然会在衣服里面
穿着这么暴露性感的内衣……

  可越是这么想着,舒平昇的心里,竟然越是会产生一种有点踏实的幸福感。
这在自己过去,是从来没经历过的。

  而在另一边秦苒的心里,早就被自己一时脑热而咬牙做出的决定,把心里的
理性轰炸了无数次;她硬着头皮看了看舒平昇,又赶忙把自己的衬衫扣子系好,
而当她低头准备收拾下露在外面的衬衫下摆的时候,才看到桌上还有一件背心忘
了穿,于是她只好随手把背心放在椅子上,又坐到了屁股下面,然后一点点用双
脚挪着办公转椅,凑到了舒平昇身边。她当然记得,自己最里面为了在冬天穿一
堆厚衣服舒服而穿了这件无钢圈透明文胸,而她最开始这么大胆地在舒平昇面前
脱衣服并展示自己肉体的理由也很简单:反正已经好几年都没被男人看过了,面
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对自己也的确挺好的,被他看两眼又怎样?哪怕就算是这
家伙忍不住了,摸自己两下、或者他吃了豹子胆,把自己强奸了,又能怎么样?
双腿间那块地好久都没被灌溉了,老娘也需要得紧呢。可当她发现舒平昇只是一
直在忍着鼻血盯着自己,秦苒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她最初以为这是一种失去自信
的心慌,她以为,是自己将近十来年没有勾引男人,魅惑勾引别人的本事退化了,
毕竟当年自己可是能不出五分钟,就把一个性冷淡的女人勾搭得双腿发抖的高手;
但渐渐的,当她看到舒平昇带着大老爷们式的害羞低下头前,眼中竟然涌出了一
股浓烈柔情的时候,自己的心跳,突然又带出了一种酥痒的感觉……

  「我操你大爷的,秦苒,」秦苒在心中自己跟自己说道,「你该不是喜欢上
这家伙了吧……我去!秦苒啊,你这小骚货小婊子,真有你的……你他妈原来居
然还会喜欢别人啊?」

  咸湿和甜蜜的感觉,忽然又转化成一股苦涩的气息,直冲向秦苒的睛明穴与
鼻腔。秦苒不由得转头轻轻咳嗽了两下,底下头来,夹了一筷子腊八蒜放进嘴里,
客气而掩饰地笑了笑:「呵呵,我这今天可跟你不见外了哈!吃你两个饺子、就
点腊八蒜,不介意吧?」

  「那我介意啥啊?咳咳……」舒平昇也假装清了清嗓子,「你这都带了饮料
了、还送了一份酸辣粉,咱俩也算汇餐了,没有谁跟谁、见不见外的事儿。」接
着舒平昇夹了一筷子饺子,又问了一句:「那你吃完了去哪啊?」

  「嗯……我不是也得等『堂君』的命令么。」秦苒挑起热气腾腾的粉丝来,
吹了吹之后嚼了一口,「今晚我也不回家了……滋溜……我就在局里待命了。今
晚我就……咳咳。」想了想,秦苒又把后半句话就着粉丝咽回了嘴里。

  「哦。」舒平昇少有的没打破砂锅问到底,也没拿秦苒开涮,低着头,一口
饺子一口粉丝一口蒜,默默地吃着。

  但是吃着吃着,满嘴都是东西的两个人又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彼此,可半天
有想不出什么话题继续聊,而若是就这么尴尬地面对面着,似乎又缺了点什么。

  秦苒沉默了半天,嚼完嘴里最后这么一点蒜,便决定率先开口,问了一个看
似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题:「那个……咳咳……刚才那个徐大妈好像管你叫什么,
『揦子平』?」

  「嗯。」舒平昇原本还带着点色欲的眼神,立刻平静了下来。

  「你很介意这个外号么?」

  舒平昇夹起一只饺子,想了想,又把那只饺子放在了饭盒盖子上面,接着对
秦苒点了三下头。

  「舒……平昇,」秦苒想了想,继续问道,「她为啥叫你这个外号?这外号
啥意思啊?」其实这个问题,困扰秦苒六年了,从她来市局总务处的第一天,就
有人在谈论舒平昇的时候,提到过这三个字,但谁也没给她解释明白,这外号到
底是个啥东西。

  舒平昇抿了一口酸辣粉的汤,看了看秦苒:「『杨树揦子』你知道是个啥吧?」

  「不就是松毛虫么?全身是毛刺,刮在人皮肤上会红肿、刺痛?」

  「对。」舒平昇吸了吸鼻子,「在他们眼里,我就是那玩意……」

  「那……他们为啥管你叫这个?」

  舒平昇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苦涩地说道:「呵呵,在咱们局里有外号的人多
了。其他每个人的外号都是怎么来的,我的这个破外号就是怎么来的。」

  「这话怎么说呀?」

  「嘿嘿,唉……什么『冷血孤狼』『冰格格』『沈倭瓜』『诸葛狐狸』『艾
娘娘』『胡大破鞋』……最难听的,要数『三条丧家犬』和我这个『杨树揦子平』
了,你觉得咱们这些人,都是喜欢被人叫外号的么?这些外号,无论好听的还是
不好听的,其实最开始都是因为一些为人不齿的故事得来的——呵呵,还说呢,
现在人家『三条丧家犬』都快成了三个香饽饽了,而我呢,估计是永远都翻不了
身了。」

  他接着又看了看秦苒,对她问道:「你是真想听这些事么?」

  「我是真好奇。」秦苒初次如此温柔地看着舒平昇,点头道,「而且我也不
会拿你这外号和那些跟这个外号相关的旧事开涮的。」

  「那,秦苒,你可别以为,在等下我讲的这些事情里,我会跟你吹牛逼——
今天给咱俩撞了的那个姓何的小崽子,有多嚣张你都看到了吧?如果我告诉你,
放在我当年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我比他可嚣张多了,我是可以保证我跟你说的话
的;而且我跟你讲,我在警院的时候,比那小子可有很多实打实的本事,我是不
怕你去查警院的成绩单的;我说当年德国那个总理麦卡琳来F市访问的时候,我还
见过她,我还跟她握过手,我可不是为了忽悠你,你不信的话,都可以去省政府
和市政厅的资料室去找当年的参与迎宾的工作人员名单,还有照片。」

  「我的天!真的吗?」听到这么高级别的外宾的名字,秦苒一下子被惊住了。

  「跟你说过了,我绝对绝对没跟你扯一句淡!」舒平昇对秦苒微微一笑,
「那时候无论是在警校,还是我从警校毕业之后,好多人都知道我是谁、听过我
的名声,在那阵儿都管我叫『舒少侠』——那个时候可能姓何那小子都是个胎儿,
或者细胞。」接着他长吁一起,被口中的腊八蒜呛得直咳嗽,又不住地摇了摇头。
在接过了秦苒递过来的面巾纸、擦了擦嘴之后,舒平昇才颓然地说道:「唉,三
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当年的『舒少侠』早就变成人见人踩的『杨揦子』…
…」

  「你这也太消极了吧,舒平昇?」秦苒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只是为了安慰
舒平昇,她开口道,「你知道松毛虫也会作茧成蛹,然后化成飞蛾呢!你应该想
开点,你这才多大岁数,想展翅高飞,也有的是时候。」

  「哈哈哈!」舒平昇听了,倒是淡然一笑,「扯淡!人家别人化茧成蝶——
记着,最后人家成的是『蝶』,我一个『杨毛揦子』,化茧之后,就算能成,成
的那是啥啊?那是『扑棱蛾子』!」

  「哈哈,『扑棱蛾子』就『扑棱蛾子』呗!能飞就行!」

  「拉倒吧……唉!」舒平昇又叹了口气,「有些事,你不知道:我啊,这辈
子是成不了大事的,『扑棱蛾子』都成不了,更别提飞了。」

  「你咋了?」秦苒试探着问道,「难不成,你犯过事啊?」

  「我还真就犯过事。」舒平昇抬头看了一眼秦苒,又迅速躲避着低下了头。

  秦苒立刻懵了。

  虽然现在自己名义上只是个总务处的文职女警,但从自己警校毕业,度过中
间的空档期之后又去了分局,现在又在市局,前前后后在警务系统正经八本混的
日子,前后加一起也有差不多十二年。对于一个能跟「警察」二字挂上钩的人,
能说自己以前「犯过事的」,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个是原本就是警察,在犯了
事之后,被踢出了警察队伍;另一种,便是这人老本行并不是警察,然后在做原
来的行业的时候犯过案子,进过监狱,但以为表现良好、加上其人有特殊才干、
所涉及的案子又比较特殊,才被警方聘用,但属于协警或者编外外勤——如果原
本是警察,犯了事,除非涉及冤屈,否则一般情况下不会被重新叙用,舒平昇肯
定不是第一种。

  但秦苒没再啰嗦什么,而是对着舒平昇投过去一个温柔的期待的目光,她等
着眼前这个一直在用一种犬儒态度伪装自己的男人,向她敞开心扉。

  而低着头、十二年来没有人关心过自己感受的舒平昇,最终心底的情绪,还
是顺着秦苒柔情绵绵的眼神决了堤:「我……呼……十二年前,我参加过孝文公……
也就是前行政议会副委员长陆冰,他在Y省主导的政变。」

  「啊?」秦苒咬着筷子尖,除了表达惊愕之外,再多说不出一个字。

  「这反应干嘛?不相信?」舒平昇喝了口酸辣粉的汤,感慨道,「有时候啊,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知足。十二年前那件事,被卷进去的人,现在剩下来的
能喘气的,就俩在外面活蹦乱跳的,一个是我,一个是那个隆达集团那个黑社会
老大。只不过,那个黑社会是反了自己帮派大哥的水,跟政府投诚;而我是纯粹
寸劲儿……当时在我身边跟我肩膀齐的兄弟、手底下的马仔,上面的头头们,不
是事败之后被判了死刑打了针,就是还在里面关着、坐穿牢底呢——就我一个人
寸劲儿,全须全尾的从大狱里面放了出来。」说完,舒平昇又看了看秦苒笑了两
下:「还是不信?」

  「我……你这话跟谁说谁能信呢?」秦苒有些揪心地看着舒平昇,实际上她
心里已经信了一半,「一般人遇到这种事,估计都不会承认呢——十二年前那场
政变,多大个事啊!不是……那你咋能跟陆副委员长他们那帮颠覆份子混到一起
去呢?」

  「哎呀,这话说来就长喽——」

  舒平昇挠了挠头发,然后跟秦苒娓娓讲述着:「我当年在警校,真的是考学
上去的,而且临毕业的时候,我是全校第三的成绩——我跟你说的这些,绝对不
是唬烂瞎掰,绝对是有证可查的。我那时候,呵呵,正经『精神小伙』一个,全
校也出名,老师教官们都欣赏,学弟学妹们追捧,同年级的也都对我羡慕嫉妒恨,
这日积月累的被人前簇后拥,时间长了总会有点飘。临毕业的时候,我也面对何
去何从的问题,最开始,我们那年级的总教官跟我谈过话,希望我可以发挥我的
特长,去参加国情部或者安保局的选拔。唉,但那时候,安保局那个功勋特务于
锋叛国、刺杀元首廖京民的事情不是刚出没多久么?那时候不光是我,全警校上
下的人都特别看不起安保局,所以面对国家情治安全部门选材选干的时候,有资
格参与的人员,报的都是国情部的名。安保局那边没人报,我肯定是不去;而国
情部那边又人满为患,我又不愿意跟他们去挤、去竞争,」说到这,舒平昇又半
开玩笑半自嘲地拍了拍秦苒的手臂,「——呵呵,实际上,我当时飘到啥程度,
你敢想么?我当时成天都在做梦啊:寻思着啥前国情部首都总部、或者最起码F市
情报调查局这边,哪个大领导可以慧眼识珠,『咔嚓』一下,一纸信笺寄过来,
说征召我舒平昇假如国情,并且给我开比其他毕业生高多少的待遇……我操,那
我舒平昇可多有面子!」

  「哈哈哈!那你可真是想得美!」秦苒也跟着笑了,「据我所知,国家情报
调查院从建立到改组再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你白日做梦想出来的这样的先例呢!」

  「呵呵,我当初年少轻狂,可不是成天白日做梦么?」舒平昇吃了口饺子,
又继续说道:「结果,人家国情部没接到我的报名申请,自然没人理我啊——操,
然后人家那边都开始集训选拔了,我还在那等着那封见不着影的征召信呢。错过
了这茬,下一茬就是往首都中央警察部选了,但是当年后来,又正好赶上两党和
解,国家政体改革。首都中央警察部的机会是很多,但问题在于想往首都去的,
不只有咱们Y省或者东北这些毕业学警啊,那可是全国的都一起往首都进去,我是
在跟全国的人一起竞争。到最后,我到底还是没去成首都。你说说,从进来警院
之后,我那三四年的,就没受过一点挫折,一路顺风顺水的,我寻思着我必然能
去成首都,结果最后到底落榜……越是顺风顺水的人,越是经历不起风浪,那阵
我其实就有点颓了。后来省厅的后背培训警员干部选拔,还有市局的选拔,我们
班主任和年级总教官、年级主任都帮着我把成绩单和档案递上去了,结果省厅的
面试,我给搞砸了——当时确实有点心不在焉,而且比起首都的选干,我并不重
视省厅这边的事情;市局的面试就更别说了,我根本都没去。最后的最后,我只
能按照学校分配,去了玄巍区分局,给我分配到了反组织犯罪处去,倒是也让我
拿了个一级警员的警衔。」

  「玄巍区?」秦苒好奇地看了看舒平昇,「就是第一手经办那个小何他们,
前一阵刚抓了又放了、之后回家又被人做了的整容医生命案的那个分局?」

  「对,就是他们那儿。」说到这,舒平昇又忍不住对秦苒问道,「欸,话说
那个『连医生』……还是姓『练』的……他到底是不是组织内部人做的?」

  「呃……我只能确定不是『堂君』派人干的。至于说是『大先生』他们还是
『小掌柜』他们,我也不清楚。」

  「我听说之前,这个医生的案底,貌似就是『小掌柜』帮着洗白的——真要
是这样,那被徐远关了的那个……」

  「停!打住!」秦苒警惕地看了看门口,又忍不住锤了一下舒平昇的肩膀,
「『堂君』啥脾气来着你忘了?这种事,咱俩最好别聊,要不然被谁听见了,告
到『堂君』那儿去,你我啊,就都等着丢一颗肾卖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说到这,舒平昇心念一动,又忍不住笑了
笑,「那正好哦,咱俩都剩一颗肾了的话,那凑到一起不就齐了、啥功能不又都
全乎了么……」

  「你说啥?」秦苒突然拔高了一个音调。

  「我……我没说啥。」

  「哼……唉,可惜了。」秦苒嗔怒一声,又看着舒平昇痴痴地说道。

  「啥可惜了?」

  「我是可惜你当年——你一个能在警院的各科总成绩排名第三的高材生学警,
最后只是去了个分局,难道不可惜么?」

  「呵呵,可不可惜,不都已经算是过去的事情了么?」舒平昇提起这些来,
又是满眼止不住的沧桑,「现在想想,当时如果我能在玄巍区分局好好干,可能
用个一年两年,我也来市局了,说不定我也能当个什么组长、处长,要是走运的
话,说不定我现在也到省厅当大员了——最开始我还真就跟着破了几个案子,但
实在是太没意思了:抓黑社会、跟黑社会打架,然后一审问,呵呵——街边某个
四流『街溜子』团伙成员,搞过的事情,便是偷小姑娘手机、偷老太太老爷爷的
钱包、甚至把人家大娘口袋里揣着的卫生纸也当成钞票顺走了,然后顶多就是调
戏调戏路过的美女,晚上再去找个暗门子,俩仨人跟一个五十多岁大妈一起睡觉。
他们管这种事就叫『扫黑』。」

  「哈哈,挺充实的啊——你没在人家毛头小子跟五十多岁大妈睡觉的时候去
抓人家吧!」秦苒故意打趣地问道。

  「那倒是没有……只不过有一回抓人的时候,遇到过四个男生,轮流给对方
打飞机呢,看谁能让谁射得更快,最后忍住的那个能把桌子上的所有钱——五百
块,全都拿走……」

  「啊……我的天!四个男生在一起,给互相……干那个事情?好恶心啊!」

  「恶心吧?呵呵,我还遇到过更恶心的呢!——藏毒的把K粉塞屁眼里,结果
卡住了塑胶袋漏了,几个人就……」本来舒平昇已经说得眉飞色舞了,但他下意
识地看了看面前餐盒里的红彤彤的酸辣粉和白花花的饺子,又看着面前的秦苒脸
色已经稍有变化,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吃东西的时候,是不是不该
讲这些哈?」

  「你也知道啊!」秦苒假做嗔怒,把筷子朝着桌面上一拍,端起饮料瓶,哭
笑不得地瞪了一眼舒平昇,喝了口花生露后,又摇了摇头,同情地说道:「不过
你要是天天都能见到类似的事情,那也真够悲催的。这要是换成我,天天见到这
些恶心事,我啊……」

  没想到秦苒说着说着,竟然也像舒平昇刚才那样,低下了头沉默着。舒平昇
把秦苒的反应看在眼里,却并没马上问些什么,他以自己的经历猜度,像秦苒这
样,也快四十多的女人了,在警务系统工作也有很长时间了,但却没混上个一官
半职的,必然也有她自己的故事——说到底,在两党和解、政体改革之后,在这
样一个每天都被渲染成进步、美好、实际上每天却都是兵荒马乱的时代,谁还没
点故事。

  想了想,舒平昇便又继续讲述着自己的事情:「我也是受不了啊,再加上那
时候我本来就好高骛远的;所以我后来,也基本不怎么去跟着办案了,遇到有什
么事情,我就总找些理由请假,再后来干脆连班都不怎么上了——实际上那时候,
赶上过渡政府后期,全国开始落实选举制度,政权产生了相当巨大的不确定性,
呵呵,于是公务系统里,也出现了不少怠工懒政的情况,不说别地方,就我那个
玄巍区分局,吃干饭不干活的就不下十个。大家都在锅里随手捞肉吃,我干嘛不
呢?所以,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的,我由泡酒吧作为入门,开始到处寻欢作乐——
晚上到了饭点儿去酒吧喝酒吃牛排,准备勾搭女人,下到高中生、上到高中生的
老师、妈妈,我是全不放过。」

  「哼,你还真是不挑食呢!」秦苒眯着眼睛、微努起嘴巴,斜楞着目光看向
舒平昇。

  「呵呵,盖不住当初胃口大啊!」舒平昇微笑道,那笑中其实带着一丝自豪,
但也不清楚秦苒到底察没察觉到,舒平昇又继续说道:「之后吃完了饭,八点钟
就去夜店蹦迪跳舞,一直到十点半左右,带着女人去宾馆开房,有时候这俩项目
的时间表会对调一下;起初,我还会搂着女人过夜,经历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之
后,我便开始遵守一项法则:绝对不跟同一个女人共处超过当天十二点——于是
我便在付了房钱之后,转战洗浴中心,泡泡澡、整一口夜宵、再做做按摩,精力
如果允许,我还会跟按摩技师再玩个一两回合,消消余火;然后就在按摩床上或
者泡澡池里过上一夜……」

  说到这,舒平昇还忍不住看了看秦苒的脸蛋,其实他刚刚就已经被秦苒心思
一横做出来的大胆决定撩出来火苗了,只是回忆起过去点滴甘苦的心情,还让他
心有余力不足,他便也没把自己那些放浪往事聊得太露骨;可就是那么几句笼统
的概括,竟然已经让秦苒面红耳热了,心里跟双腿间的花蕊深处,更是瘙痒到无
法复加,秦苒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像是个静如镜面的湖水,可被舒平昇这样朝
着自己的中心丢了一小颗石子,曾几何时每日每夜都在惊涛骇浪的自己,内心自
然也波动到无法静止。

  舒平昇把秦苒似春桃一样的脸色看在眼里,嘴上却不声张,而是继续说道:
「那时候我每天大概会睡到十点半,咱们F市的洗浴中心,实际上都是有自助早茶
和早午餐的,但我不愿意在那将就——在我看来,他们把经营心思都放在别处了,
吃喝方面肯定不过关,所以睡醒了之后,我一般就会找地方吃点东西,有时候还
喝两口——你说那时候我还能更混蛋么?早上起来就开始喝酒!呵呵……然后吃
过了东西,下午才去局里看看,但有时候连办公室门都不进,也就跟传达室的老
大爷插科扯扯皮、唠唠嗑,或者调戏一下巡逻治安组的小丫头们,聊聊骚、言语
上吃点豆腐,接着就去跟我那帮狐朋狗友们会伙一起玩去——打保龄球、打台球、
钓鱼、游泳,然后在一起找个饭店订个包间喝大酒去……我的天,我都记不起来
那时候我是咋认识的一帮人,不只是警察系统的,甚至那里面干警察的都少,反
正各行各业、男女老少啥人都有;喝完酒之后要么就去唱歌,要么就去找那里有
妞、要么就是组织内部,哪个女的心情好了或者不好了、或者是被咱们灌多了、
或者哪个老爷们儿把自己家媳妇贡献出来,一帮人一起去找个宾馆一起疯去——
有时候遇上里面有一个姓颜的、和一个姓……姓霍的,他们俩有会所,我们直接
就去他们俩那儿瞎胡混;混舒服了之后,这不又该到饭点儿了么,我就又去酒吧
了。」说到这,舒平昇又一下陷入了一种回味中的陶醉之中:「唉……我是真喜
欢酒吧这种地方啊:东西有好吃、又有各种啤酒喝,还能随便就跟人聊天,还能
看球、听音乐、看电影……」

  「还能撩拨女人——下到高中生,上到高中生她妈、她老师。」秦苒酸溜溜
地看着舒平昇。

  舒平昇笑而不语,挑起一筷子粉丝,大口吃着。

  秦苒看着舒平昇,咬着饮料瓶的瓶口边沿,接着问道:「你就这么每天逍遥
自在的,那后来,你是怎么跟陆孝文认识的?」

  舒平昇叹了口气,嚼了颗酸涩又辛辣的腊八蒜之后,继续说道:「我那时候,
日复一日,过得就是这样醉生梦死、浑浑噩噩的日子,反正分局那边还有工资拿,
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愁女人;但我慢慢的,也觉得腻味了,而且我心里还是清楚
的,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也知道这样的日子我肯定过不长久——
我是想干点大事儿的;再说直白点,我是想去干一种,不太费事、在我能力范围
内信手拈来,又能迅速向上爬的事情。哎嘿,那几天老天爷对我也真是特别好,
想喝奶,牛来了,想找娘家,舅舅来了——跟我当时一起混的人里头,有个在咱
F市工作的加拿大混血华裔,名叫龙嘉明……」

  「Jimmy lung,我好像知道这个人。」

  「哈哈,听着耳熟吧?这个人是当年Dl证券投行部的总监,跟我在那群酒肉
朋友里,也算是混得最熟的……」

  「怎么个『最熟』法儿呀!」秦苒大睁着眼睛,水润的双眸当中,缓缓地释
放着火辣的目光。

  「呵呵,你一个女的,我跟你说这个,不太好吧……」

  舒平昇却在这节骨眼上害羞了起来,可秦苒有那么一点怀疑,这家伙突然表
现得如此放不开,反倒是一种,却反倒是一种欲擒故纵。

  「嗬,刚才你不是啥都跟我说了么,还差这么一段?」

  舒平昇看着秦苒逐渐不再躲避的目光,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颊,以及不知是
有意无意挣开的领口扣子,舒平昇便索性把话说得更加直白:「嗨,能有啥……
我俩经常一起玩女人呗;而且按他的洋嗑儿,我跟他总一起玩『三明治』,就是
我在前他在后,或者我在上他在下,或者倒过个来;中间一个女的,我俩的两根
棍儿,分别插女人的肉屄和屁眼儿。隔着女人中间那层贼薄的肉,我俩经常都能
感觉到各自的鸡巴多大、往哪抽插;后来放开了,我俩还用各自的那玩意肏过一
个屄,或者怼着彼此的鸡巴头,然后让一个姑娘含嘴里——你说我俩啥关系?这
可能是不是搞同性恋的俩老爷们之间,能产生的最铁最亲密的关系了。」

  「哈哈,让你说得多伟大似的……那不就是『连襟搭子』么!嘁……」

  秦苒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完之后,端起那碗酸辣粉,猛往自己的嘴里灌醋
汤;与此同时,一股又热又痒又滑的东西,撞开她原本闭合得紧紧的两片阴唇,
涌到了穿在秦苒屁股上的那条丁字裤的裆布上。

  若不是心中还有那么一丝轻微的自尊和矜持,秦苒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背包
里那根紫色的电动按摩棒拿出来,一下子插到自己的阴道里、并且给眼前这个讨
厌的男人表演子宫按摩。每个性欲强的女人,为了保持着自己尊严和底线而不让
男人占到便宜、为了满足自己的生理欲望的同时提醒着自己的原则,都会给自己
的背包或者手提包里准备一根按摩棒或者一只跳蛋,让自己做自己性欲的主人,
而不是反过来被那东西奴役。但是今天晚上,秦苒清楚,自己一直奢望的平静地
做个任劳任怨好妻子的梦,怕是要破灭了,而且从今晚开始,自己可能不在需要
那个按摩棒给自己心理慰藉了——哪怕再去使用,它也会反过来变成奴役自己的
工具。

  但秦苒同时也清楚,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从最开始,就不是一个拥有自尊
和矜持的女人。

  舒平昇轻笑了两下,算是对自己内心的压抑,同时也是一种掩饰,他擦了擦
嘴,继续一粒醋泡蒜一只饺子,大口地吃着:「一开始我俩在一起,除了玩女人
跟喝酒以外也没啥正经事。而那段时间,又正好是F市街面上最乱的日子,老百姓
不都有那一段顺口溜么:「文武皇帝四天王,冬子老纪双麻将;笑面狠、熊家狂,
金刚太保十五狼『。我们这帮人成天吃着官饷、不干正事,到处花天酒地,肯定
免不了跟这群黑道上混的打几回照面儿;酒都喝大了,遇到了之后说上几句脏话
也是常有的事,那样的话,必须得打起来啊——但我不是跟你吹牛,当初咱们这
帮酒友里面,能打的,还真就我一个,而且每回只要有我在,我保证他们没人会
吃亏。我亲自扇过纪江的嘴巴,砸过』北霸天『的车子;跟老太极会和老宏光公
司的人也干过仗——但是有一说一,赵明镐和穆森宏这俩老家伙的确挺讲理的,
如果是我们的人被他们各自的人欺负了,他们会主动找人联系我们,摆和头酒;
如果是我们的人欺负了他们的人,只要最后让他们面子过得去了,他们俩也念在
咱们这帮人没一个是混黑道的,也就经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那你跟
那个龙嘉明……」

  「哈哈,你看,我这人说话就是爱跑题……我那时候总跟与咱们这伙人犯冲
的动手,我慢慢也开始吸引了龙嘉明的注意。他也开始单独找我出去玩,当然,
最开始也就是私下里一起约炮,或者找几个不为人知的高档会所舒服舒服——那
家伙挺有门路的,找的姑娘里面,有模特、有空乘、有在校大学生、还有从美国
法国来这边教外语教美术的老外,甚至还有咱们交警队里的姑娘——我那时候一
直只把他当成一个卖理财产品的,可他这样的,居然能一下子找来四个交警队的
女警供我和他一起享受,我这时候才渐渐觉得他不一般。后来慢慢他才跟我聊正
经事,我才知道他跟咱们当初那圈子里混,是为了帮着Dl收购各种不动产,并且
通过那些有一定家底和背景的那些酒肉君子们,找门路把Y这边稀缺矿产跟海外的
垃圾股挂钩套牢,然后再低价卖出——当时我只清楚他这么多事情,等到后来我
知道他跟『雅典娜』那帮人的事情的时候,我都已经在监狱里了。」

  秦苒听罢,好奇的双眼越发地明亮放光:「那陆冰是『雅典娜』的人么?或
者他跟『雅典娜』那群人有什么关系么?」

  舒平昇挠了挠鼻子,接着对秦苒认真地分析道:「说实在的,我也不清楚。
但以我对『孝文公』其人的了解,『孝文公』应该不是『雅典娜』的人,他跟那
些大鳄寡头们的关系,也就是他跟Jimmy之间的关系。『孝文公』这个人,其实骨
子里是排斥跟外国方面搞在一起、去做一些什么他们所称作的『事业』的;但是
没办法,就像在Jimmy跟我摊牌以后说的那样,『孝文公』也被他们套牢了——龙
嘉明在Dl证券一直在帮着陆冰操作着十个账户——你没听错,是十个,而不是后
来官方公布的四个,而且在陆孝文的同意下,Jimmy也可以从这十个账户当中直接
提走属于自己的提成,这种事情既违反咱们国家法律,无论是两党和解前还是和
解后的,也违反加拿大法律——所以在事败之后,加拿大皇家骑警和美国FBI都通
过国际刑警跟咱们这边沟通过,可能咱们这边没把『孝文公』的个人账户报道得
那么多,也是为了顾及他们的面子。」

  说到这,舒平昇略带嘲讽又惋惜地笑着摇了摇头:「唉……Jimmy和孝文公两
个人,其实都是两个挺好的人呀!Jimmy这个人很聪明,他如果不跟我说、如果后
来不是整件事都被张霁隆那家伙抖搂给了国情部,可能在这世上知道他和陆冰有
联系的,只有他们自己——后来陆冬青从新加坡调职回F市,他都没发现自己的三
叔和大学同学居然认识,要知道陆冬青当时还在为了一个国企改制的案子来回往
返于省行政议会和自己公司之间。而陆冰……孝文公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座山、
就像是一尊神,到现在还是——我到现在也很崇拜那个男人,虽然他失败了。他
从红党当中脱离之后,迅速参与到省行政议会的改组当中,并且居然迅速地坐到
了副委员长的位置上;他很会在红蓝两党之间找到一个点,并且充分利用橙党的
诉求制衡红蓝二党,谁都拿他没办法。在此之后,他又明白,虽然自己所在的行
政议会需要永远『客观中立』,但这不代表他自己可以没有自己的力量,于是他
便筹备了『行政议会维安委员会』。龙嘉明跟我摊牌,其实就是孝文公想要将我
延揽到这个『维安委员会』当中,孝文公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很清楚我这样的
人要的是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秦苒侧目,微笑着看向舒平昇,「『维安委』的职权在
当初大得很——在议会内可配枪,且可将滋事份子强制驱离或者羁押,无论党籍,
无论从政与否;可以对任何党派、任何党员、任何与党政有关联的官员议员进行
调查和监控;并且如果有要求,安全保卫局、警察厅治安队、各级警察局经侦部
门,必须予以全力配合。所以你那时候,一定很风光吧?」

  「相当风光了!我最后最后,干到了『维安委员会维安课三组第七小队』的
队长,名字听着可能不起眼,但是全力可真算得上大过天了。那时候杨君实还是
F市的市长,我那时候去他办公室,是可以不用敲门的,比上厕所都方便;而且跟
着孝文公干,一个月的工资,是我在玄巍区分局的三倍,还经常会有与月薪等额
的奖金——奖金跟月薪等额,你说说这是什么概念?」

  「这么多工资?那是谁给开、搁哪出啊?」秦苒一听,下巴差点脱臼。

  舒平昇摸了摸秦苒的脑门,就像大人哄逗着一个天真的孩子一样:「你想想,
十个净资产过亿、以美元为单位的账户在孝文公名下放着呢,除了F市以外全省连
续七八年赤字,首都也不给拨款,这钱能是谁出的?要么我们怎么会都对孝文公
那么忠心呢——我们效忠的是陆冰本人,而不是『行政议会副委员长』这个头衔。」
说着,舒平昇又认真痴心地看着秦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况且,孝文公知道
我的嗜好,还专门给我找了个活。」

  「啥活啊?」

  这次,舒平昇再没有任何的遮拦或是躲闪,直白地说道:「——让我去勾搭
当年省里面那些高官的妻子,还有包括他们在外面保养的小;另外,还有些例外
的:比如他们的女儿,或者是一些女官员她们自己。不管你信不信,当年那场政
变,最后围绕在陆孝文公身边的大官小吏们,都是被我这样,睡着他们家里的女
人,然后再让那些女人们跟他们吹枕边风——我仔细查过数,十个里面能有五六
个,都是这样慢慢笼络过去的。比起夫妻,那些『官僚大老爷』跟他们的夫人,
或者那些女首长次长和她们的丈夫,其实更像是一对利益伙伴,好多夫妻从结婚
那天开始就是分床、分房、分楼层睡的。甚至他们跟他们的情人们也是如此,也
是一种基于利益的结合,尽管稍稍多了那么一层肉体之欢。」

  「哼哼,那你还真是如鱼得水了呢!」秦苒嫌弃又嫉妒地坎斜眼瞟了瞟舒平
昇,很不快地噘着嘴晃了晃肩膀,看着面前的饺子,又酸溜溜地说道,「我才不
信你这么瞎吹牛呢!你刚才说的话我还都觉得靠谱,你说你能靠着卖身帮着陆冰
拉拢党羽?你就不怕你那些事被那帮当官儿的知道吗?」

  「我当然怕!我怎么可能不怕?」一提起这个来,舒平昇不禁打了个寒颤,
时隔十来年,回想起那些桃色过往来,他仍心有余悸,「他们感情不好归不好,
可是如果发现有外人介入,他们的眼睛里还是不揉沙子的!这期间的确发生过一
些很危险的事情……但最后我还是身上没少一根毛。那些能被拉拢到孝文公阵营
里面的人,他们周围的女人,肯定不止一两个;他们就那么把自己的正妻冷落在
家里,时间长了,他们肯定也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到最后,他们就算发现了,也
不敢声张,要不然,同床那么长时间了,可能对自己那些不想见光的脏事儿一点
都不知道吗?唉……张霁隆能把事情透露得那么全,不也是因为孝文公这边出了
类似的事情么?」

  「还有这事儿呢?我之前都没听过——具体什么情况啊?」

  「孝文公那个二老婆,原先就是个陪酒的;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人,听说孝文
公要起事之后,害怕了,又想趁机讹他一笔。孝文公没让她遂意,于是她便把孝
文公保险柜里的东西,一下子复制了两份,一份准备送给安保局,但是半道上,
那个陪酒女和她的表弟都被熊家哥俩截了——尸体埋到东郊野地了,五年前,隆
达集团在那开了个楼盘,盖楼之前挖出来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就是他俩的;另一
份复制的东西,送去的,是张霁隆那个市局安插进宏光公司的卧底大哥的信箱里,
就这么着被张霁隆看见了,然后他又派人去熊氏兄弟办公室偷的另外的一些政变
相关的计划。反正我听说这事儿之后,在Y省地界所有坐怀两三个老婆、脚踏多只
船的各界人士,都开始防着自己的女人了。」

  「可现在张霁隆自己也有俩老婆。」

  「呵呵,那他防不防自己那俩,我也就不知道了。」舒平昇冷冷地笑了笑,
眼眶当中的神采,又颓废了下来:「终究是因为这家伙,孝文公他们多方一起制
定的一个计划,居然被当初只是一个到处打黑枪砍人的马仔给毁了。『千里之堤,
溃于蚁穴』,呵呵,咱们却是被张霁隆一只蚂蚁,以一己之力嗑塌了整座大坝。
但实际上,当时我也是迷了心窍,我老早就应该清楚,孝文公想干的事情不可能
成功的。天时地利都不对,老百姓的人心也不向着你,你在做什么,那都是反贼
一个,而不是革命家啊——试问历史上那些当反贼的,有几个真正成功的?好在
我在『维安委』里只是帮着跑跑腿、为了吸纳党羽睡了一大堆女人,在他们的计
划里,进行各种行动的安排人选里面其实都没带上我——以我的身手,本不应该
是这样,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当时谁疏忽了,或者谁有意偏袒我,或者是本来就
准备留我做其他事。也就是这样,最后我在监狱里待了四年,然后就被放出来了。
呵呵,也算是捡了便宜了……」

  秦苒听了,伸出手放在了舒平昇的膝盖上,安慰道:「但不管怎么样,就像
你自己说的,你已经很幸运了。」

  「是啊,其实就我身上经历的这些事,怨不得天、怨不得地,也怨不得别人,
我只能憎恨我自己。然而我已经四十一岁了,满打满算总共也就再有三十年活头,
我憎恨自己又能怎么样?所以,我就心甘情愿地在这总务处里面,在『堂君』大
人的手下,苟活一天是一天吧,哈哈!说我是『杨揦子』我就是了,又能怎的?
这么或者,咋的也得比在牢里蹲大狱的那些人强吧?」

  「那你这个『杨树揦子』的恶名,到底怎么来的啊?」秦苒眨了眨眼,又问
道:「难不成,你睡了谁家的姑娘、妻子或者情妇,她们里面有在市局的?」

  「嗯。郎兴民前局长有个初恋女友,名叫邹玫的,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

  「邹玫……这不是『大先生』故意消失之后,接替他当重案二组组长的那个
女人吗?她在市局的时候,我还在……」说到这,秦苒不禁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舌头打了一下结,缓了十秒之后才说道,「我还没来市局呢。她怎么了?难不成……


  「她给省财政厅童远辉前厅长,当过这个。」说着,舒平昇抬起自己的右手
小拇指,并用大拇指握在中间三根手指之前。

  「我的天!她……这……上峰们的初恋女友,可都够可以的哈!」秦苒这样
说着,但是心里却并非这样想;在她心里出现的,却是自己曾经跟这位邹前组长
一起脱下衣服之后,在各种场景之中,与根本数不过来的那些个男男女女鬼混的
画面,而在那些画面里,还经常会出现另一位副局长的另一位、现在在安保局当
差的初恋女友。

  想了一会儿,秦苒才从那些淫欲横流的画面中回过神:「那你这个外号,是
她给你取的?」

  「对的……那女人也是真有意思。郎前局长被暗杀的时候,她什么反应都没
有;童远辉被抓落马的时候,她也跟没事儿人一样;我出狱了,认识了卢彦,他
帮着牵线让我跟从了『堂君』,『堂君』又把我带进总务处了,那女人倒是炸毛
了。她没敢去省厅告状,没敢在局里闹事,只好把我的事情在局里扇乎得一度无
人不知,然后她就辞职了,跑到南岛开旅店去了。」

  「我之前听说她辞职是因为身体原因,还以为……」

  「呵呵,滑囊炎是么?那又不是什么顽疾。她辞职就是因为我……她老公倒
是真不知道她和我、还有跟童远辉的事情,那男人是研究飞机发动机的,两耳不
闻天下事;我估计,那女人是害怕了。」

  「那她可真够没品的。」秦苒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舒平昇的膝盖,「我作为
第三人,听这件事觉得其实没啥,但是,这事情不伤人但是恶心人。的确是挺没
品的。」

  舒平昇低着头,连连叹了三口气,才又开了口:「其实她骂我这个外号,我
想应该也不完全是因为她害怕……我自己其实也一直不敢面对一件事:在监狱里,
看着铁窗,我其实挺不甘心的,明明是想要发达,结果却落下个身陷囹圄;我不
想我一辈子都在牢里度过,所以,我在被审讯调查的时候,为了自保,我把我知
道的一切,跟国情安保的那些人全吐出去了……要不是因为这样,最后算作主动
悔过加立功情节,其实我应该监狱里待到今年的。」

  在听着刚刚舒平昇的讲述时,除了被字里行间若有似无的淫靡故事挑逗得脸
红心跳之外,秦苒大部分时候的神情都是平静的;但是在这一刻,当听舒平昇说
他为了给自己减刑,而出买了他人,秦苒的眼神突然有些条件反射式地变得凌厉
起来。

  「你这是在背叛。」秦苒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冷淡。

  「我不否认,呼……」舒平昇叹息道,但他并没有察觉到秦苒对自己态度的
变化,他低着头,颓丧地看着自己双脚间的地面。

  「你不是说,你没参与过那些核心的事情么?那你又拿什么去供述呢?」

  「我刚刚不是说,那些官僚们的秘密,早晚都会跟自己的情人、老婆们那里
失守么?而他们的情人们和老婆们,也都在我这,把她们所知道的一些东西说给
我听——不然的话,在床上除了彼此夸赞『你鸡巴真大』、『你屄水真多』以外,
还能聊些什么?」舒平昇嘴上聊着露骨的言语,可他的脸上,确实一种带着扭曲
的懊悔,「我……其实从出狱到现在将近八年多,我每天都活在一种纠结当中。
一方面我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我把我知道的那
些事情说出去了以后,还算是造福了国家造福了社会;但另一方面……我清楚我
自己是在背叛,那些曾经跟我朝夕相处、招摇过市的家伙们,全都被我卖了……
这么些年了啊!在这么两种状态下,我越活越迷茫,越活越没劲……我真希望有
一个人能站出来,告诉我,我到底做的是对是错:如果我是对的,能不能夸夸我、
给我鼓鼓掌,哪怕是拍拍我的肩膀、跟我握握手;如果我是错的,那么,我被骂、
被打,甚至被杀都好,而不是让我活得像别人眼里的松毛虫一样讨人厌、扭曲、
又无时无刻不在挣扎……唉!」

  舒平昇低着头,闭上了眼睛。

  秦苒看着面前这个一下子变得如此脆弱的男人,她的心里,也变得十分矛盾。

  她其实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舒平昇的事情——或者说,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
除了那个宏光公司的不起眼的大学生马仔张霁隆以外,还有一个人,在进了监狱
之后,向国情部跟安保局供述了一大堆与政变相关的口供:这个人的供述,按照
自己那位在安保局的好友的形容,可谓相当笼统,但是,国情部、安保局与市警
察局在当时组成的特别调查组却根据这份口供,揪出了一大堆再一次联合逮捕行
动当中漏掉的政变份子,并挖出了一大堆证据、军火及炸药等危险品,还有大笔
大笔的赃款。只是秦苒一直就没把当初招供的人,跟舒平昇对上号。

  「不可饶恕!」

  一声熟悉又苍老的声音,突然在秦苒的耳畔响起……

  不可饶恕——这四个字,像一个鬼混一样,在秦苒的心头纠缠了十年。其实,
她和舒平昇一样,这么些年的日子也一点都不好过。她想忘记自己过去的一切,
唯独这四个字,在她的脑海中无论如何都挥散不去——「不可饶恕!如此一来,
咱们是不行了……可是你们记着,今后,只要有人能接近那个名叫张霁隆的,还
有另外一个在监狱里嘴上没把门儿的王八蛋,不管何时,只要是能找到机会,就
三个字:杀无赦!」

  眼前浮现着自己那位「阿爹」在说这些话时候的狰狞面目,秦苒便顺着那句
话,将自己的双手放在的舒平昇脖子的一左一右,而且,还下意识地扎开了自己
的掌间虎口……

  「——杀无赦!」

  秦苒急促地喘着粗气,狠狠地咬着牙,并闭上了眼睛,两个上肢也不禁开始
发力……

  「呃……小苒?」

  等舒平昇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被秦苒托起了肩膀,然后紧紧地
抱在了她温暖又软绵绵的怀中。

  一瞬间,两行不争气的热泪,便顺着舒平昇的高颧骨,滴淌到了秦苒身上,
晕开在那崭新的衬衫布料上。

  看来自己,是真的不再年轻了。

  ——一时间,相互依偎着的两个人,在心里对自己说的,竟然是同一句话。

  舒平昇从进入青春期之后,他似乎就没再流过一滴眼泪,哪怕是自己在进了
监狱后,父母唯独的一次探视,家人在知道自己参与了什么、并且跟过一帮女人
淫乱之后,轮番对自己批判咒骂一通之后;哪怕是在监狱里听说父亲在单位因为
自己的事情被下属气到心脏病发去世,母亲又紧接着得了痴呆症,却没人照顾以
后——尽管这些事,确实是舒平昇对政府招供的最主要原因;哪怕是自己出狱,
拿到了一纸离婚协议,并且在前妻和律师的咄咄逼人之下,自己不得已签了字——
呵呵,想到这些的时候,舒平昇才记起来,原来自己竟然还结过婚,而且应该还
有过一个女儿,只是自己从来都没见过那孩子,前妻也没允许过,后来也干脆断
了联系。

  自己的前妻,其实是个挺好的女人,可她是做什么的来着?哪家医院的护士
长?哪所学校的老师?唉……

  而秦苒却在抱紧舒平昇的时候,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偷拍 2022-7-29 21:57

             (07.13)(下)

  「阿爹」夸奖过秦苒,她说秦苒的这双手,曾经是自己手下最得力的「错骨
手」。曾几何时,她已经记不清,从受到仲秋娅的「感召」而加入组织,并接受
魔鬼训练之后,自己已经用这双手扭断过多少人的脖子,并且大部分的时候,还
都是那些将要被自己干掉的男人们的阴茎插在自己身体内的时候:或是插在自己
的骚屄里,或是捅入自己的菊花当中;或是男人压在自己身上,指不定还用着丝
毫不解风情的手法大力揉搓着自己这一对引以为傲的乳房的时候,或是自己骑坐
在男人身上,有时还会把双腿搭在对方肩膀上,让对方误以为这样子是自己淫荡、
并为了跟他调情,实际上则是用双腿纠缠住对方的身体,让他们丧失反抗的机会。

  以前在警校上法医课的时候,秦苒学过:如果男性在濒死前产生勃起的情况,
或者在临终前进行着性行为,那么在断气的一刹那,尤其是受到外界伤害而丧生
命的一刹那,身体便会射精,并且因为在人死前大脑会大量释放多巴胺、且体内
产生内分泌紊乱和一系列生理机能的迅速丧失,被害男子的阴茎不仅会保持至少
一小时的勃起状态,而且有些还会出现「男性潮吹」的状况,即大量喷射前列腺
液——刚刚听到这些知识内容的时候,当年还是处女的秦苒,对这种事简直觉得
可笑,并且也充满了怀疑;而后来,她却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身上实践了这种现
象,除了第一次去执行组织的秘密任务,让她感受到的是无比惊吓之外,之后的
每一回,她竟然都会在自己身上感受到难以名状的欢愉和快慰,甚至当自己在外
面约一夜情的时候,因为对方没有断气、没有像人死后那么僵硬的阴茎、没有在
喷精后在自己的阴道内发射出一股又一股还带着身体余温的精水、并且没有在高
潮后眼睛泛白、瞳孔放大、口吐白沫,秦苒竟然觉得不尽兴。

  她一直沉醉在这样病态的生活中——反正组织中其他的比自己长相漂亮的、
性格好的姐妹们过的也都是这样的生活,而且有「阿爹」在,便不愁吃不愁穿,
更不愁男人,她也并不觉得这样是一种病态。

  「小苒,今晚蓝党那位齐议员,就交给你对付了……」

  一直到十二年前,她同时患上了肾小球肾炎跟宫颈炎后,仲秋娅却依旧给她
下命令,让她继续执行任务,她才开始慢慢怀疑起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到底
是不是正常的。

  ——没错,舒平昇不知道、那个跟国情部投诚的张霁隆不知道、因为张的投
诚而建立的联合特别小组成员们也不知道,国情部和安保局官方的公告上也看不
出来的一件事,便是十二年前,共同参与并制定了政变计划的,还有一个名字:
仲秋娅。

  「小苒,今晚蓝党那位齐议员,就交给你对付了;你可以试探一下,看看他
到底会不会接受水东淼教授提出来的条件——如果你觉得不会,就让今晚成为他
人生中最后一次快乐吧。记住,是你觉得,我相信你的判断力。」

  「我……可是,我……『阿爹』,可以不去么?」

  「怎么?你心疼他了?从你们加入我的麾下,我就教育你们什么?——千万
别对任何人动心!」其实仲秋娅知道秦苒生了病,还看到她吃了药,但也不知是
故意忽略,还是真的忘了,或者根本没把这种实际上对女人伤害很大的病当回事,
仲秋娅竟然根本没往秦苒的身体状况上考虑。仲秋娅知而不谈,秦苒却也不好意
思提醒——在组织里,提醒「阿爹」,即时对「阿爹」的忤逆。

  「『小肥』,『蔫儿丫头』,你们两个,今晚去陪水教授去——他最近又忙
商贸峰会论坛的事情,又要忙我们的事业,所以很累。你们俩的按摩手法是他最
吃的,让他好好放松放松。」

  「知道了。」

  「得令。」

  两个女人也不好说什么,恭敬地对仲秋娅说道。

  接着仲秋娅同时面向她们仨,却像是在给自己催眠一样,开口说道:「整个
国家,已经算是毁了……当年我们一帮人的努力,终究还是抵不过身在高位的那
些人的几句话,哼哼!他们愿意把其他地方,祸害成符合他们利益的样子,我不
管,但是Y省这里,我绝对不会允许,我九泉之下的老大哥,他也一定不会允许!——
哥啊,你曾经最要好的兄弟们,你的徒子徒孙们,还有你的子女们现在都在装聋
作哑,都在当鸵鸟,就你这个妹子我,才是唯一一个扛起你遗志的人!你就在三
途川,还好看着你的好妹子的表现吧!」

  「呵呵,说得多伟大似的……」

  「是啊,说白了,我都能发现了,咱们不都是她豢养的不要钱的婊子么……」

  等仲秋娅离开后,那两个一胖一瘦的女人才说道。

  「我还以为你们俩都挺感谢她的……」秦苒看了看那两个女人,语气孱弱地
说道。

  虽然那个胖胖的姐妹,身材仍然还逃离不了一个「肥」字,但早已不是当初
刚刚加入到组织里是那种臃肿的状态了,尽管她全身上下还是肉乎乎的,可是那
表皮下蕴藏着的,已经不再是油腻的脂肪,而是令女人都会冲动的肉欲;虽然她
还留着小肚子,可是腰身却已经练的相当有型,那丰腴的梨形曲线,任谁看上去,
都会觉得诱人。而那个曾经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无精打采的拘谨的、虽然称得上清
纯质朴但也的确土得掉渣的女生,也在经过仲秋娅几年的调教之后,变成让男人
欲罢不能的冷傲范儿,并且她的审美也变得比周围的任何人都更加时尚前卫。

  可秦苒没想到,她们俩背地里,竟然会对仲秋娅有这么大的意见。

  「感谢么?」那个被叫做「蔫儿丫头」的女人冷冷一笑,「呵呵,或许应该
的吧。可你觉得,咱们每天做的这些事情,跟她所说的理想,跟她每天都拿来用
一遍的『老头子』的『遗志』,能有多大联系么?」

  一句话,给秦苒问住了。秦苒还记得自己当初加入这「阿芙蓉」计划时的情
形:跟在省厅做干事的师姐喝茶聊天,然后被师姐的一番话所激励;接着又被省
厅的督察委员会主任仲秋娅在私人时间单独召见,原本就是孤儿的秦苒,早就尝
遍了这世间的辛辣苦楚,本就易怒加上思想极端的她,在听到了仲秋娅的「尊尊
教诲」之后,内心里的一腔热血被这个魅力十足的「Y省警察女王」成功煽动;旋
即,自己跟其他的三百多从全Y省「选拔」来的女警、女学警们一起接受超负荷的
军事化体能训练,然后,一晚上时间,三百多人在事先布置好的体育场馆内,被
事先安排好的三百多男性囚犯强奸,之后按照仲秋娅广播里的要求,三百被强奸
的女警与三百男囚徒手搏杀,最后只活下来八十七名幸存的女警——活下来的人,
都经历了强行性交甚至破处、第一次徒手杀人或是第一次杀人、第一次为了保命
而跟那些心思不一的男囚们提出性妥协,于是她们的心智,也随着那一天一夜的
疯狂变得扭曲了,事后,却还要日复一日地去观看仲秋娅为自己这些人制作的纪
录片,学习成人片女演员工作表演中的媚态、用印度密宗性力派的典籍给自己洗
脑、并用纳粹德国和前苏联性间谍的献身精神武装自己……可从头到尾,秦苒都
没去怀疑过,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自己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自己这么做还符
合曾经自己一腔热血时的理想与否。

  「你也一样么,苏苏?」秦苒不习惯管那个女生叫「小肥」,她更喜欢管她
叫「苏苏」。而苏苏也说过,自己最要好的三个朋友,也都管自己叫这个昵称。

  苏苏看了看秦苒,苦苦笑了笑,她脱了鞋子,从里面拿出一张被保鲜膜包了
里三层外三层的照片,递给了秦苒:「小苒,你看看吧。这是我那个好姐妹给我
寄来的照片——她一直以为我在外地接受秘密培训呢。这个是她和她儿子的照片,
她家这位『小混蛋』今年小学一年级了。这孩子的眉眼和下巴长得都特像他爸爸。
唉……她现在有的,我其实也想要——我一直都想要,可是我知道,我在这,那
些我想要的东西,只会离我越来越远。」

  从那天起,秦苒的思想开始动摇。

  她依旧去见了那位齐议员,但她对仲秋娅的行动安排做了个小小的改动:她
怂恿着自己这位目标人物,带着自己去了一趟外地进行了一次自驾旅行。在一片
苍茫的草场上,秦苒哄着那个男人脱光了衣服后,献上了深深一吻,接着没做任
何的性挑逗,直接扭断了对方的脖子,并用车上放着的汽油把那男人的尸体,和
一切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全都烧了个精光。拿着那人的现金,以及把车子送到
黑市上变卖来的钞票,秦苒在大草原上跟着游牧人家生活了一个半月。

  「你去哪了!」一个半月后,看着返回F市的秦苒,仲秋娅气不打一处来,二
话不说抄起鞭子,对着秦苒的身体直接抽了下去。

  「啊!阿爹……我……我被那个姓齐的,掳到蒙东去了!我也是逃出来之后
才知道我居然在外地的……那人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这么长时间,一直在对付我……
阿爹,我这一个半月,过得都不是人过的日子!我……」

  跟随仲秋娅那么长时间,秦苒长进的不只是床上的活计和杀人的功夫,还有
说谎的技术,并且已经到了仲秋娅自己都看不出来的地步。

  「好吧……我知道了!那他人呢?」

  「被我找机会干掉了!要不然我也没办法逃回来……」

  「嗯……收拾的干净吗?」

  「您放心,没有一点破绽。」

  仲秋娅叹了口气,满肚子的火却无处使。实际上,过了这一个半月之后,秦
苒再回到F市时,才发现仲秋娅跟陆孝文、水东淼等人策划的一切,早都结束了。

  官方没人知道,在那场政变的背后还有一股神秘势力推动着一切,对于「阿
芙蓉」计划,似乎也随着陆孝文的跳楼和水东淼的服毒,以及来自境外的Ngo势力
被驱逐出境而彻底隐匿在这世上。可随后,确实这个早已分裂的组织的其他派系,
动用着自己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开始不约而同地追打起仲秋娅和她的「阿芙蓉」
派。而那仍然不可一世地对张霁隆和舒平昇下格杀令的仲老太太,当时却还不没
察觉到,因为参与过这场臭名昭著的政变,自己已经成了地下世界的公敌。

  「我想好了。我要离开。」回到集训营后,秦苒最先找到的,就是苏苏和
「蔫儿丫头。」

  「去哪?离开F市?」

  「不。我要离开『阿芙蓉』,离开这个组织。」

  「离开组织有点不太可能。不说全国别地方,咱们Y省有多少咱们自己人,你
都想象不出来。」苏苏说道。

  「蔫儿姑娘」看了看苏苏,也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是即便这样,我
也早就不想在『阿芙蓉』待下去了。让这个大妈自己做梦去吧,再待下去也没啥
意思。」

  「你俩别误会,我没有阻拦你们俩的意思,其实我也不想再在『阿芙蓉』待
下去了——实际上,前两天我出任务的时候,遇到『大先生』他们了。我就想着
你们俩肯定也不愿意再跟着仲秋娅混了,所以我都跟他们说好了:咱们先从这逃
出去,然后再由他们送我们去首都,而Y省这边,『大先生』也有办法,把咱们仨
的档案安排进正式的警察系统里,或者是安保局。」

  「这倒是个好主意……小苒你呢?」

  「要去你们去吧。」秦苒决绝地说道,「我现在谁都不想跟。就算是全省遍
布『天网』的人,我现在也只想过过自己的生活。」

  「可是小苒,想退出『天网』,这种事情你可不要想得太简单!尤其对我们
『阿芙蓉』的人而言,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苏苏对秦苒劝道,「而且,
咱们已经跟着组织过惯了这种躲在暗处的日子了。脱离了『天网』,你觉得你可
以舒舒服服的活下去么?」

  「可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秦苒指了指苏苏那只藏了她密友寄给她照片
的那只鞋子,对她质问道,「你不是说过,你朋友拥有的一切,你也都想要吗?
逃离这个地方、这帮人,去找个人老老实实把自己嫁出去,然后生个儿子、相夫
教子,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好了好了,你俩怎么吵起来了?」「蔫儿姑娘」劝着二人,「现在还没逃
出去呢,你们俩这么吵下去,再把仲老太太招来!」

  「不管怎么说,咱们都得为自己想想未来了——姐妹儿,我们都已经丢失自
我了,不是吗?」

  「这倒是真的。我其实现在恨死这老太太了。」

  「我也是。早晚有一天,我要让这个老太太,付出代价。」

  那天晚上,三个女生趁着集训营仅剩的几个女守卫不注意,跳墙逃走。之后,
那个名叫苏苏的女孩和「蔫儿姑娘」的确都去了首都,而在秦苒的坚持下,她最
终留在了F市,只不过出于自保,她答应了「大先生」的建议,去了F市西南边的
S屯Z乡的乡派出所,在那里不声不响地生活了下来。

  这期间,她通过自己的渠道,听说过无数次仲秋娅曾经放话要追杀诸如自己
跟苏苏这样的叛逃份子,可没过几年,在组织内部几个派系的联手围剿之下,
「阿芙蓉」计划很快势微,最终留在仲秋娅身边的不过五个人,而她们在跟各个
派系的妥协之下彻底被组织边缘化,最后只能去开了一家叫做「香青苑」的色情
娱乐会所——呵呵,一个曾经著名的杰出警界官僚,最后竟然沦落到一家妓院的
老鸨,秦苒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悲。

  不过老太太终究干得,还是自己的老本行。

  时过境迁,秦苒来到了F市警察局,再一次见到了苏苏——谁能想到,当年那
个爱哭鼻子的小肥妞,竟会变成了后来风情万种的苏处长、征服了徐远局长的秘
密情人。

  只是再见面之后,两个人似乎都跟彼此生分了许多。两个人都只是看着对方,
许久却未曾说出一个字。

  最后,秦苒只是冲着对方微笑一下,与苏媚珍擦身而过。后来几年秦苒的事
情,也算是被苏媚珍当年的话说中了:她最终还是被邵剑英亲自发掘,并且在傅
伊玫的三顾茅庐之后,她还是同意了跟着邵剑英干,于是她来到了市局总务处。
忍受着平淡无奇的婚姻,经历过当年的那些腥风血雨和欲海淫潮,现实证明了秦
苒并不是一个能够经受得住平凡与寂寞的女人。

  而苏媚珍,也没说什么,她也只是对秦苒回了个微笑——那笑容中带着久别
重逢的喜悦,带着挑衅和嘲讽,也带着满满的苦涩。或许,自己当年说的话当中,
也有什么东西,说中了苏媚珍后来的生活。

  一直到苏媚珍被夏雪平跟何秋岩——正是当初那张照片上的那对儿母子——
在徐远的办公室枪战过后而被送到医院,秦苒跟苏媚珍每天在局里遇见,都只是
跟对方微微一笑,连一句招呼都不打。只是在「香青苑」被血洗的第二天下午,
两个人在食堂的门口遇到了,秦苒才终于忍不住叫住了苏媚珍,并问了她一句话:
「你后悔么?」

  苏媚珍抬起头,看了半天忽明忽暗、云卷云舒的天空,接着才茫然地回过头,
深吸了一口气,轻松而决绝地,答非所问地对秦苒道:「我其实应该谢谢她的,
毕竟是她成就了我们。」

  说完,苏媚珍又赠了秦苒一个微笑,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事的,都过去了。」

  想到苏媚珍当时的那个笑容,又看了看依靠在怀里咬着牙热泪纵横的舒平昇,
秦苒用右手拍了拍男人颤抖而坚实的后背,自己的口鼻也顺其自然地贴到了舒平
昇的颈根处。

  ——天啊,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也太好闻了吧!

  他一定是用了古龙水的……应该是一瓶存了很久的Fendi,茉莉和柠檬草芬芳
当中,还透着沉香木的味道,当然,这应该是氧化太久,味道稍微有点失真,只
是又恰到好处地被那股生姜洗发水和黄瓜味道的沐浴乳完美调和在一起——臭流
氓,一个大男人用黄瓜味道的沐浴液,舒平昇,你可是个雄性骚货呢;再加上那
一点点咸咸的汗味,和淡淡的尼古丁与焦油气味……可恶,之前怎么一直没发现
这个讨厌的男人身上体味是如此的性感——他的老二那里嗅起来会是什么味道的
呢?老天爷!他的屁股居然也又圆又翘,真的好想要在他的屁股上咬他一口啊!

  想着想着,曾经一度被调教成一个淫娃杀手、后来却好些年都没跟男人搂抱
在一起的秦苒,只是问了这么一下男人的气味之后,便已经在舒平昇的肩头流出
了口水。秦苒忽然意识到,这样可能实在有些失态,便立刻抬起头准备轻轻放开
舒平昇的身子,用自己手背擦擦嘴角的口水,却没想到,又没忍住流出一股唾津,
竟然被舒平昇迅速地转过头去,一口狠狠衔住。

  「啊……」

  舒平昇听到了秦苒一声几乎完全被预约占据,而只剩下几分矜持的嘤咛,这
在他听来,像是一种鼓励一样。他立刻用他还带着热泪的脸颊贴住了自己满是粉
底的脸蛋,发狂似的把舌头伸出来后,在秦苒柔润的朱唇上肆意乱舔着——他本
该说,自己十几年前其实是个激吻高手的,他也知道对一个女人最好的亲吻,是
由浅及深,但他的心田也干涸许久,他继续一股汹涌澎湃灌溉自己,于是他发了
疯一样,像是用着自己的舌头开凿河床一样,撬着秦苒的双唇和牙冠。

  秦苒被这样亲吻着,眼角在流出一股幸福泪水的同时,紧张地绷直的双腿,
也让一股热浪从自己的宝瓶穴口漏了出来,而且还让自己那如同酒瓶形状的阴道
抽搐了一阵——真不清楚是好久没做过,还是自己真的不再年轻了,只是被这么
粗暴地舔吻着,自己这副骚贱的身子骨就这么容易高潮吗?而在这一阵畅快之后,
秦苒又突然看到了,自己绕过舒平昇后背的右手上,戴着的那枚铂金钻戒。

  ——好久以前,自己的丈夫和公婆,只愿意给自己一枚镀金的铜戒指,据说
还是他们家的传家宝;现在手上的这枚,是秦苒软磨硬泡最后丈夫拿钱让她自己
挑的;但这毕竟,也是一枚婚戒,一枚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婚戒。

  「别这样……舒平昇……唔呼……啵……唔……平昇!不行啊!」秦苒的脑
海中的意识,已经开始被封印已久的性欲所侵蚀,但她仍然在试着跟同样脸颊赤
红、浑身滚烫的舒平昇作战,也跟自己的内心作战。

  然而,舒平昇的唇舌在自己的嘴巴和脸颊上连舔带吮,弄得「呲溜呲溜」作
响的声音,听得秦苒心里痒麻无比,而且舒平昇此刻火热却烂得一塌糊涂的吻技,
也让秦苒觉得要比怀上女儿之前丈夫木头疙瘩捣蒜一般的亲嘴过瘾得多——认真
的问一句: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会喜欢上自己丈夫那种连女用倒膜肉棒模型都不
如的男人呢?

  「求你……秦苒……啵!小苒……苒宝宝……我这么叫你『苒宝宝』行么?
我好几次做梦梦到你,我就是这样叫你的……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啊!我喜欢
你很久了,真的!自从我你来局里第一天,我就喜欢上你了……」

  舒平昇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放下自己的伪装和心理负担,并且也开始恢复些
许理智来——他知道面前的秦苒,实际上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贤淑,至少内
心并不安分;但毕竟,他跟面前这个闷骚尤物,也都是开始上了年纪的人,他既
不能表现得猴急,也要注意自己手法,他决定要让这个成熟内敛的女人舒服、让
她享受,让她主动对自己打开心房,他要看到这个内心风骚的娘们儿,主动向自
己展现出她那一丝不挂的、原始的躁动灵魂,所以,在一边用着卑微声音哄着秦
苒的时候,舒平昇开始把手伸进秦苒的衬衫之下,霸道地猛捏了两手满满的肉峰
之后,又轻柔地抚弄起女人这对弹韧乳房。

  「唔……你滚蛋哟……唔呼……大流氓!你不要脸呢!谁是『苒宝宝』啊?
肉麻到恶心啦,你个无耻混蛋……」秦苒的话语是义正言辞的,可是在舒平昇的
融吻之下,她的嗓音听起来竟然有些缠绵揉腻的感觉,就像是在对自己撒娇一样,
「唔哼……我不喜欢你!我恶心你!唔……不要这样啦,平昇……」

  说到这里,秦苒总算是使了些许力气,轻轻地推了舒平昇一下。舒平昇也很
警觉,他也根本不等秦苒用上力气,自己便起了身,把自己上半个身子压在了秦
苒的身上,并且为了让秦苒无处躲藏,他直接顺势把秦苒坐的这张滚轮转椅顶到
了旁边李孟强的办公桌侧板上,自己的双脚顶住自己的桌子侧板,双手扶在秦苒
身后的桌面上,以一种俯卧撑的姿势,彻底把秦苒「锁」在自己身下。等找好了
角度,舒平昇又以左腿的膝盖,用力顶开了秦苒的双腿,并且很轻易地,隔着几
层厚厚的棉料,抵在了秦苒的阴阜处。他用膝盖和顶在桌板上的脚保持着压迫的
姿势,带着渴望与几分羞愤地看着秦苒,连着啄了两下秦苒的软唇之后,带着乞
求和质疑的语气对她问道:「你如果不喜欢我,那你刚才看我伤心的样子,怎么
会主动抱我呢?」

  「我……我就是……啵……就是突然心疼你……我没喜欢你……」秦苒一边
大声说着,嘴上叫着屈,一边却依旧抬起下巴,跟舒平昇再次亲过来的嘴巴接吻
着,「同事之间,也可以拥抱的吧……啵……唔呜……是你自己误会……你见我
抱你就像接机耍流氓……唔……你自己还讲了一大堆过去睡女人的故事……你就
是流氓!」

  这要是换成仅凭着年轻、肌肉多且结实、长得也确实帅而比较吃香,且因此
在一个女生比男生多的校园里睡过一大堆女孩,就认定自己是情圣的小年轻小混
蛋男生的话,可能就会热血一涌、心念一动,跟女方开始还原刚刚的场景,并就
此讨论起来了;然而,舒平昇虽然许久没碰过雌性一下,但他毕竟曾经是个真正
的欢场老手,他才不会跟女生讲道理,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毕竟女人都是感知动
物,让她们慢慢感受就好。他也知道,秦苒刚刚借着换衣服给自己看胸,除了表
示感谢之外的另一层含义;他也把当自己讲着过去跟那些人妻人妾风流往事时,
秦苒看似不经意地抬屁股拉裤脚、扭椅子翘麻花腿看在了眼里,但他是不会明说
的。

  「那我从现在开始……让你喜欢上我好不好?」

  舒平昇把头靠近了秦苒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含住了秦苒的耳垂——
按照自己曾经的试探,73%的女人,耳根处那里都是可以进行性唤起的敏感点。含
了一口秦苒小巧的耳垂,舒平昇轻咬了两下女人的耳郭,接着含住了她那跟半只
饺子一般大的耳朵,用舌头在她皮肤细腻的耳根那里用舌尖来回涂抹自己的唾涎。

  「啊……哎哟……」——果然,她的身子开始颤抖了起来,舒平昇听得出来,
这女人只是在试图极尽恶毒,来让她自己和他的心火都能熄灭:「你个不要脸的
王八蛋!嗯哈哈……噢!别了!我……我为什么要喜欢上你这个傻逼王八蛋……
你让我喜欢你,嘿呀……痒!你……说你凭你的什么可以让我来喜欢的?你真是
臭不要脸!」

  「不凭别的呀!就凭我舒平昇又粗又硬,还很长的大鸡巴!我的大鸡巴就能
让你喜欢上我的!」舒平昇厚着脸皮说道。他太懂像秦苒这个年纪、这种性格的
少妇人妻的心思了,而且在这种时刻,扯什么海誓山盟、风花雪月的其实都没用,
那些充其量只是用来调味的——她需要的是主菜里面的荤腥,她只想吃肉,「好
久都没被男人舒舒服服地滋润一下了,对吧?」

  一句话,戳中了秦苒内心的缺失与渴求。「我……我才没有呢!」

  「对啊,我问的就是你好久都没有痛痛快快地做爱了,看来真是这样呢,亲
爱的!」

  「滚蛋!谁是你亲爱的……我……我……我每天都有呢!我每天都很舒服的……
我用得着你管!」秦苒嘴硬道,但同时她也在不停地笑着轻推着男人的身体,
「哈哈……别弄了!快点……起来……起来傻逼!坏蛋……别弄了好不好?」别
说是舒平昇如此的挑逗,就算是此刻给她上大刑伺候,秦苒也不会承认自己已经
枯竭好几年了。在一个人被问及自己过得好不好的时候,没有一个真正过得不好
的人,会承认自己过得不好的。在性方面,也是如此。

  「没事的,小苒,我可以让你舒服……啵……让你的耳朵舒服……啵唔……
让你的大白奶子舒服……」舒平昇说到此,秦苒的胸前突然一凉,原来这时候,
在秦苒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舒平昇已经迅速地解开了自己身上这件衬衫的扣子,
这样一阵清凉反倒让秦苒身上更热,而就在这时候,身前这个该死的男人,竟然
对自己说了一番差点就让自己按捺不住、让内心的欲火彻底燃遍全身的话:「我
还会让你的小屄舒服的……宝贝,你见过我的大鸡巴的,应该是比你老公的大多
了,不是吗?……我其实都有点后悔……那天晚上,我就应该抓住你,狠狠地把
你摁住、狠狠地肏你的!你是我见过的身材最诱人的女人!之后的每天,我看到
你的时候,我都会在想,我俩在一起肏屄,一定会很爽的……但我还是没那么做……
就是因为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舒平昇边说着,边在秦苒那穿了基本上跟没穿一样的薄纱文胸上揉搓着,他
已经忍过去了刚才全身气血控制不住翻涌的状态,所以并不急着把这对挺拔的肉
果,从这两片软软的罩杯当中翻出来;而滑溜溜的软纱,配合着舒平昇柔中带刚、
由整只手掌推揉到单个大拇指或是与食指配合捏按乳头的手法,正好让秦苒的身
体欲罢不能。

  而再这样全身过电一般的酥麻状态下,一说起舒平昇的鸡巴,秦苒的眼睛里
立刻重现出那个尴尬夜晚的画面,再朝前定睛一看,那丑陋又可爱的粗长东西,
此刻在男人的裤裆里蠢蠢欲动着,并且,舒平昇身上穿着的这条加厚休闲西裤、
里面那层灯芯绒保暖衬裤和最里面那条平角内裤,对于秦苒而言,也一下子变成
了透明的。那天晚上虽然秦苒大声呵斥并咒骂了舒平昇,但是等她回到家之后,
她却满脑子都是舒平昇那红得像刚从樱桃果酱当中捞出、长比调味瓶、粗似擀面
杖的伟岸阴茎——的确要比自己老公那根「火柴棍」更能给人视觉冲击,而且在
自己睡过的无数男人当中,舒平昇的鸡巴都是上数一数二的……于是当天晚上,
趁着老公和女儿都已经入睡,秦苒就像着了魔一样,抱着自己藏在床头柜后面的
硅胶肉棒,在卫生间里开着热水咬着牙,疯狂地自渎到腿软,而且好几次恍惚中,
她都已经看到,带着满脸坏笑的舒平昇在喷水花洒下、在温暖浴缸中,从背后和
身下疯狂地抽插着自己,到最后秦苒竟然插着那条肉棒,躺在浴缸里酣睡到了天
亮。

  然而,自己玩弄自己的身体一个晚上,最后秦苒也没尽兴——或许玩具的假
阴茎可以更长、更粗、更硬,但它是不会射精的,而恰好秦苒的子宫颈口的末梢
神经。最吃男人喷射时候龟头变大变硬、不断加强撞击强劲度、然后对准花芯小
孔瞬间喷发的那一套。所以,其实对于那天晚上,秦苒也是后悔的:她应该去舔
掉办公桌上还带着体温的香浓精液,而不是让它被它的主人战战兢兢地擦掉,丢
进垃圾桶里。

  一想到这里,秦苒的口水,又不由自主地充盈了她整个口腔——精液这种美
味的东西,秦苒自从退出「天网—阿芙蓉计划」以前得的那场宫颈炎外加肾小球
肾炎时,她就再没尝过了。

  ……怎么办,浑身上下已经开始变得轻飘飘了,脑子也有点要坏掉的感觉了。

  「我没有……你他妈的!你怎么这样……你别扯淡了……我才不会喜欢呢!
那脏东西……臭东西……」秦苒猛地摇着头,但摇头的幅度又不是很大,她的心
里竟然有点害怕会撞了舒平昇,即便她知道自己如果真的想摆脱舒平昇,最好的
办法就是用额头撞一下男人的眼角或者鼻梁;可她又不想就这么继续沦陷下去,
她还想着与自己斗争一番,「臭东西……你……你嘴巴都是臭的,你那『脏东西』
肯定更臭!行啦别亲我啦……一股大蒜臭味!」

  「你嘴里不也是么……」舒平昇微笑了一声,再次吸了一口从秦苒口中淌出
的琼浆一般的口水来。

  「呜!你讨厌……」秦苒对舒平昇的攻势躲闪不及,只好把嘴唇都绷到自己
的牙关里面去然后紧闭着嘴巴——她并不讨厌泡过醋的大蒜味道,至少比吃过海
鲜之后的酒臭味道或者带着肉味和咸菜味的臭豆腐味道好得多,但此刻为了那点
自尊心,她能想出来的说辞,只有这个了。

  对于秦苒这样的举动,舒平昇的心里多少是有点觉得扫兴,抿了一口空气之
后闭上嘴巴,自己也的确能感觉到嘴里浓重的腊八蒜味道;但他面对差不多已经
到手的砧上肥肉是不会就这么放过的:「好好好!那我错了……我不亲你嘴巴了,
我亲你奶子可以吧?我不亲你嘴巴了,我亲奶子……我亲苒宝宝的大奶子……」

  舒平昇说完,两只手捏着秦苒的罩杯中间的别扣,一压一别在一拽,那一对
洋溢着汗香、肉香跟奶香的硕大乳丘,一蹦一跳地从那蝉翼般轻薄的罩杯中脱离
了出来,又接着分别朝向身体两侧垂了下去,在秦苒自己的身前摊搭成了八字。

  舒平昇见了那对儿被从情趣内衣当中剥离出来的胸肉甚是欢喜,用自己的嘴
唇在女人左右两只乳团的最中心处各狠狠地亲吻了一下之后,叼起秦苒的左乳乳
头便开始吸吮了起来,自己的左手也抓起秦苒的右乳,一下重一下轻地,像是准
备把秦苒的乳汁和血液从她的乳尖处挤出一样。他许久都没碰过女人的乳房了,
更别说像秦苒这种瘦中带点肥的肉感十足的绵羊羔一般的女人,他只恨自己的嘴
巴生得不够大,他大口大口吮咽着秦苒凸起的乳晕,他心里却简直想要把秦苒的
两只盛满奶昔的木瓜乳一起吞进自己的嘴巴里。

  舒平昇的欲兽在他的心中奔腾,而秦苒在承受着心脏前面那里火热的快慰的
同时,心中却满满的都是茫然——她刚刚才发现,自己的胸部,竟然开始下垂了。
局里有很多长得漂亮的、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警察,秦苒曾经一度自认自己的容
颜与身材并不输给那些女人,就比如重案一组的那个夏雪平和那个胡佳期;可是
现在想想,人家那二位的上围依然挺拔——实际上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几
乎每天都会被被邵剑英命令,帮忙开车送夏雪平回家,一想起这个来,秦苒就觉
得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可笑:那段时间只要邵老头子跟那女人一起出去喝酒,开车
送这个女酒鬼回家的任务就被会摊到自己和另一个总务处的女警、也是组织自己
人的头上——偏偏那阵子,邵老头子还总跟着那女人,和鉴定课那个老宅男一起
去那家日本居酒屋喝酒——哼,小鬼子那一大堆半生不熟的东西有什么好的?一
个个看着人模狗样的,还不都是伪政权余孽、汉奸卖国贼胚子?可笑的是,自己
每天都在开车,但却并买不起车;如果平时组织有任务还能用加班搪塞过去,可
因为送她这个醉鬼回家,结果自己晚上临时需要出去、然后再回去晚了、宵夜弄
迟了,还得被家里那位大爷似的丈夫骂;而那个嗜酒的疯女人一回到家,只要进
了门,也不顾别人在不在,就直接把自己身上脱个精光、衣服扬了满地,然后抱
着自己的手枪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发呆,而就是这么个女人,竟然他妈的满F市
曾经一度有一排一排的男人追求……所以秦苒是见过夏雪平的裸体的,而且不止
一次。若是说胸部下垂,秦苒还可以拿自己比夏雪平胸大,给自己找理由安慰自
己;但是在这身上酥痒刺激到恍惚的状态下,她再看看自己的身体,忙多了油烟
和清洁剂而疏于锻炼的自己,身上的皮肤早就失去了往日嫩滑的光泽,一直在节
食、在喝减肥茶、在避免吃碳水主食的自己,肚子上的赘肉却挡不住地狂长;再
看看自己的胳膊与双腿,曾经的性感健美的肌腱,早就被软塌塌的脂肪所覆盖,
曾经婀娜修长的四肢,如今早已是当初自己身处「阿芙蓉」时代的一倍半的粗细,
如果现在的自己非要跟那个姓夏的女人比较,可能也就是自己的后背与肩膀上没
那么多麻麻赖赖的伤疤而已,其他的倒还真没什么比得上她的。

  自己曾经最骄傲的,便是自己该细的细、该大的大的身材,可现在,自己却
成了当初自己卒瞧不起的那些臭男人家里的身材没型的黄脸婆。

  ——脱离了「天网—阿芙蓉」计划之后,自己最向往的平凡的生活,除了这
一身的赘肉和皱纹、让自己的胸部和屁股都开始下垂之外,又到底给了自己什么
呢?可能,除了那些,也就是对人生越来越麻木的感觉吧。更何况,自己现在还
是在被组织使唤,还是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做着双手沾血的活计。

  而此刻,她再看看粘自己身上这个讨厌又可爱的,像一只饥饿的狼狗一般的
男人,他对自己这副走了形的身体,竟是这样如痴如醉,他在刚刚看到自己腰腹
处的一圈肥油的时候,不仅并不厌恶,还馋得飞了眼;而且他对自己这两只已经
开始耷拉的奶子既爱不释手,又爱不释口,而且自己右边的这只大可爱,真真切
切地被他连攥带推弄得好舒服,而左边这只护在自己心房的、总是时不时就会乳
头内陷的顽皮鬼,此刻竟然也被舒平昇湿漉漉的嘴巴调弄得十分乖巧,很听话地
让那颗尖头处的肉揪揪精神充沛地挺立着。而随着他的确略带异味的嘴巴,不停
地往自己的乳轮处浸润着他温热的口水,包裹在自己阴阜上的那片轻薄布料,早
已湿透得彻底——阴道深处末端,可以一直就这样像是在被电击,而满膣户的肉
壁上都仿佛有蚂蚁再爬一样的酥酥痒痒,一直不停地有热热的涓流沿着阴唇从蜜
洞口流淌而出,也是一种幸福。

  「大流氓!混帐王八蛋……你快放开我……不要这样……别这样好不好?」
秦苒嘴上这样说着,语气却很轻,语调也很揉,而且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的
下巴,却搭在了舒平昇的后脑和颈根处。

  这只是女人还浮在欲海水平面上露出的理智的口舌,对着二人最后的无力呼
叫。

  品尝这一对儿丰乳仅仅达到七分过瘾的舒平昇,伸出舌头舔着秦苒的乳头,
然后抬起头从她的乳峰舔弄到肩胛骨和香颈,又含了两口她的下巴,故意轻咬了
一下她的下嘴唇,然后看着满嘴都是她不自觉流出的甘唾的秦苒,故意抬起自己
的右手,朝着她的口腔插进了自己的食指和中指——这个女人便马上渴望地蹙起
柳叶弯眉,配合着舒平昇手指的动作,让自己的舌头与指尖缠绕在一起。

  在这个时候,舒平昇知道,是应该让这个闷骚女人认清自己了:「小苒,你
要是真的不想我这么对你,那你自己的双手,干嘛一直在揉我的屁股,而且你干
嘛还把我全身箍得这么紧呢?」

  秦苒听了这话,全身立刻打了个激灵,再回过神仔细感受一下,秦苒才发现
自己的双手竟然早已从舒平昇的后腰探进了男人的内裤里。他的皮带早已经解开
了,裤子前开口最上方的纽扣也被解开了一颗,至于这皮带和扣子究竟是自己还
是他自己解开的,秦苒早已记不得了;而现在虽然因为男人直立起身体,秦苒的
双手便只是搭在舒平昇的腰间,可她手指上带着汗液的触感,却终于帮她找回了
刚才自己陷入情欲与理性交战当中,自己手上的动作:在舒平昇服侍自己的双乳
的同时,自己也用着近似同样的动作,似乎实在报答男人的宠幸,在舒平昇结实
的屁股上来回地揉抓着,并且还已经把四根长指指尖探进了舒平昇的腚沟里,用
交错与同向互换的方式,抚摸着臀肌与屁股缝交接处的棱角,和那长着粗硬汗毛
的腚褶处。一个男人,他的屁股竟然比自己的屁股还小巧、还要翘挺、还要具有
弹性,舒平昇这家伙,在秦苒的心里简直越来越讨厌了!

  而与此同时,自己的双腿,也一直交错地缠在舒平昇那顶进来的大腿上紧紧
不放。自己下半身微微颤抖的反应,应该是都被这个男人发觉了。

  「我……我没有!谁会摸你这个长得跟娘们似的脏地方呀!」秦苒一边否认
着,一边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又朝前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并且又在舒平昇
的屁股上狠抓了一把。

  「还说没有……」

  「没有……我不要!」秦苒一会哭一会笑地红着脸,抬起头看着双目冒火的
男人。

  舒平昇也不跟她浪费时间,把手收到自己身前,迅速地解开了裤子前开口剩
下的扣子,然后把布料往两边一打,裤子顺着皮带扣的重力,便朝下脱掉了一半;
紧接着舒平昇顺手拽着里面保暖秋裤的边沿,弯下腰往下一推,被自己那根擎天
一柱撑得高高的深蓝色宽松内裤,彻底坦荡地展露在了秦苒的面前,而且那龟头
所指着的方向,正正好好对准了秦苒八字巨乳的乳沟中心。

  看到一瞬间对着自己小兄弟发痴的秦苒嘴巴微张、目光迷离的表情,已经到
了不惑之年、平时一直用尽各种办法补肾的舒平昇,别提心中有多自豪——又是
生鸡蛋兑啤酒、又是西洋参泡枸杞,有事没事就含上一片镁锌咀嚼片,好吃好喝
给自己的二弟养着,现在自己这小兄弟,也真没给自己丢脸。

  「哎呀……你个死人!谁要看你这东西啊!」秦苒大叫了一声,直面着那支
又粗又圆的巨大肉炮,秦苒的脸色要比回身桌上摆着的两碗酸辣粉丝的汤底还要
红,可她的嘴上仍旧不承认自己的难填欲壑,依然说道:「……丑死了……你这
内裤也丑死了……快……快把裤子穿上啊!快穿上啊!」

  「哼,真不喜欢吗?它跟我一样,可喜欢你了呢!」舒平昇看着秦苒脸上的
羞红都染到了脖子根,他知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自己的兄弟必然是要在面前
这丰润美人的身体里舒舒服服地做一会儿客了,但他依旧并不着急,而是逗着秦
苒,故意左右扭动着身子,晃了晃自己魁梧健硕的小号分身,并且越晃着,越朝
着秦苒的脸上和胸谷之间前进着。

  秦苒望着这根梦寐以求的阴茎,却依然红着脸含着热泪把头别了过去——转
过头后,秦苒不禁感慨自己真的青春不再了,如果换做十二年前,看着这种情形,
用不着舒平昇拿他的快乐棒挑逗自己,自己只要是三天没有过性交,怕是早就渴
得隔着内裤都能把舒平昇的龟头生生啃下来了;自己现在这样子,也真不知道是
在矜持个什么劲——难道是希望,眼前这个坏坏的家伙找个黄道吉日、带着自己
去个不说多高档至少也像样一点的餐馆吃个饭约个会、再看场电影然后去宾馆开
个房么?

  但她还是决定,先把自己的双手从男人的内裤里拿出来再说别的。而就在自
己把双手从舒平昇屁股上移开、再从他的内裤中拿出来时候,令秦苒意想不到的
是,自己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居然从自己的手上脱了下来,在与男人腰肌等高
的地方甩出了一个抛物线,然后掉在了地上。

  「啊……我的戒指!」

  「什么戒指?」舒平昇愣了一秒之后,立刻挪了下身体——他必然知道秦苒
是结了婚的,但他从来没注意过秦苒手上的戒指,或者说,在他的眼里,秦苒似
乎从来没戴过戒指。

  可就是这么挪了这么一下身子,一直顶在秦苒双腿间的那条左腿,突然从秦
苒的椅子上放了下来,舒平昇根本没有注意,于是左脚立刻放下。秦苒也顺势松
开了自己夹紧的双腿,弯下腰去伸手准备捡拾,可没想到,那么戒指却结结实实
地被舒平昇踩在了脚下;而弯下腰去原本想要捡拾自己那么婚戒的秦苒,也正正
好好地把自己的脸顶到了舒平昇撑起的小帐篷上。

  一瞬间,隔着软软的纯棉布料,秦苒嗅到了一股男性生殖器独特的气味——
那是一种尿骚、汗臭、精腥与前列腺液的氨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但这些种臭混
合在一起,对于秦苒这样一个隐退了的资深淫娃而言,是奇香无比的,何况男人
的身上还有那么一股黄瓜香精的芬芳与古龙水的清甜,外加这个男人平时最爱喝
橙汁,所以隔着内裤,秦苒灵敏的鼻子,便可以从那小帐篷顶端凹陷下去的位置,
嗅出一股橙子味道的香甜。

  舒平昇的鞋底确实很厚,但是踩到了那么一个坚硬的东西而感受不出来,那
是在说谎。

  「你要找什么来着?」可他依旧明知故问地,语气柔和深沉地对秦苒问道,
并且,这一次他还大胆地沿着秦苒的脸颊抚摸着她的发梢,并轻轻捧着秦苒的头,
用自己的阴茎侧柱在那个人的鼻梁与鼻尖、颧骨和那长了长长弯弯睫毛的眼睑上
轻轻蹭着,不一会儿,一两滴晶莹的液体,也透过自己平角内裤渗了出来。

  而那两滴晶莹在晕开之前蹭到了秦苒的鼻尖上,秦苒也随着这种粘滑的感触
睁开了眼睛——此时她的目光,已经被无穷无尽的渴望所填充,而变得完全痴滞
了。

  「好像是……戒指吧……」

  秦苒张开嘴巴,说完之后,看着眼前那藏在裤裆里的肉筋,嘴唇嗫嚅着,言
语的表达能力似乎也丧失了,并且,止不住的笑意,也从她的嘴角溜了出来。

  「还要找吗?宝贝……我帮你一起找好不好?」舒平昇摸了摸秦苒的脸颊,
有摊开手臂,把双手袭上了秦苒的酥胸。

  「好……待会吧……」秦苒渴望地注视着眼前的勃起阴茎,并且已经把双手
摸了上去——还带着戒指压痕的无名指,已经隔着宽松的内裤,将那粗大充实的
海绵体紧紧握住,而另一只手,则穿进了内裤的裤管,四根手指托着男人的子孙
袋,中指则摸到阴囊系带上,并沿着那里一直朝向后面又向上去顶到了男人肛门
上端、屁股起始处那里柔软盆底肌的末梢。

  「要不然……我再给你买一个吧……买一个更好的!」舒平昇紧紧抓起秦苒
的乳房,并期待着女人对自己的抚慰。

  「好……」

  说出了最后一个字,秦苒也一下子变得彻底疯狂了起来——她也的确再忍不
住舒平昇身上带着雄性荷尔蒙的肉香,于是她重新松开手,又用力扯下舒平昇的
内裤,又重新紧紧地把男人的整副生殖器官抓握在自己手中,生怕它们会溜走一
样。

  ——这阴茎的味道……真让人好喜欢啊!

  「啊……啊呜——」

  秦苒没有来得及把心中的感叹说出口,自己就已经情不自禁地张开了樱唇,
舌头打着颤地顶着下牙膛,两腮之中早就蕴满了丰盈的馋唾,同时她期待又紧张
地用嘴唇把牙齿藏好,对准了男人枣红色的龟头,一把衔住,然后迅速地把嘴唇
受尽成一个小写字母「O」的形状,躲在口腔壁后面的两排牙齿也轻轻地用力夹住
男人的肉棒前端——好些年都没尝过的美味,她必然要细细品尝。于是她轻轻用
力,带动口腔轻吮着男人的龟头,然后把舌尖抬起,先抵到了男人的马眼处,微
微顶开长在这颗肉枣上因充血而禁闭「雄性骚穴」,并用舌头在阳孔上缓慢地刷
舔着,汲取着从这骚眼儿中淌出的男性调味汁。接着,她趁着自己满嘴的唾水用
到舒平昇的阳具尖头的时候,自己则停掉舌头上的动作,一直抵在龟头开口的位
置,然后眯着眼睛带着笑意,缓缓地前后微微运动着自己的腰肢和头部,嘴唇也
分别从上下发起力来,让男人的龟头在自己的唇间缓慢摩擦。

  滑腻的舌头,本身就让许久没得到除了自己右手和倒膜之外的东西好好服侍
的龟头变得痒麻无比,马眼被顶开的那一下更是让舒平昇从尿道口内部到整根输
精管都充血起来,而现在,这个找到感觉的闷骚淫娃,竟然开始用这种看似蜻蜓
点水般的抽插,不断刺激着自己龟头周围那一圈肉棱,再加上她这从马眼处倒灌、
自己口腔里都觉得甘甜的唾浆的作用,自己大腿内侧的肌肉都要舒服得跟着抽搐
起来……

  秦苒微微张开眼睛,抬起头看着舒平昇被自己弄得舒服到上下眼皮打架的样
子,心里暗自窃喜:邪恶的好家伙,魂怕是要丢了吧,但这只是刚刚开始呢?

  在不断地前探着口腔,轻浅地套弄舒平昇的龟头的同时,秦苒的舌头又重新
开始工作起来:她先是继续顶着男人的马眼,在马眼上用舌苔轻刷着那男性象征
薄薄的表皮,紧接着第三次的时候,她又将舌头垫在那冠状沟下,把舌头结结实
实地贴在那如同车厘子上半部那两个凸起,并随着这颗肉枣从自己唇边抽离一半
的时候,又一次舔回到男人玉柄尖头;不一会儿,舒平昇果然跟着上了套,他不
再急吼吼地往自己上漫无目的乱抓乱摸,而是老老实实地把他的两只厚重的大手
放在自己的肩头,他的屁股也开始轻轻地往前顶着,完全配合着自己唇齿间的动
作与深度,秦苒突然觉得有些得意,便开始眯着眼睛,照着规律地,在三四下一
吸一吐之后,再次用嘴巴绷住男人铁棒的前端,然后左右顺逆时针交替着,用舌
头贴着龟头打着转舔弄着。

  这女人果然是看起来正经,内心淫荡得上了天……真的舒服啊!

  舒平昇也忘了自己最原始的进犯女人肉与灵的野心,反倒是在秦苒面前站着,
龟头插在秦苒口腔最浅的地方插着,默默地享受着女人给他带来的最简单最粗浅
的快乐……他忘我地再次睁大了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扎着头发的女人,在用舌
头为自己带来旋转的快慰的时候,抬手将自己的塑料发夹打开,披着头发睁着大
眼睛看着自己,舒平昇也更觉得这个女人竟然愈加的可爱,他认真地扶着女人的
肩膀,嘴里放肆地轻吼着「啊——啊嗯」这样充满激励的低吟,腰上也忍不住配
合着在女人的嘴巴边缘加快速度套弄起来。

  可……不对啊,如果是这样继续下去的话……自己岂不是没一会儿就要发射
了?自己还什么实质的东西都没做呢,就这样射出来的话……那样会不会很没面
子?

  舒平昇这样想着,自己在享受龟头上一圈的酥麻的时候,也流了满后背的冷
汗。自从过了四十岁的生日之后,不得不承认,身体的状态虽然或许比同龄人的
平均情况要强一些,但也大不如从前了……

  「一夜七次」、「夜度十女」的事情,自己在二十岁最右的时候,那是每天
日常的小菜一碟,无聊的时候,独自躺在床上也可以连着手淫一整晚到天亮;可
是现在,他经常是自慰一次之后,阴茎马上就会疲软下来不说,整个人也会变得
困倦无比,还常常会睡过头;而自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这样的状况,他服
用的保健品要比之前更多了,现在的习惯,也是一周只用自慰杯进行手淫一次,
而且当天还得是没经历过大量的体力消耗的活动。

  所以他很怕,如果射过一次就软了,又还没真正的跟秦苒进行彼此性器官的
接触,那么今后,他俩在一起还会有这样亲密的机会吗?

  清醒过来的舒平昇,开始有意思地给自己做着分心暗示,以求将自己性兴奋
的水平降低;同时,他也开始停下自己腰上的动作,并轻轻推着秦苒的肩膀,试
图让自己的龟头从秦苒的魅唇间退出来。

  「好了,小苒……啊……差不多了……让我来给你舒服吧?」

  秦苒感受到了那龟头在自己嘴巴里不断地朝外挑着,而自己的嘴里又是要比
此刻自己下面的淫穴还要湿滑无比的,论起膂力,自己又肯定弄不过他,于是秦
苒迅速做出判断,然后抬手抢在舒平昇把他的龟头从自己唇间拔出以前,一把死
死抓住了男人的阴茎,而另一只手也仅仅攥上他的阴囊来。

  死男人,把老娘撩拨成这个样子哩,不先给我缴械让老娘解解渴,你就想逃
哇!

  ——秦苒抬着头看着舒平昇腹诽着,明亮的眼睛当中,突然露出了幽怨与强
硬来,就像实在对舒平昇的男性器具宣誓自己的主权一样,即便这东西长在舒平
昇的身上。接着,让舒平昇更加措手不及的是,秦苒竟然开始顺着那枚龟头的弧
度,左右两边窜着身体转着头,舌头上却依旧用着刚才的技法,只是在完全来到
那龟头的侧面时,秦苒的舌头又把顺逆时针打转,改换成了沿着龟头锥海螺状的
半弧上下勾舔起来;随后下一秒,她的那双经年累月被家务摧残的粗糙却依旧柔
软的素手,也对舒平昇的风流男根施加了动作:左手任由那对睾丸自然地下坠到
自己的手心中,然后用着仿佛盘核桃一般的手法,温柔地来回攒拨着舒平昇藏在
这春袋当中的两颗肉丸;而右手则很霸道又激烈地从舒平昇的阴茎下端握成一个
圈,用男人的包皮垫着自己的手指与手掌,在保持这舌头和嘴唇与身躯同时配合
的动作时,右手上也在频率很快地套弄着那通红的海绵体柱来。

  这么一瞬间,舒平昇被连吮裹带套弄,本来足心就在一个劲地发热的双脚,
也差一点舒服得站不稳。他身子不仅朝前一晃,双手狠狠地拄在了秦苒的香肩上,
这样的力度秦苒是能经受得住的,可是舒平昇却怕把面前这个无比可爱的诱人荡
妇弄疼弄伤,于是他又连忙抬起双手,而从上朝下看去,悬在高耸雄伟的乳峰与
深邃胸壑上,那秦苒啄住自己龟头的嫩唇、自己虬筋遍布的火红玉茎,令舒平昇
不由自主地痴乐起来,眼神也跟着变得迷离。于是本来带着几分胆怯和警觉的男
人,又随着从盆底肌上面那颗栗子状的腺体到会阴再到马眼处连起来后、又叠加
到一起到底的热痒感觉再次傻掉了。在秦苒从自己嘴里感受到更多香咸的前列腺
汁水从男人阴孔中不断滴流出来的时候,舒平昇也咽着口水,垂下右臂摊开右手,
一把抓上女人左边那弹糯的肉奶罐来。

  大多数男人每回合接触女体的时候,会先去抓捏女人的左乳,就像大多数女
人每一次接触男躯的时候,会先用自己右手抓握男人的阴茎一样,只不过一个出
于身体构造的考虑,另一个来自对对方平时的习惯的猜测:毕竟左乳长在心脏前
面,而男人在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惯用的右手总得去拿点播放画面或者显示文
字的东西作为配辅;但前者的作用是一种鼓励,后者的作用则更像是一种追讨。
舒平昇这样在秦苒的胸肉上一抓,又揪起女人硬如炸熟花生米一般的坚硬的乳头
来,扣在秦苒肉体与灵魂的另一部分上的封印,也瞬间被解了锁,尤其是男人粗
大孔武的手指拽着自己乳头,把自己的乳房揪成一个尖尖的圆锥,那种清晰明显
的似欲把自己的乳腺从肉体中分离的拉扯感,那种带着痒润的痛感,让秦苒的身
体状态与精神世界,一下子回到了自己为「阿芙蓉」当性间谍的那个时代——曾
经的自己就是活在蹂躏与欲海当中的。即便是此刻被快感和渴望占据了大脑,自
己也早已不再渴望当初那种感觉,不过回味倒是有的。而这种回味、这种乳房上
痛痒融合的快感,让秦苒对男人的精液更为渴馋,她便把自己的的指劲和手速提
高了一个等级,嘴巴套弄的速度,也变得极快。

  「啊!啊啊……小苒……别……别这么快!啊……慢一点……慢一点好吗?」

  这种快速的爽畅,从另一方面对舒平昇而言反倒是一种折磨,尤其是他明显
感觉自己的肛门括约肌带着阴茎根部的某个地方已经开始收缩了,双腿的肌肉开
始紧绷,两只脚更恨不得踮起来以抻直脚掌韧带,这是一种将要射精的前兆。他
一手扶着秦苒身后的椅背,一手仍不舍地握着那只乳球并捏着那颗奶尖,对秦苒
开口表达着自己的兴奋,也同时在对秦苒的「伶牙俐齿」和「巧舌如簧」求饶着。

  「慢一点……小苒……啊!小苒你要干啥?慢一点行吗?啊……啊……啊啊……
秦苒,你动作慢一点……再这样的话我会忍不住提前射出来的!」

  他在睁大了眼睛定了定神,却见到秦苒眯着眼睛,得意又不屑地仰头看了看
脸上滚烫、身体微抖的舒平昇,接着又带着同样的目光,重新由慢及快,继续唇
手并用地从男人的硬茎上汲取着,又侧过头,在上下绕着龟头冠状沟和伞缘舔刷
的时候,目含得意与些许轻蔑地看了一眼舒平昇。秦苒的真意,是她已经被撩拨
到刁蛮得重新与性欲做起了朋友,一起合作着折磨着男人的阴茎,希望快点吃到
那口香浓的精乳;而男人却把这眼神与自己的小心翼翼扭曲地对到了一个思路上,
误会了秦苒是想早早应付完她与自己现在的欲望游戏,并且她可能并不准备给自
己机会,对自己打开身体的大门,继而从这一秒开始,舒平昇又重新变得焦急起
来,内心又叠加上了一层失落、困惑与害怕,还有一丝愤怒。

  但对于秦苒这样一个曾与淫荡互为上宾的女人而言,天底下最有效的春药,
不是酒,也不是毒品,也不是苍蝇粉之流,更不是现在黑市上最炙手可热的「生
死果」,而恰恰就是男人的对自己又爱又怕的求饶——若是这时候,再来点肮脏
刺激的辱骂就更好了。

  「别这样行不行?啊……小苒!秦苒!我快受不了啦!啊……肏你妈的!」
愈加对喷射的畅快感的渴望和愈加对排泄后的萎缩的恐惧,在拉扯着舒平昇的意
识,在这种趋近于肉体极乐感知的时刻,舒平昇的愤怒特别放大了,「秦苒……
你停下行不行……啊!」心里正愤怒着,舒平昇也突然感觉到自己的马眼突然扩
张了一下,一股热痒的液体缓缓地朝着秦苒的口腔当中灌了一下,接着自己浑身
上下的心跳、血流、呼吸都开始放满了,双脚和阴囊那里直直发沉,而头皮下也
开始逐渐发麻,他很清楚自己生理反应的步骤,他知道这是自己临射精前最后涌
出的一股前列腺液,然而,秦苒这可恨的开放又温柔的女人竟依旧把着自己的阴
茎不放,再这样下去,自己憋了这么多年的第一次,在她的嘴里结束,似乎已成
定局。

  ——哼,就想这么用嘴巴玩弄,过后再来嘲笑我么?这么喜欢用嘴巴玩我是
吧,我让你玩个够!

  「秦苒……肏你妈的你个坏宝宝……你个贱婊子骚货!你不停下……你不停
下!」舒平昇嘴上痛骂着,右手立刻松开了秦苒的胸部,跟着左手一起按到秦苒
的脑袋左右两边,手指头拢向女人后脑处的头发,指根推挤着她温热的嫩耳与滚
烫的脸颊——她真的好想扇这看似贤惠、实则居然如此不听话的女人一巴掌,可
端起她的脸蛋,又见了此时摆出一副无辜且令人垂怜的眼神,舒平昇又有些不忍;
于是只是端稳了女人的额头,朝着她的位置往前走了一步,又摁着她的头往自己
小腹的位置上压了下去。

  就这样,男人硬戳戳的阴茎,带着唾液的润滑,一下子戳顶着秦苒敏感的上
鄂鳞褶,然后一直顶到了她的喉咙口腔最内部的深窝里——一股久违了的呛噎感
觉刺激着大脑,信号反射到膈肌与会厌软骨,让秦苒瞬间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甚至都开始翻了白眼;可她的心里又对这种好久都没感受到的反胃感觉能够在自
己消化道开端的地方阔别重逢而十分兴奋,于是她在忍受着舒平昇压着自己头颅
往男人鸡巴上套下去的时候,鼻子和嘴巴同时努力,适应着男人威猛的阴茎的同
时调节着自己的呼吸……

  ——他真的好棒!这条骚淫的棒子又胀大一圈!而且那肉枣竟然每次都能结
结实实地撞到自己的悬雍垂上……好舒服啊……

  「骚货!贱屄……啊……你喜欢吃鸡巴是吧……让你停下你不停下……让你
吃够够的!秦苒你这个大淫妇……啊啊……喜欢吃鸡吧的骚货!肏你妈的……」

  看着秦苒那翻回眼瞳后依旧让人垂怜又无辜可爱的目光,舒平昇嘴上骂着,
眼睛里都含满了眼泪;可同时他自己越也早已忍不住,挺着屁股,以老二的下部
分贴着女人的舌头,上端和前尖的位置则一直在女人的鄂膛上划着戳着,漫无规
则地在秦苒的口中抽插——既然接下来,自己很有可能无法肏到这美丽女人的阴
穴,那他就只好把秦苒的嘴巴当做另一个阴道猛肏着;反正玩到这一步了,舒平
昇认准自己是不能让这女人看扁,他必须要在女人的舌尖口内留下自己男人的雄
风。

  「骚屄……啊啊……贱货!让你停下你不停下……喜欢吃鸡吧是吧!喜欢吃
是吧……」

  ——对,就是这样,我秦苒就是大骚屄、贱货!就是婊子、大淫妇!我还是
精壶、母狗、肉便器……

  舒平昇哪里知道,他此时越是愤怒骂得越是难听,被他强按着在男人性征上
被迫吞吐起来的秦苒,就越是开心,对舒平昇就越是欢喜——舒平昇先前突然的
小心翼翼,反倒让秦苒心里留下有些忸怩的印象;而现在这样在自己口腔中粗暴
的抽插,尤其是每一下,他的阴囊都在自己的下颔处乱拍着,反而让秦苒在身心
得到无比满足的同时,心中也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特殊的爱慕的感觉,她知道
男人嘴上骂得急,心里是喜欢自己这种骚浪淫贱的,于是,她很想用言语鼓励男
人更粗暴的对待自己、骂得再淫秽再肮脏一些,可她的嘴里却被那骚咸又香喷喷
的肉棒塞得满满的,嘴里只能发出软腻的嗷吟声:「唔……唔呜!唔……」

  喉咙处的深窝,感受到男人的龟头胀得快要爆炸,她想着让男人更加舒服,
于是两腮忍着面部肌肉的酸麻,把男人的肉枪吸吮得更加用力,接着她把右手再
次绕到男人的屁股后面。侧着手掌探到了满是汗水的股沟之间。她很喜欢玩弄男
人的屁股,她很清楚在男人将要射精的时候,如果对于臀肌给予大力的按摩,男
人便会很快产生成仙一样的欢畅——是该让老娘解解渴了。

  而正做着最后冲刺的舒平昇,在不断对秦苒咒骂的同时依旧不放弃地坚守着
马上就要被敲打在自己龟头那颗小舌头击溃的精关的时候,赫然感觉自己的屁股
被秦苒淘气的右手,在自己的屁股缝处猛抓了一把,随后一股电流便从自己腰眼
部位直接窜到了阴茎根部,他便再没了骂人的精力,口中剩下的就只有喘息粗重
呃低吼。

  「啊……骚货……小骚屄……」

  「唔……咻……唔……咕噜……」

  秦苒故意不停地抬着舌头,将舒平昇的分身在自己口腔里可以活动的空间弄
得越发狭窄,而且这样也可以让自己把含弄龟头的声音很大,并且她还很适时地
分泌出了不少的唾涎。在这样的活动中,秦苒根据被浸养着的底男人的龟头硬度,
和卡在自己喉咙上端深窝处的程度判断,不出三秒钟,男人必然阳气失守,可没
想到一直在保持冲刺状态的舒平昇就是不射,秦苒偷偷皱起眉头抬着眼睛,却见
此刻的舒平昇正闭着眼睛、咬着牙,满头大汗又是青筋暴起,脸上憋的通红,秦
苒不禁在心中暗笑:这家伙从一开始对自己主动撩拨、然后猴急地与自己做嘴袭
胸,结果现在又如此粗暴对着自己,他自己却一点都不敢懈怠,秦苒一下子就明
白了舒平昇心中所想——还亏他刚刚吹嘘自己是个老手,自己只是想提前尝尝他
的味道,他却先乱了阵脚,简直像个傻乎乎的孩子。看他这样,秦苒还真有意思
调弄他一番,只是嘴里的这根,膨胀得简直快要崩血了,如果长时间忍着,搞出
来个静脉曲张或者其他的什么毛病,那以后玩不成可就糟糕了。

  秦苒想了想,决定帮帮舒平昇。于是她翻手扳开舒平昇的屁股,用中指从舒
平昇会阴那里轻轻转着圈揉着,一直揉到舒平昇的肛门处,微微用力,力道适当
地在舒平昇肛周那一圈凸起的括约肌上按压了一下;同时,自己嘴巴,也以最大
的力度含吮着舒平昇的整根肉棒,哪怕是他最后真的忍不住,按着自己的后脑勺,
把自己的鼻尖都贴到了他下腹部那丛硬扎扎的茂密虬毛上。

  阴茎齐根捅入女人的口腔,阴囊与阴茎根部的地方,也终于拓下秦苒性感的
唇印。男人两边大腿内侧与下腹部的热流同时汇聚,肉棒上那条最粗的通道,也
开始绷着劲,一跳一跳地有节奏地抽动了起来。

  「咚——咚——咚——」舒平昇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跳被放慢了,而伴随着自
己心跳的节奏,一泡泡的浓精在秦苒的喉咙里不断迸发。

  女人悬雍垂与后面扁桃体根部的神经顿时变得麻酥酥的,滚烫的汁液喷洒在
口腔深窝里,没几秒又变得清润而香浓;没过一会儿,咸丝丝的蛋白质一瞬间就
充满了她的狭窄口腔。舒平昇感受到了秦苒的满嘴腻滑,自己依旧在喷射的龟头
还在噎着她的嗓子眼,他微微调整了一下秦苒的额头,让她抬起脸来,只见女人
的眼珠再一次翻白,眼角与嘴角尽是喜悦,但同时跟那喜悦作伴的,是同样晶莹
的口水与泪水——一定是把她噎得难受吧,一想到这,舒平昇那颗愤怒的心又变
成了对女人的怜惜,他短暂地憋停了一下射精,把阴茎又拔出到了女人的唇边,
接着却又结结实实地朝着女人的上颚鳞褶喷了一发精炮。

  被这股蛋白子弹蛰得嘴里发痒,秦苒的神智也恢复了一些,刚刚被这男人在
喉咙深处连续射了七八下,现在在自己的口腔边缘竟然还在不停,这连续于上面
这张嘴巴的注入,早已让秦苒的下体决了堤——甚至她可以确定,尽管裤子外面
摸不出来,但刚才男人射出的前三下的时候,自己一定是潮喷了一小注的。这样
简直太舒服了,看着男人脸色扑红的模样,看着他带着愤怒、委屈、怜惜的眼睛,
看着那顺着自己口腔与肉柱侧边渗出来的白浊液体,秦苒知道自己已经沦陷在这
个男人身上了。而且男人的工具完全射光子弹之后,在拔出的一瞬间,满嘴的蛋
白质居然会因为自己噙不住而涌出来,她只好马上把夹在男人屁股间的右手收回
来,抬到下巴处,贴着自己的面部肌肤,将一小捧顺着嘴角淌出来的汁液接在手
心里,汁液滴了满满一手心后,秦苒试着抬抬舌头,竟发现口中依旧满满的都是——
为了自己射出来了这么多,秦苒的心中,竟然产生了说不出的感动。

  舒平昇委屈地看了看秦苒,手足无措地甩着沾满了口水和残留精液的二弟,
朝着办公室里到处搜寻:「要吐出来么?我给你找个什么擦擦……」

  没想到,秦苒在这时候,突然拍了拍舒平昇的手腕。

  秦苒高抬着头,微张着嘴,恰好能让舒平昇看见她含着的满嘴,自己刚刚喷
发出来的一半灵魂;紧接着,秦苒在确认男人已经看清自己口腔的样子的时候,
合上了嘴唇,深吸了口气,「咕嘟」一声,便把口中的丰盛营养全都咽了下去。

  「坏蛋……没想到射得还真多呢!」秦苒一边说着,一边又饮下手心中的那
些精华,又用手指揩着自己脸颊上、脖子上和乳谷间的残留,然后放在嘴里一点
点舔干净。

  看着女人认真吃掉自己精液的痴态,再加上女人不断投到自己身上的赞许与
喜悦的神情,舒平昇的心脏也跟着秦苒蘸满精污的笑容融化了。他不是没体会过
口爆,也不是没见过喜欢品尝精液的女人,只是时过经年,在自己的身心孤独空
虚了这么多年以后,第一个碰的女人居然就这么喜欢自己的排泄物并像享用美味
一样享受着,舒平昇也觉得这个女人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恩赐。

  可是,看看自己身前那六寸邪物,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
它竟然不争气地已经萎缩了一半。没办法,岁月不饶人。

  到此,舒平昇依旧希望,秦苒可以是他重新回到性的舞台之后成为自己的女
人,而且唯一的女人;只不过,她会不会同意,还是说,她会因为自己下面这东
西并没有想象当中那样灵光而失望,而只让今晚变成唯一的一次……舒平昇竟然
想都不敢想。

  「发什么愣呢?」秦苒弄干净了自己的嘴巴之后,舔着嘴巴内壁站起了身,
温柔地看着舒平昇,又用双手像是抚慰着一直迷途的幼兽一样,抚摸着舒平昇已
经完全软下来的阴茎上,「我刚刚用本姑娘这么金贵的嘴巴,对你这么好,你是
不是也得用你这满是大蒜味的臭嘴吧服务服务我呀!」

  「啊?我……」舒平昇不明就里地看着秦苒,同时他也确实是没把注意力从
刚刚射精的舒畅与阴茎顿时瘫软下来的自卑当中抽离出来。

  「我什么我!」秦苒立刻睁大了眼睛皱起眉,斜着扭了下头又撅起嘴;随后,
她直接爽快地把双手放到皮带扣上,用力一拉一扯,两手捏着系扣与拉划,轻咬
着下嘴唇,一退再一拽,然后一把拉过舒平昇的右手,直接往自己的裤裆里塞:
「你自己摸摸,老娘都被你撩扯的晶湿成啥样了?我都用嘴巴这么伺候你了,你
不报答一下我,你难道还想溜啊?告诉你啊,舒平昇,不用你这平时的油嘴滑舌
把本姑娘伺候好了,就别想着我身边溜走!知道吗?」

  说完,秦苒走到舒平昇的办公桌前,端起那堆吃剩的东西,折腾了两趟,全
都放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去;接着他又拿了平时午休时候,垫着侧脸的那只卡通
骨头状的抱枕,放到了舒平昇的桌子上,然后背对着舒平昇,一下子坐到了桌子
上,又倒过来朝着男人一趟,然后展开四肢,敞开着衣服,微微闭上了眼睛。

  看着秦苒这样子,舒平昇稍稍有些傻了。

  「这……」

  ——嘿,一个曾经成天在女人堆里往娘们屁股下面钻的、比泥鳅还灵活老油
子,怎么现在比一个木头疙瘩都愣呢!

  「干嘛呢,大傻子!」秦苒等了十秒钟,见舒平昇还没反应,这次她也有些
生气了,「还想让我自己脱裤子呀?真是美得你了……」

  于是舒平昇只能硬着头皮,推开自己的椅子,走到秦苒的左侧去,拽着她的
外裤和薄棉裤往下扯去——只见女人那紫红色薄棉毛裤的裤裆上,的确晕开了一
大片湿润的印记。只是针对上半身的前戏和口交,就能把自己弄得这么湿,以舒
平昇的经验来讲,自己真的是捡到宝了。可他再看看身前的小伙伴,快乐过后的
小家伙,此刻早已钻进黑黝黝的小睡袋里面罢工了,只露出个脑袋,耷拉着身体
瘪着唇,不屑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大哥。

  「你……你快点呀!」

  身上现在只剩下一条湿漉漉内裤、一件敞开的内绒衬衫和一件本身就是纱制
的文胸,外加两只黑色棉袜子的秦苒,其实感觉有点冷的,而且她看着舒平昇干
愣在一边什么都不做,秦苒的年龄也开始在女人的精神世界作祟:她开始怀疑,
是不是自己被男人给利用了;是不是这家伙射过了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并不喜欢
四十左右的女人;是不是自己的身材其实没那么好——是不是自己的腿太粗了、
皮肤太干了,再衬上自己的脸,是不是把脸也衬得老了……于是秦苒也开始慌了。

  然而这种慌张,很快就被舒平昇下一个暖心的举动消灭了:「那个……你等
下啊。」

  他说完,便把秦苒的薄棉毛裤从帆布材质的黑色硬休闲裤里扯了出来,然后
找准了裤裆上那块被潮水和淫液打湿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摆到了滚热的暖气片上。

  这次傻掉的,轮到了秦苒。她从小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一个男人,会对她
这样。哪怕是自己的那个丈夫,大上周他没事轮休在家的时候,看到了秦苒放在
水盆里的被大姨妈沾上的保暖衬裤之后,他居然专门跑到女儿的房里,指着正在
指导女儿做作业的秦苒大骂晦气,而不是去把那些裤子放进那台一通操作下来,
也不过十个数的智能洗衣机里去清洗一下;他还要求秦苒把那条裤子,晾在他
「永远都不会看到的地方」,而这个男人从跟自己结婚的那一天开始,从来都没
晾过衣服一次。

  ——在这么美好的时刻,干嘛要一个劲地去想着那个男人呢?等明天晚上回
家之后,秦苒已经想好了,自己就去跟丈夫离婚。丈夫那边有了外人,自己这也
算是出轨进行时,秦苒不相信这个婚她离不成。

  她看着将自己薄棉毛裤在暖气上放好,又回到自己身边的舒平昇,对着自己
双腿间的三角地带怔怔地站着,便伸手去牵住了舒平昇厚实的大手,眯着眼睛对
他笑着。

  「不想么?」秦苒只是笑着,轻声说了三个字。

  舒平昇依旧僵在秦苒的身旁,他此刻不仅是还沉溺在自卑当中,还因为秦苒
并不知道一件事:舒平昇其实很反感为女人舔阴。他不是没舔过,在以前年轻时
喝多了之后,在自己没有主动意识的情况下他还是舔过的,可清醒状态下,他绝
对不会这么做。接受不了生殖泌尿器官的气与味是其次,最主要的,他是一个典
型的信奉大男子主义的人,女人给自己吃屌、舔屁眼,对他来说是理所应当,但
是如果反过来,打死他他都不愿意。

  可眼前这个女人,不但是他从出狱到现在头一个能够让他如此心动的女人,
而且,还是个在褪去端庄与贤良之后令人惊讶的迷人尤物。如果自己不把握住她,
舒平昇担心,搞不好刚刚那次口爆,将会是自己下半身仅有的一次性经验。他无
奈地看看身前那依旧懒洋洋的阴茎,又看了看自己这忘了剪指甲的双手——从他
出狱之后,整个人稍稍地变得有些不修边幅起来,而缝隙还带着黑色污垢的指甲,
不卫生不说,搞不好还会弄伤秦苒。

偷拍 2022-7-29 21:57

  于是舒平昇只好把双手按到了秦苒凸起的高胯两边,拽住了她的带点镂空的
黑色三角裤;而秦苒也配合地弯着双腿,抬起自己的屁股,然后又把腿抻直,微
微分开,让舒平昇可以将自己的内裤顺腿摘下。

  而看着原本被咬在秦苒那两个半圆形的馒头穴唇之间的裆部,在被摘下的那
一刹那,竟然从洞口处拉着一条近乎完全透明的黏滑液体的丝线,又看到秦苒那
从阴核上方为中心、朝着鼠蹊两侧延展开黑森林,像一对翅膀一般盖在这只美妙
的馒头穴的上面;而因为盆骨抬起、阴唇充血后,阴穴的上半部分依旧紧紧咬合
着,而下半部分阴道口那里却微微豁出一个小口,纵使颜色有些发深的、如同黑
芝麻糊混合巧克力后做成的丰厚阴贝再怎么遮掩,也挡不住舒平昇通过那细微的
小孔,直接看到漆满透明蜜水的粉嫩小阴唇褶皱和阴道肉的视线,看样子因为年
龄的缘故且生过孩子,这副看着就让人觉得可口的肥嫩淫蜜夹馍的确稍稍松弛了
一些;但舒平昇自己似乎都察觉不到,在看到那阴道内部粉滋滋的穴肉的时候,
自己的嘴角都是带着激赏的笑容的,而他再看看手上的这条还带着女人体温的内
裤,便着了魔一样地把那内裤放到自己的鼻子下面贪婪地嗅了起来。

  这个女人果然不同寻常,下面闻起来都像是山间清冽的甘泉一样。

  这不只是因为舒平昇性激素飙升后的自我催眠,就像男人平时即便已经与桃
花运绝缘、却还在服用补品一样,女人将近十年没有正经的性生活,但每天她还
是会用杀菌洗液清理自己小妹妹的内外,并且近乎心理障碍一样地时刻注意着自
己白带的颜色;甚至有时候,尿液稍稍有点发黄了,她会在半个月内连肉都不敢
吃。

  心灵处在无尽尴尬和自卑当中的舒平昇,嗅着秦苒的骚味,也变得有些疯狂
了起来,忍不住把女人内裤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亲吻了一遍,然后又蹲下身
去,直接将那条内裤揣进了自己的裤兜里。侧着头看着舒平昇的秦苒心花怒放,
又自己把双脚上的袜子各蹬掉了一半,又把脚放到手上,抬手摘下了袜子之后,
秦苒又对准了舒平昇,把两只袜子丢到了男人的脑门上:「臭傻子……你真坏!」

  舒平昇的反应倒确实是挺快的,秦苒每丢出一只袜子,舒平昇便将那只接在
手里,等把两只都接齐了,舒平昇便将袜套拉直,叠到一块,从袜尖处卷了一半
后,翻过一只袜桩,将两只袜子团成一个长条椭圆体的袜子球。接着她走到了秦
苒的身边,对着秦苒的嘴巴直接将那只袜子球塞到了女人的嘴里,随后他又瞄了
秦苒躺在自己桌子上的姿势,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的全身脱了个精光,双手撑着自
己的身体,朝着女人搭在自己摆到窗台的书和档案、与电脑显示器上面的双腿趴
了过去,随即顺势把左膝盖撑到秦苒的左侧腹部旁边,叫了一声,「手举起来」。

  「啊呀,警官,你是要给我戴上手铐么?」秦苒从口中取下袜子球,俏皮地
问了一句。

  舒平昇呼吸粗重又火热地答道:「不是手铐,是脚镣。」等到秦苒垂直举着
双臂之后,他便抬腿一跃,屁股悬空地骑到了秦苒的胸部上方。接着他抓住了秦
苒的脚踝,又将女人的屁股抬起,找了两本质地比较柔软的书本放在了秦苒的屁
股下面后,自己又窜了窜身体的位置。这样一来,秦苒的嘴巴,又被舒平昇的阴
囊堵了上去。

  这只肉茶包上的毛居然这么多,看样子这男人天生就是一台欲望机器。秦苒
这样想着,在舒平昇对自己的淫穴下口之前,又开始忍不住吮含起舒平昇的一颗
睾丸来,双肘垫在舒平昇腿部的坚实肌肉上,双手一只反手过来,用拇指配合着
食指和中指捏夹住舒平昇的阴茎下端,另一只手用手心轻轻托揉着男人的阴茎,
揉了一会儿之后,又用这只手的大拇指指肚,在舒平昇的马眼上轻佻地拨弄着。

  让男人为自己舔穴并不是秦苒的目的,秦苒早就通过舒平昇的眼神、表情和
时而狂躁到粗暴,时而自卑到羞赧的一举一动察觉了出来,他正在因为自己射过
一次之后马上软掉的鸡鸡而觉得没有面子。对于秦苒来说,首先她很费解、很无
奈,自己明明之前也加入了政变份子的阵营当中,却为何那时候没能遇到当年二
十几岁的舒平昇呢?十二年前他的小弟弟,必然比现在更加威风凛凛,自己那时
候又刚刚从一朵被摧残的花骨朵变成一株吸髓蚀骨的毒蕊,若是那时候就碰到他,
不管后来彼此的境遇,至少到现在两个人的人生会比现在精彩得多;其次,就算
是对比起自己在十二年前遇到的那些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还有很大一部分
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舒平昇的情况都不算糟糕,并且绝对排得进前二十:在那些
年里,沾到自己嘴唇、或是自己嘴巴在龟头上哈两口热气就秒射的,被自己含到
或者插到一半还没射精就软下来的,这种恶劣的床伴比比皆是;何况自己刚刚玩
得,的确有点过。哄着舒平昇为自己口交,并不是为了让他报答自己的口爆贡献,
而是她想着用现在手上的技术加嘴上对阴囊的含舔,刺激一下男人的血液循环,
好让他陪着自己完成今晚最主要的那场大戏。

  ——现在摸起来,尽管那小家伙还在不耐烦地沉睡着,可秦苒已经感觉到,
它已经又在重新充血了。傻乎乎的男人哟,对自己有点自信不行吗?

  秦苒抬了抬屁股,微微夹紧自己的大腿,于是一直在来回沿着外阴唇转圈加
横竖舔弄的舌头,似乎像是收到暗示信号,开始翻舔着那两片鲍肉裙边夹在阴阜
处的夹角缝隙。实际上,在十几年前自己每天最疯狂的时候,她对舔穴这件事就
已经因为无数个被同在「阿芙蓉」计划当中的姐妹,称之为「胶水舌」和「订书
器嘴」的男人弄得没那么上心了。所谓「胶水舌」,便是那种只会在一个地方来
回舔、舔弄的速度和力道都不太行的男人,有些更让人难受的,则是因为常年累
月抽烟酗酒、唾液分泌都不多了、舌头上还结了一层粟米一样舌苔的;而「订书
器嘴」,则是这帮人无论对自己的美屄是舔是吸,是含是吻,都能把牙齿钳到自
己肌肤最脆弱的部位上去,这种感觉还不如自己用手指扣弄,而这帮男人,因为
他们自己动作问题而让那八九厘米碰到自己牙齿的时候——哪怕是侧面的珐琅面,
他们的脸上则会立刻显现出一股厌烦来。

  好在,现正趴在自己腿上蜻蜓点水的这个男人,是一个不太灵光但是很有潜
力的「果冻舌」「馋猫嘴」,虽然不如最上品的「香油舌」「蜻蜓嘴」,但也依
旧让自己很舒服了,也算是一种意外之喜。

  ——虽说这男人的一双「雄鹿腿」上面也长了不少的肥膘,但这家伙的肌肉
棱角,却依然比自己的都明显,躯干下肢比例让自己既垂涎又嫉妒,还有这紧凑
的屁股……秦苒边欣赏着舒平昇这嫩李子一样的屁股,边手口并用地给男人的枪
管与弹匣做着按摩,边在脑海里把自己幻化成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然后
让舒平昇这家伙变成一个小骚蹄子,如果是这样「性转」的话,估计两个人相遇
的第一天,秦苒就会把舒平昇后入到爬都爬不起来。

  而此刻这个没有隆起乳房没有俏丽娇柔阴道、长着鸡巴和睾丸的雄性骚蹄子,
正卖力地用舌头侍奉着女人的蜜壶洞口——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用嘴巴应对女人
性器的舒平昇,突然发现拿舌头肏女人,要比拿阴茎肏难多了,最大的限制就是:
虽然理论上人类的舌头往往要比男性阴茎长的多,但是能伸出来的长度总共就那
么一点;而且虽然女人快四十岁又生过孩子,但因为这副美穴天生的构造,让舒
平昇想要轻松地控制它的阔开程度,依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又不想让秦苒把
自己当成一个新手而看扁自己,所以起手的时候,舒平昇把自己的左手在扒开了
秦苒的馒头穴后,便一直在那里拃开撑着,一直就没从秦苒的肥蚌之间放下来过;
探出舌头像个啄木鸟一样捅入了两下后,连连在秦苒的阴道里面抖动着舌尖——
在自己舌尖勾起来,从里面戳到那颗想一枚石榴果肉的阴蒂根部的时候,他从那
女人的叫声、呼吸和身体的抖动程度上感受着,发现秦苒好像特别吃这一套,可
没一会儿女人又适应了自己的动作,浪吟的声音尽管依旧魅惑,但并不是那种一
浪胜过一浪的刺激感觉;于是舒平昇赶忙开动脑筋,把眼前的圆阜当成一种瓜果、
一种甜点,于是他一边搂着秦苒的大腿和屁股,一边单手继续把阴唇保持着扯开
的状态,在阴蒂与跟着屁眼比邻的会阴那里加上了舌吻式的噙啄和吸吮,并用自
己还算挺拔硬朗的鼻尖敲柔着阴道下部的会阴隆起,然后再想象着,从秦苒的阴
唇之间,会伸出一条舌头,于是他又用着与女人舌吻的动作与方式,顺逆时针交
替,贴着如橡皮糖一样的小阴唇和阴道壁在女人的蜜洞里面转着圈——当然,从
女人下面这张嘴巴里伸出来的不是舌头,而是一汪汪的咸中带涩的淫水。

  「啊哦……嗉溜……哦……啊……嗉溜……哦!」

  在啄到第一口咸涩的淫蜜的时候,舒平昇的味蕾依旧对这种像是把刚打捞上
来的生海藻直接榨汁喂到嘴里的东西是反感的。可人就是这样,一种单一的感知,
会被全身上下其他感知所合伙欺骗——他闻着从秦苒温热阴户和臀谷当中喷发出
来的略带骚味与咸味的肉香,听着女人忍不住喜悦却依旧很要强很渴望地含舔着
自己阴囊而发出的动人旋律,再加上从她双腿间贴在自己脸颊上、酥胸碰到自己
肚皮上、双手握在自己阴茎上并传导在舒平昇肉体和心灵上的体温,让舒平昇觉
得,自己嘴巴正从女人的夹馍当中汲取的透明酱汁,是他从出生到现在吃过的最
好吃的东西,因此他便放开了自己,大口大口地喝着那丰富的爱液;就在这时候,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下体热热的,睡了一觉的小兄弟,在女人手口并用的爱哄之下
又有些觉醒的意思,舒平昇顿时全身都产生了一股力量,他忽然开始觉得,自己
能够在稀里糊涂把半条命都射了出去却还能马上产生勃起的感觉,有一半可能是
因为他吃掉了女人分泌出来的雌性荷尔蒙,并在自己体内经过自己阳气的加持,
阴阳调和,而使得自己的器官收到了滋养,于是他便更加卖力地舔舐着这源源不
断的汁水。

  可不一会儿,舒平昇发现自己江郎才尽了——除了舌头插入、在阴道壁上卖
力甩几下然后转圈,接着亲抿几下外阴,自己就不会别的招数了;但这样下去,
秦苒会不会觉得自己枯燥?一个身经百战的老男人,口技仅仅是三板斧?太丢人
了……

  但就在他面对着紧实的软鲍一筹莫展的时候,下巴在秦苒阴蒂果实上不经意
地轻划了三两下,竟然让秦苒不由自主地抬起腰身和屁股,随后全身产生了一阵
颤抖,舒平昇的脑筋便立刻活分了起来——也真的多亏自己这几天忘了刮刮胡子,
虽然没上多长,但是上面密密的硬茬也在下巴周围印上了络腮阴影;他其实喜欢
留点胡子出来,一方面显着自己成熟深沉,另一方面脸上打出来的天然阴影会让
他自己觉得闲着脸小,只不过看样子,他能接触到的这些女警里,没几个喜欢的,
也包括秦苒。可舒平昇知道,从今天开始,这女人将要改变自己的看法了。于是,
舒平昇先把嘴巴挪到阴唇那里去,让自己的胡茬倒着跟那平展开来的阴毛森林亲
密的接触一番,含吮并轻抿着那颗多汁的阴核的时候,自己的下巴,也在顺着秦
苒翅翼形状的阴丛摩挲。听着女人口中「唔……唔」的陶醉浅吟,舒平昇受到了
鼓励,他便在吸抿了阴蒂一阵之后,用自己的下巴轻轻地在那颗肉籽上轻刮着。

  「哎哟!啊……啊!嗯……哦……嗯哼……」

  秦苒的阴蒂,也是第一次被男人专门胡子刺激,而且他这人看起来粗枝大叶
的,动作居然可以这么轻柔;他的胡茬像是一把小刷子一样,尖细的胡茬轻轻扎
在充血后敏感的阴蒂肉上面,迅速传来了一阵密密麻麻的瘙痒感觉,这简直要比
放一两只蚂蚁在上面、或者被人用羽毛刺激阴阜更加令人难以自控;同时,男人
似乎是为了方便这样的动作,竟然一会儿笔直地在自己的肉缝,从会阴到阴蒂根
部来会舔刷,而且他自己还渐渐发掘了舌头在小阴唇左右来回跳动的动作,舔得
累了,他竟然还搂着秦苒的大腿,在女人的腿根处连吻带啃起来,而这坏家伙最
让人受不了的,就是在刺激自己其他部位的同时左手还在撑开着自己的阴唇……

  啊……可恶哦……真是让人家……让人家下面……啊啊……一刻都不得放松
啊坏蛋!

  舒平昇感觉秦苒的肚子都在震颤,双腿也开始不由自主地一会反抗着自己胡
子对她阴蒂的进攻,一会儿却又张开双腿抻直胫肌欢迎着自己的侵犯,他想了想,
放下了左手,在女人的精神稍稍放松了一下之后,舒平昇立刻微微向前趴下。双
手绕过女人的肥软大腿,从她的下面朝上按到大腿的内侧去,然后轻轻从两边分
开外阴贝,嘴巴对准了那个还在不断向外淌着蜜水的小洞孔,一下子吸吻了上去,
并且伸出舌头,卖力地用舌尖在小阴唇的边沿和阴道内褶绕圈刮舔着,同时鼻尖
也顶稳在了女人的会阴处,下巴上的胡茬随着舌头的一进一出,一下一下地刺痒
着女人的肉粒;而随着鼻子在耻骨上的左右按摩,舌头朝着两边乱顶乱刷,一根
根小胡须,也像是在秦苒的豆蔻上下着暴雨一样地梳篦出阵阵酥麻。这种酥麻刺
痒的感觉,让秦苒的全身上下感知一再放大的时候,身体内的软骨和括约肌,开
始不听使唤……

  「哦哦……嗷嗷嗷……嗷吼吼嗷!」这是舒平昇耳朵里听到的令人骨酥的娇
咛。

  而秦苒因为嘴巴被那只饱满肉囊堵住所以无法清楚说出口的,是这句话:
「不行……不要啊……我要去了!」

  话音刚落,在两个人都没做好准备的时候,秦苒的屁股像是无形当中被两只
隐形的手托了起来,她自己也无法自主地控制阴穴腔道内的抽搐,与紧随其后的
僵直和剧烈震颤,一股热流从阴道深处涌出的同时,上方的小肉孔迅速紧缩了一
阵,之后又瞬间扩张,「嗞哗哗」一声,一股潮水竟然肆意地喷射到了舒平昇的
下唇和下巴上,而且他确定,自己应该是喝到了一两滴——味道骚骚的、有些咸
味,但感觉要比那淫蜜的味道清淡不少;而自己正想着,女人居然抽动着屁股和
腰部,从蜜穴当中喷出了第二股潮水,此时的舒平昇本来就已经将嘴巴从秦苒的
美屄上移开,正准备抹掉下巴上的透明水泉,第二股喷流却对准了他的额头和眼
睛喷洒了出来,基本上是给舒平昇洗了一把脸。舒平昇此时对喷到自己脸上和嘴
里的液体不仅一点都不反感,还忍不住大喜,他趁势抬起自己的身子,把两只手
绕回前面、放在女人的大腿两侧,然后用自己的拇指从两边轻轻挤压着那颗粉肉
肉的红宝石,并从两边轮着圈揉搓这颗阴蒂,而秦苒在舒平昇的屁股下,已经感
觉自己的心脏被一边挠着一边加快跳动,几乎都要从胸膛里敲破自己的爆乳而跳
出来,她无法自持地憋了一口气,又一股热流「嗞哗哗」地朝着双腿正对着的半
空中喷发了出去,高高的水流直接浇到了舒平昇办公桌侧对着的窗子玻璃,湿热
的透明潮水直接晕花了窗子上的绚烂霜花。

  舒平昇大喜过望,会喷潮的女生他也上过不知道多少,但是这么能喷水的小
淫猫,他真真是第一次遇到。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对准了秦苒的屄缝处大张开
了嘴巴,舌头沿着缝隙粗鲁地舔弄,让秦苒也不知所措起来,索性全身放松,下
体最后一次紧绷后放开身体,又两股热浪一滴不剩地灌进了舒平昇的嘴里。她全
身软绵绵的,双手无力又无意识地朝着舒平昇的鸡巴上一摸:不知在什么时候,
男人身前的小家伙突然彻底苏醒,又变成了那只让人又心仪又生畏的巨兽。

  此时的已经潮喷了两波的秦苒,有些爽到不能动了——好久没有真正做过爱,
更别提让自己喷水,于是现在的她全身敏感度变得越来越高,高潮的阈值越来越
高、维持时间越来越长,整个人也更容易得到满足;再加上自己刚刚喷出来的骚
水大部分尽浇在舒平昇的脸上,现在再看看满脸湿漉漉的男人,秦苒心中的羞耻
感也在蹭蹭叠加,如果是在以前对其他男人这样,她会因觉得这是一种对贱男人
们的羞辱而大笑个不停,但是舒平昇这家伙,已经成为自己的心动,于是她便感
到羞涩起来,所以她红着脸,双眼带着惊恐和期待,嘴角满满的春意盎然,脸上
到处开满了红色花朵,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只好任由舒平昇半搂着自己,把
自己身体上下调换了个,让自己的后背靠在男人摆在办公桌上的那些厚厚的书本
上,他还很贴心地把那只抱枕颠倒了自己的屁股后面。秦苒媚眼朦胧,吐气如兰
地看着这个男人充满爱意认真摆弄着自己、紧张地握着那把再次变得红彤彤的粗
大肉棒的模样,微微一笑,对着他果断地张开了双腿。

  男人的动作粗暴、有力而果断,小妹妹那里只是稍稍产生了一些扯裂感,然
后一瞬间,一种无比坚硬、滚烫、粗壮的存在感,猛地撞到了自己的子宫颈口,
原本蜷缩的阴道内壁,也因为瞬间被撑开而二次充血,又随着男人的猛烈抽插、
充实的龟头伞缘和遍布这根大肉筋周身的迸起血管在自己阴道内肉上刮蹭的疏忽,
也加速了自己下身的血液循环,秦苒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肛门里也随着阴道爱液
的分泌而开始滴出水来,她所能做的,除了搂紧男人的肩膀、除了尽量把自己的
双腿分得再开一点之外,就是更愉悦更浪荡地淫叫出来。

  而在男人身体上,则一直绷紧了这种从肛门上方与阴茎根出被气息掐在「小
周天」那里的热洋洋的感觉。看到自己的阴茎再次勃起,甚至他感觉经过秦苒口
腔和手指的洗礼与照顾,长度上稍微有些增长,而龟头似乎也比之前更加大了一
圈,则再看看那还在从里面溅出水花的美丽雌穴,舒平昇却告诉自己不能再等了——
多少年以后,在这第一次与女人零距离接触的时候,又第一次在射精后迅速二次
勃起,未免让舒平昇紧张得过度,他不敢确定这样紧绷着、膨胀得、直挺挺充血
到阴茎酸麻的感觉还会坚持多久;会不会没个十几分钟又萎缩下来——他自渎的
时候遇到过那样耻辱的情形,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外形凹得如此强悍、用起来的时
候会不会被发现其实是个绣花枕头、会不会到了一般就早泄,毕竟十来年没在女
人身上实践过了,他甚至有些怯场。但他知道机不可失,无论怎样,抓住现在这
根16厘米的「机遇」,对着秦苒双腿间紧凑的「正道」勇往直前才是真理。所以
他才扳过秦苒的屁股就往里插——但又的确害怕,自己的桌子太凉太硌,而让女
人在性器抽插交合之外的部位,有什么不好的感受,于是他便又拿了秦苒的抱枕
垫在女人的屁股后面。插入之后,他也想好好地用上「左三右五」「九浅一深」
这样亘古不变的黄金口诀,可是当自己车厘子般的龟头埋进两只夹馍当中、顺着
含满潮水淫汁的阴道一下子戳到里面,感受着女人水瓶形状的阴穴,并撞击着那
微微凸起的花蕊软骨,以及上方一点恰似一块煮熟的魔芋块一样的高潮点软肉的
时候,舒平昇把这些个口诀、那些个技巧,全都跟自己的裤子衣服一样抛到了脑
后,粗暴且迅速地猛插到底、强健有力地用自己的朖袋在女人的屁股上拍着,这
才是最爽的。

  大力而快速的抽插,让男人简直爽翻了天,他得意又尽兴地把手翻到秦苒的
大腿底下,朝着女人肥美的屁股猛拍了一巴掌,然后双手握到了秦苒胸前乱蹦的
两只爆乳上,并且狠狠地捏着奶头,再次把那对儿乳圆揪成了锥形,然后又松开,
由轻到重地连揉带挤着女人的乳房。秦苒的乳房本就是她身上最敏感的部位之一,
她刚刚第一次穿着裤子喷水的时候,就是因为男人欺负自己的左乳而开始的;现
在男人又开始在自己的两只乳房上分别进行着双重攻击,痛胀与酥痒交替的感觉,
简直把秦苒折磨得死去活来。其实秦苒本来很反感这种粗暴的方式,她觉得男人
这样真的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但是自己的确很多年都没结结实实地被男人这样粗
鲁地暴肏一次,男人抓着自己胸部,腹肌、阴囊和龟头撞击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跟
着晃动的感觉,让干旱荒化许久秦苒竟然异常受用,尤其是男人卯足力气、紧绷
着屁股那两大块臀大肌、挺着大粗屌肏弄自己湿穴的模样,简直是这世界上最性
感迷人的画面;况且,这个男人的庞然大物,简直是自己体验过的最舒服的,就
像一只特殊品种的小老虎一样,在自己的桃源美穴当中奔驰着,并且恍惚间,秦
苒似乎还感受到了那头小老虎的爪子还在自己的柔软侧壁抓挠着、还伸出了利齿
啃咬着自己的子宫门。一不注意,搭在舒平昇的双腿再次绷直,秦苒又潮喷了。

  舒平昇只感觉自己的肚子上突然出现了一股热流,他停下抽插之后,但见秦
苒喷发出来的水柱更加有力、量也更多,喷发了一下之后,舒平昇再次加速抽插,
没一会儿那股热流又沿着自己的鸡巴洒向了自己的睾丸,他再次停下后,只见女
人的潮吹水浪竟然滋向了自己的肚脐,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而秦苒这美骚妇,简
直就是一片湖泊成了精、是这Y省周围那条河流的河伯女儿投了胎,他真心地确认
自己真真切切地捡到了宝。而刚刚一通无脑抽插的舒平昇,在这一刻也确实有些
累了,但是泡在女人淫液骚水里的阴茎,得到了源源不断的力量,依旧在秦苒的
肉瓶当中昂首挺胸。舒平昇不由得只好歇一口气,等着女人朝自己的肚脐喷射出
一股水花之后,继续耕耘,一不留神。整根阴茎竟然因为自己腰腹的摆动过大、
外加秦苒阴户内的极度湿滑而整根溜了出来,一开始舒平昇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竟然还在以同样的速率「抽插」,但实际上却实在秦苒的外阴唇缝间摩擦,粗硬
的马眼胖的韧肉,也在一下下的敲打着秦苒那颗凸起的按钮。

  秦苒立刻发掘自己的体内空虚了下来,而再次缩紧的膣管又让女人的身体内
感觉到一种带着极度渴求的奇痒,外加那顽皮的虎头正在啃扑着自己敏感的阴蒂,
更让下面的嘴巴饥渴难耐,于是她立刻伸出手,压着快紧贴到男人肚皮去的阴茎,
朝着自己滑溜溜的蜜瓶里塞去,然后又收回那蘸满自己淫水的手,眯着眼睛一根
根舔干净自己的手指;舒平昇猛烈而机械地继续大力抽送着,冲击着秦苒一紧一
松的阴道,她确定连自己的子宫颈口都在充血发痒,她恨不得让男人用力地把那
壮实的虎脑肏进自己的子宫里面去,而就在她这样想着,尿道口那里又一股热流
毫无征兆地喷到了男人的肚皮上,这一次连秦苒都没感觉到任何的预先反应,她
只觉得双脚麻麻的,同时满腔膣内,都是过点一般的润痒。

  舒平昇只好等着女人潮喷完成再继续做活塞运动,他其实很欣赏女人潮吹的
样子,而此刻的秦苒简直像是坏了水阀的上水泵一般无止无休;但这样每次停下
抽插之后又整根滑出来的感觉着实恼人,就是不让自己好好地进入冲刺阶段……
不过没过两秒中,看着在秦苒肉缝外侧乱蹭的肉棒,舒平昇再次喜上心头,他看
着脸色通红如同高烧似的秦苒微笑着,继续用着刚才的速率,紧贴着秦苒的阴蒂
磨搓着自己的鸡巴,故意馋着潮吹之后留着口水的那张淫靡小嘴。

  「呃……坏人……插进去!啊……」

  这种又空又痒的感觉,折磨得秦苒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她只得再次主
动伸手按着男人的鸡巴往自己的蜜洞里面塞,没肏几下之后,骚水又从自己的尿
空当中喷到了男人的胸前,于是自己本能地闭上眼睛尽情释放着自己;可没一会
儿,这个坏男人的那条肉大虫,却又开始逃到了外面去……

  四五个回合之后,秦苒才发觉的确是男人在跟自己使着坏,于是她忍不住抬
手掐了男人的乳头一下,然后又握着那条湿漉漉淫棒往自己的肉壶当中塞进去,
并且放下双腿,完全缠到了男人的腰际,双脚脚踵也死死地顶在男人的高翘屁股
/)上。

  「啊……啊啊……死鬼……欺负人!坏……啊啊……哦……坏蛋!」

  秦苒说完,把手扣到男人的两颗梅干一样的乳头上拨弄起来,双腿用力地勾
着男人的屁股,自己也在加大力度朝上听着自己的腰肌跟美穴,很快自己又一次
的潮喷来袭,而这一次,秦苒就像憋着劲儿似的,一边调控着喷水的节奏与流量,
一边试着收放自己的盆底肌;哗啦啦的热浪顺着男人的小腹、阴茎根和阴囊流了
好多在那粗壮紧实的大腿内侧,而男人再次想要狡诈地抽出那条肉龙来的时候,
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女人用腿紧紧箍住;而女人双脚的脚跟在屁股上的按摩,使得
男人的下体循环速度越来越不收自己控制,下肢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起来。

  秦苒用自己的嘴巴测量过,因此,她现在又从自己的阴道内感觉到了那只紫
红色的粗壮鸡巴已经绷紧到了极点,并做好了预判,于是她伸手紧紧搂住男人的
身躯,让自己的硕大胸部贴近了男人的胸膛,甚至她发现男人也在无法控制地搂
抱住了自己的身子,整个人连屁股都是悬空的——那一瞬间,拥抱着的两具躯体
俨然融合成了一个灵魂,并且同时感受到了一种翱翔式的体验。从膨胀的龟头里,
一股熟悉的温热熔岩再次喷发,头两股直接顺着子宫小孔射到了中心内壁底部,
弄得秦苒全身都抖了个不停,自己也回报似的,喷出了最后一发。

  半分钟后,秦苒和舒平昇各自的深入浅出的低吼狂吟、鸾凤和鸣,才总算安
静了下来,两个人嘴对嘴,享受着彼此的唾水与呼吸;

  两分钟后,舒平昇绅士地又不舍地将自己从秦苒的体内缓缓退出,然后,从
舒平昇的办公桌面上到侧挡板上,在到地上,留下了一条宽阔的白花花的瀑布;

  两个小时后,搂在一起小睡了一场的二人,总算因为肩颈跟四肢的酸痛,以
及不断从窗户缝隙那里灌进来的东北风而醒转过来。

  「你他妈的……大坏蛋!」

  在调整了一下躺着的姿势后,舒平昇把自己压在了桌子上最硌身体的那些地
方,用自己的胸膛跟腹肌护着秦苒的柔软媚躯,双手也不自觉地握到了秦苒的饱
满乳房上,秦苒便眯着眼睛,舔着自己带着胡茬的下巴,对着自己笑骂了一句。

  「还说我啊?」舒平昇少有地变得温柔起来,伸手戳了戳秦苒的丰润嘴唇,
「你不也是么?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骚!小骚猫……刚才的动静,一只叫得像个
小猫似的!」

  「哼!你叫的就不像一条『老公狗』似的吗?还说我……」

  「什么狗?」

  「老公狗!」

  「没听清……狗前面那俩字是啥?」

  「老公啊!」

  「啥?」

  「老……公……」秦苒被舒平昇涮了三次,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红,敲着舒
平昇的肋骨叫道:「哎呀,你个大坏人!你这人从我刚来总务处的时候你就总调
戏我,现在你还调戏我!你真讨厌!」

  「嘿嘿,咱俩都这样了,让你管我叫一声『老公』又怎么了?」舒平昇得意
地说道。他突然感觉到,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因为得到一个女人之后,
由衷地感觉到得意,还有幸福。

  「嘁……我才不是你老婆呢!」秦苒嫌弃地说道,但接着却把自己的身体朝
着舒平昇靠得更近;想了想,她脸上熏红晕开,睁开带着狐媚神色的眼睛,对舒
平昇细语如丝地说道:「平昇,你真的挺棒的……没想到你这家伙能这么大……
还挺能射的……大精牛!」

  「你也是。」舒平昇用手指轻轻抚慰着秦苒的乳尖,又充满爱意地看着她那
双明亮的眼睛,「你也好棒,而且好美……小苒,我早就把你当成我的女神了。」

  「真肉麻!我……啊嘁!——啊——啊咻!」

  秦苒刚准备说些什么情话,结果没想到一个不留神,鼻腔一痒,连连打了两
个喷嚏,再定定神却发现,自己的口水星子、还有一小块粘痰,全都喷到了舒平
昇的脑门上。

  「啊呀!对不起啊,帮你擦擦!」秦苒马上抬手拿起窗台上放着的那盒纸巾
抽,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舒平昇的脸。

  「唉……没事没事,反正我这张脸啊,今后就交给你糟蹋了!」舒平昇憋着
笑说道。二人一想起刚刚舒平昇被秦苒的潮吹液喷了满满一脸的场景,再相互对
视一眼,都忍不住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啊欠!」笑着笑着,秦苒又打了个喷嚏,这个喷嚏给她自己都打得耳
鸣了。

  此刻外面已经黑了天。舒平昇立刻下了桌子,拿起自己刮在身后衣挂上的厚
棉袄,给秦苒的身体披了上去,并对她问了一句:「你冷吗?」秦苒还没回答的
时候,外面的冷风又顺着窗缝吹了进来,仔细一看,此刻的外面正在下着大雪。
这一阵流氓一样的风,吹得刚刚留过一身汗、身体又沾了不少彼此体液的两个人
又是一阵发抖。

  「有点。」秦苒把自己的身体瑟缩在了厚厚的棉袄里,想了想,又打开衣服,
用自己的乳房贴着舒平昇的前胸,并引导着他搂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
晚上外面的温度,居然会低到零下30°,而且房间里也满满的都是朔气;以往不管
是秦苒还是舒平昇,值夜班的时候都能熬过去,可今天俩人在一起,屋子里却越
发地冷起来。

  舒平昇想了想,先离开了自己的大衣,光着屁股在办公室里溜达着,在窗台
下的那几个暖气片上通通摸了一遍——除了烘烤秦苒那条薄棉毛裤的小暖气片正
常以外,其余的暖气片都是冰凉的。

  「操他妈的……」舒平昇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办公室里又变冷柜冰箱了……」

  「那你还不赶紧过来呀!」秦苒看着全身赤裸站在冷空气中的他,连忙对他
招了招手,「俩人在一起身子贴着身子,会暖和一点的。」

  「但我那衣服也太小了……我柜子里正好有个充气垫,还有个两米长的大厚
毛毯,咱俩披上吧!」舒平昇说道。那是他晚上打地铺用的来盖在身上的,在他
的柜子里同时还有个充气床垫。之前邵剑英给他分配过一个用于晚上值班休息的
寝室,但是寝室里那帮年轻小警察们实在太疯了,经常大半夜两三点钟还不休息。
自己十几年前其实也跟他们差不多,但是自从自己迈入四十岁这个门槛之后,他
的精力就真的不如从前了,耐心和忍受嘈杂的能力也差了不少,脾气就更暴躁了,
他没少跟那些年轻人因为半夜影响休息而吵架。因为这种事情跟人搞摩擦,舒平
昇也觉得没啥意思,他便自己从家里弄来了东西,每次值班的时候就直接在后勤
处办公室这里打地铺睡。

  拿出了那张大毛毯之后,披在各自身上确实暖和了许多;秦苒见了那只充气
床垫,又帮着舒平昇一起把垫子打好了气,把各自的靠垫和抱枕放到了床垫上面,
两个人就像两个穷困窘迫的年轻小情侣一样,在秦苒脱掉身上的衬衫和内衣之后,
跟着舒平昇一起钻进了毯子里,躺在垫子上,看了看办公室里杂乱的一切,又看
了看又忙活得满身是汗的彼此,对视着、傻笑着。

  可他俩还是低估了今夜的风雪——一阵妄图把窗子玻璃都吹破的狂风砸到窗
户上,顺着窗缝溜进来的冷空气,在蒸发了二人的汗液之后,又让他俩不约而同
地打了一阵喷嚏。

  「平昇……还是有点冷……」秦苒揉了揉鼻子后,可怜巴巴地看着抱着自己
的舒平昇。

  「唉,毕竟咱们总务后勤处办公室,是全局里唯一一个供暖最差的办公室啊……
「舒平昇也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无奈地说道。

  「而且又是猫不闻、狗不理的……你说,咱们俩在这里刚刚这么折腾,我觉
得……咱俩的声还都挺大的……然后还都睡过一小会儿了,可是,你说说,这半
天连敲门的都没有。」秦苒苦涩又嫌弃地看了看这办公室里的所有东西,包括从
自己和舒平昇身上脱下来的衣物,酸楚地说道,「真跟垃圾堆似的……」

  「哈哈,是不是有一种跟我一起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啊?」舒平昇却苦中作
乐地看向了秦苒,用手指戳了戳她的朱唇。他不是没有厌烦过自己现在的境遇,
只是自己早就习惯了,也麻木了。何况,这里再怎么糟糕,也总比监狱里好。

  秦苒看着舒平昇,咬着嘴唇幽幽说道:「是啊,我秦苒哪辈子造的孽呢……」
说完,秦苒搂紧了舒平昇的身体,沉浸在他身上的汗水味道之中,然后睁大了眼
睛看着男人,心弦一动,对他动情地说道:「我喜欢跟你做爱,平昇。」

  舒平昇心里想着:那你以后就对跟我做吧,就做我的炮友/小母狗/……

  可他一开口,却是十分诚恳地说道:「我还怕你会嫌弃的身子骨不中用呢……」

  秦苒又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咱们刚才宽衣解带之前,一直在聊你的事
情……其实我的事情……我的事情从来就没告诉过别人;我很想跟你说,但我却
想不好该不该说……我可能永远都想不好该不该说……」

  「那就不说。」

  秦苒听了,忍不住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曾经是个混球,小苒,我这掉我自己现在也不是什么好人。」舒平昇认
真地说道,「所以我对有一件事深有体会:那就是当你犹豫某些事情该不该说出
来的时候,就千万不要说。否则,那些话说出去了,总是要伤人的,要么让别人
受伤,要么让自己受伤,要么两败俱伤。没关系的小苒,有些事,该留着就留着,
该过去就过去了。慢慢都会消化的。」

  秦苒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人,对自己说出这样暖心的话,她的心
与灵魂,马上融化到了舒平昇的胸口了。

  而融化后的心灵,也流淌进了舒平昇的心里。从刚刚秦苒的口活上面,舒平
昇已经清楚地知道,这女人绝对并不简单地是一个「天网」份子外加一个贤淑人
妻,但他也知道,自己真的是爱上她了。能跟她在一起,哪怕是几个小时、几分
钟,其他的真的就都无所谓了。

  秦苒眯着眼睛,突然坐直了身子,对着舒平昇俏皮一笑:「那个,我突然想
起来个事——我柜子里有个『小太阳』暖炉,嘿嘿,要不然咱俩把它点上吧?能
暖和不少呢!」

  一提起这个,舒平昇却有些害怕了:「这个……我说还是算了吧!『堂君』
不是一直强调为了避免出现火灾,不让点『小太阳』和电炉子么?而且被保卫处……
哦,现在又多了个风纪处——让他们发现之后,沈量才那个大倭瓜找上总务处的
麻烦去以后,『堂君』不一定怎么收拾咱们俩呢!」

  秦苒一听,突然对舒平昇有些失望,她晃了晃舒平昇的肩膀,对他委屈地说
道「但我现在实在太冷了,你不冷吗?而且你管他们那么多干啥,你在怕什么呀!
咱们两个自己暖和了、舒服了就行呗?」

  舒平昇其实不是怕谁,无论是邵剑英还是沈量才,他其实都不怕,他怕的是
火灾和麻烦事。自从出狱以后,舒平昇在两件事情上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一个
是比以前更惜命了,另一个是比以前更惜时了,所以舒平昇虽然平常大大咧咧,
但他本质上待人接物的态度,始终不惹事,也不管事。对于秦苒的一切,倒是一
个例外。而且秦苒后边这句话,的确说到舒平昇心里去了:自己好,的确是比什
么都要好。

  「我也确实有点冷。」说完以后,他对秦苒点了点头。

  秦苒这才又笑出来:「所以,还是把『小太阳』点上吧!你说这屋这么长时
间都没人来瞧一眼;咱们俩就算在这屋里点把火,估计也没人知道。」

  舒平昇的心里却依旧有些胆怯,但他也是想跟秦苒开开玩笑,于是他说道:
「好吧……那我问你个问题:等会儿如果真着了火,你愿意跟我一起烧死在这间
办公室吗?」

  站在自己储物柜前、双腿之间还沾着自己射出后凝固的白色精鳞的秦苒,回
过头后,却对舒平昇这样说了一句:「不愿意。」

  呃……好吧……

  舒平昇傻傻地看着女人赤裸的背影,和肩部、胸部、臀部圆润的曲线,突然
有点灰心的感觉。

  可没想到,把「小太阳」抱在胸前的秦苒,再回过身后,却笑着对舒平昇说
道:「如果真的着火了,那必然全楼都得遭殃——这样的话,被烧死的,凭啥只
有咱们俩啊?就你我被烧死了,你高兴吗?我反正是不高兴!」

  「哈哈哈!你说得对!」舒平昇瞬间大笑起来。

  他突然觉得,这女人骨子里跟自己太像了——他也曾经在某些次受气的时候,
想过「如果能有一场大火能把含我在内的所有人都烧死/如果能有一发导弹能把含
我在内的所有人都炸死,那就好了」这样的主意。没想到,这个看似岁月静好的
女人,也是一样的。

  秦苒把「小太阳」插好后,将暖炉挪到了舒平昇腰间的位置对着床垫,然后
又回身对舒平昇白了一眼又笑笑,「瞧你刚刚紧张那样……我还能把你甩了呀!」

  舒平昇红着脸微笑着,既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又觉得全身上下都有种
暖洋洋的幸福。

  「唉,那个,你帮我看看我袜子在哪呢?」秦苒走到刚刚两个人酣战过的地
方,又回过身对舒平昇问道。

  「怎么了?」

  秦苒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就是有点想上厕所了,想去小便一下……
走廊里有监控,又都是值班的,我总不能就这么光着出去吧?刚才连饮料带酸辣
粉的,汤汤水水灌得有点多——外加,你的骨头汤,嘿嘿!」

  舒平昇一听说秦苒要去小便,整个人都惊了:「我的天,姑奶奶!你刚刚那
一股又一股的小喷泉,简直像『鲸鱼娘娘』似的,你还想去洗手间?」

  秦苒一听,也不好意思地红起脸来:「我……没办法的呀,人家天生膀胱就
长得小!从小到大我身体里就存不住水的!」

  看着秦苒脸红的模样甚是好看,舒平昇又有点想要搂着她一通乱亲的冲动。
他挠了挠头,然后跟秦苒神秘地说道:「袜子等会儿再找吧……其实除了厕所,
告诉你,我还有个可以秘密方便的地方——你别跟别人说啊!」

  「哪啊?饮料瓶里?那是你们大老爷们儿方便的,但我是个女的……」秦苒
想当然地说道。她之前刚刚假如总务处,每次跟舒平昇换班的时候,总能看见在
这家伙的桌子底下,放着一瓶一瓶的隔着瓶身都能闻见骚臭味的淡黄色液体,当
时她觉得这男人可真恶心;但后来,那些瓶子的确不见了。

  「哎呀,不是饮料瓶——是那儿。」说着,舒平昇坐起身子,回过身朝着自
己的十点钟方向一指。

  顺着舒平昇的手指一望,秦苒简直哭笑不得:「哎呀我去!我说舒平昇,你
刚刚还在『小太阳』的事上拿『堂君』吓唬我,可结果你连『堂君』养的富贵竹
都敢糟蹋?等会儿——我说每次你值完夜班之后,办公室里总一股生腰子味儿呢!」

  后勤办公室这地方多少人理会,但是摆在这的九节富贵竹,确实是邵剑英的
心头好:每天中午十二点五十,邵剑英总会来这间屋子里,看看自己这盆竹子两
眼。

  舒平昇转过身对秦苒坏笑着道:「那怎么了?糟老头子天天拿咱们当家奴使
唤,让咱们给他卖命,尿他两根竹子又怎么了?而且要不是有我给这玩意供给无
机盐,这玩意现在能长得这么绿油油的……哎呀,别白话了,你不尿我可先去尿
了啊!」说着,舒平昇站起了身,提搂着自己的小老弟走到了竹子大底盆的旁边。

  秦苒本来是觉得舒平昇多多少少有点开玩笑的意思,一见他真跑到了那竹子
旁边,「哗啦」一声,入注的尿液真的从他的马眼里尿了出来,自己也连忙走到
了他身边:「你等下……我也要!都憋不住了……往那边窜点!」

  就这样,一男一女两个裸着身体的四十岁左右的人,就这样在一盆竹子的两
边,一个站着一个蹲着,对着泥土石子惬意地放着尿水。

  「哈哈哈,痛不痛快?」

  「嘻嘻……嗯!从小到大第一次尿得这么痛快!」

  「这就对了……你说这人,如果连尿泼尿都不痛快了,那活着还有啥意思?
对吧!」

  秦苒尿完之后,用手抹了抹从自己阴穴口处滴出来的尿液,还有干凝在阴唇
与阴毛上的精水跟淫液的混合物,尴尬地咬了咬下嘴唇道:「臭流氓……我都被
你给拐怀了!」

  「你还说我呀,你……行吧,你说啥是啥!谁叫老子对你动心了呢?」舒平
昇放弃了与秦苒斗嘴,想了想,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边,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了
一包洁肤湿巾来,然后主动走到秦苒的身前,蹲下来后抬头看着秦苒的双腿,拿
着湿巾帮着秦苒擦拭着两个人一同留下的痕迹。

  「那个……」舒平昇试探着对秦苒问道,「咱俩这样了……你丈夫他……」

  「你放心。」秦苒也任由舒平昇拿着湿巾在自己身上擦拭着,「那个男人,
他是不会知道的。」

  「嗯。那……不好意思,一时太冲动了……我都没准备安全措施……」

  「没事的。」秦苒微微一笑,「瞧你紧张得像个小男孩似的。」

  「嘿嘿,那你不用去买点药……吃一下?要不然我去?」

  「不用——外面这么冷,咱们俩都别去了。」秦苒说道,「明天早上我再去
买就好了,现在都有那种72小时紧急强效的了。你就真这么怕我怀孕啊?——你
对你的『小蝌蚪』也太有信心了吧?」

  秦苒说完后,抿了抿嘴。实际上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她也一直没去买那种
紧急避孕药。

  舒平昇心情复杂地笑了笑。他其实还真挺想让秦苒一发入魂的。他觉得秦苒
再好,似乎也不是属于他的,于是在这个晚上还没过去,他就已经开始惆怅了。

  却没想到,秦苒又对自己问了一句:「你喜欢小孩子么?」

  「我……还行吧。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问问。」秦苒轻描淡写地说道。

  擦着秦苒闭合的阴唇,看着从里面流淌出来的白浊混合物,舒平昇这才明白
过来秦苒问他这句话的意思,他心中暗喜,又对秦苒说道:「其实我挺喜欢的,
我最喜欢小女孩——给一个小女孩当爸爸,这是我从小的梦想啊!要是……要是
这个小女孩不喜欢我的话,我也一定会有耐心让她喜欢上我的……我一定会对她
好……」

  「哎呀,行啦行啦!你怎么这么啰嗦……」秦苒听了,又看看眼前这个有点
榆木脑袋的坏男人,藏着笑说道,「我都知道了……」

  帮着秦苒擦干了身体之后,两个人又回到了毛毯窝里,并且还把办公室的门
上了锁。躺下后两个人迅速地搂在一起,但什么都没做,只是相互看着对方,又
各自发着呆。

  沉默半天,秦苒突然俏皮一笑:「我才想起来!——刚刚好像有人答应,要
给我买枚戒指,是吗?不会又是糊弄『女高中生和女高中生妈妈』的话术吧?」

  「那当然了不是了——大老爷们说话,一个字砸地上一个坑!我早就不玩过
去那一套了……我说过给你买,那我肯定给你买!」

  「瞧你这样吧……什么时候买啊?」秦苒看着舒平昇,她的眼角和嘴角都是
挡不住的笑容。

  「你想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去买。你要什么品牌、什么款式的都可以;
而且小苒,到时候你如果没问题的话,咱们俩可以去一起挑。」舒平昇的心也早
已乱跳个不停。刚说完孩子的事情,现在又提戒指的事情,秦苒的意思,不言自
明。

  「嘁……拉倒吧!」秦苒捏捏舒平昇肱二头肌,对他说道,「我当然知道你
是认真的,但我也就是跟你说着玩的。咱们俩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搞那么多身
外之物干嘛啊?再说了,你有钱吗你?你呀,连泡酒吧的钱都不舍得花了,自己
过得多节约,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得是多没良心的,才会让你把钱花我身上?」

  「嘿!我说秦苒警官,你瞧不起人呐?咱们俩才多大岁数啊?搞点身外之物
怎么了!我就想把钱花在你这么个风骚淫荡、善良贤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祸国殃民、倾国倾城的女妖精身上,怎么了!」舒平昇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听
着似乎不怎么搭的成语,确给秦苒笑得不能自已。看着开心的秦苒,舒平昇又把
她的身子搂紧,对她说道:「真的,首先,秦苒警官,虽然我这个人稍微有点抠
门,但是,我还真是有存款的——你如果喜欢,不管多少钱我都愿意给你买,买
套房子都没问题。其次,你知道吗小苒,你在我眼里,真的是个女神,从我来局
里,我就没看上过哪个女人;从你来局里,我的眼睛就从你身上移不开了。我是
真的喜欢你,在我心里,你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东西都珍贵得很!所
以别说一个铂金钻戒,你就是让我杀人去我都愿意。」

  看着如此认真、如此对自己倾心的舒平昇,秦苒的眼睛瞬间湿润了。这个看
着一点都不正经的舒平昇,要比起那个拿镀金铜戒指来哄自己、最后又让自己随
意去买一个了事的法理上的丈夫。不管舒平昇说的话,到底能不能成真,他只要
有这番话,就已经让秦苒很感动了。

  舒平昇看着秦苒,接着说道:「而且,我认识一个朋友,在津田路的那家
『星光摩尔』里当总经理呢,这哥们儿,可是『星光摩尔』现任董事长的女婿——
不是我跟你吹牛啊小苒,别看我现在这样了,本少侠的人脉还是在的!嘿嘿,如
果去找我那个哥们儿的话,应该能给我打个七、八折吧?」

  「哼,瞧你这样儿!说说话还喘上了——他跟你关系好,你怎么不让他白送
你一个呢?」

  「怎么的也得让人家赚点钱不是么……」说到这里,舒平昇又突然想起一个
事来:「唉,对了:刚才食堂买饺子的时候,听财务处来倒班的安莉莉,跟她们
那帮小娘们儿闲聊——安莉莉上午去『星光摩尔』逛街去了,但你猜,她在那商
场里碰见谁跟谁了?」

  「这我哪猜得出来,我跟安莉莉又熟……她遇到谁了啊?」秦苒好奇地问道。

  「呵呵——她碰见夏雪平,跟情报调查局那个周一起荻逛街去了。」舒平昇
咧嘴一笑,「这事情现在,已经在财务处那帮八婆的嘴里传开了;当年夏雪平还
没闹出『冷血孤狼』这个外号、刚跟她老公离婚的时候,财务处那一帮男的、还
有这帮八婆们的老公,都对这女人茶不思、饭不想的,日积月累的,夏雪平早就
成了这些小娘皮们的眼中钉了;这次,她们感觉自己好像终于逮住了夏雪平的尾
巴了。不过我也好奇哈,你说这个夏雪平和周荻,他俩会不会有啥事?」

  秦苒想了想,对舒平昇撇了撇嘴巴:「谁知道呢……但是,周荻不是跟重案
二组赵嘉霖结婚了吗?那婚礼你不是也去了么?」

  「结婚了又怎了?」舒平昇脸上藏着坏笑看着秦苒,「你不也结婚了么!?
你也结婚了,但咱俩现在却还是躺在一起了呢。」

  秦苒看着舒平昇,笑着对他的胸口轻轻砸了一拳:「讨厌!哼……」而说起
赵嘉霖的婚礼,秦苒又忍不住生起气来:「——嘿,好家伙,一说这个婚礼,我
真的是……这满洲人啊,真是又铺张又嘚瑟:弄了一堆金银打的餐具,盘子是玉
石做的,但服务员还让咱们注意点,别把盘子划出道道……」

  「哈哈,然后还给咱们上的龙虾、牛排、披萨饼——还弄个松茸披萨饼;都
是这种东西,还安排了银器的刀叉,结果告诉咱们盘子上不能划出道道……扯淡
吗这不是!」

  「可不是嘛!哼……」秦苒不屑地说道,「我当时就合计,这男的脾气得多
好啊、多没骨头啊?结果等这个周……周什么?」

  「周荻。」

  「对,周荻——等他一出来我一看,这男人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没骨气的人啊?
但再后来,我就看见夏雪平跟他和赵嘉霖在一起敬酒的样子了……当时我是觉得,
他仨人站在一起,气氛好像是有点不大对劲……刚才听你说安莉莉看见他俩了,
又再听你这么一说——现在我倒是真觉得,夏雪平和这个男人有点啥事。」

  「可不是么?那小赵的眼神,看另外两个,那哪是一个老婆看自己老公和其
他女人的眼神啊?那简直是一个婚外的无关女人看着自己心仪男人跟这个男人心
动女人的眼神。」舒平昇说道,「周荻这人吧,之前我见过,不熟,但算是认识——
这家伙,哈哈,我告诉你,他之前可花了,他才不是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文质彬彬
呢!我也是听朋友说的:他们当年,把F市情报局新选上来的干部拉到首都训练,
全国的情报干部都在,然后打乱了分组,有男有女;结果,就一周,这家伙就用
了一周,就把自己训练小组里的十个女组员全都上遍了!」

  「呵呵,也是个衣冠禽兽啊!」秦苒眯着眼睛,用舌头舔着牙龈,想了想,
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夏雪平啊,我看也一样……『冷血孤狼』,哼哼,也四十
岁了。你说她,单身这么多年,可能一点荤腥不沾么?哼,女人都是一样的,她
能那么洁身自好得像个尼姑?我可不信!」

  「她不是睡了艾立威么?」

  「没有。」秦苒说道,「我从伊玫那里听到的,这事情是个误传。但具体怎
么回事,伊玫也没跟我说,只是说,桴鼓鸣那个案子,调查出来之后,都才发现
艾立威是个同性恋。同性恋一般确实是对女人硬不起来的……」

  「哈哈,果然是个同性恋啊!我说之前看那个『艾娘娘』怎么有点女性化呢……


  舒平昇刚准备说些什么,被秦苒的话打断了:「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有一
天……哎哟,我记不住哪天了……应该是你们去找以前警专那个梁主任的时候那
天吧?我不是因为孩子的缘故,跟『堂君』请了假,没跟你们去执行任务么?」

  「对,我记着有这么一天。然后怎么了?」

  「然后,我带着孩子在华龙路那边看了场电影,晚上十点的时候,才打上车
回去——而就在我我刚准备上车的功夫,我大老远也看见夏雪平了,并且当时她
就跟一个男的一起溜达!只不过大老远的,而且我就小赵婚礼上见过那个周荻一
次,再加上我着急回家去,所以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我也没敢认。」秦苒想了
想说道,「那看样子,他俩是真有事啊!——哈哈,这是一场大戏啊!」

  秦苒说完笑了,舒平昇听了,表情却突然凝重起来:「你等会……这你可瞎
说了吧?我跟卢彦、傅伊玫带着人去找梁主任那天晚上,咱们几个被国情部的人
给跟踪了啊——那天晚上,国情部那帮干部们,领头的那俩就是夏雪平和周荻啊?
你怎么可能又在华龙路看见他俩了?这中间少说有半个小时车程呢!」

  「啥?你们也遇到了?」秦苒一听,也跟着懵了。

  「不是单纯的『遇到了』,而且还是『遭遇』。」舒平昇正色说道。

  「但……不能啊……我看得真真切切的,就是他们俩啊;当然,那男人我不
敢确定是不是那个周荻,可是女的绝对是夏雪平啊!」

  「那你是认错了吧!你绝对认错了!」舒平昇辩驳道,「追咱们的车里面,
有一辆可是夏雪平的黑色日产,那天晚上也是她开的,周荻就坐在副驾驶上!」

  「嘿……那……那我是见了鬼了吗?」

  之后,两个人都皱着眉头,看着天花板沉默了起来。

  ——这世界上,竟然会有这种事情?难不成,这两个人会像玄幻小说和漫画
里那样,瞬间移动?

  「哦!我想起来啦!」舒平昇想着想着,突然大叫起来:「上个月,你记得
吧,一整个月,夏雪平跟她儿子,不是被徐远打发去了外地,不知道干啥去了吗?」

  「对啊。是有这么个事情。」

  「人事处那个小曹之前也说,她跟她男朋友逛街时候,看见夏雪平跟一个男
人在街上走,好像贴在一起,很亲密的样子;但后来,夏雪平她家被人炸了那天,
那不是夏雪平跟她儿子刚刚从外地回来吗?小曹知道这件事之后懵了一个星期,
她慢慢地就觉得,这里面好像有啥不对劲的地方……她说就算是认错人,也不可
能有另外一个女人,跟夏雪平长得那么像吧?——你看看,她也遇到过这件事!」

  「呵呵,这就怪了哈!」秦苒想了想,对自己和舒平昇都问了一句:「没记
错的话,『老头子』生的不是双胞胎女儿,对吧?」

  「这不是重点,小苒,」舒平昇摇了摇头,抓着秦苒的手腕说道:「重点是:
在跟小曹遇到夏雪平和那个男人逛街的同一天,制服大队的那个老尉,去医院复
查开药的时候,也看见夏雪平和一个男人去了医院——而且就在老尉去问诊的那
个科室。当时说夏雪平和那个男人,好像都是去看病的,不存在谁陪谁去的问题,
他俩身上都有毛病——只不过是不同的主治大夫,给他俩看的。」

  「老尉……你是说,制服大队那个尉迟鑫晏?他不是一直有牛皮癣的毛病么?—
—夏雪平是去看皮肤科?」

  「对。是皮肤科。」

  「她身上倒是的确有不少烧伤瘢痕……看皮肤科到也正常……」

  「但你别忘了,这也是在十一月份,也是她跟她儿子,那个小何,一起在外
地的时候!」

  「啊,对呀!」秦苒想了想,瞬间惊愕了起来:「这……这也就是说:全F市
现在,至少有两个女人,跟夏雪平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是呗。这事情怪吧!」

  秦苒眯着眼睛,又对舒平昇问道:「老尉一直去的哪家医院,叫啥名来着?」

  「馨婷中心医院。」

  听了这个医院名字,秦苒马上追问了一句道:「那这不就是前几天,刚被人
干掉那个姓练的医生上班的地方么?」

  「你说练勇毅?啊呀!我好像明白过来点味道了……小苒,你的意思是,这
里面是『小掌柜』他们的人在使坏?」想到这个,舒平昇突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秦苒也觉得心里发毛,却依旧认真冷静地分析道:「你想啊,能操控得了这
家馨婷医院的,是姓张的那个黑社会,可据说,他跟那个小何关系好像不错,所
以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去害他或者害夏雪平;那么另一边,能操控那个练医生的,
就是『小掌柜』和他们的『勤政派』了。但至于是不是,那就不好说了。『勤政
派』的人,『堂君』肯定是拿他们没办法,要不然咱们也不会跟『大先生』他们
联手。反正他们的人干什么,只要不对付到咱们头上——只要不对付到你我头上,
那跟咱们也无关。」说到这,秦苒又满眼充满怜爱和惆怅地看着身边的男人,对
他说道:「平昇,你我都是小人物,以后死了,怕是也不会有人给咱们树碑立传。」

  舒平昇也对秦苒点了点头,并与她十指相扣:「所以啊,我不想再浪费自己
的人生了,我想抓住一切时机,抓住我生命之中一起最美好的东西。」

  「哼!原来我就是个东西呗!」秦苒看着眼前男人对自己认真的态度,心中
的惆怅,也瞬间被扫光了。

  「好好好,你不是东西。」舒平昇一听,憋着坏笑看着秦苒。

  「去你的吧……」

  秦苒笑着骂了一句之后,两个人就又亲吻到了一起去。

  亲着亲着,舒平昇突然发觉身体的某个部位又开始充血了,他便立刻撩开毯
子看个究竟;

  再抬起头,秦苒也正对他甜蜜地笑着。

  再醒来的时候,舒平昇的阴茎又是插在秦苒的蜜穴里的。女人躺在靠着电热
炉的那一侧,被男人轻轻搂在怀里。

  两个人侧着身躺着,突然感觉有人再往自己的脸上掸水。二人近乎动作同步
地转过身去,抬头一看,办公室里早就多了一个人。

  「我说二位,还睡呢?你俩这是共度巫山之好了,『堂君』的任务,你俩是
准备鸽了?」那人中气十足地说道。

  秦苒一听,瞬间惊醒,并且连忙往毯子里跟舒平昇怀里藏,且花容失色地大
叫着——前一秒她还以为房间里的水是因为天花板漏水,所以翻身的动作幅度大
了一些;再一睁眼,却看到了卢彦正对着二人绷着脸,而她再一低头,却见自己
的半边奶子都露到毛毯外面。

  「我靠……老卢!」秦苒这么一叫唤,舒平昇也清醒了过来,「你……你刚
来?」

  「可不是刚来吗?要是晚点再过来,『堂君』让你们陪我今天拿东西去,你
们俩还去不去了?」说罢,卢彦看着两个人又笑了笑,「真行啊你们俩!你俩睡
一起去了!我还说这成天被家务事和孩子折磨的秦警官,怎么昨天颠颠的要申请
加班?原来在这有个情郎等着呢哈!」

  「我……不是……」秦苒脸上瞬间羞红。

  「老卢,我俩其实……」

  卢彦直起腰来,不耐烦地说道:「行啦,剩下的两个早就在外面等着了!我
是没工夫听你们俩解释那么些个『我—不是—老卢—我俩其实』!这些我不管,
电炉子的事情,还有这富贵竹周围一股尿味的事我也不管!但是你俩赶紧的,我
给你俩十五分钟,把衣服穿好,东西带好,之后上车,先吃顿早点去。吃完了赶
紧干活——哦,对了,你俩衣服趁现在就换上吧,我给你放门口这个桌子上了。」

  卢彦说完,拉开门就下了楼。

  舒平昇和秦苒见状,也都起了身,并且立刻收拾起所有东西,并且穿好了衣
服。舒平昇对别的事情都可以嘻嘻哈哈的,唯独对邵剑英的安排不敢怠慢——那
老头是个患有极度强迫症的时间管理大师,只要按照他的安排,在有限的时间内
做该做的事情,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出过任何问题。秦苒和舒平昇都怕自己和对方
出事,也怕被邵剑英家法处置,于是谁都不敢怠慢,相互帮着对方穿着衣服,整
理着裤子和袖子。一夜过去之后,这两个头一次在一起的奸夫淫妇,竟然默契的
像一对儿已经结婚了二十年的夫妻。

  十二分钟之后,两个人一同下了楼——藏在他们厚实的大衣棉袄下面的,是
一身供暖维修公司修理工的制服外套。

  一个小时后,他们的那辆伪装过的面包车,缓缓开进了那座名叫「枫情豪斯」
的住宅区。除了卢彦以外,车上同行的其他六个人,包括秦苒和舒平昇,看着一
幢幢联排两层小别墅,看着门口停的一辆辆私家车,没有一个不眼馋的。

  「哼哼,我估计啊,住在这的人,可能还都觉得自己过得不好、自己是穷人
呢!」开车的小黄酸溜溜的说道。

  车上的其他人,也都跟着沉默了。

  「别扯没用的,把口罩戴好了。」卢彦吩咐道,「这俩人可平常总去咱们那
边,看见你们其中一个,怕是能把咱们都认出来。」

  「知道了。」小黄说完,把自己脸上的口罩挡得更加严实。

  「呵呵,被认出来了就认出来呗。」跟秦苒拉着手,一起坐在后排的舒平昇
讽刺地对卢彦说道,「咱们也想尝尝胯骨中上子弹、脑袋再被花瓶砸晕的感觉是
啥样的。」

  卢彦听了,无奈地看了看舒平昇:「我说平昇啊,这话你别跟我这说。你去
跟李孟强说去,但你别忘了哈,我再提醒你一次——那家伙可是『堂君』战友的
小儿子,我平时都得让着。」

  「是、是!咱们总务处『元老会』这些人都是大神,得罪不起!」

  「行了吧你!不就是每天被他损两句么?至于让你这么记仇……咱歇了吧,
啊!以后你就每天跟秦苒你俩好好一起处,老老实实给『堂君』干活,其他的事
情别往心里去不行吗?」

  舒平昇听了,又不禁看了看秦苒笑了下,但再一想到李孟强那家伙,就气不
打一处来。

  而与此同时,他却也忽略了,秦苒望着夏雪平家门口时候,眼睛里的妒火,
是越烧越旺的。

  「说起来。昨天晚上我遇到个怪事。」卢彦也是无聊,边盯着夏雪平现在住
所的门口看着,边对车上的人说道:「——我带人去『大先生』他们的工厂那边,
找他们『覆水系』那帮人,想去问问,现在这个蔡励晟到底是没死成、那咱们的
人,还要不要跟那个李灿烈继续保持交流合作。结果『大先生』人没等到,回来
的时候,半路上发现后面又有尾巴。」

  「又有尾巴?」坐在秦苒前面一直在吃着薯片的小林问道,「别又是情报局
的人吧?」

  「呵呵,你说呢?而且仔细一看,我靠,又是夏雪平跟情报局那个周荻带队
去的,而且他们的处长岳凌音也出手了。」

  「我操!就不能找机会把他们俩给做了?要我说,杀完之后直接火化,然后
找个荒郊野岭直接埋了算了!一了百了!」坐在小林身边的小马悠哉悠哉地翘着
二郎腿。

  「呵呵,你说的轻巧!敢问这车上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谁敢杀他们?
『堂君』不让,『大先生』还在,我问你们谁敢?」卢彦瞪着眼睛问道。

  「唉……又是『大先生』、又是『小掌柜』『大掌柜』的,咱们一天天的,
惹得起谁啊?」小黄吐槽道。

  「可不么?」秦苒也跟着说道,「每次『堂君』让咱们干点啥针对这娘俩的
事情,每次都是一大堆的规矩要求,咱们还没遇到什么情况呢,先被自己这边限
制住、掣肘住了……过后事情办不成了,他还总骂我们。我们又能怎办?」

  「哎呀,谁让夏雪平是夏老的女儿呢……」卢彦也无奈地说了一句,接着又
坐直了身子,继续刚才的话题:「扯远了……刚才我说到哪了?哦对,又被他们
的人盯上了,而且这次岳凌音也跟着去了。好在咱们的人机灵,郊区城乡结合部
那边规划又乱套,没用得着开火,就把他们甩没了影——结果你们俩猜怎么着,
归拢归拢收拾东西准备回市区的时候,我老婆给我打电话……」

  「你『四』老婆。」舒平昇憋着笑强调道。引得车上众人除了卢彦以外,全
都大笑起来。卢彦确实已经离婚三次了,现在这个老婆,已经是他的第四个老婆,
并且,那女人之前也是财务处的文职警察。

  「我……行行行,我『四』老婆就『四』老婆!我『四老婆』给我打电话,
说她昨晚吃完饭逛街的时候,在『星光摩尔』他妈看见夏雪平和周荻了?」

  「啊?这怎么可能?」

  「我了个操嘞,我也犯嘀咕啊!我当时累得一身汗,一听家里那娘们儿这么
说,我立刻就急了——我心说,你个小娘们儿别瞎扯淡行吗?老子被夏雪平和周
荻追得一屁股兜子汗,你跟我这扯啥犊子呢!结果人家马上把照片发来了——虽
然不是正脸,但看着的确是他俩啊!那我他妈的昨天带着人,满郊区大野地的跑,
他妈了逼的躲谁呢!」

  说完,卢彦把手机拿给了众人传着看:「你们看看吧,这个照片是我老婆发
来的偷拍,后面个视频,是昨天我们车上车载记录仪拍下来的夏雪平那辆车。你
们看看吧。」

  ——嗬,还真是夏雪平和周荻!

  ——那照这么说,这俩人昨天没去情报局上班,一直在逛街?这也不符合逻
辑啊……

  ——而且卢彦的老婆在看到夏雪平与周荻逛街的时候,在郊区还有另外一个
周荻和夏雪平,陪在情报调查局情报二处处长岳凌音的身边,企图进行追捕……
这里面的事情还真有点怪啊!

  舒平昇和秦苒又对视一眼,看了看彼此后,冲着对方耸了耸肩;同时,在他
们的心里几乎是一秒不差地一齐念了一句:关我屁事。

  正在心里念叨着,9:05,一辆白色劳次莱斯从卢彦他们的车子旁边经过,停
到了夏雪平跟何秋岩的家门口。两分钟后,一个一米七多高的年轻女孩从房子里
走了出来,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家门后,就上了那辆劳次莱斯。

  「这是省长女儿的车。」卢彦目视前方,轻声说道。

  「他爸爸,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呢!」小林看着那辆劳次莱斯远去,嚼着薯
片说道。

  「可不是么?油盐不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且,该装傻的时候装傻,该
聪明的时候,比任何人都奸滑,那是个人精啊!」卢彦感叹道,「我电话给我……」
从舒平昇手上接过电话后,他又挂上了蓝牙耳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堂
君』……哟,『大先生』也在?我们就位了,就等着咱们这位新晋的『小朋友』
的吩咐了。」

  「注意!人出来了。」小黄说道。

  车上的所有人便立刻警惕起来。小黄立刻发动了车子,故意规避着刚出门的
夏雪平和何秋岩的视线。夏雪平的脸上满是疲惫,而何秋岩这小子,看着明显没
有昨天精神,顶了两个黑眼圈不说,每次看着夏雪平的时候,表情还很复杂。

  按照卢彦他们提前所知的,夏雪平跟何秋岩两人分别上了自己的车,又一同
朝着一个方向把车子开出住宅区。小黄立刻把车子停下,小马见状,立刻打开了
车门,刚准备下车,却被卢彦拦住了。

  「你等会儿……」卢彦又对电话那头问道,「他们把车子开出去了吧……不
会掉头回来了吧?我知道了……」这下,卢彦才对车上的人安排道:「小黄,你
在车上等着。车子就别熄火了;秦苒和平昇,你俩上二楼,小林陪我在一楼,小
马你去地下储物室。注意:「堂君『就给了我们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查电
表的抄表员就会过来,到时候很容易露馅。所以到了时间,无论找没找到东西,
都得撤;而且别留下任何痕迹,别带走任何东西,知道吗?「「知道了。」

  「开锁器拿好了么?」

  「都拿好了。」

  「行动。」

  车上的人纷纷下了车,八秒钟后,何家的房门就被打开了。其余人全都急切
地套上鞋套,拎着手里的开锁器跑到各自的任务区域工作着,搜寻着;而经过一
夜云雨外加长谈的秦苒和舒平昇,此刻却比任何人都悠闲。

  没过十五分钟,舒平昇就从何美茵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进了何秋岩的房间,
对秦苒问道:「发现啥了么?」

  「啥也没有。」秦苒低着头,对着何秋岩房间里电脑桌的抽屉发着呆。她看
到了一个米粒监控器和微型摄像头——她很清楚这些东西最开始是属于谁的,帮
着搞到这些东西,其实还有秦苒的功劳。秦苒看了看舒平昇:「你呢?你那边有
啥发现么?」

  「呵呵,我除了发现他们家这小姑娘是个小色情狂之外,啥都没发现。」舒
平昇无奈地苦笑道,「桌上就摆个水晶自慰棒,抽屉里还有一大堆小本的盗版日
本肉番漫画;她电脑也没关机,桌面上密密麻麻的全身色情片——呵呵,还都是
什么浅仓舞的、早乙女爱的、田中露央沙的、御藤静的、朝冈实岭的……有的女
优的名字,我都没听过!」

  「我的天啊,那都是什么年代的片子了?这到底是她家的女儿,还是她家奶
奶啊?」秦苒也忍不住说道。别人不认识,浅仓舞的名字她还是听说过的。

  「你这边真没什么发现么?」舒平昇也是在那间到处都是粉粉的东西的屋子
里待得无聊,索性就来这间男生住的房间看了看,顺着秦苒的目光朝着何秋岩的
抽屉一扫,也的确没发现什么有用的。再转身一看电脑桌下废纸篓里慢慢的都是
用过的纸巾,舒平昇忍不住淫笑了起来:「呵呵,这家的人都可以的哈?女儿满
电脑A片,儿子又晚上没少『挤脓』啊!」

  「什么『挤脓』啊?」

  「就是『打飞机』啊。」

  「我可去你的吧!我昨天吃进去的,原来都是你的『脓』啊!这么说恶不恶
心?」秦苒狂瞪着舒平昇,接着又对他说道,「才不是精液呢——精液的味道,
过了一定时间之后,除了腥咸气味之外,还会有一种蛋白质的臭气,就像是家里
冰箱当中一直冷冻着却放得过期的鱼的味道一样,而且还会因为氧化而呈血色状
态;这一堆的废纸里面,虽然也有咸咸的气味,但稍微有些淡淡苦涩的味道,而
且是咸臭咸臭的感觉,全都是盐碱,我觉得除了鼻涕以外,应该还有泪水。」

  舒平昇听了这一番解释,也冷冷地看了看秦苒:「我说美女,您还说我恶心?
我看咱俩半斤对八两吧。」

  「哼哼……也是哈!要不然我怎么能看上你呢?」

  舒平昇笑着,突然注意到何秋岩的电脑桌上摆着的那台平板电脑,旁边的一
张Sd内存卡,他没忍住,便用着戴着手套的手拿起了那张卡端详了起来。

  「好奇?」秦苒问道。

  「嗯。」

  「要不然,看看?」

  「我手机不能用Sd卡啊;那屋倒是有个没关机的电脑,但是用它看的话会留
下记录的……」

  「我有这个啊。」说着,秦苒从自己身上的维修工工装裤的口袋里,掏出了
一部MP4,「拿来吧。」

  舒平昇把手中的那张内存卡递给了秦苒,转过头去忍不住压着声音狂笑着:
自己刚刚还跟她吐槽着夏雪平的女儿看的AV全都是给爷爷奶奶那辈人看的,转眼
间,这女人就居然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一部MP4……秦苒啊秦苒,没想到你居然是
这么娇憨的小女人,而且还挺怀旧。

  这边正暗笑着,那边秦苒突然惊呼了一声:「我的天呢……」

  「看见啥了?这是啥啊?」

  「你自己看看吧——」秦苒把MP4递给了舒平昇,脸上带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
情对男人说道,「呵呵,没猜错,这应该是周荻的日记吧?你看看他这里头都写
了啥——咱俩还猜这夏雪平跟这男人有没有关系呢,你看他自己写的。」

  舒平昇立刻拿起MP4略读了起来:只见这篇被扫描的日记上面所写下的,是十
二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周荻,奉命在调查一间政变份子用来储存军火的仓库,
可当时因为省警察厅有政变集团收买的内线,于是该军火仓库被情报调查局锁定
的事情,立刻被透露了出去;但当时因为那个内线太不谨慎,在他搞清楚情报局
派了谁、那人长什么样、在哪蹲点等这些必要内容之前就被逮捕,因此虽然情况
并非十万火急,但看管那间仓库的政变份子们,已经呈惊弓之鸟状,于是他们开
始大范围搜寻周围的所有建筑;当时周荻正好一个人躲在仓库对面的郊区宾馆里
蹲点,但他和情报局,却因为与警察系统沟通方面出了问题,还并不知道自己已
经暴露;而就在这时候,「一个名叫夏雪平的容貌美丽、又英姿飒爽女警」,在
那些政变份子包围周荻之前迅速敲开了房间的门;夏雪平什么都没解释,直接脱
光了自己的衣服,并把周荻推到了床上,在那些政变份子敲开门之后,正巧看见
全身赤裸的一男一女在床上拥吻,他们认定夏雪平跟周荻是来开房私会的之后,
便道歉离去;而等那些政变份子离去以后,周荻和夏雪平这两个「青春萌动、激
情奔放的年轻灵魂」,因为一直在光着身子搂着对方,两个人的关键也一直都贴
在一起,「嵌合在一起」,于是最后,他俩「都无法自持自己内心火热的情愫,
毫无保留地与彼此交融在了一起」……

  后面应该还有一大段生动的描绘,但是舒平昇看到这,就已经看不下去了。

  「你看看,没想到他俩还有这段呢!」秦苒如获至宝地看着自己的MP4,笑着
对舒平昇说道,「没想到这俩人早就有旧情了!这要是叫全局知道了——至少说
让重案二组那个小赵知道了,你说这夏雪平的形象是不是彻底毁了?」

  「亲爱的……我跟你说个事情。」舒平昇无奈地揉了揉眼睛。

  「什么?」

  「呵呵,当时的事情,完全不像这个周荻写的这样——一点都不像。」

  「你怎么知道?」

  舒平昇摇着头苦笑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认识周荻么——我就是在这天
认识的:他写的这些事情发生的那天,我也在,那个仓库就是我负责带人看着的。
『为首的那个人面目狰狞,浑身带着一股仿佛死神走狗的气质』——这个说的就
是我。」

  秦苒看着舒平昇,忍不住咬着自己的上嘴唇,眼神蕴含的内容十分复杂。

  她又听舒平昇解释道:「他当时确实,是在一个城乡结合部的宾馆里蹲我们;
我们也的确从内线那边知道,情报局有人在盯着,所以原本当天下午就应该运出
去的一对枪械,当天晚上才都转移走;夏雪平她人也的确去了,当时我们大部分
的人之前跟情报局的人没什么接触、也都不怎么跟警察系统的人来往了,看到一
男一女神神秘秘地在一间房间里待着,也确实以为他俩是在约会的情侣。但关于
被我们误会那段,真实的情况是,夏雪平根本就没也脱衣服——当然,如果非得
说把外套和西服上衣脱了也算脱的话,然后她只是解开了衬衫最上面和第二个扣
子;然后在我们敲开门的当时,夏雪平刚刚洗了一把脸,于是让我们的人误以为,
这女的是刚卸完妆,准备去洗澡,按照逻辑,之后这俩人必然会顺理成章滚床单
么——许多年过去之后我才知道,夏雪平这女人根本从来都不化妆!而我带着我
们的人,刚从那小宾馆的一楼里出了门之后,其中一个以前在交警队当过差的兄
弟,这才想起来,那个女人,是当时刚刚跟着徐远混进刑警队伍里的夏雪平,夏
涛的女儿——咱们这时候才察觉事情不对劲,于是只能撒丫子往回跑;可等咱们
再把房门砸开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了——俩人已经跳窗户、坐上车跑了。呵呵,
周荻这哥们日记上写的是,俩人就在当初的那个房间里『发生了一切』,但我跟
你讲,就算是他俩当时真准备要在那间小宾馆里干两炮,我们当年那帮兄弟,也
根本不可能给他俩时间的——当年我们接到的指示,可是『无论男女老少,如有
威胁杀无赦』。」

  「就这啊……呵呵,好吧……」秦苒冷笑一声,从舒平昇的手中接过MP4,拔
了那张Sd卡,放回到了桌上,「我还以为是真的呢……这姓周的,不去写色情小
说真心屈才了!」

  「哈哈,我看你这样……怎么?你还挺失望的呢?」

  「对啊,我就想坑这个夏雪平一把,不行呀?」

  「她怎么你了,你想坑人家?」

  「她怎么也没怎么我。」秦苒妒火中烧地看着这房间里的一切,又苦闷地对
舒平昇说道,「我就是看她来气……我损人不利己,不行吗?像夏雪平和小何这
样的人,比咱们多什么、咱们比他们又少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轻轻松松地什么
都有了?而如同你我,每天都在很努力地活着,却一无所有?」

  舒平昇看了看秦苒,搂了搂她的肩膀,笑而不语。他对这个局里,对这个城
市,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也是一样的。

  ——不过周荻日记的复印文件,怎么会在何秋岩的房间里?何秋岩是夏雪平
的儿子,他为什么对周荻跟夏雪平的事情感兴趣?而这张卡,又是谁给何秋岩的
呢?会是那个赵嘉霖么?

  疑惑的种子,在舒平昇的心底就此埋下。

  但紧接着,那颗种子又被舒平昇自己挖了出来碾碎了:就算知道那一切又怎
么样?

  关我屁事。

  「都过来吧,东西找到了!」

  卢彦对着楼上楼下大喊了一声,随即把所有人都叫到了一楼去。

  他们要找的,是一只箱子——外面包了层铁皮,上面还用一个带着锁孔的密
码锁紧紧锁住。

  「这里面能有啥啊?」小马懒洋洋地看着那只箱子。

  「堂君不让你知道的,你别问。」卢彦冷冷地对小马说道,接着又对小林问
道,「能打开么?」

  小林端详了一下那块密码锁,对卢彦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锁孔的话,
用我给你们做的这个开锁器就能打开;但是没有密码的话,也是白扯啊,这玩意,
密码和钥匙缺一不可。」

  「密码……」卢彦想了想,对小林说了一串数字:「你先试试0111,看看行
不行。」

  「太扯了吧?这个密码也太简单了!」舒平昇吐槽道。

  「这是夏雪平的生日。」卢彦解释道。

  「那也太简单了!肯定不可能是!」舒平昇信誓旦旦地说道。

  小林想了想,忙活了一阵,结果果然没打开。

  「还不如试试小何的生日呢!」舒平昇嘲讽道。

  「你知道他生日啊?」

  「7月……7月18?应该对吧?我看过他档案。」

  小林看了看舒平昇,又看了看卢彦,又是一通操作,结果还是没打开。

  卢彦按着自己的蓝牙耳机,听了一会儿后,反过来鄙视着舒平昇:「你说的
日子,的确是小何的生日,但还是打不开你怎么办?」

  「要不试试0813呢?」秦苒说道,「夏雪平以前住的那个地方的门锁密码。」

  结果还是打不开。

  随后按照电话那头的指示,他们分别又试了夏涛的生日、祭日、夏夫人的生
日、祭日、两个人的结婚纪念日,还有3月15日这个特殊日子,但依旧全都没用。

  「唉,就不能把这箱子拿回去,慢慢研究么?我在这站得腰都酸了!」秦苒
不耐烦地看着这箱子发着牢骚。

  「嘘!」卢彦听了,马上示意秦苒噤声,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机。秦苒吓得立
刻把嘴捂住,且看卢彦又对自己和舒平昇摆出唇语来:腰酸,也都怨你们自己!

  小林忙活得满头大汗,突然脑中灵光乍现,然后又按下四个数字:1031,然
后再把开锁器一拧,只听「咔哒」一声,锁头竟然开了。

  「这数字是……」卢彦疑惑道。

  「于锋的生日。我说各位大哥大姐,你们是都忘了这个人了吧。」小林略带
得意地看了看众人,接着打开了箱子。

  「不都是预先假设这是夏老的箱子么?谁能往于锋那家伙身上去想啊?瞧给
你得意的!」卢彦用拳头敲了小林的后背一下,又马上对电话那头汇报道,「看
样子这箱子应该是夏雪平东西,不是夏涛老先生的……对的,里面都是小女生的
东西,看起来也都挺有年头的了……您等下,我们先找找。」

  「这是什么?『飞天小女警』的日记本?」小马第一个从箱子里把东西拿了
出来,「呵呵,没想到平时跟个『灭绝师太』一样的夏雪平,还有曾经过这么一
面呢?——可真是『少女情怀总是春』哈。」

  「我去!这是什么!」秦苒紧随其后,从箱子里面拿出了另一个本子,打开
之后,她跟舒平昇都惊呆了,随后秦苒大笑道,「哈哈哈!全是夏雪平的黑历史
啊!这可不比周荻的那个日记给人的震撼程度少啊!」

  「什么周荻的日记?」卢彦听了,立刻问道,并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长颈鹿
卡通形象的大眼娃娃。

  「哦,没什么……」舒平昇对卢彦马上搪塞道,「聊一些昨天从财务处那些
女警那里听到的八卦呢!」

  小马和小林也马上站起身,看向秦苒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本影集。

  「哇靠!这是那『灭绝师太』二十几年前的样子吧?她那时候身材这么好啊!」

  「长得还挺白净的哈……满满的青春荷尔蒙跟胶原蛋白!这是于锋给他拍的
吧?」

  「我感觉也是!那个于锋跟夏雪平有一段的事情,我昨天还不信呢……我之
前只听说过,那家伙挺爱给被自己攻略后的女孩子拍大尺度照片还有床照的,没
想到果真如此!看样子,夏雪平和那个家伙是真有一腿啊!」

  「不是,这能也算……」小林对于那些照片的反应,倒是没那么大,可他完
全在对着这本影集咋咋呼呼的小马和惊喜到嘴巴都合不拢的秦苒之间插不上话。

  「嘿嘿,我还真想偷两张拿回去自己用呢!这要是『涂鸦打胶』一番,再传
到网上去,标题上就写『颜射冷艳女警花』,点击率是不是得噌噌往上涨啊!你
们说夏涛老先生,当年知不知道他女儿的这些事啊?他咋就没把于锋的腿给打折
呢?」

  「那谁知道……你也曾经是个小荡妇、小骚屄啊,夏雪平!」秦苒看着那一
张张照片,又觉得惊喜又觉得解恨地说道。

  「都说什么呢!闭嘴!」卢彦一开始本来没管他们这几个乱翻那本影集,但
一听到秦苒这么说,而蓝牙耳机的另一头对自己一通训斥之后,卢彦也马上注意
到了他们几个,并且态度也严肃了起来,「拿来,给我!」

  「哈哈,老卢,你也想开开眼界呀!」

  「给我!」卢彦瞪着眼睛看着秦苒和小马,然后迅速朝着自己别着蓝牙耳机
那个方向斜了两下眼珠,又对秦苒和小马摆出唇语,并把右手横着在自己的脖子
上剌:你们不想活啦!

  「扫兴……」秦苒嘟囔了一声,把影集递给了卢彦。

  「是,是一本影集……确实都是雪平十八九岁时候照的照片……看起来应该
是那个人给他拍的……我知道了,我看看。」卢彦皱着眉头看了看那本影集,接
着又迅速地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照片上的东西注意太多,
反而是一只在看着照片与塑料页当中的夹层,翻了一遍之后,卢彦才无奈地叹了
口气,摇了摇头,对着自己的蓝牙耳机说道:「翻过了,没有什么名单、也没有
什么U盘、光盘或者内存卡之类的东西……我觉得是不是咱们一开始就想错了?雪
平之所以这么神秘地把这些东西拿回来,不是因为里面有咱们要找的那份东西啊?
我看了,这里面应该是她自己的,或者是那个人送给她的……」接着,卢彦又从
箱子里取出了一颗男式警服上的带着鸢尾花徽章的衬衫领钉,「或者是她从那个
人那里拿到的一些东西……嗯,确实没有……好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明
白,您休息吧。」

  说完之后,卢彦马上从耳朵上摘下耳机,严严实实地把耳机捂在手上后,压
着嗓子对小马和秦苒训斥道:「管不住你们了是吧?电话那头『堂君』也在、
『大先生』也在,你们是要疯?都准备一下,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然
后准备撤离。」

  于是,从那个箱子里被拿出来的所有东西,便又被放了回去。

  十分钟后,卢彦又转身看看同行的这些人——按照他们的惯例,在行动结束
后撤离之前,还是需要留人检查一下自己的人是否会因为不小心而留下什么蛛丝
马迹。他想了想,指着秦苒和舒平昇说道:「小苒,平昇,我们先上车了,『清
理一下尾巴』的事情就交给你俩了。那母子俩都聪明着呢,咱们可千万别留下什
么『气味』。」

  「知道了。」

  「我明白。」

  随后,大门关上,房子里只剩下秦苒和舒平昇两个人。

  舒平昇看了看秦苒,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开锁器,笑着对秦苒说道:「你知
道在想什么吗?」

  秦苒先眯着眼睛看了看舒平昇,接着恍然大悟:「你不会是也也想……」

  「邵老头规定,咱们不能从这房子里拿走任何东西,但他可没说,一定要把
所有东西都放在原来放着的地方。」

  「坏人……哈哈!你真是个坏人!我可真没看出开,你可以这么坏啊!」

  「哈哈,因为我也损人不利己啊!」

  接着,二人又重新打开了一楼的那间卧室门。

偷拍 2022-7-29 22:00

  (7.14)

    You could never be satisfied,

    (你永远都会欲壑难填)

    God,i hope you're satisfied。

  (天啊,我希望你现在心满意足了)……

  坐在电脑前一晚上的我,没想着去沾一下枕头。

  我不困吗?我其实已经困得要死,只是心中带着苦楚的压抑,让困倦对我的
身心望而却步。所以我只能在头上带着耳机,电脑上放着音乐,就这样过了一晚。

  电脑屏幕上,那文档白底与12号楷体黑字,看起来甚是刺眼,上面的内容也
甚是露骨香艳;男女交媾的过程事无巨细,唇舌缠绕厮磨的叙述生动形象,雌雄
性器先磨研再插入而后抽送撞击的描绘,也的确让人血脉喷张。

  真不愧是当年在警校万众崇拜的「金句哥」的作品!

  客观地说,能写出这玩意来,真的是好文笔。他不去到Sexinsex、第一会所、
夜殿王朝这样的网站去当个签约作家,真的是屈才了。

  当然,血脉喷张有让男人阴茎勃起、肛门与两脚发热,女人乳头膨胀、阴蒂
充血、阴道分泌雌性爱液那种,也有让人想要抡起锤子或者举起冲锋枪、火箭炮,
一把毁了整座城市那种。

  很明显,现在的我是后者。

  ——这玩意,是赵嘉霖拿给我的那张Sd卡,上面的东西,是周荻的日记。

  而上面记述的,是一个在外人看来,可能还算很浪漫香艳的故事:一个青年
特工,奉命孤身冒险监视,结果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似乎被人发现了,而他
当时还没意识到危险的降临,如果不是这时候一个人的出现,他很可能随时都成
为一个被活埋然后再被灌筑到某个工地的水泥地基当中、或者被杀之后直接火化
成一堆白骨,然后成为一个像是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的一个人。

  而这个时候,一个之前仅仅在K市警院周年纪念的活动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英姿
飒爽、步伐矫健的貌美又俊朗的女人,敲开了他的房门。

  「『你……你怎么来了?』」

  「『还好找对地方了……』」

  女人松了口气,急忙锁好了门,什么都多没说,推着男人的胸口,便把男人
压倒在了那间城郊招待所房间的弹簧床上。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男人问道,而他的「内心和身体,早已经对接下来有所期待了」。

  「『我老早就注意到了,你喜欢我是吧?』」

  女人「语气冰冷,可她压在男人心口窝的饱满胸脯」、以及骑在男人身体中
间部位「那双腿间的神秘地带,却是火热的」。

  「『原来……你早就发现了?可是现在我们这样不合适……我是……』」

  「『有任务对吧?』」

  女人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眼睛。

  「『我知道……我是来救你的命的。』」

  说着,女人果断地甩掉了身上的那件黑色毛呢大衣、那间黑色西装外套,解
开了那间深灰色正装衬衫的扣子,并露出了那件紫藤萝花颜色的蕾丝文胸。

  ——「她结实的臂膀、挺拔的胸部,她那棱角分明清晰可见的、充满阳刚却
不乏雌性荷尔蒙气息的六块腹肌,很美……」

  ——「她的温度侵袭着我的身体,而我充满恐惧、疲惫、胆怯、愤怒……以
及各种负面元素的身躯,在她的体温当中,感受到了净化……」

  ——「她的唇仿佛南洋成熟的甜蜜芒果,轻轻咬一下,就会从里面滋出甜糯
沁人的果汁;她的手指仿佛青涩的酸橙,扳在牙齿上,一口就让人痒酸酸地浑身
酥软,而且食髓知味,没等到吮下一口,上一口的回味就已经让人垂涎不已;她
的乳房像是两只巨大又香甜的白兰蜜瓜,那胸封处滴下来的汗水,竟然透着沁爽
的清甘;她的屁股是那样的结实,又是那样的软,赛过我从小到大每一年吃到过
的最好吃的水蜜桃……」

  就在这时候,一群提着手枪的人跑到了门口,用枪托砸开了房门。

  而女人早有准备握着自己的手枪,一个转身,畏缩到男人的怀里,用被子挡
住了自己的身体,并把手枪藏到了胸前;

  而男人盯着门口,瞳孔放大零点几秒,然后眨眨眼,瞬间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男人假作偷情被撞破的样子,面红耳赤地看
着来人。

  「『你是周荻吧?国家情报调查院F市情报调……哎哟!哎哟我操!大哥,来
看欸!』」

  「『嗬!这光天化日的……现在这年轻人,真会玩哈!』」

  「『我说呢……鬼鬼祟祟的……欸,那女人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这个是重
案一组那个夏雪平吧?喂,我说夏警官——你是夏警官吧?』」

  「『哈哈哈……人妻女警,大白天的在郊区私会小鲜肉男探员,你们俩有点
意思哈!』」

  「『你们是谁?司法部纪律处的?还是……市警察局风纪处的?』」男人依
旧继续装傻道。

  「『呵呵……都不是。』」

  「『既然都不是,那你们看够热闹了么?』」

  「『呵呵,看够了。』」来人说道,「『别担心,饮食男女、郎俊女貌,干
柴烈火,人之常情嘛!好好享受哦,你们的事情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周老弟,夏
美女,你们如果看到了什么,也最好别说出去。』」

  来人说完,就带着人走了,而且还帮着带上了门。

  而房间里的故事,却仍在继续。

  「『你顶到我了。』」

  「『嘿嘿,大吗?』」

  「『讨厌……我该走了。』」

  「『你去哪?』」

  「『去哪不重要。我结婚了,刚才他们也说了,你没听到吗?』」

  女人说着,从被窝中起了身。

  却被男人一把搂紧在怀里,并且翻身将女人压在了身下。

  「『你干嘛……好了,我已经救了你的命了,放开我吧。』」

  女人「嘴上虽然说着,但她的嘴唇,她的眼神,她的脸颊,都写满了一个词
汇:『想要。』」

  而男人全身上下,已经像一座马上就要爆发的火山一样滚烫:「『你救了我
的命,你能不能在发发善心,救救我对你渴望的身体,救救我被你夺走的心?』」

  而那女人——竟是那女人,在听完这句话后,先吻了上去……

  ——无耻!

  她说过,她跟周荻只是一起捣毁政变集团的同事……而已!

  她又说过,她对周荻一点那方面意思没有……

  ——她撒谎!

  对啦!她还说,自己之前撒谎是怕我跟周荻在这个专案组里面,无法融洽相
处!

  她是怕我吃醋,然后给我带来伤害!

  她还说,自己那天在车里,说的已经都是真的!

  她……她还反过来控诉我不去理解她?她还说我不在乎她?

  无耻……

  她怪不得……她怪不得认为她和周荻那样弹脑瓜崩、掸水的事情那样无所谓……
原来早就有更亲密的行为了……

  她怪不得……她怪不得认为周荻是个「人杰」……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对那个
人没兴趣,甚至有点讨厌,却依旧不停的往上贴……

  无耻!

  她……她怎么居然是这样的女人?

  我的爱人、我的妈妈、我心中位置最高的女神夏雪平,怎么是这样的女人?

  无耻……

  后面的东西,我完全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看完的……呼,我不想再在脑海中
回述一遍里面的内容……但是那天晚上,他们整整做了八回合,他……他……他
射了差不多二十多次……而她……她来了将近三十次……两个人最后近乎虚脱……
从太阳当午到乌云遮月,还去吃了顿夜宵饱腹,临回到城区,各自准备回去情报
局和警察局复命之前,她……她……她!她居然还主动给周荻那厮口爆了一次!

  ——呵呵,怪不得……

  可不是嘛!

  人家周荻那么卖力!人家……可不是嘛!

  ——可她那时!她那时……夏雪平啊!你那时候可是有家的!你那时候可是
结婚了的啊!

  在这时候,我整个人似乎穿越到了之前,在那个派出所门口,夏雪平打了我
一巴掌的场景……

  在这时候,我整个人似乎又穿越到了之前,在我们家的老房子里,夏雪平每
次逗我,都会故意把儿时的我我绊倒,然后又故意把我搂在怀里揉着膝盖的场景……

  在这时候,我整个人似乎又穿越到了之前,我被段亦澄连揍带摔、外加开枪
时候,夏雪平忍着最后一丝的情形,抬枪击毙段亦澄的场景……

  我记得那巴掌、那些跌伤、那身上淤青、割破、中弹后在身体上留下的痛感。

  可当我看到这篇日记里,写到的夏雪平跟周荻做爱时候的场景,那些伤痛感,
仿佛一下子都叠加在了一起,然后一次性地冲着我的大脑和心脏一气砸了下来……

  无耻无耻无耻……

  「无耻!咳……咳咳……咳咳咳!」

  「哥!你……你没事吧!你别这样……」

  一不留神,我竟然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美茵一直站在我身旁弯着腰,也看完了大概所有内容,见我摔倒在地上,立
刻抓着我的肩膀想着把我扶起来;

  而我下一个动作——直接从后腰皮带的枪套里拔出手枪,却给她吓了一跳。

  「哥……你……」美茵看着我。她手上的汗毛都不由得胆怯地竖了起来,原
本试图拽起我的双手,也顿时懈去了力气。

  「我没事……」此刻的我两眼仍然睁着,仍能视物,但眼前的一切全都蒸发
成了一边虚无:我也不再去管身前准备扶起我的是谁,于是我抬手便将美茵朝着
身旁一推,我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气,只是这一下却把美茵掀倒在了我的床上;
而我则就地坐好,握着手中的枪,拉开保险、推上子弹,四肢发热胸口发凉地狠
狠说道:「我……我要……我要杀了他……」

  事后我才反应过来,听人说话不像阅读,因此,美茵不知道我说的这个「他」
发音指示的,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于是她更害怕了,她恐惧地看着那黑洞的枪
口,却依旧果决地扑到了我我的身上,而且一开口,她的眼泪便开始漱漱落下:
「哥!你别这样……你别伤害妈妈好吗……你先冷静点好不好?」

  而我此刻,也是却也是满身心地愤怒着,并且一门心思地愤怒着,于是也没
有做什么解释:「我现在很冷静。你起开,美茵,这事情跟你没关系……我就是
要杀了他!」

  「你这样哪里冷静了啊!」美茵看着我的那把冰冷冷黑洞洞的枪口,明明吓
得浑身发抖,但她见我仍然要起身,且仍然不知道我要去杀谁的时候,依旧鼓足
了勇气,搂紧了我的腰,带着哭腔地把头埋进了我的胸膛,「哥你别这样行么?
咱们冷静冷静!妈妈……夏雪平……她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呢?她跟爸爸离婚前
跟爸爸一直相敬如宾、她跟你在一起之后一直是把你当成她身边唯一支柱的,她
才不会跟别的男人做出这种事情的!这分明是别人瞎写的!夏雪平不是这样的人
的!」

  「她怎么可能不是……」我紧紧咬着牙、重重地喘着气,双脚也绷得直挺挺
的,但是在我心里却慌得一点着落都没有,「她怎么可能不是?」

  「她怎么可能是啊!她那么爱你,你怎么还会信不过她的?」

  「白纸黑字,就在我面前,这还是那个当事男人写的……呼……呼……呼……」
我又心慌又心碎地回头看了看电脑屏幕,然后又对美茵问道,「就这个男人……
呼……最开始我和夏雪平跟他重逢的时候……我问……呼……我问夏雪平!呼……
我问夏雪平,她跟他什么关系,夏雪平告诉我他们俩只是七年前在一起共事过……
呼……结果,慢慢的我才知道原来这男人之前追求过她!——那天晚上你也看到
了吧?那男人几乎是搂着她往家门口走的……呼……呼……然后她才告诉我,这
个男人的确追过她,但她对这个男人没兴趣;好,我相信了!可是随后没多久,
我又从另一个人那里才知道,十二三年前,是他俩第一次见面!要不是这个男人
的妻子跟着揭露了这件事,她还想瞒着我呢!而且你知道吗?就在刚才,这个男
人的妻子给我传来了什么东西吗?——你刚刚偷看了,但是没看清楚吧?」说着
我放下了手枪,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了锁屏之后丢到了美茵面前的地板上,
「你好好看看吧!这幅景象,是这个男人的妻子没少看到的!」

  美茵抹着眼泪看着手机里的短视频,又听了赵嘉霖录下来的那段录音,立刻
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但紧接着,她抿了抿嘴,眨了眨眼,又望着怒火已经烧到天
灵盖的我,对我说道:「我……哥……我觉得……这是谁都有可能的吧?」

  「你什么意思?」我带着怒气对美茵问道。

  「首先你看……」美茵皱着眉头咬了咬牙,我看得出来,这臭丫头在看到那
几页文字、这几段视频和紧跟着的一条录音之后也慌了,可她却依旧在硬撑着心
中的某种念头对我生硬地解释道,「你看……这个角度,只是看起来像妈妈,但
是她的脸并没有拍得太清楚……而且……这录音也录得并不清晰……听起来声音
是像夏雪平……但也只是像而已……并且……并且女人在干那个事情时候的声音,
都大同小异吧?这证明不了这个女人就是夏雪平吧?」

  「呵呵,这视频和录音,就是人家周荻的老婆,从俩人开始私会到去开房,
一路跟踪着去拍下来的,你还说这不是她?哄傻子玩呢!」我颤抖着身体,看着
美茵,接着我又怒发冲冠地指着电脑屏幕,对美茵厉声问道,「她好多东西都没
有告诉我,你知道吗?啊?你知道的吧!就像你说的,视频画面不清楚,录音质
量不清晰,那这个呢?这个又怎么解释?」

  美茵被我越问越慌,于是她只好拿过鼠标重新浏览了一遍周荻的日记,并且
还看了后面的几篇我刚刚因为太愤怒没来得及、也再不想看下去的:后面的那些,
都是关于周荻回味夏雪平乳房、阴道、屁股以及其他部位的感受记述,那感受描
写,以及对于两个人的性爱细节描写,简直不要太生动又深刻,跟着,美茵的脸
色也越来越白。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但看着坐在桌子下面,一手按在枪
柄上的我,她仍想着安慰我并让我的情绪平复下来,于是她只好说道:「这……
我……这不可能!哥,我觉得,要不然你还是先别去主动做什么傻事,好不好?
等夏雪平回来的,你等她回来之后,再跟她问个究竟,好不好?而且,我真的不
觉得你今天收到的视频和语音,就是从妈妈那里录下来的,我是愿意相信妈妈的;
至于这个……就算是的确是真的的话……我觉得,那也只是过去的一个意外的错
误而已……十二三年前,你才几岁?而现在,我愿意相信,妈妈是全心全意爱你
的,她是只属于你的……过去的事情,我觉得,你应该原谅她的,实际上过去的
时候她跟你也不是像现在这种恋人关系啊,只是单纯的母子关系……而且她不可
能再去犯这种错误了……」

  「哼!错误?还他妈的是个『意外的错误而已』?」原本我还想尽量压着火
的,没想到此刻听美茵这么一说,我一时间愤怒到了极点——尤其是她后面那几
句话,在此时的我耳朵里听来,不像是一种劝慰,而更像是一种嘲讽;于是,连
带着对美茵一直以来压抑的愤怒,也跟着发泄了出来:「对啦!就像你把我耍了
一通,之后你再让老爸干你一样,也同样是个他妈的『意外的错误』,对吧!」

  「我……你……你干嘛要跟着一起这么说我啊!不是……现在关于妈妈的这
个事情,跟我和老爸之间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呵呵!你自己说呢!你之前做过同样的事情,后来你发现老爸比起你更爱
陈美瑭,完了后来老爸又要把你送回给隋琼岚身边去,于是你就想着找机会回贴
到我身边,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我愤怒地对着何美茵吼道:「这个家、这个世
界是不是都他妈以为我何秋岩傻!甚至你无所不用其极地,他妈了逼的不要脸地
趁着夏雪平喝了酒、『生死果』那个春药发作,然后再把夏雪平睡了、玩了一次
百合,不就是想从她那儿找机会,想让她心软然后把你留在我身边吗?你甚至刚
刚一个劲拿着让我跟隋琼岚说、我娶了你、你就不用离开这个家了之类的说法来
敲打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啥吗!他妈了巴子的!我啥都不问、啥都不说,
是不是真就以为我啥都不知道?」

  「何秋岩!我……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从你跟夏雪平在一起之后,我哪次
不是为了你俩在一起、不是为了你俩好?是!我之前是做错了!我是贱!我是淫
荡!我是婊!我是不要脸!但我现在是真的想劝你冷静下来的啊!我是真的没别
的意思好吗!我就是想让你跟夏雪平好的,你知不知道啊?你干嘛要这么说我?」
美茵听到了我对她的控诉,瞬间泪如雨下。

  「去你妈的吧!你用你过去的无耻,来劝慰我,来掩盖夏雪平的无耻,你更
让我觉得恶心你知道吗!滚吧!你滚回你屋去!」

  美茵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呜呜……哥!」

  「滚!给我滚!这他妈的是我们夏家的事情!这跟别的姓何的都没半毛钱关
系,你一个姓隋的跟这事情更没关系,你知道吗!快给我滚!」

  美茵站在原地抽泣着看着我,抬起脚来,也不知道有意无意,正好踢中了我
的手机,并直接将手机踢到了我的手边,然后她迈过了我伸直在地上的双腿,愤
怒地摔上了我的房门之后,又打开、又摔上了自己的房门。

  于是,这间上下总共两层半的连排镇屋别墅里,能听到的,除了我愤怒的粗
重呼吸之外,还有美茵委屈的嚎啕。

  在黑暗中,手机的屏幕突然晃了一下,我拿起来一看才发现,就在美茵刚才
把手机踢到我手边上的那一脚,巧合地让我的指骨在屏幕键盘上划了一下,于是
对话框里便敲出一堆乱码来,然后又发给了赵嘉霖。此刻,赵嘉霖在看到那堆乱
码后,给我发送了一个问号:「?」

  很顺手地,我拿起了手机,想都没想便对她回复道:「我今天总算理解,你
为什么这么恨夏雪平和周荻了。」

  「呵呵,看了我给你拷贝的东西了」奸笑「「吃瓜」?「赵嘉霖摆出一副看
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对我问道。

  「看了。」我冷淡地回复道。

  「过瘾吗?不过瘾我这还有呢!」

  「啥意思?」

  随后,赵嘉霖给我发来了一段语音,言语中还带着藏匿不住的笑声:「其实
周荻电脑上的日记一共两份,而且每份都加了密码。密码的提示短语都是『生日』—
—我给你的这个文件的密码,是你们家夏雪平的生日,但是另一份,我拿你家夏
雪平的、我的、和他自己的生日都试过,但是都不对。你好不好奇里面会写什么
内容?呵呵,我猜肯定还是跟你家夏雪平一起做爱搞破鞋的内容。别说哈,你家
夏雪平还真骚!平时还真看不出来!」

  「用不着了。无非就是七年之后他俩重逢,然后继续没羞没臊么。我用不着
了。」我有气无力地打着字,同时感觉胸膛里的苦涩已经顶到了脑室,然后便是
一种略微缺氧的感觉,心率开始不齐的同时还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呵呵。你用不着这么奚落我,」赵嘉霖似乎把「七年之前」,当做了我对
她的一种刻意还击,她接着对我打字道:「咱们俩可真是同病相怜。但不知道为
啥,想起你之前对我的言之凿凿,想起你之前说夏雪平如何如何清白、你母子俩
开始了多么艰难多么浪漫的禁忌之情、你们俩在一起又是如何如何好,再看看你
现在,我真的好想笑呀哈哈哈哈233333!夏雪平家的后院终于着火了哈哈哈哈!
何秋岩大警官,欢迎来到『NTR俱乐部』!」阴险「「阴险」「坏笑」「坏笑」[
转圈]「「赵嘉霖,我肏你妈的!」我面无表情、心无情绪地回复了一句脏话。

  没想到,赵嘉霖却对我打字道:「嘻嘻!这句话貌似应该是我跟你说:「何
秋岩,我肏你妈妈夏雪平的『!而且,其实你更应该说:「赵嘉霖,肏你老公的』。


  「拉鸡巴倒吧,他还是给你留着吧。」

  「行了,我也不跟你闲扯淡了。我们二组这边还管我要个报告,马上就得交
呢。你自己慢慢享受『绿帽的滋味』吧,小母控!」

  「我去你妈了个逼!」

  我对着赵嘉霖又打字骂了一句,但这次她没再回复我。

  我估计,她现在捧着手机笑还来不及。

  当我把手机放下后,美茵也再次把门打开,我想了想,走到门口开了门,却
只见她走进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擦了干净之后,瞪了我一眼,接着回了房间,再
次狠狠地砸上了门。

  看着美茵头也没回地擦着脸颊,我一身的情绪,才算是稳定了下来。我看了
看手里的枪,又看了看美茵房间的门,思考片刻,又把弹匣从枪膛中取出,并把
子弹也退了出来,卡回弹匣里,跟着手枪一起丢到了床上。

  仔细想想,美茵其实说的挺对的:对于这件事,我似乎倒是应该先把这些东
西拿给夏雪平看看,然后再听听她怎么说,即便我觉得,夏雪平很有可能会对这
些事情不说实话,或者拿一些她自己的逻辑来解释。

  ——太可能了,这太是夏雪平喜欢做出来的事情了,她的套路不就如此吗!

  之前有那个段捷在的时候就是这样!她为了探查关于冯媗阿姨的案子,她竟
然可以去假惺惺地跟段捷在一起谈恋爱!而她就是故意为了伤害我,居然连真相
都不告诉我!还有,之前她明明知道我对她的意思、知道我已经跟她发生了肉体
关系,她却还要对艾立威投怀送抱!还搞得全局都以为他俩要结婚!还有,还有……

  说好的套路的,怎么这才两个……对的,算上这次的周荻,也肯定是一样!
不!她跟周荻在一起做的更过分!

  所以,我现在可以等着夏雪平回来,然后,我决定,等她把这件事,用她的
嘴巴告诉我一遍之后,我再去杀了周荻!我还是想杀了周荻!

  可是怎么杀呢?他现在在哪?

  他和夏雪平,如果还在星摩尔那对面的快捷酒店的话,我现在赶过去,肯定
是来不及的;

  如果现在去了别的地方,我想知道他们在哪,也是个问题,毕竟那家伙是情
报局的,级别还比我高处那么多,他出任务,一般都是机密;如果他在情报局,
那我想杀他的话就更扯淡了,用不着他的那些同事或者岳凌音这个上司,只要我
带着一种反常的眼神和不大对劲的表情出现在情报局大楼门口,即便我现在有他
们的通行卡,门口那几个端着微型冲锋枪的保卫们也必然会先把我找个地方摁住
再说。

  如果他回了家的话……

  「你家周荻回家去了么?」

  我又给赵嘉霖发了一条信息。而这姑娘并没有马上回复我。

  在等待她的回复的时候,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我站在一栋公寓住宅的楼下,
举枪冲着周荻的后背连开三枪后、又对着他的头部补上两枪的画面——但是之后
呢?杀了一个情报调查局的高级干部,我这辈子也就算完了,就算是我侥幸能够
逃过追捕,我估计自己一辈子都将活在黑暗之中。夏雪平不看重我跟她之间的情
感,而偏要去跟着周荻在一起,这样的话,真的值得我付出一辈子的代价么?

  当然,我也可以不用直接射杀这样毫无遮拦的办法,我也可以想些手段将周
荻谋杀……可前后想了十五分钟,我却也想不出个像样的计划来——从这一点来
看,我还真佩服段捷、艾立威、康维麟这样的人来,他们至少比我会动脑子,而
且更有耐心。

  「还没回来。」恰在此刻,赵嘉霖终于给我发了条消息,并且,她还似乎相
当警觉地紧跟了一条疑问:「你要干嘛?」

  「不干嘛,就问问。」

  「我告诉你何秋岩,这件事从头到尾,我自己很清楚我比你疯魔,但『一个
巴掌拍不响』的道理我都知道。我给你看周荻写的那些东西,是让你你管好你家
夏雪平。你可别寻思我跟你说,我俩是同类,我就会任着你什么事都做。倘若周
荻因为你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的事情,我也依旧会对你不客气的!」

  「疯女人!」我看了一眼手机,什么都没发,咒骂了一句之后,抬手把手机
重重地摔在了床上,「——都他妈是疯子!」

  摔过了手机,也甩过了手枪、弹匣,也骂了何美茵和赵嘉霖,然后呢?我还
能干什么?

  夏雪平、妈妈、妈妈老婆、雪平女王大人、女神、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她
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我昏昏沉沉躺在地板上生生躺了感觉两个小时,甚至因为我实在是身心过于
疲惫,我都躺在地上打盹且打起了鼾,睁眼一看,却依旧没把她等回来——周荻
的风流棍、温柔乡,真的就那么让她享受吗?再拿起手机仔细一看,没想到,其
实我在地上虽然睡着了,但也只躺了十分钟……

  屋子里好闷。

  这种心脏快要跳到脑门的感觉,则更加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拿了电脑桌上一只沾满灰尘的杯子,去洗手间里解了点热水,化开了窗缝
上封住的冰层,然后给窗子开了一条缝隙。

  她回来之前,我总得找点事情做点什么。

  再挪了挪鼠标关了屏保之后,我近乎用着手指砸着鼠标左键把周荻记录的那
坨屎关到了最小化,接着满脑子一团乱地,把电脑上所有的东西点了个遍——我
连着点击了一大堆A片,结果佐山爱和永井玛利亚的肉体一出现,我满脑子就都是
夏雪平和周荻在那篇日记上的画面;

  又连着开了几个电视剧、电影和综艺节目,感觉也根本看不进去一点,好些
视频,我只是刚看了个片头,就再次关掉了——现在的电视剧和电影,真的只是
光看个片头就让人看不进去;

  我又开了一局英雄联盟,没想到进入房间等待居然还要等个他妈的17秒,去
他娘的,17秒,本少爷可没那个耐心;

  我只好退了网游,打开了一盘玩到一半的《信长之野望》,毕竟单机游戏不
用等,可没想到在游戏里的史实剧本模式下,「永禄大乱」之后,足利义昭居然
他妈的去投靠了三好义继——这他妈的什么节奏?根本没按照剧本走啊!这下我
该怎么他妈的「上洛」……去你妈的足利义昭!

  最后,我实在是找不出什么打发时间的办法了,就只好点开了自己的音乐播
放器,并把耳包套在了头上。

  这个时候,我似乎也真的很需要音乐来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一下。

  但至于听什么,我也拿不准主意,于是便点开了电台随机播放;同时我又捡
起床上的手机,很刻意地没去看任何的聊天工具,而是打开了微博。

  「这次,『你不该错过良机』!——百老汇著名音乐剧《汉密尔顿》再次登
陆F市。」

  点开微博之后,开启界面广告引起了我的注意。同时,很巧合的是,电脑上
的音乐播放器所放着的那首歌,正是这部音乐剧里最有名的歌曲之一,《Helple
ss(无法自拔)》,那是挺欢快挺好听的一首歌。

  随着旋律,我的脑海里也出现了舞台上的画面——上次这部剧在F市上映,正
好是在十二年前。那次看剧,还是夏雪平带我去的。美茵小时候好像不喜欢嘻哈
饶舌方面的东西,所以去看剧的那天,老爸在家陪着美茵,而我和夏雪平依旧像
童话所里写的,小男孩领着他那作为天上的女神或是森林中的女王的梦中情人一
样,脸上带着笑,手牵着手去,脸上带着笑,手牵着手归。这部剧夏雪平其实也
说不上太喜欢,她领我去想看看现场剧场,纯粹因为外公生前对这部剧推崇备至,
虽然外公对嘻哈饶舌方面的东西也不是很感冒,但夏雪平说过,外公每次看着那
部剧首映版本的舞台录像电影之后,都会热泪盈眶。

  「如果他和埃德加·胡佛两个人变成一个人,那么即便他出轨、他挪用公款、
他被杰佛逊、门罗等人憎恶,他也将会是在美国历史上仅次于华盛顿之外的最伟
大的人。」——据说外公曾经在每次看过那音乐剧的录影之后,都这样热泪盈眶
地说过。

  于是,我便点了几下鼠标,把这张原声带专辑点开,放进了我的播放列表里。

  「How does a bastard,orphan,son of a whore and a(是怎样让一个私
生子、孤儿、婊子的儿子)/Scotsman,dropped in the middle of a forgotte
n(还是跟个苏格兰佬生的之后又被迅速遗弃)/Spot in the caribbean by pro
vidence,impoverished,in squalor(降生于加勒比海的不毛之地、潦倒贫苦、
家徒四壁)/Grow up to be a hero and a scholar(最终竟能成为一个英雄、
一个学术巨子)……」

  现在想想,她在带我去看那音乐剧之前,是不是刚刚跟周荻温存结束?是不
是在那天看剧的时候,周荻也正好坐在观众席里,距离我和夏雪平的不远处,看
着夏雪平呢?

  ……我得看点什么别的,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我真怕我自己一气之下,
又冒出杀人的念头,在我打发时间的时候,我似乎暂时把自己即刻的负面情绪做
成了一个分身,关在了衣柜里,并且让那个抱着膝盖坐在衣柜里的自己开始反思,
就算是夏雪平跟周荻真的有私情,她已经不爱我了,或者对我的情感只是虚与委
蛇,那我还要去以付出一辈子的代价杀了周荻么,为了这种禁忌的、现在看来又
有些不值一文的感情杀人,真的值么;

  可我又怕被自己克制住杀人念头的我,忍不住把着幢房子拆了!

  「Alexander hamilton……My name is alexander hamilton……」

  于是我开始跟着音乐播放器一遍遍地哼唱着,让自己一点点平静,一点点催
眠……

  「And there is a million things i haven't done……But just you wai
t……Just you wait……」——对啊,我此生还有千万未竟之事,我才不到22岁。

  从今往后的路还长着……到现在她也不回来,看来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也已
经毫无回头的可能了。

  可能,夏雪平跟我的事情,在我人生当中,只是个小小的插曲罢了。不是有
那一句话么:「舔狗到最后,一无所有」——在这一刻,我突然明白过来,即便
我身为儿子,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夏雪平的一个「舔狗」罢了。我太看重她了、
太在乎她了,于是到此时此刻,当我发现她的身心都并不完全属于我的时候,我
才会如此心痛吧……或许今后,我可能需要把心思,从夏雪平身上移开了。

  至于为了这个插曲,去找周荻决斗或者杀了周荻?呵呵……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另一种巧合,或者是音乐播放器和我的微博软件对我的嘲
讽,《汉密尔顿》这部剧,还真的是一部关于决斗的故事;当然,除此之外还有
恋爱、情色、友谊、背叛、枪战、政治……

  一想到这,我赶忙把原声带专辑里关于开枪的、决斗的那几首歌都删了,我
生怕自己被那几首歌搞得「斗志昂扬」。赵嘉霖说的对,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
响;我想在这件事上做个了断,但不应该是跟周荻,而应该是跟夏雪平。

  做个,关于一切的一切的了断。

  「……While we're talking let me offer you some free advice(在我
们的交谈里我会给你一些不错的建议)/Talk less(少说话)/Smile more(多
微笑)/don『t let them know what you』re against or what you're for(
别让他们知道你反对什么或者支持什么)……」

  听着这样的节奏,我又趴在桌上,开始百无聊赖地刷起微博来——虽然我平
时不是个很喜欢刷社交网络的人,但毕竟现在没事做,而且,既然手机都拿在手
上了。

  点开「发现」部分的热搜拦之后,我才发现,今天上午蔡励晟在红山文化广
场遇刺的新闻,早已登顶热搜话题榜前三条:「#东北蓝党党魁遇刺#」「#Y省蓝
党党主席遇刺邺陵南岛蓝党党部发表讲话#」「#蔡励晟住院#」。

  唉,现在的网上,真是屁大点事情都能上热搜。

  不过我到也真想看看,网上是不是有我搭救蔡励晟时候的现场视频呢?也不
知道躲在角落里的那些手机、相机会把我拍成个什么样子?这次上了热搜之后,
我会不会又在全网跟那些娱乐明星抢一个时间段的头条?在这之后,网络上会不
会也给我一个什么绰号——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肯定要比「冷血孤狼」或者「金
笔才子」的名头要响亮!呵呵,他们俩一个什么「孤狼」、一个什么「才子」,
对于今天蔡副省长先写被杀的事情,竟然那么的后知后觉,还不如我和赵嘉霖这
两个当组员的呢!

  不过也是,人家两个把心思都用在幽会上了,还管得着案子?哼,我看夏雪
平说她自己还执着于外公的命案,根本就是自己维护自己面子的说辞罢了!

  ……一条……两条……三条……四条……

  可是连着看了十八条媒体账号发布的内容,却没想到发布出来的相关视频,
全都是枪声响起后,蔡励晟卧倒的画面——甚至在视频上都看不到子弹打到了哪
里,然后视频现场方面相关的视频就结束了,然后便是蔡励晟被人护送上车的几
张照片剪辑。

  这当中,竟然连我的影都见不到一点边。

  好吧……该不会蔡励晟白天给我的那张卡里面,还有这方面的、不允许我的
身影出现在相关新闻里而支付给我的钱吧。要真是这样的话,我把那张卡就那样
送给了韩琦琦,现在还真有点——等下,蔡励晟住院了?

  上午刚刚还拿着钱企图将我封口的、处了几处不明显部位有不严重擦伤、身
上伤情可能的蔡励晟,怎么就住院了?他至于这么脆弱吗?

  可是查看一下各大媒体官方账号发布的新闻,却发现那些新闻稿上面的确都
是那样写的:「……据悉,蔡励晟主席在事发之后,被蓝党Y省党部特勤处特工立
刻护送到了F市民总医院,现在具体情况未知。而该事件中对蔡主席枪手逃脱,身
份未知,并且此次事件尚且无法确定与前一日在附近地铁站内发生的『疑似乘客
被杀事件』是否有关。在Y省的省政府方面与省党部方面均未发表任何公告,而今
晚6点于沪港蓝党党中央举办的例行记者会上,蓝党全国主席汪寅乾表示,他会通
过党派名义,希望并监督Y省执法部门对此事事件全力调查。」

  身为蓝党全国主席,竟然似乎也对蔡励晟现在的状况毫不知情?还是说,在
我和夏雪平、赵嘉霖从蓝党党部离开之后,蔡励晟的情况恶化了?

  就在我这样犯嘀咕的时候,我又点开了几条官方账号微博的评论,没想到每
条微博下面排到前十几的热门评论,都能把人吓傻:「我听我在Y省的朋友说,他
说这事儿可能是红党找人干的。你们怎么看?」——呵呵,典型的「我有个朋友
就是我」系列。

  「据说刺客已经找到了,就是红党政保局的,貌似以前还是个当兵的,也不
知道真假?别以为我是来带节奏的啊,我就是问问这消息可信么。」——别客气,
这些话在网上如果见到了,别多想,他就是来带节奏的。

  「楼上那个兄弟说的是可信的,我也是从朋友给我转发的链接那里看来的,
刺客应该就是红党政保局的,人都抓到了,但因为红党现在不是在Y省执政吗,官
方不敢爆料。人现在就在F市警察局关着呢。」——呵呵,说得像真的似的,且不
说Y省现在名义上是红蓝两党联合政府,如果人抓了关在市局,这事情我怎么不知
道。

  「要我说,红党就是烂。都说红党是『基建狂魔』、经济搞得也好,但如果
没有蓝党跟他们和解,改变国家体制,他们能有今天?都说Y省那个杨君实把Y省
经济商业环境振兴得比较到位,我承认从数字上看起来确实挺漂亮,但有什么用?
在现在这个时候,一点气度都没有。今天蔡励晟被刺杀,然后差不多一周以前,
他的门徒成山还死了。这两件事情,能跟他杨君实一点关系都没有?」——这种
说法就更可笑……等下,被这个人一说,我怎么倒是感觉,成山自杀之前,他所
坐的那辆车,貌似是省政府的车子呢?

  我的天……

  照这样一推论:成山在自杀前,自己的儿子成小非因为跟罗佳蔓的丑闻而自
杀,接着又被人查出来他自己贪污受贿的犯罪事实……而死前又在自己身上写了
一封供认不讳、但一人把所有罪责全部包揽下来的遗书,而在这时候恰恰又是大
选的宣传预热期……我的天!我说局里的人怎么都很故意地去忽视这件事,而安
保局的桂霜晴带人来查的时候,一个个都显得那么的小心翼翼,但又是那么的漫
不经心!

  霁隆哥……张霁隆对这件事情,知道多少?

  可是那个网友的评论,也有与现实产生出入的地方——因为在刺杀发生时候,
那些特勤处特工故意擅离职守,分明是蓝党自己的党务秘书长李灿烈安排的,而
且李灿烈在二十几年前,是从红党退党后,主动跳槽到蓝党的,对红党而言他可
算是个大叛徒,到现在Y省红党党委的很多人一提起李灿烈,依旧恨之入骨。杨君
实即便有心安排暗杀蔡励晟,会有可能去跟李灿烈搞在一起吗?

  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这么一会儿就想到了、又似乎想通一大堆其
实跟我没啥关系的事情。对于我而言,其实怎么放飞思想都无所谓,但是对于红
党来说,好像就没那么轻松了——毕竟那些看起来很扯淡的热门评论,平均点赞
量都在1万左右。老爸跟我说过,对于一周以内发生的热点事件,能达到一万点赞
数的相关言论,对于整个社会舆情的影响,可以说已经是相当了不得了;那么在
二十四小时之内发生的热点事件,能达到一万点赞数的相关言论,对于社会舆情
的影响,就更加了不得了。

  我正这样想着,手机视频软件的提醒信息突然一闪:「要动嘴?也要动枪?
选举即斗争!Y省选战预热突发刺杀案——《浩然天下论》正在直播。」

  看着这条提示信息,我不禁会心一笑,但紧接着,捧着手机看着桌面上夏雪
平坐在车子里、长发迎风飘扬的我,又不禁茫然起来。

  我挺喜欢《浩然天下论》这个节目,这是国内少数能让我看进去的政论节目
之一。不为别的,主要是那个主持人崔浩然长得真是帅,一口脆亮的首都京片子
口音,语言幽默风趣,对待任何事件的态度又相对的客观公正,而且说起来,他
还是我老爸的大学同学。他的节目我从初中开始就一期不落下,后来住校了在寝
室我宁愿开着流量也要看。此时的我,突然想起几个月前,老爸跟我说过,这家
伙跟老爸差不多是同时认识夏雪平的,而当年在老爸和夏雪平结婚之前,这家伙
也尝试过追求夏雪平,当然,这家伙只追了一周,在这一周之内夏雪平对他理都
没理,最终只好放弃了。

  于是,我喜欢了差不多六七年的主持人、那个和蔼风趣的叔叔,在现在又突
然成了我的潜在情敌之一。其实讲实话,这家伙跟周荻从长相到谈吐也都是一个
类型的人,但是他可比周荻看着顺眼多了。对这位崔浩然大主播,夏雪平理都不
理,可对那位周荻,她居然念念不忘、投怀送抱的,这我可真想不通是为了什么。

  ——呵呵,夏雪平啊夏雪平,你是遇到什么神仙了,居然能让大家都这么爱
你呢?

  「9:26,」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我不禁嘟囔了一句:「现在点开还能看个半
拉……」

  于是,我耳朵上一边挂着耳包,一边把小耳机塞到一只耳朵的耳孔里,一边
听着音乐,一边点开了视频软件,点开之后,便见到手上打了石膏的主持人,笑
吟吟地拿着一张泡沫看板对着镜头说道:「就在刚刚节目开始之前——请大家对
这张看板的打印质量别介意哈!咱节目的小工们也都不太容易的,刚刚趁着广告
时间刚刚打出来的,辛苦各位场工——回到我这边儿,国内知名媒体人,也是我
多年的好朋友,Y省《时事晚报》前副主编何劲峰先生,刚刚在个人公众号上发表
的一篇文章:《廿几年前,南岛那场风雨;时至今日,Y省一场迷雾》。不知道在
座各位和屏幕前的观众有没有看过这篇文章,没有看过的,建议大家在节目之后
去何劲峰的公众号去看一下原文——别嫌我啰嗦,再给我的好哥们儿打个广告,
『疾风劲草、山高为峰』,搜索这个就是他的主页了。」

  「但你今天的话确实有点多,浩然兄。」沪港蓝党中央党部的林委员皮笑肉
不笑地说了一句。

  「哈哈哈,人生在世,需要给别人的面子太多了。说回正题:这篇文章首先
文笔很不错,真的,用我们首都这边的话讲,真的是『盖了帽了』,家里有小孩
上学的,觉得写作文有问题的,可以按照这篇文章当做范文参考;其次,我是不
知道老何的政治主张了,我俩很久没见过面了,文章里是很明显,大段大段都在
批评红党,而且又用了很大的篇幅去赞颂蓝党,两党历史也提及过,现状也提及
到了,而且Y省近十年来的现状也提及到了。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篇『尊蓝贬红』
的文章,但是说实话,我读起来的时候,哪哪都觉得有点阴阳怪气的。」

  说到此处,在座的蓝党党员和亲蓝人士的脸上,竟然多少有些不悦;反观下
一个镜头打到红党党员和亲红人士的脸上,他们却一个个都像是在憋着笑一样。

  后来在他们谈论别的政治话题的时候,我便在电脑上找了老爸写的那篇文章,
我简直是一边看一边笑——对门的美茵要是听到我在房间里的笑声,说不定会以
为我疯了。但我不得不佩服咱们家何老太爷的笔力:整篇文章看下来,岂止是
「阴阳怪气」;就像节目里说的,这篇文章看似在「尊蓝贬红」,但实际上称颂
蓝党的功绩和建设的那些话语,分明都是在明褒暗贬,甚至在旧时代还是蓝党执
政、在战后于沪港搞金融改革结果把通胀率越改越高的事情,还有蓝党在南岛一
党执政末期,建丰总统生前错走一步棋、硬把没什么才干和资历的本岛派黎清波
提拔为副手和继承人,结果差点把整个蓝党都毁了的这件事也拿出来讲;而在批
判红党那部分,讲到的都是红党实打实的业绩,但其中还大量充斥了各种「钓鱼
老梗」,不禁让人捧腹,而且在每段的最后,也像网上那些热评论调一样,加上
了一句「但这又有什么用」;唯独实打实揭短的,是Y省的治安情况,并且还指出
某些治安、执法系统的公务人员得不到公平的评价和对待,或是导致Y省治安出现
问题的原因之一,而文章临结语的地方,还的确让人读得出来,父亲仿佛是在埋
怨红党,「这你都能让蓝党那帮人抓到把柄,你让不让咱们这些老百姓心疼」。

  除此之外,文章中最能看出老爹对蓝党是明褒暗贬、对红党是恨铁不成钢的
部分,是他主要叙述的「廿几年前,南岛那场风雨」的部分:「当然,最重要的
部分,也是最有意思的部分,」屏幕上的崔浩然用水性笔鼻尖在泡沫看板上画了
个圈,「何劲峰提到了二十几年前——其实都将近三十年前了吧?」

  「二十八年前,他提到的这件事是二十八年前。」沪港红党党委的马委员提
示道。

  「二十八年前。当年这件事,真的差点一点活路都不给蓝党了。要不是后来
南岛地方党的领导人陈木宽和其妻子被爆出弊案,给了后来的叶九昇前总统翻盘
的机会,说实话,现在的咱们国家、现在的南岛局势会是什么样,真的难讲。来,
林委员,既然我的朋友老何在夸你们蓝党,您又是南岛人,相信二十几年前的这
件事您也经历过。您对这篇文章怎么看?」

  「对……二十几年前这件事我、我、我有经历过……二十八年前我还是在钟
主谕的『南岛群众党』的阵营的,我也算是见证过文章中提到的这件事啦!」林
委员说起这番话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支支吾吾,让人看着听着,都很不舒服,
「但我觉得,你的这位何劲峰朋友写的,关于二十八年前的这件事情,要来、要
来、要来跟……跟今天发生在Y省的这件事要联结在一起,说实话我没觉得有什么
可以放到一起的——根本就是两回事儿嘛!当然我承认这篇文章写得很好啦!只
是文字当中,有一个现在媒体人的通病:喜欢小题大做、胡乱联系嘛!」

  「所以您认为,Y省蔡副省长被刺这件事情,被媒体如此炒作,属于『小题大
做』?」崔浩然适时地找准机会,对林委员如是问道。

  「没有啦……但其实……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们……」

  「其实我们现在也不是很了解Y省方面的状况,」另一位南岛出身的蓝党郑委
员对崔浩然解释道,「刚刚我还有在跟Y省党部那边沟通,据说现在韬勤兄现在还
在接受治疗,具体医疗方面的情况还没有办法讲这样……」

  「好吧,那马老师,你对这篇文章,以及今天这件事怎么看?」

  马委员嘴角微微上扬,深吸了一口气,鼓着腮帮子,中气十足地说道:「虽
然何先生的那篇文章,可以说把我们红党『痛批』得『体无完肤』,但我还是要
说,的确,文笔很好。我这个靠笔杆子吃饭出名的,真心自叹不如。」

  「『枕边快讯』终于找到对手了。前一段时间你不是还说自己的『枕边快讯』
是当今新媒体界的标杆?哈哈哈!」

  「不不不……是的,哈哈哈!我世界观是宏大的,但是我也真的佩服何先生
的文笔!这篇文章给我最大的感觉,即便是在『批评』我党,但我也可以说一句,
文章当中说的都是实话。刚刚主持人对林委员问询关于二十八年前的事情,林委
员多少有点三缄其口的意思——跟林委员在以往南岛邵壮国先生的节目上表现得
大相径庭。现在的年轻人,我知道很多年轻人也在看我们的节目的,他们可能不
太清楚二十八年前的那件事,林委员刚刚也没说清楚,我就以一个观察者的身份,
给大家温习一下当年的事情:当年『南岛地方党』的陈木宽前总统为了连任,也
导演了一场针对自己的刺杀……」

  「等一下!等一下!」郑委员一听到马老师的话,立刻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这个女人的作风即是这样:无论是在节目上还是在国家议会、沪港行政议会当中,
只要一拍桌子,这就是在叫板了,而接下来被她叫板的人,如果不跟她吵出来个
面红耳赤你死我活,是别想躲掉的:「马老师,请您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也』?
什么叫『也导演了一场针对自己的刺杀』?你是不是在指控,Y省发生的这件事是
我们蓝党的同袍自导自演?」

  一句话说完,直播间里立刻乱了起来。配着我耳包里的音乐,听着这帮政客
吵架,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等一下!我也让各位等一下!」马老师听了,搔了搔自己的平头,回过身
对自己党内的同志们说道,「你们不用接茬,『郑大嘴』在跟我问话,我一个人
对付他们就可以了!」接着他又对对面那一桌蓝党的其他人说道,「可否也请你
们,包括林委员、费委员,高小姐和毛兄别说话呢?请你们尊重我,别打断我的
话!」接着,马老师又对郑委员说道,「你说这不是Y省的蓝党成员自导自演,那
你怎么证明这不是自导自演的闹剧呢?」

  「你这讲得叫什么话啊!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们自导自演,玩苦肉计?」

  「那好,那我也要问问你们,以及在屏幕前的所有支持蓝党的朋友们:你们
又又什么证据,证明刺客枪手是我们红党的人派出去的?从事发到现在,网络上
铺天盖地都在怀疑我党,但问题在于你们和支持你们的人,一直都在渲染是红党
人下黑手的舆论,而恰恰我们的元首在首都已经发出指示,要求Y省对此事进行认
真周密的调查,并且一直在安抚民心;而反观贵党呢?从出事情之后,贵党从中
央党部到地方党部,一个准确的消息、一个准确的公告都没有发布,连贵党的Y省
党部也没办法对媒体、对公众、甚至是对你们党内自己的同袍发布一个准确消息,
那请问在这件事情上,是不是你们蓝党在信息与沟通上面出了个问题?刚才林委
员和你郑委员多次说你们对Y省方面、对蔡励晟的情况不清楚——别说现在你身为
沪港蓝党党部的议员,我告诉你,就算是你们Y省党部的人,都不见得有几个清楚
的!因为即便清楚,他们也不敢说!咱们跟着何劲峰先生这篇文章,来回顾一下:
陈木宽在二十八年前搞那件自导自演的苦肉计的时候,他的副手、那位『南岛独
立教母』夏小荷知道吗?夏小荷不是也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还被枪手射中了肩膀
吗?搞得当年你们蓝党和『群众党』的联合候选人。陆忠华和钟主谕,有没有很
被动?当时是不是也像今天Y省这样:陈木宽在被人护送离开之后,一直就对外声
明『住院』、且具体情况『尚不明确』,其竞选办公室也一直不对外发布任何准
确的声明,继而对于南岛舆论产生了搅混水的效果——我们今天回顾来看,大家
才知道,哦,原来你阿宽只是在肚子上留下了一道很浅的伤疤而已!结果住院了
三天?」

  「抱歉、抱歉……马老师!抱歉打断你一下吼!我打断你一下,」林委员一
听,眉头微皱,抬手插话道,「现在我们在谈Y省,而不是在谈南岛,请你搞清楚
状况;现在我们谈的是蔡励晟和杨君实,你扯什么陈木宽和陆忠华啦?」

  而马老师却依旧在自己说自己的,并没有理会林委员一下:「屏幕前各位观
众朋友,你们想想看:夏小荷一个女人,肩膀中了一枪,伤口处理好了两个小时
后就在媒体前露面了,还叫大家不要担心;陈木宽肚子上一道伤疤,结果住院一
住就是两三天!占用那么多卫生医疗资源、媒体资源、政治资源,让大家关注你,
结果你过后告诉别人,你是因为『很痛』,才需要住那么长的院!搞得陆忠华没
办法又是去医院探望、又是发表讲话,一下子把你们蓝党弄得被动了,大家都以
为是去杀陈木宽的那个枪手是蓝党特勤局的特工,是陈忠华派人杀的,最后输掉
了那年大选;现在关于南岛的事情揭了密,我们今天才知道那是他们『南岛地方
党』自导自演!那么我们今天回过头来看Y省的这件事,事情发展到现在,跟当初
是不是有很大的相似性?舆论走向也好,事情发展的步骤情节,是不是跟二十八
年前的事情很像?那我们是不是有权力怀疑,蔡励晟现在,也只是受了轻伤而已?
或者说——你们现在去看现场公布的当时的录像画面,咱们是不是根本没有看到
子弹打在哪里的画面?我个人都觉得,可能当时子弹都并没有打在演讲台上,所
以我是不是有理由可以怀疑,蔡励晟根本没受伤?」

  马老师的辩论加上剖析的逻辑是对的,但他根本忽略了一点——实际上很多
人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今天蔡励晟参加的这个包装在商业促销广告之下的竞选
宣传活动,根本就是不符合选举规定的。其实只要把这件事拿到台面上一说,我
想现场的所有蓝党人士立刻就会哑口无言。

  可是世上的吵架仿佛都是这样,只要两个人或者两伙人站到了对立面,一方
一定会猜另一方是邪恶的,会赌另一方在某件事上必然百口莫辩,而且大凡吵起
来以后,比的就是到最后,谁先能把谁吵哑巴、谁更比谁会说、谁的逻辑听起来
更像那么回事、以及谁的遣词造句听起来更顺耳,而事情最初的样子,居然没有
人去愿意关心或者解释。

  「哪里有你这样的揣测和推论的啊?我跟大家报告一下吼……你去医院,你
是不是要进行全方位的检查了?那如果按照你这样的推论,大家也都不用跟着医
院的要求来好了!」郑委员听到马老师的话以后,顿时面红耳赤。

  「我也不再发表什么其他意见,我就想说一句话:红党没有风度。就这样。」

  另一个红党议员听了,再也忍不住开口道:「我们没有风度?这真是开了个
天大的玩笑!我党没有风度会跟你们蓝党进行和解么?而且要不是我们红党跟你
们蓝党主动提出和解,你们蓝党今天在南岛上面还会有什么样的地位?你们觉得
你们在南岛上,还会不会有生存的空间?更别说你们会跟我们在这平起平坐了!
怎么?今天你们蓝党的人要把当初你们自己在南岛吃的瘪,用在我们红党上面?
那别人嚼过的馍馍喂我们,当我们是傻瓜吗?」

  「我们哪有扯东扯西?我们吃瘪……我们当年失败也不是因为那次枪击事件,
而是事后查出来的三十三万无效选票……」

  「我跟你们讲,咱们回顾历史,看看到底是我们还是你们最喜欢搞政治暗杀!
咱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在十里洋场,旧时代你们蓝党执政的时候,在这片十里洋
场,你们蓝党人士沾染我们红党先烈的鲜血还少吗?」

  「你们也好意思说?你们红党就没搞过『打狗队』?」

  「我们红党当年的打狗队只是『锄奸』,你看看我们何时策划过对你们先总
裁的暗杀?就那Y省来说,当初我们红党在Y省的地下党也不少,他们有策划过对
陈辞修、卫俊如的暗杀么?反倒是你们看看,李晋祥死在谁的手上?闻家骅又死
在谁的手上?李傲之先生有句话说的对:「南岛地方党『也是你们蓝党,只不过
是披着』南岛地方『这张四字皮下的蓝党;而你们呢,也不过是披着蓝皮的』南
岛地方党『罢了!蓝党就是个龌龊的的政党!不要脸的政党……

  「「好了,好了!各位,我觉得这个话题还是暂时到此为止。我觉得这件事
是不是红党指使的、红党有没有风度——我相信大家都有各自的答案,但是我以
一个非政治人物的观点来看,其实红党是有责任有担当的。如果不是这样,如果
红党玩不起竞选,他当初也不会同意跟蓝党和解搞合作政府,对吧?而且蓝党我
相信也是会对得起民众的,我相信蓝党也不愿意去操弄民意,并且之前在南岛的
时候,蓝党自己对于这样的事情早就深受其害——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想这件事的真相如何,结果怎么样,我们都需要耐心等待调查,等待医院发来
最新的消息。来,我们来看另一边:说到Y省,那就不得不提上个月……哦,大上
个月,在F市CBD发生的抗议活动。那么今天,华尔街分析师詹姆士·麦法兰在《华
尔街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

  节目看到这里,我也没什么心思继续看下去了,于是我关了视频看了一眼老
爸的个人公众号,看了他写的那篇文章,以及最近的一些社论、影评、游记和随
笔。看完了老爸的文章,又忍不住一肚子的火和心里的悲苦,披着大衣跑到屋外
去,上了车取了一盒烟,从烟盒里捻了一根出来后,皱着眉头闭着眼睛,靠着车
子抽了一根。

  说真的,老爸以前给我的感觉,除了经常被迫去应酬结果却依旧什么都没得
到、为人处世还有些唯唯诺诺,平时穿衣服、吃东西、说话做事多少带着点那沧
桑岁月都洗不净的乡土气息,但到现在,他身上又的确有大概四个让我对他产生
另眼相看的赞叹、甚至是崇拜,但有多少带着几分困惑:他枪法很好;他对陈美
瑭的感情很真挚;他竟然能勾搭到那么美的女人,并且还可能是个孕妇——当然,
美不美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从美茵的容貌,对那个叫什么薛荔莎的女人的样
子进行的猜测;以及,他的文笔确实一顶一的好,而且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庸随
和的人,骨子里却又是这么的有态度。

  看着他拍的那些风景照,写下的那些文章,我突然觉得,在离开家的这段时
间里,在离开时事传媒的这段时间里,在离开F市的这段时间里,父亲活得很自由
很潇洒。

  望着家门口,望着自家那栋小楼,我不禁这样想到。

  我低着头,回到卧室里,疲惫地看着自己的那张床,疲惫地回想着老爸临走
前,他跟我推心置腹说的那些话:「……我其实到现,夏雪平对我是怎么想的,
有的时候在我心里我自己也打怵,可我只知道,仅凭我在警校积累的那点泡妞手
段,我是没办法打动她跟我保持这样的关系的。而我自己也想好了:就我现在的
能力,说保护她、罩着她,那是在说大话,但是拿着手枪站在她身边跟她出生入
死我是能做到的;我不见得会比她冲得更快、更往前,说不定我还是会拖她的后
腿,但是在默默站在她身后支持着她我是能做到的;即便真有那么一天,我俩被
人围了,我不见得说一定会带着她杀出重围,但是起码站在她身前给她当做挡子
弹的肉盾我是能做到的。」

  「这些话,你能发誓么?」

  「我当然发誓!」

  ……

  仅仅不到一个月唉,老爸在这个房间、在这栋房子离开之前,我的那些坚定,
早就灰飞烟灭了。我当然觉得,这很大程度上要怨夏雪平自己。

  可我自己又有没有错呢……

  我想要怪我自己的话,我只能说我之前对我和夏雪平的感情,太过于信誓旦
旦了。

  就在这时候,一楼的大门打开了,楼下传来了熟悉的硬底皮靴的声音。

  她回来了。

  22:30这个时间,跟她以往比起来算是回来早的。当然,如果她刚刚是在外面
跟周荻在一起鬼混的话,那她回来得也确实够晚的。

  且听她脱了鞋子,疲惫地长吁一气——看来刚才没少忙活吧——连拖鞋都没
穿,之后脱掉大衣,走到了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了一瓶饮料,大快朵颐地喝了一
口后,很疑惑地吟了一声:「咦?」然后她走到了楼梯前,又突然快步回到了冰
箱门口,从里面拿出了两瓶饮料,随后才缓步走上了楼。

  看着我的房间门被缓缓打开,听着门把手轴承被拧动而想起的嘶哑刺耳声音,
我却心如止水。

  「干什么呢小混蛋!」夏雪平一脸坏笑着、对着我弯腰大叫了一声,并像一
只捧着三根萝卜的巨型兔子一样,跳着进了我的房间,她一定是原本在心里,对
我在房间里进行的活动有什么先入为主的假设,可当她进了屋子,看见我眯着眼
睛,耳朵上戴着耳机,一手拄在电脑桌上,一手握着手机耷拉在办公椅的扶手上
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便一下子愣住了,似乎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还是接着对我笑了笑,打趣地对我问道:「哼哼!刚刚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
在电脑上看什么小坏东西呢?还不开灯!故意营造网咖气氛呢?」

  美茵一听见夏雪平的声音,立刻就像是屁股上着了火一样奔到自己房门口,
「哐」地一声把自己的房间门打了开,并且眼眶红红的、眼角还有点湿润,嘴里
含着半口气,嘴唇随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不停颤抖着。

  我沉默了三秒,然后坐直了身子,看了看美茵,又看了看夏雪平,接着平静
地对夏雪平说道:「没什么啊……我看老爸的公众号文章呢。」

  「呵呵,想你爸了?」夏雪平看了看我,又回过头看了看美茵,接着把手上
抱着的三瓶饮料放到了我电脑桌主机旁的写字台上,然后递给了美茵一瓶莓子汁,
又递给了我一瓶,接着自己拿着那已经喝掉半瓶的玻璃瓶继续喝着,喝了一口嗅
了嗅,又不禁锤了我一拳:「嘿!你个小混蛋!你又抽烟了是吧。」

  「嗯,对,我抽烟了。也想老爸了。」我假意说道。

  「你想他就想他,你抽什么烟啊你!」夏雪平说着,在我的肩膀头上猛掐了
一下,又捏了捏我的鼻子,「而且看劲峰写的东西,你也得开灯啊!你这样对眼
睛不好知不知道?」说完,她又把房间里的灯帮我打了开。

  看着灯光下的夏雪平,我便继续跟她聊了一些有的没的:「何老太爷今天还
写了一篇社评,关于今天上午在红山广场发生的那件事的。」

  「他也是脑子转的快,上午的事情,下午就写出来文章了呀——对啦,你身
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么?」

  「不疼了。」我摇了摇头。其实那些挨打过后留下来的淤伤多少还是有点痛
的,但是跟我目前的心伤比起来,那些伤根本不值一提。

  可我看着灯光下的夏雪平,却依旧没跟她提关于我想问的任何一个字,只是
继续跟她聊着关于「老何太爷」的事情:「呵呵,以前我也没注意,老爸他居然
会写关于政治内容的文章,他在家平时吃饭的时候,都不怎么讲关于时政的东西,
所以我就看了一眼。没想到咱们何老太爷,还挺有才的,而且文笔颇有点鲁迅的
意思。」

  「劲峰他可不是有才么?而且他最崇拜的人就是鲁迅了,好些时候他写东西,
都会故意模仿鲁迅的语言。劲峰他就是吃这碗饭的,就像你跟我一样,当警察也
得又警务工作方面的天才啊。」

  夏雪平似乎对于老爸写东西的事,稍稍显得有点那么不太关心——其实她以
前一直也这样,但是放在以前,我和美茵都觉得他俩这样的态度算得上是「相敬
如宾」,但今天,在看过了周荻的那篇日记之后,我总觉得,这根本就是夏雪平
故意不把心思放在老爸这边。

  给我递完饮料后,夏雪平又转过头看了看美茵,笑着问道:「你说对吧,美
茵?」

  「呃……啊!是啊!呵呵……」美茵支支吾吾地搭着话茬,看了看夏雪平,
又看了看我,接着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饮料。

  一个眼神,就让夏雪平发现出美茵的不对劲来。

  「乖女儿,怎么了?」

  「我……」美茵又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夏雪平,看了看我,然后又看了一眼
我的电脑,接着又紧张地把视线汇聚到我的眼睛上。

  我想了想,把手里的饮料瓶放在了电脑屏幕前,并正视着美茵的眼睛,声音
稍抬高了一个调对她说道:「你出来干嘛啊?」

  「我……怎么……」一见我语气不大对劲,美茵更有点不知所措,看起来似
乎是傻愣住了。

  「你不是马上考试了么?赶紧的,拿了饮料之后快回屋复习去吧!」我对她
扬了扬手说道。

  美茵这次没再说一个字,但却换了个带着哀怨、警觉、期望、乞求的眼神看
着我,嘴唇也忍不住嗫嚅了两下。

  「还愣着干嘛?赶紧的,进屋看书做练习题去!看不进去书、不爱做题就赶
紧睡觉!总把自己当成个『小大人』似的,去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好好提高一
下你自己的学习成绩!别一天天总掺和家里别的事情来!别总哪有事情哪到!」
此刻的我看着美茵,也不说不准是为什么,心里的无名火一阵赛着一阵往外冒,
嘴里的训斥也像连珠炮似的往她的身上砸。美茵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是双眼
带着埋怨和警告的意味瞪了我一眼,然后才转过身进了房间关了门,但依旧把门
留下了一条缝隙。

  夏雪平想了想,用手背抹了一下脑门,然后也进了我的房间关上了门,对我
不明就里地问道:「你俩小家伙怎么回事啊?吵架啦?」

  我看了看夏雪平,回头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任务栏里代表周荻日记的那个
「新建文档」,纠结了一下后,用鼠标右键再点左键关了那个文件界面,接着模
糊地对夏雪平摇了摇头:「没……没事。」

  夏雪平放下饮料瓶子,用大拇指抵着我的脑门、手掌扶着我的额头,用着窥
探的目光看了看我的眼睛。我抬头看了看她,看着她那美丽的面容和娇俏的温柔
狞笑,随即又不禁低下了头。夏雪平看我这反应,必然会认定我还是跟美茵之间
有什么事情,于是她收起了些许笑容,又对我问道:「是不是今天你去吃晚饭的
时候,隋琼岚说了你或者美茵什么?」

  「没有。」我果断转过身去,假装打开了又一局游戏。

  「你少来!」夏雪平一把抢过了手边的无线鼠标,然后把我的椅子转向了她
面前,接着她坐到了我的床上,认真地看着我问道:「小混蛋,知子莫若母,而
且你我都是这样的关系了,我对你身上没个零件怎么长得、哪里的变化代表生什
么病、哪里的窜动代表什么情绪,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你还觉着你能瞒过我
呀!老实说,是不是隋琼岚说了什么了?」

  ——我什么都被你了解,我什么都瞒不过你,而关于你的所有我却并不是那
么清楚,而你还有太多的事情瞒着我,这莫过于我们之间,最让人觉得折磨的地
方。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也打开了那瓶饮料,一口甜中带酸的沁凉喝下
去之后,我才调整过情绪,认真地看着她说道,「真是被你发现了,唉……的确
是因为隋琼岚。」

  「她说什么了。」

  「她什么都说了,」我顿了顿,随即我听到了在房门外响起的轻微的光脚踩
在复合地板上的声音,但我没理会,接着说道,「关于薛荔莎跟她弟弟隋琼波夫
妻的死,以及之后她是怎么找到老爸,然后寻到了他们的亲生女儿隋雯漪,也就
是美茵的事情。」

  ——说到这里,我突然觉得真心的很讽刺:老爸出了个差,去了趟中东,跟
了一个孕妇艳遇;而夏雪平呢,执行了一次秘密任务,跟周荻睡在了一起。说到
底两个人都出轨了。那看来我跟夏雪平在一起谈禁忌恋爱,父亲和何美茵在家里
搞乱伦性交,这样的情况还真不是没先兆的呢!在我十一二岁之前,家里的和睦
气氛、她和老爸之间的相敬如宾,到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俩之间的关系,这
段看起来有些羡煞旁人、甚至让我和美茵都有点嫉妒的婚姻,究竟是风月场上所
说的「开放式关系」?还是说它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偷拍 2022-7-29 22:00

  可我表面上,去依旧忍着生理和心理的不适,用果汁压着想要呕吐的反应,
平静地看着夏雪平。

  「你都知道了?哼……」夏雪平疲惫而灰心地低下了头,把玩着手中饮料瓶
上的塑料商标,「她还真是毫不保留呢。你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就在艾立威搁咱们家老房子门口放完火之后,还有你和老爸离婚的时候,
美茵翻出来过自己的收养证明。」我看着夏雪平说道。

  夏雪平抿着嘴,用舌头舔了舔上牙膛,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她说的确实都
是真的。」

  「我也是没想到……」我叹了口气,「唉,有一天,居然有人会告诉我,我
跟美茵,居然不是亲兄妹。」

  夏雪平看了看我,撩了下鬓边的发梢,对我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什么怎么想的?」

  夏雪平无奈地看着我,浅浅哀叹一息,对我问道:「嗨……隋琼岚这次从欧
洲回来,就是想把美茵从家里带走的,不是吗?」

  「美茵说她不想走,」我对夏雪平说道,「咱们家小坏丫头的脾气你还不知
道么?她拿准的主意,就算是国情部和安保局的探员特务们来了,估计也拉不走
她。」

  「可是她能决定什么啊?美茵现在还没满18岁呢,按照法律规定,隋琼岚是
可以把她带走的。隋琼岚有这个权利的。」

  「啥叫『美茵还没满18岁』?她当年被抱到咱们家里来的时候,何老太爷不
是少给她算了一年的年龄么?」

  「但是户籍和身份证上,美茵还是17。」

  「那改回来不就得了吗?」我不耐烦地问道。

  「改回来那就得需要隋琼岚同意了,但她要知道给美茵改回真正的年龄是为
了阻止她把美茵带走,她必然还是不会同意的。」

  「那……」我提高了一个调门,又看了几眼夏雪平疲惫又忧愁的脸,深吸了
一口气,压着心里的情绪对她反过来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夏雪平抿了抿嘴唇,接着认真地看着我:「我其实从隋琼岚请咱们吃饭那天,
我就想好了,这件事我跟美茵谈过,跟你和劲峰都没说过——我想,让你和美茵,
你们俩搞个订婚仪式,然后再去领证……」

  「吁——喂!喂!」我立刻打断了夏雪平的话,「您等会儿,我的夏组长:
您知不知道您这是在说什么呢?」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那么点不对劲,而且妈妈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可是现在
只有这么个办法了。而且你跟美茵你们俩,不是也已经……」

  「您等会儿吧!那我问你,夏雪平,这怎么就是个办法了?是,我跟美茵也
做过了,但我、她,还有你,应该也都知道,那只能算是你离开之后我俩之间的
报团取暖,外加不太懂事的小男生和小女生之间的青春期躁动——夏雪平,我对
她、我对任何人的感情,和对你的比起来,都是不一样的,你能明白么?」夏雪
平听到我这样说之后,刚想表达些什么,却又被我打断了,「而且你说美茵现在
想留在咱们家,她会受到法律限制;那我再问你,她跟我订婚、领证,就不受到
法律限制了?合法结婚年龄也需要满18岁的。」

  「但是这样的话,隋琼岚便不会说什么。她是把狄家那个小男孩给搬出来了,
但是劲峰跟我说过,隋琼岚刚联系他的时候,特意问过,问过美茵有没有在这边
谈恋爱,也问过你跟美茵之间的关系如何。只要你同意跟美茵结婚的话,我和劲
峰就都有办法阻止她把美茵带走,我们一家人,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在一起的。」
夏雪平眼光湿润地看着我,接着把手放到了我的腿上,然后又牵住了我的手道,
「妈妈孤独了好些年,才终于明白,能成为我夏雪平的倚靠,就只有你跟美茵两
个了。你们两个人任何一个,我都不想失去,秋岩,你能明白么?」

  我无奈地看了一眼夏雪平,又迅速别过头去,并且从她的手中把自己的手抽
走,然后轻声咒了一句:「瞎扯!」

  ——可不是瞎扯么!她明明还有周荻陪着呢!

  夏雪平想了想,站起了身,将我一把揽在了怀里——我其实是想躲开的,她
的身体刚刚被别的男人碰过,这让我觉得真的很……可她的身上的气息,又真的
很香很香,她的体温又是那样的温柔又温暖。

  她把搂在自己身前,然后对我说道:「其实最开始,我决定把美茵收养在身
边,也是想着等着你们俩长大了,可以凑成一对儿的……」

  「可是美茵跟老爸已经发生过了关系了——夏雪平,你可知道这种事情,就
仿佛再给你找个男的,然后让你俩在一起恋爱结婚一样荒唐你懂么?就比如说让
你跟老爸复婚,或者再找个其他的什么男的……」

  「我知道。劲峰也跟我承认过错误,而且把心态放平常一点,我也是能理解
的,毕竟,美茵的样子,长得真的太像茘莎了,劲峰对茘莎也很喜欢。可是,小
混蛋,我也没要求你让你跟美茵怎样的,我只是想着用这种方式把美茵留住而已;
而美茵也跟我说过,她只是要个名份——这恰恰是我们俩之间不需要的。秋岩,
美茵过去也不懂事,但现在,她跟我说,她也不奢望什么了。她对你的心思,经
过这几天在家一起的相处,我也都清楚了。你妹妹其实很可怜的,在你去处理康
维麟的案子那天晚上,美茵对我苦苦哀求的样子,真的让我觉得可怜,让我觉得
心酸;要不是她是我的美茵的话,并且要不是她那么可怜的哀求,妈妈也不会答
应的……」

  夏雪平这样说着,而本来心里就装着事情的我,对她说的话听得都是东一句、
西一句的,于是当她提到我在营救被练勇毅找人刺伤的康维麟那个晚上,再加上
她提到「美茵苦苦哀求」这些字词的时候,我满脑子里却都是美茵给我发来的那
些她趴到夏雪平屁股旁边、口水滴到夏雪平桃尻与阴户处的自拍,顺理成章地,
一段小坏丫头搂着酒后「生死果」药劲触发的、满身欲火、全身赤裸的夏雪平求
欢的画面,便浮现在了我眼前:但见美茵亲吻着光着身体的夏雪平,再伸出她那
条顽皮的舌头,从夏雪平的下巴、脖子、乳尖上一路舔到夏雪平的双腿间;紧接
着,在舔满了一脸阴穴蜜水之后,夏雪平结实双腿间的那个小坏丫头,就一下子
幻化成了周荻的模样……

  于是,那一幅幅画面,似乎有变幻成了楷体黑字,敲在了电脑屏幕的Word文
档之中。

  「他求你,你就答应了是吧!」我气冲冲地低着头,对夏雪平厉声问道,
「那是不是以后是个人求你,你都会答应了啊!」

  「我……」夏雪平瞬间有点懵,但她依旧解释道,「可是……她是美茵啊,
她不是别人,她是你妹妹,也是我养大的女儿。我说过了,你们俩在我的心里,
完全是一样的。难道,你对我这种想法,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你……秋
岩,你该不会觉得,妈妈的这种心思,是一种……出轨吧?」紧接着,夏雪平又
有点慌,连忙对我说道,「当然,我也没有指责你心理狭隘的意思,美茵跟妈妈
也说过,那是仅此而已——美茵也是想留在这个家,她也是喜欢你,她其实也还
想跟你在一起;然后她确实有点……喜欢女生,妈妈倒是也理解;但你要是觉得……


  我看着夏雪平,抿了抿嘴。

  好在我听得清楚,她说的是美茵。

  「我……这倒是没有,你想多了。」我对夏雪平摆了摆手,并就势从她的怀
中脱出,「我对你和美茵的事情——一个我喜欢过的妹妹和一个我正恋着的女人
之间的事情,我才没那么狭隘呢。只是我不觉得,我去跟她领结婚证、订婚什么
的,是个好主意。我跟美茵今天下午也是这么说的。她也大了,我也大了,我们
都有自己的主意。我不同意这种事情,我也不同意她被隋琼岚带走。她也不想跟
她姑妈走。只要美茵不愿意离开这个家,隋琼岚到时候,还能怎的?法律这东西,
说是这么说,但总得根据具体情况而定吧?美茵在咱们家已经生养了17年,是她
姓隋的说带走就带走的?她也不是美茵的亲爹亲妈!」

  「可是……唉!」夏雪平听了,本想说些什么,接着又住了口,眼睛里,一
种叫做「坚定」的东西,又一次开始绽放了出来。

  「你想说『可是什么』呢?」我依旧就这她的话茬说道,「隋琼岚不就是有
俩臭钱么?她除了这个,也就是认识那个狄昊苍罢了。而那个狄昊苍,除了认识
海事工董局的和一些美国特务之外,他还能干嘛?在美茵这件事上,到最后我估
计也就是打官司而已咯。那就打呗!何老太爷认识那么多社会人士,实在不行,
我还可以问张霁隆借一下他公司那个『流氓大律师』兰信飞,有他们在,这个官
司还怕打不赢么?谁还怕谁了!」

  「你说的是对的……抱歉,妈妈在这种事情上,确实心态有点乱。」夏雪平
说完,不住地点了点头,又对我释然地笑了笑,「还好有你这个小混蛋在,要不
然,我在这件事情上,还真有点定不住心思了。」

  可我对她的态度,却依然故意冷冷的。

  夏雪平想了想,又对我问道:「那……那个隋琼岚,有没有跟你们一些,关
于荔莎……就是美茵的亲生妈妈的事情?」

  「她提倒是提了几句,但是她知道的貌似不太多。就说美茵的亲妈好像也是
咱们F市人,在中东那个叫做什么伊洛利亚的小国担任驻外武官,貌似还是安保局
外派过去的,好像她又是跟老爸在图丽塔汗斯坦认识的老爸。但她对美茵她亲妈
和老爸的事情好像不是很清楚,我知道这些,还都是美茵告诉我的。」我说着,
又转头望向夏雪平,「听你一口一句『荔莎』『荔莎』叫着,美茵的亲妈你以前
认识么?」

  夏雪平皱着眉、抿抿嘴、纠结地看着地上,然后似乎带着很重很重的心理负
担地对我笑了笑:「算是……当然也谈不上认识不认识,先前见过几面吧。」

  「嗯。」我点了点头,又对夏雪平问道,「那老爸,当年认识这个薛荔莎、
跟她好上的时候,你和老爸那阵子不还是结着婚呢么?你对他这件事,你是怎么
想的?」

  「唉,那是男人结婚以后,大部分都会犯的错误呗,呵呵。」夏雪平低下头,
带着微笑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你说,周荻结婚之后,他也会犯这样的错误么?」我咬了咬牙,对她这
样问了一句。

  「哈哈,他会不会犯这种错误,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管他呢?」说着,夏
雪平又把我半搂到了她的怀里,对我反过来问道,「周荻又怎么了?」

  我想了想,继续躲避开夏雪平的拥抱:「没咋。」

  我依旧没跟她提一句关于周荻日记的事情。有好几次那些压在心底的话已经
溜到了嘴边,我却硬给咽了回去,不是我软弱,也不是我在对这件事试着去释怀,
最主要的,是因为我看着刚从这出了二九奔三九的大冷天里回到家中的夏雪平,
此刻身上还传着一阵阵寒冷的朔气,可她的脑门上和脖子后面,却冒着一层层豆
大的汗珠,本来透着铿锵英气的眉宇间,也挂满了疲惫不堪。诚然在看过了周荻
的日记,还有赵嘉霖发给我的那些偷拍窃录之后,我有理由怀疑夏雪平的满头大
汗以及身心俱疲都是因为应付周荻在她身上的「辛勤耕耘」所产生的,但是,我
毕竟见过夏雪平无数次在枪林弹雨之中的奋不顾身,见过无数次她在生死一线情
况下的临危不惧,见过无数次她因为探察疑案而彻夜不眠的疲态,也见过无数次
她在脱离险境与困境之后,躺在床上安静熟睡的模样。于是我不忍心在她于此时
此刻如此疲惫的时候,去跟她吵架,尽管她可能背叛了我的情感。

  但是,当她再次将我拥入怀中,并试图主动亲吻我的嘴巴的时候,我却依旧
往后退了几步,并将她推开——我是真的没办法接受,她在刚刚跟另一个男人共
赴巫山之后,身上在还留着他的味道以及生理痕迹的时候,还要跟我拥吻。

  「嗬!跟你的夏雪平大人躲猫猫是吧!」夏雪平被我连续躲掉之后,在困惑
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于是她只好蹲在我的身前,双手搭在我的膝盖上,仰着
头看着我:「怎么了?不想跟我好了呀?我好不容易今天回来这么早的……而且,
『妈妈老婆』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可以跟我的小老公一起做一些『羞羞的事情』
哦?难道你不想要嘛?」

  「我……」我咽了咽口水,转过头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我现在没心
情……抱歉。」

  夏雪平无奈地叹了口气,仔细地看了看我的脸:「还是因为美茵的事情?一
起生活了十几年,突然告诉你她不是你妹妹,也的确让人接受不来的,对吧?」

  「嗯。」我应了一声,然后脱了拖鞋,把双脚猜到了坐垫上面,双手抱着膝
盖,身子蜷缩成一团。

  夏雪平有些失落地站起身,但还是摸了摸我的头发,并且把我的脑袋抱在怀
里猛吸了吸我头发上的味道,然后亲了一下我的额头道:「好的吧,谁叫我家小
混蛋重感情呢……这样也好,那种事情太过度了,也伤身体,而且其实妈妈今天
也有些累了。」——哼,那种事情,不是除了我以外,有人陪着你「过度」的么,
「呼,那你也别多想了,美茵的事情,以后咱们家人一起慢慢面对。早点休息吧。
明天咱们俩还要去老宅取些东西回来的,你记得吧?」

  「我当然记得。」我对她说道,「明天我俩都开着自己车过去,还是咱们俩
一辆车就够了?」

  「当然得两辆车去了。你外公留下的东西,很多都很贵重的,他的好多藏书
什么的还用专门的存放书本的木匣子盛放的,如果一辆车的话肯定拿不回来多少。
刚刚我回来的时候,你邵大爷还给我打电话,说要不要派傅伊玫来帮忙,」提到
傅伊玫和邵剑英,夏雪平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警觉,随后又是一丝自我辩驳与安
慰,接着又看了看我,「但我觉得,咱们就是拿点藏书字画之类的东西,又不是
搬家,所以咱们娘俩就足够了,用不着再麻烦别人了,对吧?」

  「嗯,我也觉得别找别人了。反正一切都听你的。」

  夏雪平又对我笑了笑,捋了捋我的头发:「小混蛋……头发都长了这么多了,
该理理发了。醒了,既然咱们俩都想好好休息休息,那我也不打扰你小混蛋了,
我得去好好洗个澡了。记得早点睡。」

  「嗯。」——去洗吧!赶紧把自己洗得干净点!

  这时候,门口的赤足脚步声,又突然急促,然后美茵的房门那边,传来了轻
微的「嗞——嘎」一声。

  夏雪平又宠溺地亲了我的额头一下,然后推开了门,担心地看了看我,微笑
了一下,然后不舍地帮我关上了门下了楼。

  听着夏雪平下楼的声音,听着楼下水管的震动和从卧室旁小卫生间里传来的
细碎的淋浴声音,我不禁又一次打开了赵嘉霖给我传来的那些东西,自己的鼻息
配合着一楼水流的喷洒节奏而抽动起来,眼泪也跟随着,低落在大腿上、坐垫上、
电脑桌上、手机屏幕上,演奏出一曲讽刺的小调,并于我电脑上此刻播放的歌曲,
组成了一手二重奏:「I'm erasing myself from the narrative(我会将自己
从故事中抹除)/Let future historians wonder how eliza(让后人去猜测当
你伤了伊莱莎的心时)/Reacted when you broke her heart(她的反应如何)/
you've torn it all apart(你已经将它撕了个粉碎)/I am watching it(我
正眼看着它)/Burn(燃烧殆尽)……」

  就这样,我在电脑桌前坐了一晚上;顶着眼前的一片汪洋,我把这首名叫
《燃烧殆尽》的歌翻来覆去、翻来覆去的听着,然后让涕泪决堤得更加猛烈。等
再缓过来神的时候,耳朵里的旋律,却又成了「You could never be satisfied
/God,i hope you're satisfied」,擦过眼泪的纸巾已经堆了半个废纸篓,电脑
桌上的纸抽盒也已经快空了。

  我听着美茵的房间和夏雪平的房间微鼾渐起——美茵自从跟我有了肌肤之亲
之后,她每天睡觉都是不锁房门的,而这一晚她洗漱后睡前,特意把房门锁了上
去,而且摆弄门锁时候特意把锁闩的动静弄得很大;而夏雪平在这一宿睡觉,是
特意开着门的,并且还很特意地把以往我躺着的那半边床留出了空位。

  而我只是在实在压不住想哭出声来的欲念的时候,下楼蹑手蹑脚地开门、跑
出门外哭上几声、再抽几口烟后,回到客厅里接点温水或拿上一罐汽水的时候,
走到夏雪平的房门口看上几眼、听听她的可爱微鼾,接着再回到楼上去,继续压
着嗓音哭。

  再可爱,终究也不是属于我的。

  等过了一夜之后,嗓子里竟像是被中药汤或者洗煤水泡过了一样,根本都不
是味道,我甚至都怀疑自己可能会变成个哑巴。我连忙跑到洗手间里准备漱漱口,
结果对着镜子一看,自己的眼睛简直浮肿得想两颗海棠果,没办法,我只好又赶
忙轻手轻脚地下楼去,包了个冰袋冷敷了一下,眼袋才消了肿。

  折腾来折腾去,也到了差不多六点钟。于是我又跑到厨房去,泡了点薏仁、
洗了点麦片,配上红枣跟藕粉,小火熬了一锅粥;然后又剁了点洋葱,打散了六
颗鸡蛋跟洋葱碎一起炒了,配上烤好的面包片和甜口香肠,给美茵和夏雪平当作
早餐。其实这顿看起来有点像是故意讨美茵和夏雪平的好一样的早餐,我原本是
不准备做的,但这几天,我确实把做早餐这件事当成了一种习惯,而且,反正闲
着也是闲着,总得干点什么,要不然我真怕我自己被电脑里那短短数十页左右的
文字搞得精神崩溃。

  而就在我快把粥熬好的时候,美茵正好从楼上下来,但她却早已不声不响地
把棉衣毛衫、毛棉裤毛棉袜、围巾棉帽一并都穿戴齐楚了。我从醒来到去做早餐,
也没听见她去洗漱的声音,而此刻正在穿靴子的美茵,嘴里正嚼着一块口香糖。

  「你干啥呀?」我解着围裙走到美茵身后,对她问了一声。

  美茵怒气冲冲又憋憋屈屈地转过头来,眼巴巴地瞥了我一下,眼见着她嘴角
还带着晚上睡觉流口水之后留下的唾鳞,而她的眼睛也是红红的,周围一圈眼眶
也有点黑。她只是看了我一眼,接着又转过头去半蹲半跪着,给那双皮靴系好鞋
带。

  「你这么早就走?这才几点钟?」我又追问道。

  却听见美茵哑着喉咙对我轻声说道:「我反正要去找琪琪一起复习,早点出
发又有什么了?」

  「可是我都把面包片给你烤好了,鸡蛋也都炒好了,还有香肠,再过一会儿
粥就熬好了。你先吃点东西再出发呗?」

  「我不吃……琪琪家旁边有个麦当劳,我要去吃培根蛋堡喝咖啡。」美茵抽
着鼻子,带着哭腔说道,显然这小坏丫头还是在生我的气。

  「那你这么一大早的,外面还那么多积雪,看这天还有点阴。路上别下雪。」
我心焦地看着美茵的背影,又看了看门外,「怎么……我才反应过来,隋琼岚的
助理没来接你?琪琪家也没人来接你?你准备自己一个人去啊?」

  美茵系好了鞋带之后,对着门口的穿衣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围巾和帽子,却
并没回答我。

  「要么我送你去?」我想了想,对她加了一句,「你稍等我一下,我把厨房
的火关了,我开车送你去琪琪家!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用不着!」美茵气恼地说了一声,撇着嘴巴咬着牙皱着眉,扭头瞪了我几
眼,「你不是还要跟夏雪平回你们夏家取东西去么?反正你也嫌我碍事,你就别
把心思浪费我这里了,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何秋岩,你省省吧你!」

  撂下这么一堆话之后,美茵转身头也不回地就打开了门,但似乎又怕吵醒夏
雪平,本来想摔门而去的她,又用胳膊把关到半道的门顶住,接着缓缓关上了门。

  但是这时候,夏雪平已经醒了。

  我这时才留意到,夏雪平自从跟我打破了母子间的那层禁忌之后,她的睡眠
越来越踏实了。换成以前,房间里但凡多了个苍蝇,她都会惊醒。

  可现在的我对她来说,到底是什么呢?周荻又算是什么呢?

  我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但看着刚睡醒的、一脸温柔妩媚加慵懒的夏雪平,
看着她这副在家门以外几乎无法让人见到的可爱样子,我还是没忍心向她询问关
于十几年前她跟周荻在那个郊区小招待所的那笔风流债。我只是不咸不淡地让她
好好再去洗个澡,然后沉默着给她盛粥端菜,平静而心如死水地坐到她的正对面,
跟她一起吃了早餐,从那起匙箸到放下百洁布,全程我都没怎么说话,且对她发
起的话题,也并没怎么应答。她早就发现了我的状态不大对劲,却依旧当成是我
因为美茵和隋琼岚的事情而烦恼所以还在不停地劝解着我,而我又怕等下开车会
让她分神,依旧没问她关于十二三年前的任何事情。

  吃了早餐之后,我和她又各自去穿戴整齐,接着分别出发。上车前,夏雪平
还很不安地看了看我——哼!倒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担心我,还是她自己有什么
心虚的地方!

  上了车后,车子里贮了一夜的冷气朝着我的口鼻里不停侵袭着。从昨晚接到
赵嘉霖消息开始的我,胸腔中就像个热灶一样,白白烘出了一堆湿热毒瘴一般的
闷气,被车子里寒气沁了这么几下,我整个人便突然开始放松了下来;而原本就
一夜没睡的我,在胸中瘴气散了些许之后,困倦之意也一下子袭上大脑来,于是
车子还没启动,我自己却先对着后视镜连着打了三个哈欠,并且在打完哈欠之后,
右半边的太阳穴到颈椎的这一片还突然有点酸痛加胀痛。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的
状态,我只好把电台节目打了开来,接着一脚油门,跟着夏雪平驶离家门口。

  「……首都红党议员屈恩铭、首都地方党团联盟代表秋世炎向国家议会提出
的,针对国内五大移动通讯运营商《反市场勾结、反价格歧视议案》,以89票赞
成、143票反对、78票弃权的结果未予以批准通过——这是该在去年年初开始向国
家议会提交审议后第三次未予通过,该议案旨在向国内两家国产运营商和三家具
有国外合资背景的运营商进行议价,希望降低我国移动数据月话费、包月流量与
月租费价格;」……沪港市蓝党市长候选人龙晓兵昨晚在沪港蓝党党部记者会上
表示,如若在明年即将到来的沪港地方大选中获胜,他将代表沪港向首都国家议
会提议,将英语作为沪港市地方官方语言。此言论当即受到红党与地方党团的反
对;

  「国家航空航天部昨天在记者会上表示,今年的卫星项目已经完成,但能否
送上太空,还需要看明年11月大选之后,我国元首与美英加澳印等国首脑的磋商
会晤结果如何;

  「再来看Y省本地的消息:于昨日上午F市红山文化广场前举办的某商业活动
中,Y省蓝党党部主席、副省长蔡励晟突遭枪袭。蔡励晟已于事发后被迅速送到民
总医院接受治疗,目前情况尚不知晓。现场无其他人员伤亡,国家情报调查部F市
情报调查局表示,凶手凶手的身份与动机正在调查,其他信息尚未透露。目前尚
无组织或个人宣布对此事件负责。而今天一大早,Y省省政府大院门口遭到了诸多
媒体界人与支持蓝党人士的冲击,新任Y省红党党委书记、Y省省长杨君实的办公
楼遭到冲击着的包围,在现场红党政保局保卫员与冲击人士发生了肢体冲突,而
在半个小时之后,在杨君实的办公楼门口由省政府卫兵拉出了一条由移动金属围
栏组成的警戒隔离带;而在Y省红党党委大楼门口也发生了红党支持者与蓝营人士
的冲突。据悉,杨君实办公室、Y省红党党委从昨天事件发生到现在,并没有发布
任何公告、讲话或者消息——有媒体人士声称此次杨君实的反应,与其被人雷厉
风行、光明磊落的作风不符。具体情况,本台会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节目里,由
现场记者为您进行介绍和报道,请不要错过。」

  ——是啊,杨省长,您在等什么呢?

  别人不知道,昨天亲临现场并且对着枪手开枪的我很清楚,首先我相信杨君
实并不是那种玩鸡鸣狗盗行为的人士,否则他早就接纳自己女儿和张霁隆的不伦
恋了;其次,如果杨君实跟舅舅有联系,那么我想,起码夏雪原没死的消息我老
早就会从张霁隆,或者是像魏三、宋金金这样的隆达集团的其他人那里听说了,
我不至于会被蒙在鼓里到现在;何况,听昨天蔡励晟自己跟他们蓝党自己人分析
的意思,他们自己已经可以确定是李灿烈联系的夏雪原,是他们蓝党自己要搞第
二个「文华堂事件」,那么这件事很显然跟红党、跟杨君实是没关系的。

  那杨君实为什么不早早撇清自己,不出来解释呢?

  一转弯路过小花坛,那里停着一辆水管线路公司的面包车,里面坐着的那几
个人,看起来好生眼熟……

  结果这时候我又突然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周日早间新闻的这个女主播的软绵
绵的声音着实有催眠的作用,没办法,我只好把手机充上电,然后用手机的扬声
器播放了自己音乐App里的歌曲,让歌曲跟着新闻一起刺激我听觉系统,并让我的
全身都亢奋起来——不过在我打开音乐App的时候,我正好想起刚刚打开收音机时
听到的第一条新闻,那条新闻还是心有余悸的,要不是我现在用的通讯信号是警
务系统内配的信号,网络流量不受使用限制,恐怕四五首歌播完,一顿中午饭就
没了。

  「……Love doesn't discriminate(爱情从不偏颇)/Between the sinner
s and the saints(无论对罪人还是圣人)/It takes and it takes and it ta
kes(它只需付出、再付出、再付出)/And we keep loving anyway(而我们仍
然相爱)/We laugh and we cry and we break and we make our mistake(欢
声笑语,分分合合,彼此也曾犯错)/And if there『s a reason I』m by her
side when so many have tried(若问我为何已经试了那么多次,仍要在她身边)
/Then I'm willing to wait for it(因为我愿意等待时机)/I'm willing to
wait for it(我愿意等待时机)……」

  Wait for it……Wait for it……

  这歌词唱得究竟是阿伦·伯尔,还是在说我呢?

  随着这首歌的歌词,我和夏雪平的那一幕幕往事,也在我眼前,如过走马灯
一样放映着:我印象里她第一次搂着小时候的我;我第一次跟她手牵着手在步行
街上开心地走着;第一次跟她洗澡她让我尝了她的乳头的时候;那一晚趴在她乳
房间睡着,结果把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梦遗给了她那温柔的右手;同样是被那只长
了茧的手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几年之后又是我牵住那只打了我脸颊的右手,把
她搂在我的怀里,让她躲过了子弹,并看到了她那件紫藤花颜色的诱人文胸;又
是在那文胸上和同一套的三角裤上,留下了我精液的痕迹;还有在那几周之后开
始的近乎每一个晚上,我和她相互交换着体液,相互从对方的生殖器里舔吮出各
自的精华然后饮服到嘴里,再用着留着对方身体气息与味道的唇舌跟彼此拥吻在
一起……

  对这些或清甜、或甜腻、或酸中带甜、或苦中有甜的一幕幕,我已然中毒了,
并且愈发的上瘾。

  我还爱她,我依旧爱着她,我怎么能不爱她。

  可是,对于她和周荻的事情,我真的容忍不了……

  等待时机……等待时机……

  难道昨天我看到的周荻写的那些东西,我真的应该等一段时间再去跟夏雪平
询问、再去摊牌么?

  车子已经开到了外公的故居,夏家老宅。开车绕进胡同之前,对着街边窗子
的玻璃上留下的新弹孔,外加周围的裂纹很是显眼。在我还没停好车子之前,我
便看到夏雪平的脸上挂满了惆怅,想必是她想到了早早离世的外公,以及那天来
光临、却分明是想要杀她和周荻两个人的她那位女教官。她心情不好,我也并不
想在她伤口上撒盐,于是我忍了忍,在下车之后,还是没跟她说什么过多的话,
只是看着这狭小的院落,看着房间里典雅又质朴的陈设,对夏雪平感慨了一句:
「好久都没来了……」

  夏雪平沉默了一会,看了看地上还留下的用白石灰粉沿着那位女教官尸体画
出人形,又看了看窗子玻璃上的弹孔,并且来回走了几步、换了换位置,又让我
站到了一边去,嘴里念念有词:「周荻那天应该是这个位置……我那天先走到这……
然后走到这……那么詹教官进来之后……先到这……再到了……」

  是啊,是啊,她是在还原那天的情况。可是为什么要让我站在那天周荻站的
位置呢?随便找本书或者找个什么烟灰缸、笔筒之类的代替不行吗?我知道这是
夏雪平的习惯,我刚刚跟她重逢之后,第一次的身体接触不也是为了还原被周正
续一刀杀掉的卢老二跟那个江同学生前最后一秒的样子么?当时他们是在公园里
露天做爱,夏雪平尚且如此,给我摆到周荻站着的位置,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可是她跟周荻一起办案子的时候,会不会也这样?按照之前丘康健的说法,
夏雪平跟艾立威都会搂搂抱抱的,但艾立威那家伙毕竟死了,而且还是个对女人
阴穴正面有心理障碍的Gay佬;可周荻不一样啊,他是个直男不说,还是个十足的……

  哼,我还他妈的在纠结这个干嘛呢?人家两个毕竟连床都上过了,平时搂搂
抱抱的、摸来摸去、甚至亲个嘴的,对人家两位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现在我满脑子,又都是昨天周荻日记里写的那些东西了。

  「……詹俪芳的位置……和姿势……除了掏枪,似乎并不想让我和周荻去进
去藏书室?」夏雪平自己念叨了一会儿,立刻忍不住合手拍了一掌,却不曾想给
我吓了一跳。「哈哈?怎么了,我看你从早到现在一直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呢?」

  「哦,没事……我……我昨天……」

  「你昨天没睡好吧?」夏雪平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跟个小熊猫似的……」

  「我……我昨晚做噩梦了。做了一宿噩梦。」

  「什么噩梦啊?」

  「没事……」

  「又是美茵被人抢走的事情吧?呵呵,还是说,你梦到我把你这小混蛋给甩
了?」夏雪平笑着看了看我。

  我也看了看她,看着她澄澈的眼睛。我从小到大一直很喜欢她的双眼,无论
是过去温柔内敛的她,还是现在冷酷坚韧的她,她的双眼一直都是澄澈明亮的。
可惜,在今天,我却看不清在这两泓澄澈之中包裹着的,究竟是一颗同样澄澈的
心,还是一个被谎言和纵欲包裹的灵魂。

  于是我只好摇了摇头。

  「小傻傻!」夏雪平说着,抬手捏了捏我的鼻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一天天尽胡思乱想!」接着她拉着我的手带我走进了书房,然后自己从大衣兜里
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外公以前经常写毛笔字、看文章、阅文件的办工桌下面的
一个抽屉,又从那个抽屉里掏出两串钥匙来,递给了我一串,她自己一串,然后
又带着我走到了书房里面那间我从小就不让进去的、看上去像一个洗手间一样小
房间门口,自己则又握住了那副齐白石的游虾水墨画下面的那盏青釉瓷花瓶,双
手向下一压,再用力轻轻一扭花瓶的瓶身,看上去像是个木门、实则是个厚重的
铁门的门板才缓缓打开。

  那里面还有感应日光灯,走进去之后我才发现那原来是个楼梯间,绕着螺旋
朝下走去,最下面是个四面都只是简单刮了大白粉墙的、大概五十平方米的藏书
室——在今天以前,我完全不知道夏家老宅还有这么个地方。不过这里面倒也没
什么特别的,除了一张积满了厚厚灰尘的书桌、上面一盏同样看不出原来颜色的
台灯、一柄完全被灰尘糊住的放大镜之外,剩下的就只有十二台书柜,贴着墙又
排着队,像古代行军打仗时候布下的八卦阵似的,立在这地下室里面。

  但是,透过钢化玻璃的书柜柜门看去,这十二台书架里的书,可都的摆放得
满满腾腾的。

  「我说夏雪平,你该不会是想让我陪你运我外公这些藏书的吧?」

  「没错,这些东西可都是你外公生前的命根子,他对这些书比对我都好呢。
我要是没判断错的话,要想搞明白你外公的死、天网的秘密,以及你外公和天网
之间有什么过节,说不定就在这些书里、或者这些书柜里就能找到答案。」

  「不是……你知道这里一共有多少本书么?没有个一千两千本,也得有个七
八百本了,还都是大厚书,可以防身加健身的那种……」

  「嘿嘿,我把你叫过来,就是当苦力的。要不然我为什么让你也把车子开过
来呀?乖,搬吧,这次能搬多少是多少。这次搬不完,改天找个时间再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这些书柜,只好从最左边开始,按照那串钥匙上
的编号打开书柜的锁孔,夏雪平则走到里面那层,从另一面去开柜门搬书。打开
柜门之后,我才发现那一本本看着紧挨着的书本,其实都是用稍大一圈的木制匣
子装着的,匣子里面普遍还都摆了一小包石灰干燥剂和两颗樟脑球,把那一本本
书从木匣子里面拿出来应该会轻一点,但是看着这些书的材质,有很多本似乎都
上了年头了,甚至我感觉有些印刷或者誊写出来的年代,距今可不止几十年,所
以似乎只能放在盒子里。

  「《宛如飞翔》……《龙马来了》,呵呵,《燃烧吧~剑》。外公还真喜欢
司马辽太郎写的关于日本幕末的书……」再仔细一看出版的年份,差点没把我吓
晕过去——算起来,这些书全都是外公二十几岁时候的版本,我见着这些书都得
管它们叫一声「外公」。于是我只好打消了跟夏雪平提议把这些木匣子和干燥剂、
樟脑丸丢掉的想法。

  夏雪平那边则是先抱了一堆卷成一卷的字画卷轴,每一卷的上面,差不多能
裹了三张油纸,油纸的缝隙,还都用石蜡封得死死的,里面是什么内容,夏雪平
也不清楚。

  我也一口气跟着夏雪平,抱了六本厚重的小说上了楼,走到了夏雪平的车子
后面,等着夏雪平把她那辆奇骏的后备箱打开。后备箱门一开,一只躺在那些存
储的盐醋味薯片旁边的、小巧玲珑的心形天蓝色首饰盒,直接戳进了我的视线。

  一见那首饰盒,夏雪平也立刻困惑了,她随即看了我一眼,迷茫中还带着一
点不知所措。

  「哟,谁送的啊?」我假意随口问了一句。

  夏雪平想了想,先把那三柄卷轴放进了车子后备箱,然后给我让出了一个空,
自己则迅速地拿起那只首饰盒,打开看了一眼——那里面是一条铂金项链,上面
栓了一颗纯金镶钻的吊坠,周围一圈心形的形状围着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

  ——寓意这么明显直白的东西,还能是谁送的?

  「呵呵,出手挺大方的啊!卡地亚的是吧?」我盯着那条吊坠,咬着牙问道。

  「这……这东西很贵么?」夏雪平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吊坠道。

  嗬!还「很贵么」?夏雪平啊夏雪平,你现在可真行!跟我都演起来了是吧?
明明是你昨天跟那周荻一起逛了商场,谁不知道「星光摩尔」里就有一家卡地亚,
那里还是全Y省最大的旗舰店!你现在却在这跟我装作自己不知道这东西价格贵贱!
还是说这就是你本来的面目呢?

  「让我猜猜啊?」我忍着气,把手上的书匣子全都放到了地上,掏出自己的
车钥匙,按下了按钮打开了自己的后备箱门,然后把地上那些书一边放在自己的
车里,一边对夏雪平故意说道:「这么一条手工打磨的铂金项链,起价至少四千
七八百以上,吊坠应该是订做的,按照类似图案的价位,少说差不多也得两万八
左右。周课长可以的,在情报局赚的工资也真是不少啊!」

  「这么贵啊!他一个月工资才一万多点……」

  「嘿哟,那我这周学长可就更大方了!他自己没赚那么多钱,还给你买这个,
那他必然花的是伊尔根觉罗家的钱咯!呵呵,花着自己老婆的钱、给你送首饰,
世上还能有更潇洒的人吗!」

  说完,我猛地瞪了夏雪平一眼,然后把车后备箱门狠狠地盖上。

  「我……」夏雪平听到我刚才那一番话和那口气,必然是察觉到我的愤怒与
苦闷了,于是她脸上也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可她在合上那首饰盒之后,匆匆地跟
着我又下了楼,对着我的后背急忙说道:「我……你急什么眼呢?我也不知道他
送了我这么个玩意,而且是不是他送的,我都不确定呢;他什么时候把这玩意丢
到我车上的,我也都不清楚呢。小混蛋,你别多想啊,妈妈又没想要收他的东西。
等明天去上班,我还给他就是了。」

  我低着头,连冷笑一声都懒得发出,回到刚刚那个书柜旁,闷着头憋着气,
从里面拿出一盏盏书匣子来。

  夏雪平见我不说话,也只好叹了口气回到刚才那边去,继续整理着外公的藏
书和字画。

  我拿出来的下一个书匣子,里面竟然不是书,而是个像是过去那种老旧集邮
册一般的小册子,外面是硬纸板包裹塑料压皮的册皮,里面全都是软吹塑泡沫外
贴着塑料膜的册页;等我找了个角度让自己冲着这藏书室的灯光,再定睛一看,
那里面收藏的,全都是画着历朝历代香艳故事的春宫画:什么周天子西王母共游
瑶池、纣王妲己「嫐戏」酒池肉林、芈太后裸宴义渠王、司马相如三娶文君、吕
后未央宫夜度十男、飞燕合德共侍成帝、吕布月下戏貂蝉、曹植洛水梦淫嫂……
这些春宫图绣像有打印的、油印的、铅条绘的、水性笔摹的、毛笔画的,材质也
有宣纸的、手写纸的、硬纸板的、烟盒的、麻布的、丝绸的,不可不谓琳琅满目。
如果我昨天没看到赵嘉霖发给我的那些视频加语音信息,如果我昨天没看到周荻
写的那篇让他回味无穷的日记,说不定此时此刻,我早就捧着这册春宫图的收藏
跟夏雪平共赏了。可是现在我不仅没那个心思,在我翻阅着这些春宫画的时候,
看着那上面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淫男浪女们,我脑海中竟很不由自主地,把他们的
样子都幻化成了夏雪平和周荻的脸,可恶……要不是看在这东西是外公的藏品,
我真有心一把火把它都烧了。

  鲁迅先生说病态的人是「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
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我现在就是这样的。但我想到的不是自己的,
而是夏雪平和另外一个男人的。于是我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色情的东西,现在的
我简直做了病,可我哪知道,印象当中那个威严古板又霸道的外公,居然有这么
多的关于色情方面的藏书:《禅真逸史》《禅真后史》《如意君传》《载花船》
外加一本《姑妄言》,书皮还都压了膜。我刚准备随手丢到一边,却见那本满目
正体字的《姑妄言》的封面,竟然写着「雍正拾年捌月拾伍本——三韓曹去晶親
修版」的字样,再仔细一看,前面那几本,竟然都是明朝万历泰昌年间的书——
我大概听说过这么几本艳情小说,它们的创作时间,都在外公收藏的这几本的发
行时间之前不久,那说不定这些看起来不太起眼的小说,实际上都价值连城。

  我不声不响地上楼把那几本书搬到了自己的车子里,中间几次跟夏雪平在楼
上或者楼梯间门口擦身而过,夏雪平都有心思故意拦住我,并且还主动用一副温
柔的笑脸挡住我的目光,但我心如死潭,面对她一反常态地放下身段、万般可爱
温柔又殷勤,我却内心却没起丝毫波澜,只是像个机器人一样来回上下搬着书匣
子。几番下来,夏雪平看着我根本不理她,只好失落地皱着眉头叹着气走开。而
在我心里,却更觉得夏雪平竟然如此的自我又如此的不知别人心思,咬着牙气得
我直捶门框之后,走到书柜里,我那排的书柜里,只剩下一只装饰精致的大号黑
色书匣子,材质我说不好,遍体漆黑,摸上去暖意融融,像檀木却又更重,像沉
香又没有香气,感觉上更像是煤精。打开匣子之后,便看到里面放着整整二十一
沓稿纸,最下面还放着一本用深蓝色布包书皮的不起眼的书卷。

  我先拿出了那些沓稿纸,赫然看见第一本稿纸本的第一页,正用蓝色墨水写
着五个钢笔字:《沉重的促织》。

  ——看样子,这些便是外公当年写下的那部禁书的原稿?发现了这些,多少
让我静如死灰的心,稍稍激动了一些,我重新放好了那些书稿,又看了看下面的
那本不太起眼的书。看着那质朴的布包书皮,我寻思着这又是那本久远的古代艳
情小说,但等我翻开那本书之后,看着第二页的题字,竟发现这本书又怪又长的
名字,我根本听都没听过——《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兼领天下总兵镇国公西苑实
录》。

  这是个什么东西?这么长个名字,日式轻小说么?但是看着这书的芝芝又不
像,上面的标题也好,里面的目录和大致内容也好,全都是毛笔行楷写成的竖排
文本,难不成是宗教秘术方面的东西吗?「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兼领天下总兵镇
国公」,这让人一口气念下来都得憋死的头衔,又是个什么职务?我自己念了几
遍,听着多少觉得有点耳熟,但一时间又实在想不起来这是哪个朝代、谁的封号……
难道这本书是一本讲习兵法的书么?

  「呼!好累啊……你累么?」夏雪平从楼上下来,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张
润肤湿巾,自己也撕开了一张的包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感觉没多少东西,
这没多一会儿,车子都差不多装满了。要不然,今天就先这样?」

  「嗯,那行吧。」

  我顺便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隔了差不多四十多分钟之后,我才对夏雪
平说了四个字。

  「反正今天没什么事,」夏雪平用捧着同样沉重书本的胳膊轻轻碰了碰我的
后背,微笑着看着我:「嗳,你老婆我好久都没陪你一起出去正儿八经地约会了。
反正今天我没别的事情,也没什么任务,等下咱们俩把这些书搬回家以后,咱们
俩一起去找一个地方,也像别的那些出双入对的一样,吃点东西、喝点午茶,看
看电影怎么样?要不然就去七星山滑雪、碧水公园滑冰去,好不好?」

  「呵呵,这算是可怜我的,还是赏我的?」我冷冷嘟囔了一句。

  也不知道夏雪平是真没听清楚还是装没听清楚,她立刻睁大了眼睛无辜地看
着我:「嗯?什么?」

  「没事。」我咬了咬牙,再次忍住内心的暴怒和辛苦,对她说道,「反正你
说什么是什么。」

  「行啦!赶紧上去吧!」她也已经觉得有些无趣,但又似乎清楚、又似不清
楚地,看着我哭笑不得,又怨又宠地念叨了一句:「这么跟你说好话,你就不带
回个软乎温乎点的词儿么?赶紧上去把东西放车里,准备回家吧!你个可恶的小
醋坛子!」

  ——哼,她出轨,她轻怠我,她不把我俩之间的事情当一回事!现在她还有
脾气了是吗!好你个夏雪平!你可真是个好老婆、好妈妈!

  上了车之后,我仿佛恨自己的手机和车载收音机结了仇似的,恨不得用自己
拳头揍开电台的按钮,双手卡着手机按出音乐软件,就像掐着某个人的脖子一样。
等的歌曲一开唱,我便动作急迫、迅速、解恨地推上倒车档,猛踩油门和刹车,
先从夏家老宅的小院里驶离了出去。

  「I am not throwing away my shot(我不会错过我的良机)/I am not th
rowing away my shot(我不会错过我的良机/Hey yo I'm just like my countr
y(我正像我的国家一样)/I'm young,scrappy and hungry(青春躁动,心怀
野望/And i am not throwing away my shot(并且我绝不错过我的良机)……」

  我心中本来就憋着一股气,再听着这么一首歌,实在有种冲动想要找把刀子,
把自己的胸膛和气管割开,让夏雪平看看我那颗破碎的心和贮在我身体里面那股
怒气。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消息,Y省的听众朋友们,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消息:
我们刚刚收到通知,现任Y省省长、红党Y省党委书记杨君实先生在接下来,将会
通过本台和Y省卫视公共频道、新闻频道,以及Y省省政府官方网站发布一则公开
讲话,请Y省全省人民收听。那么下面,我们将把信号切换到Y省省长办公楼,把
时间交给杨省长,有请——」

  紧接着,保持了差不多半分钟的安静之后,电台里响起了一个声音清朗、咬
字清晰而铿锵有力,虽然说话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十分洪亮的五六十岁男人说话
的声音。不得不说,杨君实这个人的说话语气和音色,在全国的政客们里面都算
得上是最好听的,简直是传媒大学播音系教授的水平,而且他的说话声音,只是
听着,不论他说什么,都会让人无法抵挡地感受到一种感染力很强的煽动和激励:
「尊敬的各位听众、观众,Y省的各位亲朋父老,抱歉占用你们一些时间……」

  ——没事,你占吧,反正大家闲着也都是闲着,生气也都是生气……眼睛睁
不开也都是睁不开。

  「本人杨君实,首先向各位再过去我在Y省省长这个位置上执政的四年时间里,
给予我无比的支持向你们说声感谢。马上又到了四年一度的地方选举,我在这里
鼓励各位,无论各位是否支持我本人、是否支持红党和红党的政治理念,我都鼓
励各位在明年的选举投票阶段,投出您尊贵的一票,您的这一票,可以表达您的
声音,可以尽一份您的社会责任,也可以为我们的Y省、为我们的国家做出改变与
贡献,希望各位不吝投票……」

  ——老生常谈,选票云云,社会责任云云,改变贡献云云,呵呵,也就多亏
你杨省长是个好官,换成别人这么说话是要……

  「嗬啊——啊哼唔!」是要挨骂的,当然不是要打刚刚像我这么长的一个哈
欠的。我的天,口水怎么都喷到后视镜去了?算了,等下回家之前再找东西擦——
「吼哈——哈啊——呼……」

  「那么在昨天晚上,我才刚刚得到的消息,在我执政的过去四年里,我的副
手,也是本次地方大选当中我的对手,蓝党的Y省主席蔡励晟先生,于昨天遇刺,
现在还在民总医院进行治疗。这个消息是十分……嗯……可以说是十分意外的,
也是令包括我本人在内的所有Y省百姓不可接受的。我因为这几天一直在跟来自某
国的财团,进行对我省新勘探到的稀土矿开发方面进行谈判,因此,我对着个消
息得知的比较突然,所以我不能及时对本党、对省政府、对Y省的群众百姓做出任
何的对应举措,在此我向诸位表示抱歉。

  「——顺便在此跟大家说一下,一直以来,我们Y省也好,东北地区的其他省
份也好,一直有本地企业、财团在与外国财团和资本进行勾结,想要以极其低廉
的价格贱卖我国国有稀缺资源矿产。我和我红党省政府省委的同志,在最近为期
近十五天的谈判当中,粉碎了该国财团想与本地的一些财阀、企业人士联手压价
的阴谋行为!稀土资源,是我们Y省、我们全国人民共同的公共财产和资源,我们
欢迎符合国际标准的正常商业开发、合作与交易,因此,在我方的坚持下,该财
团最终签署了在我省限制政策标准下定量、按照国际定价标准支付的稀土资源!
我与红党众多同志一同维护了我们Y省的利益、维护了我们国家的利益!在这种情
况下,我疏忽了对与我再过去四年中,为Y省人民共同做出贡献的蔡励晟副省长的
问候与关心,在此我也对我的疏于问候表示道歉。我想,对比一下蔡励晟副省长
个人的安慰,与Y省、与国家的利益,我想蔡励晟副省长如果能够得知我的所作所
为,他也应该会予以体谅……」

  ——好棒棒哦!呵呵……

  不过仔细想想,这件事做得确实很棒。全国上下现在能有几个当父母官的,
敢在外商面前把腰板挺直了的?不少人还靠着外商和国外财阀给自己送竞选经费
呢!无论哪个党的,都有不少差点就跟拉菲特和赛洛斯认干爹的!杨君实能做到
今天这一步,也真不容易了。

  稀土这东西到底能干嘛呢?是不是跟造卫星、造火箭、造芯片有关来着?没
记错的话,十二三年前那场政变,最开始也是因为稀土这玩意。

  「……我因为在与外方财阀谈判、维护我们Y省自己的公共与资源利益,而疏
忽了对蔡励晟副省长的问候,在昨天一天内,在Y省以及全国其他地区的各大报纸、
电视节目、网络新闻和线上讨论,竟然遭到了诸多的非议、无端揣测和指责,这
一点,既让人觉得无聊、不解,又让人觉得可笑、无耻!四年前,在红党对蓝党
选情得到小差距获胜之后,我和我们Y省党委的主要领导干部向蓝党主动提出组成
联合省政府的提议,而在过去的四年当中,尽管我们两党的政治理念不同、又因
为历史原因有这样或者那样的误解,但在对Y省的建设和维护工作方面,我们的合
作可以说是有目共睹的默契、融洽。而在这四年,有不少来自各个方面的势力,
想要对我和蔡励晟副省长的这种合作进行挑拨、对我和蔡副省长各自的人身安全
进行了无数次的威胁,甚至想到了各种低级、龌龊的手段,对我和蔡副省长分别
进行了诽谤和嫁祸!这次刺杀事件,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也是来自某些方面人士
的最激进、最为狗急跳墙的表现!在此,我杨君实正告某些方面人士:想用这种
低廉、卑贱、鄙陋的方式对我和红党,对蔡励晟副省长和蓝党进行污蔑、陷害、
恐吓和要挟,并白日做梦,觉得自己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
那我只能告诉你:对不起,你错了,不要痴心妄想!我不容忍类似昨天发生在红
山文化广场这样的行为出现,Y省政府不会容忍,Y省的人民也不会容忍!」而鉴
于昨天发生的本次刺杀案件,我已经给Y省警察厅的聂厅长和胡副厅长、以及首都
安全保卫局总部通过电话,要求他们对此严查。四年以来,Y省省内的各个群体事
件和公共安全方面的事件层出不穷,这不得不让我们去思考,对于Y省的治安警察
和安保方面,是否还有很多内部问题、是否依旧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是否有
很多警察系统和安全保卫部门的官僚大员疏忽怠政的问题;我也不得不承认,省
政府在对于警察系统和安全保卫部门的监督做的还不到位,对Y省的治安、维安方
面问题还不够重视。我已经要求安全保卫局Y省站站长、F市警察局局长、和Y省警
察厅的聂厅长、胡副厅长分别写一份对本案件的报告,并且对他们下达了积极调
查刺客、高度维护社会治安与秩序的命令。同时在此,我也正告那些此时此刻,
正在Y省省政府大院、省议会门口、民总医院门口进行无秩序扰乱社会治安与政府、
医院工作的那些群众们:请你们立刻离开!你们正在扰乱Y省!

  「——如果今天中午11年之前,此等不从你们正在聚集的地方撤离,Y省警察
厅、Y省安保局、以及Y省军区治安部队,将会使用非常手段强制维护秩序与治安;
妨碍政府办公、威胁公务人员人身安全者,将与昨日刺杀案之刺客同罪。

  「我的讲话到此结束,再次感谢各位花费您宝贵的时间。希望Y省明天会更好。」

  不得不说杨君实的讲话,一如既往地机智聪颖又有力度,但这次具体的机智
和力度表现在哪,我一瞬间却想不到——一瞬间脑子突然有点发锈,而且我逐渐
感觉到眼皮有点睁不开……

  「I am not throwing away my shot……I am not throwing away my shot……


  杨君实没有对Y省人民错过他的良机,那我是不是,也该跟夏雪平摊牌了?

  ——可这一秒我忘了,我的车速正开到60KM/H……而且,在我上下眼皮打架
的时候,我的右脚还在油门踏板上踩着……

  越想越愤怒,而我越愤怒,就越觉得头重脚轻……

  I am not throwing away my shot……I am not throwing away my shot……

  这一首歌还没播完么?

  「好的,感谢杨君实省长,那么根据……等一下……嗯好的……不好意思各
位听众,我们还需要把信号切换到另一个地点:据本台了解,现在在民总医院门
口,正在举行记者招待会,蔡励晟副省长现在已经办理了出院手续。据悉蔡励晟
副省长头部受到了中度脑震荡,左臂和肩膀也受到了程度很严重的损伤,从现场
传回来的画面上我们可以看到,蔡励晟副省长现在是头上围了一圈绷带,左臂和
肩膀也都打了绷带和石膏,但是整个人看起来气色和精神状态还都不错……等一
下……好,现在蔡励晟先生已经在蓝党特勤和助理、秘书的陪同下走出了医院大
门,我们看到现在Y省蓝党党部的秘书长李灿烈等诸多蓝党官僚大佬们,也已经在
医院门口等候,并对蔡副省长进行慰问……好的,蔡副省长好像有话要对大家说,
我们把声轨切换到现场——接着,电台里传来的蔡励晟深沉且充满磁性的声音:
「感谢Y省各界人士的关切与支持,道勤很好——呵呵,没中弹,但是被袭击的时
候撞到了现场的一些器械,还被掉下来的东西砸了一下,我没有大事,青山依旧
在,哈哈!让大家费心了。谢谢各位。」

  「蔡副省长请留步!蔡副省长——您觉得此次针对您个人的刺杀,幕后指使
大概会是谁呢?」

  「呃……这个问题,还是交由调查部门和警察系统去回答吧。我真的不知道……
很有可能是有什么政治目的、或者与我个人有什么意见或误解,当然也可能对方
只是个路过的反社会人格份子也说不定。」

  「请问蔡副省长,您对刚刚两分钟前杨君实省长针对您这起刺杀案发表的公
开讲话有什么看法?」

  「我刚刚两分钟前还在办理出院手续,他的讲话我还没听到。呵呵,等下在
车里,我回家的路上会去听的。」蔡励晟说到这,又停顿可以下,接着继续说道,
「我没听到内容,但我也感谢老杨对我的关心。」

  「蔡副省长!您觉得此时针对您的幕后主使会不会是红党方面人士?会不会
就是杨君实?」

  「谢谢关心……谢谢大家……」

  「——来,请大家让一下,道勤先生刚出院,现在还需要休息静养,请各位
媒体朋友和支持我们蓝党、支持道勤先生的朋友们行个方便!你们的热情我已经
看到了……」

  蔡励晟无论是语气和喘息,听起来都有点那么又急又慌呢……是他说话的问
题,还是我身上出了什么毛病?我为什么竟然从电台里听到了他说话还自带着回
声呢?

  眼前的一切东西开始发暗,也开始微微晃动——难道是地震了吗……

  「I am not throwing away my shot……I am not throwing away my shot……


  Shot!

  「砰!」

  而下一个瞬间,当我想尽全力去把右脚抬起踩到刹车踏板的时候,我的眼前
已然一片漆黑……

  「秋岩!」

  我最后听到的,是在一声撞击响声之后,从车外传来的夏雪平的一声呼嚎。

  等我再睁开眼,却看见又是昨天那间病房的天花板,又是昨天那间病房里的
输液架和隔帘。

  此时此刻,夏雪平正满眼挂泪,万般担忧地看着我,见我睁开眼睛之后,马
上站起身摸了摸的脸颊,也不管拉帘根本没把我这病床位挡的严实,直接扑倒在
我身上,紧紧地抱住了我:「你个小臭混蛋!你醒了?」接着她马上拿起床头的
按铃器,又怕不赶趟似的,马上跑出病房,叫来了护士和大夫:「麻烦您二位,
帮着看看,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您别着急,夏警官,稍等我一下。」

  接着护士调试了一下绑在我身上的血压计、贴在我胸口的心电仪,大夫又拿
出手电笔查看了了一下我的眼球,又测试了一下我的四肢、手指、头部和眼球活
动的反应,然后才跟夏雪平说道:「刚才打完半小瓶甘露醇,等他输完这半瓶电
解质溶液和葡萄糖,您就可以带他出院了。何探员没什么大碍,就是昨天身上受
了伤,刚才发生车祸事故的时候整个人的头部撞到了蹦开的安全气囊,撞晕了而
已;而且刚刚生理指标紊乱,应该是因为他昨晚没休息好吧——我看他的眼球上
全是血丝,还有这黑眼圈,看样子应该是没睡好,而且心理原因或者是情绪影响,
再跟事故一并作用下,也可能导致各个指标时常。中午好好吃顿饭,今天晚上让
他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你们这些天天出现场、在前线奋战的,平身也得多注意
调养和休息。」

  「嗯,我知道了,谢谢大夫;也谢谢您。」

  大夫和护士对夏雪平一个欠身之后,便离开了病房。

  「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等医生走后,夏雪平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凝视着
我半天,然后拉了椅子坐到我身边,「你说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还让不让
我活了?你费尽心力让我觉得,我可以把你当成妈妈生命中的依靠,结果你现在
却有这么不好好对待自己,你告诉我,你这是要干什么?」

  接着,夏雪平便给我讲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原来从外公家打完小院把车子开
出之后,夏雪平就看我的车子开在路上的时候一直在来回左晃右晃的「画龙」,
起先她还以为是我方向盘失了灵,便想着把自己的车子开到跟我并排,提醒我先
让我停车,但没想到她在刚刚准备超过旁边那条路线上的车子时,正看见我的车
子突然开始往右偏移,并且一下子就压过了甬路,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路边的不锈
钢路灯杆上,但见那车子的车头瞬间凹陷,引擎盖下面也马上冒出了白烟。她只
好赶忙停下车,从她自己的车子后备箱里拿出灭火器,先跟着路人一起把我从车
子里拖了出来,然后打开引擎盖,对着发动机喷了好一通气溶胶,引擎刺鼻的烟
才熄灭。

  「隋琼岚送你的那辆车,这下算是彻底报废了。好在你人没事,只要你没事,
其他的都无所谓了。」夏雪平拉着我的左手,无比温柔又心有余悸地看着我。

  「车上那些东西呢?」我想了想,对夏雪平问道。

  「我给小丘打电话了,当时他正好在附近,和解路到砂山街那地方。他正好
开着车子,把你那辆车上的东西都搬走了。」夏雪平低下头,边说着边用自己带
着硬茧的手指肚搓着我的指骨关节,很艰难地抿着嘴巴咽下了一口苦涩的唾液,
然后对我缓缓说道:「唉……你说你干嘛这么折磨自己?我也是没注意你居然没
睡好——你是一夜没睡,对吧?也怨我了,自从我被借调到了这个情报局,我也
确实在有些事上疏忽你的感受了。我知道你跟美茵从小感情就好,但你自己一个
人闷着,自己熬着自己,这又是何苦呢?你要是真的割舍不下美茵,那就想我之
前想的,找个时间,你跟美茵就把这个婚给订了……」

  「我昨天一晚上睡不着,并不是因为美茵!」我看着天花板,小声说道,说
完才又回过头看了看夏雪平。

  夏雪平语塞了两三秒钟,睁大了眼睛,眨了眨眼,不明就里地对我问道:
「那,你是因为什么啊?」

  「你不清楚吗,夏雪平?」

  「我……清楚什么?」夏雪平低下眼瞳,想了想,然后紧张地对我说道,
「你该不会还是介意我跟美茵那天晚上……」

  「我睡不着,我心里闷着气,这件事跟美茵一点关系没有。」我冷冷地看着
夏雪平,「你真的一点都不清楚么?」

  「我……我该清楚什么啊?不是,秋岩,是你应该把话跟我说清楚:是我做
错了什么吗?」夏雪平紧张地看着我,带着无比的费解看着我,「不是……秋岩,
妈妈知道自己不善于跟别人相处,跟你有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如果是我做错了什
么,或者我忽略了你的什么,你就跟我直接说好不好?你不要这样,你这样做既
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

  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依旧轻声说了一句:「这儿现在人多。等我
输完液,回家路上我在跟你说吧,」「……好吧。」夏雪平也深吸了一口气,对
我有些无奈又困惑地应道。

  同样的病床,同样的坐姿与躺姿,昨天我和她还那么温暖甜腻,但在今天,
在我俩的中间,却似乎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墙。世间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情况不过如
是:相彼此看着对方,尽力想让对方清楚自己心里想着什么,可同时却不知道对
方心里在想着什么;满腹千言万语,可究竟只剩相顾无言。

  我沉默地在病床上躺了十五分钟之后,护士前来拔了针头。我在护士和夏雪
平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整个人稍稍晕了一下后,我自己努力地摇了摇头,定了
定神,试探着站起身,慢慢地走了几步之后,我便立刻把夏雪平的手从我的的胳
膊上扳开,但仍旧跟她并排走着,中间却故意与她隔了将近两拳远的距离。

  上了车后,夏雪平再也忍不住,对我再次问了一句:「秋岩,你到底怎么了……
我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清楚好么?你能不能别自己把事情憋在心里?我现在知
道你心里有事,刚刚又看到你的车子被你自己撞成那样,看着你在驾驶室里晕倒,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唉……」说着说着,夏雪平竟然脆弱地哽咽了起来,「你
知不知道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天都快塌了?这是自打差不多十年前,我看到你外
婆和你舅妈全家被害之后,这么些年,唯一一次让我最难受的事情。美茵之前被
苏媚珍给绑架,我心里都没向这次这么难受、这么担心,虽然我也很担心。你能
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后视镜,又侧过头看着侧镜当中反射出来的我和夏雪平疲惫又困惑、
又都很倔强的模样,不由得闭上眼睛,心脏跟着一口气朝下一沉。

  「还是不想跟我说是么?你就是像一只让这么不明不白地难受下去是么?」
夏雪平委屈到了极点,接着她又把车子熄了火,「行吧,你不说怎么回事,我也
不开车了——要不然我也真怕我太担心你,结果开车分神,咱俩再把车子撞到哪
里去。咱们就在这干坐着吧!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要跟我说话,咱俩什么时候再
走。」

  我再次深呼吸一下,提起了些许气力,转过头后睁开了眼,又对她伸出了手:
「我的手机呢?给我。」

  她见我终于说了话,虽然依旧板着脸,但是脸上表情显然变得轻松了一些,
接着她从车后座下方、一堆书本中的间隙里拿出了自己的那个背包,拉开了拉链
后,从里面把我的手机翻找了出来——看得出来,她的情绪依然是少有的极其激
动的,因而她背包里的那瓶黑枣和那枚「小海豚」跳蛋都从包里溜到了我的眼前,
她都没那么在意,只是把手机递给我后,才重新整理了一番,又把背包拉上拉链,
放回到那两堆书的空隙里:「刚才因为太着急叫急救车把你送来医院,又太着急
去病房看你,所以我就随手把你手机放我包里、又忘在车上了……还好没丢,反
正从外面看起来,这是一车乱七八糟的杂货什,也不应该会有人偷。」

  「呵呵。」我干笑了一声,拿着手机解开了屏幕锁,并同时对她问道:「你
啥时候开始背上这么个背包的?无论是小时候、还是在警校里偶尔碰见你、还是
九月份我重新来到你身边之后,我都记得你不爱背背包、手提挎包的。」

  夏雪平抿了抿嘴,转过头去对我说道:「我最近去情报调查局之后,东西太
多了,就背上了这么个包。可以方便点。」

  「哦。」我本来是准备打开赵嘉霖跟我昨天聊天的对话框的,没想到打开锁
屏一会儿之后,也不知道手指头是戳到了哪里,音乐App又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
Hip-Hop音乐:「……Never gon'be president now(再也当不成总统了)/Neve
r gon'be president now(再也当不成总统了)/Never gon'be president now
(再也当不成总统了)/that's one less thing to worry about(少了一件烦
心事了)/that's one less thing to worry about(少了一件烦心事了)……」

  「吵死了!」我大声骂了一句,发泄怒气似的,猛按着手机Home键,把音乐
App上滑关掉。可重新打开微信之后,我又不想就这样跟夏雪平把昨天的事情跟她
直接撕破了扯开了谈,于是我忍着气,试探性地对她问了一句:「昨天晚上你回
家之前,到底去哪了?」

  「我昨天晚上去执行任务了,跟周荻一起。」夏雪平倒是很坦荡地对我说道,
又转过头看了看我,「怎么了?」

  「哼……在哪执行的任务啊?」

  「在郊区,在……」夏雪平想了想,又对我说道,「不好意思,小混蛋,我
很想告诉你,但是咱们专案组的任务,你也知道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我不能
再跟你说更多了。」

  ——听听她说的话!她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是多可笑的谎言?

  「哦?我说夏雪平女王大人,我也是咱们专案组的成员,不谈我俩之间的情
感关系,我还是你的儿子。这你也要跟我保密么?」

  「这是没办法的。昨天出任务之前,岳凌音特意强调的:这些天的任务跟未
参加任务的人员也不能泄露一点消息,昨晚出发之前F市情报局的局长也来了,也
跟我们强调了一下这件事——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局长总在我们行动之前
跑到情报二处的办公室来强调纪律,总感觉像是在故意敲打谁似的。这是国家情
报调查部的纪律,我没办法。我能告诉你我和周荻一起、去了郊区,已经算是达
到违规红线了。」

  「就能告诉我,你们去了郊区?去干啥了,不能告诉我。哦……那你们几点
出发的,也不能说了?」

  「当然不能了。」

  「那除了你和周荻之外,还有谁,这也不能说了呗?」

  「对的。你也参加过国情部的启蒙培训和选拔,你也应该知道,这都是泄密……


  「是,」我点点头,「对于保密纪律方面,谁都比不上『冷血孤狼』夏雪平
你;但是对于判断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在撒谎方面,你自己再回想一下你刚刚说的
话——你告诉我谁能相信你说的是真是假!」

  见我如此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夏雪平反倒是傻了眼:「我……我在什么事
情上说假话了?」

  「你跟周荻昨天晚上到底去了哪?」我依旧怒不可遏地看着夏雪平。可能我
的每一个反应对她来说都有点莫名其妙,但她的每一个表情于我而言,都像是欲
盖弥彰。

  「我俩……确实是在郊区执行任务啊?我俩还能去干什么?」

  我见她仍然狡辩,于是直接把手机丢到了方向盘前面的操作台上:「哼,你
说呢?自己看看吧——津田路『星光摩尔』那边,从伪政权皇帝改元登基之后就
不是郊区了;而且你也真好意思管你俩这样子叫『执行任务』?国情部派给你俩
的任务,就是让你俩去找个后巷亲嘴、互摸,然后再跑到宾馆里开房去吗?」

  夏雪平听着我说话时候的表情,简直像在听天书一样,她皱起眉头、面色苍
白,瞪大了眼睛,接着慌里慌张地拿起我的手机——好一个众人畏惧又敬仰的
「冷血孤狼」「F市第一女刑警」啊!想着近两个月以来朝暮面对的妈妈、日思夜
想的完美恋人,居然是个如此虚伪的女人,我一时半刻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我现在只是想看看,在看到一切真相确实被揭露之后,她到底会对我说什么。

  她拿起手机,点开了那段拍摄着小视频,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了:「这……
这视频是谁拍给你看的?」

  「对话框上不写着的吗?赵嘉霖的网名,你不是也加了她的么?哼!我总算
清楚,为什么她从我认识开始,就对你有这么大的怨气,甚至对我都『恨屋及乌』
呢?难怪啊,谁让你抢了人家的老公!她跟踪你们俩好几次了,享受着这么刺激
的你,怕是都不知道吧!」

  没想到,皱着眉头她接下来居然一脸无辜加上彷徨地看着我,拿着她和周荻
在那个后巷相互用手抚慰着对方私密部位的画面,对我说道:「可是,这上面的
这根本就不是我啊!」

  ——可以的,已经这样了还在不承认!

偷拍 2022-7-29 22:01

  「呵呵,夏雪平,你也会睁眼说瞎话了是吗?跟谁学的,艾立威吗?」我夺
过手机,指着屏幕上的画面,眼中冒着火气瞪着夏雪平:「看着对你和周荻录下
来的录像,你都可以说这不是你自己?这个正好是昨天我跟美茵吃完晚饭之后,
赵嘉霖现录现传的!你说这不是你,怎么,你想说什么呢?你是想说这个视频是
做出来的是吗?我还真不知道赵嘉霖还有这能耐,而且现录还能现把你们俩的脑
袋贴到录像里这两个人的脖子上,是么?」

  「我哪知道这个视频是怎么一回事!」没想到夏雪平此刻竟然还在狡辩,
「万一是用Ai软件换了脸呢?或者,单纯就是一对儿路人情侣,长得跟我像、那
个男人跟周荻长得像而已……怎么就……」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有多可笑?嗯?再偌大的F市,竟然会有这么一对儿
情侣,偏偏男的长得像周荻、女的长得像你!你咋不说这是江口洋介和筱原凉子
专程从日本跑到咱们F市来私奔了、来拍电视剧了?你要是这么说倒还更可信点!
你还说什么,这是用了Ai换脸?赵嘉霖是没心眼?她是疯了?成天拿自己老公的
脸跟你的脸,P到一对儿普通路人的脑袋上玩,然后再传给我?她是成天没事干吗?
她这么做用意何为呢?」

  「那我又怎么知道呢!我只能说这个确实不是我,我也不清楚这个视频是怎
么回事!我昨天在吃完晚饭后的时间,真的是去执行任务了,而且周荻确实也在!
但我们去的是别的地方,是郊区!不是『星光摩尔』,甚至位置跟津田路都是相
反的!而且不只有我们两个,还有别人在!」

  「呵呵,还说不是你,对吗?好——」我接着,点开了赵嘉霖隔着门录下的
她和周荻在那间快捷酒店里快活时候的叫床录音,「这是赵嘉霖跟在你『认证』
的那两个『路人』后面,偷偷在那家速8酒店录下来的——就连赵嘉霖在让前台帮
着找开房的房间门牌号的时候,让前台服务员认人时,给她看的照片都是你的照
片!是,视频可以做手脚,音频呢?既在视频上把这两个『路人』修成你和周荻
的模样,又要同时把他俩的声音做成你俩的声线,这是什么黑科技啊?夏雪平,
你要是还把我当你儿子,你要是还念着点我对你的情意,你就别跟我说科幻评书
了行不行?」

  在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以后,夏雪平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但这种面色苍白并不
像我预想的那样手足无措、六神无主,我也确实没在夏雪平的脸上或者身上任何
一处地方看到带有「慌乱」的情绪,反倒是「困惑」和「冤屈」,外加一种比较
游离的愤怒笼罩在她的周身。可听着自己的声音——我俩都清楚她在进行激情行
为正酣处时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她确实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于是,至少看
起来似乎正因为此,她便一遍一遍地摁着那几条语音信息,一遍一遍地听着自己
和周荻模糊但很好辨认的淫浪鸣啼。

  「你听得还挺过瘾是么?翻来覆去地听着,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回味吗!」少
顷,我实在是忍不住内心的屈辱,一把夺回了手机——在现在的我看来,她这种
行为完全就是在对我进行着折辱。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夏雪平无奈又委屈地看着我,「我说了,这不是我。
但是现在有这两个东西,我知道站在你的角度来看,你肯定觉得我在说谎,我也
能理解……但……唉,我真的不知道现在该怎么解释了。」

  「那我就再受累问你一句:夏雪平,既然你说这个录音和视频里的人都不是
你,那你能不能如实告诉我,昨天你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除了你和周荻还有谁?
你们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能说——这是纪律!是凌音和她们局长最近特意……」

  「你少拿岳凌音和国情部当挡箭牌!我拿这个视频问你,你就说这不是你;
那好,我问你你去哪了,到底你说不清……」

  「不是说不清,是不能说!」

  「行,很好!我也不问了,说来说去,反正你都一个意思,你就是在跟我兜
圈子!」

  「我没和你兜圈子!但着就不是……哈,反正我是说不清了是吧!」

  我撇着嘴巴、咬着上嘴唇,气鼓鼓地看着她,忍着心里的苦楚我叹了口气,
咬着牙对她问道:「我也不要求你解释什么了,你就告诉我两件事:第一件,你
跟我在一起之后,你跟他在外面、在工作的时候,一共单独出去过几次……」

  「你这么问,你是真的认准了我跟周荻之间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对吗?」

  「那难道我现在还能从赵嘉霖给我拍下、录下的这些东西里头得出来别的答
案吗?那好,我换个角度问你,夏雪平:为什么这么大的F市,情报局、安保局、
警察局、检察院、法院,还有市政厅、省政府、税务局,还不算特警队、交警队,
这么多能跟周荻打上连连的地方、有那么多的女人,为什么就你夏雪平一个跟他
关系这么让人说不清楚?你好好想想,咱们俩在上个月月末在R省见到他之后,你
是怎么跟我说你俩的关系的?你说你对他的态度是敬而远之,但你对他的评价却
又是『人杰』——我当时傻啊,我当时心里对他还有点白痴小学弟被留级蹲班老
鸟学长忽悠的意思,我也觉得他做人哪哪都挺不错的,但我没听出来,你要是针
对他『敬而远之』,你对他的评价为啥那么高?这里面不就是有事儿么?你对他
的爱慕之情你自己都没发现吧?还是说你自己把你自己都催眠了……」

  夏雪平久屈之下,心里也有些情绪渐渐按不住了:「你想说什么呢?我跟他
保持距离,跟我怎么客观地评价他又有什么联系?我因为某些事情不想跟他走得
那么近,但跟他确实有过人之处,有什么冲突么?你自己不也觉得他人挺好的、
甚至一度把他当做你的偶像么?」

  「好!好一个『保持距离』!还一个『不想跟他走得那么近』——但事实上
你跟他保持距离了吗?嗯?那你跟他那天晚上这样是什么意思?嗯?你知不知道
这一般是情侣之间才有的小动作?你『冷血孤狼』不近人情,不会连这个都不清
楚吧!」

  我说着,咬着牙用食指和拇指握成一个环,发泄地对着自己的脑门用力地连
弹了三下,越弹越气,于是一时冲动之下,我便用拳头猛撞了自己的额头一下。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啊!」夏雪平心急之下,直接扣住了我的手腕,眉头皱着,
半抱着我压着我的双臂,咬着牙齿,两行清泪便忍不住地流了下来,「我知道你
对这件事情有误会,小混蛋,但你别伤害自己行吗?」眼泪这东西,虽然基本上
就是水,但实则就像是在干柴上面的火星一样,一颗燎燃了些许的小火苗后,另
一颗掉在木头上,便可能会让木柴烧得更厉害。见着夏雪平流了眼泪,我眼睛里
的泪水也止不住了,于是我气得嘴唇发抖,继续对她质问道:「你说说,你们俩
那叫『保持距离』吗?还有为什么之前那天是他送你回来,你还躺在他的怀里?
你再想想那天吃饭的时候,他对你的那些好?——是,你在他这里总有理由,可
是在警察局里油盐不进的你,怎么在他这里这么多瓜田李下的事情?你已经有了
我陪着了,难道我一个人对你的好还不够么?」

  「我承认,我在跟他相处的问题上,确实拿捏得不好。但我也不是没拒绝过
他,实际上在你看不到的时候,我的确对他的殷勤拒绝过好多次了,只是有的时
候他突然跑出来,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而且现在毕竟又都是同事,我确实不想把
关系搞得太僵……秋岩,如果是这样让你心里不舒服的话,妈妈向你道歉,只要
你不伤害自己,怎么样都行,可以吗?至于这个视频和录音的事情,这里面绝对
是有问题的……」夏雪平如此说着,并且万般担心地看着我。

  「证据确凿,你还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能不能好好面对一下你自己啊,
夏雪平,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是到底是喜欢周荻的,对吧?我反正本来就是
被血缘这种东西跟你拴在一起的,很多事情在所谓的『道德层面』我本来就没有
发言权;而赵嘉霖呢,要不是有赵嘉霖的存在,要不是她作为周荻的妻子在你们
俩之间挡着,你是不是跟周荻早就连孩子都有了!」

  此话一出,夏雪平睁大了眼睛转头瞪了我一眼,接着缓缓坐直了身子,双手
从我的双臂上拿了下来,眼泪瞬间也止住了,对我冷冷地说道:「你就是这么想
我的,是么?我已经有了你了,母子乱伦的恋情还不足够,我还要去再找个婚外
情是么?我是嫌自己活得不够疲惫吗?我是看不出来你是怎么想的,可你知不知
道,现在每多一个清楚你我实际关系的人,我的内心就多一分担心——『夏雪平』
的名声本来就不好了,我无所谓,我是替你担心的,你知不知道!你才二十一岁,
你有很好的前途,你知不知道我多么害怕关于我的那些名声、关于夏家的谜团和
冤仇会连累你呢!而且,秋岩,孩子的事情,你也好意思跟我提?你知不知道跟
我之间,都做过什么的啊!你说我躺在周荻怀里,那是我主动的么?如果不是他
下了车撑着,我那天根本连站都站不住你知道吗?」

  这话一出,我这颗被怒火烘得滚烫的头颅立刻冷静了一半。

  在「孩子」这件事上,我是怎么说都没办法摆脱过错在于我的,不说全部,
但也至少一大半都在于我。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低下头说道。

  夏雪平也坐正了身子,低着头:「你看过了那个收费单了,是吧?」

  「看过了……我就说你怎么突然来了例假,而且让你这么坚强的女人站都站
不住……」我点了点头,「我也知道,在你的床下藏着一个假阴道倒膜的飞机杯。
我很清楚这都是用来干啥的。」

  「还不都是为了,不想让你有一丝半毫的不高兴么。」

  「那你是不是也想过,在这段时间,让美茵去代替你?否则那天晚上你跑去
加班的时候,为什么要故意把我的房间门留着?」

  「没错……我不是个好妈妈,我傻啊。我见不得你不开心,同样见不得美茵
委屈又对我羡慕嫉妒又自卑的样子。我除了哄着你,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该怎么做。」
夏雪平吸了吸鼻子,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接着恍惚地对我问了一句:「那你说,
那件事我告诉你,你又能怎么办呢?」

  怎么办?

  夏雪平被我弄得怀了孕,一个母亲被自己的儿子弄大了肚子,除了去做堕胎
手术还能怎么办,这个问题我还真的没有好好想过。

  夏雪平沉下一口气,继续说道:「是你能陪我去医院么?你去了以什么身份?
恋人么?医院按照身份证数据库一查就可以查到你我才不简简单单是『恋人』的
关系。儿子么?一个儿子陪自己的妈妈去做堕胎手术,在任何一个旁人眼中看来,
都不会用最简单的思维方式来剖析这件事吧?你告诉我,还能怎么办?」

  我在一旁安静地想了半天,只觉得有人像是用手拔着我的大脑细胞组织、捏
着我的心脏似的,结果半天一开口,我却说了这样一句话:「堕胎手术,对女人
的身体伤害太大了……」

  「哈,那我能怎么办?你想让我怎么办?你该不会是想着让我把孩子生下吧!」
听了我这么一句不知道该说什么却说出口的话,瞬间又气又惊、哭笑不得,「何
秋岩,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行,反正什么不要脸的事情,你我母子二
人关起门来也都做过了,我也再不要脸一回,跟你来聊聊这个——退一万步讲,
我就算不做这个手术,我任由着自己肚子变大,你告诉我,其他人会怎么想?每
天陪着我睡觉的那个人是你,你真的不怕外人说闲话么?就算没有这个问题,你
觉得那个孩子的身体会健康么?而且就凭你现在的心智,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啊,
秋岩,你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你觉得你能负得起什么样的责任?」

  「行啊,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是个负不起责任的孩子而已?」我冷笑了一
声,同时我的眼泪却越流越多了。

  「你本来就是我的孩子……我已经有了你了。」夏雪平眼中闪着水光说道。

  「那你我之间,一直只是一种带着肉体亲密关系的『过家家游戏』,是吗?
只是用来哄孩子玩的?」我又问道。

  夏雪平进闭上双眼,狠狠地呼出一口气,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对我反过来
问道:「你刚刚说你还有个问题,你想问什么,快点问吧。」

  「好!」我咬着牙,忍着从胸中流向全身的苦楚所带来的窒息感,对夏雪平
咬牙问道,「……第二,你和周荻,你们俩从十二年前开始,到现在,是一只偷
偷在一起的,还是中间有断过,现在算是破镜重圆、重温旧梦了?」

  「什么?你说什么?我跟周荻『从十二年前开始』?」原本已经拿出一副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态度的夏雪平,一听到我的第二个疑问,脸上再一次挂满
了困惑委屈,而且还增添了一层震惊和倍觉荒唐的意味,「你从谁那里听说我十
二年前跟周荻发生过情愫的?」

  「呵呵!还用得着从别人那听说么?」我对她恨恨地说道,「赵嘉霖一直看
见周荻在用他自己的电脑写日记,其中一篇没事还总拿出来自己读得津津有味的,
但具体内容,他从没让赵嘉霖看清楚过一个字;后来某一天,赵嘉霖趁着周荻出
门,我也记不住他是去执行任务去了,还是跟你幽会去了,电脑忘了关,于是赵
嘉霖这才看到了周荻总自己温习的那篇日记——那是你们俩一对儿喋血英杰、痴
男怨女,在血雨腥风之中的一天到晚的风流。周师兄还真是好文笔啊,把你们俩
的巫山云雨写得事无巨细!他连你乳晕的形状和阴毛的疏密都写得一清二楚!你
难道还想否认吗,夏雪平?存着那篇日记的内存卡就在我电脑桌上,等待会儿回
了家之后你自己去看看!」

  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咬牙咬的把咬肌到颧骨的血管都迸起得胀
胀的:「你确定那是他写的么?」

  「不然会是谁那么闲?内容是赵嘉霖从周荻电脑上偷偷拷贝下来的,要不然
我马上给赵嘉霖打电话,让她在家里找机会把那片日记拍个照片下来发给你看看?」
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愤恨地对夏雪平问道。

  「不用了。」夏雪平冷冷说道,「这就回家。我倒也真想看看,在周荻的
『回忆』里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呵呵呵!好啊!好啊……呵呵呵!」

  我大笑着转过头去,可看着窗外街景的我,早已泣不成声。

  而夏雪平这一次,只留了差不多四滴眼泪,此后在她脸上挂着的,只有一团
黑云。

  明明是将近零下三十度的天,却突然在这一刻下起了一场中雨,雨滴掉在地
上或者车子上,被那狂啸的被风一吹,很快就会结冰;到时候,整座城市就会像
被裹上一层透明硬壳一样,似乎这个冬天最美好的风景,都会驻留在在那水晶般
的冰凌之下。

  可车子,还是在向前开着的。世界上的一切,都仍未停止。

  在我家的门前,丘康健懒洋洋地躺在车子里,听着一首轻快的爵士乐,一手
捧着一杯热南瓜拿铁,一手端着一只素菜切打奶酪三明治游闲地吃着,看着掉在
车窗上的冻雨雨滴。看他如此地无所事事又如此地享受生活,我竟然产生了一种
嫉妒的感觉,以至于刚开始都没发现他开的车子的车厢里装载的,除了从我车上
搬下来的那些书匣子,还有一大堆被套进裹尸袋里的冰冷尸体。他这个人就像天
灵盖上长了眼睛似的,当我从车上下来之后,他立刻发觉,便挺着腰肌坐直了身
子,在自己的白色毛衣和红色羽绒马甲外披了一件雨衣,然后帮我搬动着书本。

  「东西真的不少呢,秋岩……喂,你这小家伙就这么让冰雨淋着,不怕受冻
么?」丘康健对我担心地说道。

  「没事。」我抬手把自己的羽绒服帽子拽到了头上。

  夏雪平见了,也没说什么,先停好了车子,把家门打开,然后与我和丘康健
轮流从那运尸车上把外公的书搬了下来。

  「你怎么也淋着雨呢?」

  丘康健停下手后,见到夏雪平湿漉漉的长发,也不禁担心起来,便伸手过去
帮着夏雪平把羽绒大衣的连帽帮她拉上,没想到夏雪平却像赌气似的,直接把帽
子扒拉掉,又对丘康健摇了摇头,甩了甩满是水珠的长发:「没事,我本来就不
爱戴这种帽子。」

  丘康健无奈地看了看我和夏雪平,站在运尸车的旁边看着我和夏雪平只顾着
闷着头往客厅里搬书,谁都不怎么搭理他、相互之间也是谁都不怎么理睬谁,甚
至中途我和夏雪平还跟对方撞了一下肩膀,也没跟彼此说话,他便找准了机会,
趴到我的耳边轻声问了一句:「吵架啦?」

  我对着漆黑而冰冷的运尸车厢咽了咽口水,尴尬地咬了咬牙,拿起最后的几
本书离开了丘康健身边。

  可我随即又被丘叔拽回到他的身边:「你俩真吵架了?我就说好好开着车子
怎么会撞到路边……秋岩,听我的,无论雪平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你都先跟
雪平说句软和话好不好?雪平从小到大就是这倔脾气,没办法;而且妈妈跟儿子
从来就没有真结仇的,何况你俩还是这种关系……」

  「您什么都不知道,叔,您就别在这里掺和了成吗?夏雪平做过什么……您
自己问她去吧!」

  说完,我绕开了丘康健,抱着手里的书匣子进了客厅。

  「……到底怎么回事?……好吧,我看你跟秋岩你俩脸色都不是很好,你们
中午吃东西了吗?你赶紧去买点暖和的吃的,你跟秋岩去吃点,这大冷天的又下
雨,你们娘俩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呢!我看你们家门口左手边那个鲜肉馄饨就不错——
来,赶紧把书给我吧!」

  等我出门之后,正巧看见丘康健去伸手接夏雪平刚从她自己车子里抱出来的
书,眼见着丘康健的手摸到了夏雪平的手上——过后我也想明白,那只不过是巧
合之下的无心之举,但在当时,我却一时气急,不知道脑子里那根弦搭错了位置,
便三两步上前,一把推开了丘康健,自己则从夏雪平的手里抢过了那堆书。

  「哎……」我这一下力气本身就大,丘康健长得又高又瘦的,并不见得能承
受得住我这一推;而且再加上一地冻雨已经凝结了多半,所以丘康健脚底一滑,
整个人便结结实实地靠在了运尸车的车厢上。被我推搡了这么一下,丘康健更懵
了,又对夏雪平悄声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别理他,」夏雪平也是窝火又冷酷地回答道,「他今天吃错药了!」

  没过一会儿,我和夏雪平就把剩下的书都搬干净了。办完之后,丘康健也没
说进到家里坐坐,悄悄看了看坐在餐桌旁、全都满头挂着冷水珠、各自低着头不
说话的我和夏雪平,悄悄关上门离开了。

  夏雪平跟我相对着坐着,我和她仿佛都在故意躲着对方的目光似的,她抬头
看我的时候,我必然要低下头去;而等我抬起头来,她又低下头或者把头别过去。
在房间里坐着,好一会儿都把各自的气息喘匀了,房间里暖气地热的温度也上来
了,我俩这才都把自己身上沾了雨水的羽绒大衣脱下,先后去门口的衣柜把衣服
挂好。

  「带我看看去吧。」挂完衣服后,夏雪平站在楼梯上冷冰冰地看着我。

  「看什么?」

  「你不是说小赵把周荻的日记偷拷给你了么?我还真想看看,在周荻笔下,
他是把我写的多妩媚多婀娜的!」

  夏雪平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讽刺和愤怒,而她这句话听到我的耳朵里,却让
我感觉到,现在的她,也真是忒不要脸!

  「不到黄河心不死!行!」说完,我从她身边的楼梯扶手处挤了过去上了楼,
拿出钥匙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愤怒地打开了电脑,然后把那张Sd卡插进了电脑主
机机箱上。等电脑开机后,我嗑着自己的牙齿关了一大堆诸如「上次开机:1X小
时前」之类的软件提示,关了一大堆软件附赠的牛皮癣新闻页面和广告,把那张
储存卡点开,然后点开了周荻的那篇日记,接着我对夏雪平说道:「来,我敬爱
的夏组长!你自己输入密码自己看吧!密码是你的生日——写的可好了!看完之
后,您可别感动哭!」

  接着,我便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床上——可紧接着,我分明觉得自己的床褥
下面似乎多了什么东西,简直把屁股硌得生疼。眼见着夏雪平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地坐到了我的老板椅上阅读着周荻的日记,我便站了起身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床。

  不检查不知道,一看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夏雪平之前那天跟岳凌音一起
从夏家老宅事先带回来的那个铁皮箱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床下,
而且还是打开着的;

  而等我再翻开自己的床垫,仔细一看,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仿佛被人用炮筒
轰了一炮一般,眼前又晕又黑……

  那是一本带有手写记录的老旧影集,而那上面,竟然全是夏雪平的照片,而
且简直属于「艳照」级别的……

  我恨恨地回过头,看着目目转睛阅读着周荻日记的夏雪平,我简直想要咬人……

  我皱起眉头,拿起那本影集和那个铁皮箱子,不声不响地观察了一下——夏
雪平,现在你还有什么跟我好说的?

  我忍着内心的不适,仔细看了一眼那本影集:那一张张照片也必然不是最近
或者十二三年前拍的,夏雪平稚嫩青涩又清纯的脸庞、光滑的后背和肩膀、没留
下任何疤痕的四肢和干净的腹部,再加上每张照片旁边的日期配字,都表明了,
这些照片差不多都是从夏雪平17岁的时候开始拍下的;而且,其实说实话,如果
把这些照片强行归纳到「艳照」类别当中,也有点过于苛刻了,因为那上面的夏
雪平基本都还是穿着衣服的,只有寥寥几张照片是她身体泡在温泉池或者泡泡浴
缸里的照片,剩下的装束,大部分都穿着运动内衣短运动裤、或者是比基尼泳衣,
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女人,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来说,可能都稍稍过于大胆前卫了
一些,比起现在某些年轻的无知小姑娘专门去找一些「私房摄影大师」们拍下来
的「青春纪念性感写真」的尺度要小多了。

  ——可问题在于,并不是她穿着衣服没有全身赤裸、或者没有对着镜头把敏
感部位曝露出来,就是算了的!她跟对着镜头显露出来的或羞涩、或恐惧、或开
心、或幸福、或忧虑的表情,竟然没有一个是我出生以后在她脸上见过的,跟她
在一起的上个月、共同度过的那个被我视为蜜月的旅行当中我也没见过她这副模
样!更何况,还几次我想跟她一起拍照片、或者想对着她拍下几张景人结合的特
写她都不让!而且,在这些照片上,她看着镜头时候的种种表现,都像是怀春少
女看着自己心上人的表现——尤其是那张她在温泉池中,头顶着湿毛巾,一手抱
着双腿,抬起双脚,一手端着一小杯米酒,红着脸颊对着镜头做出陶醉和索吻状
的,看着着实让我大为光火!

  再看看那一条条配在照片旁的记录:「XX年10月31日,万圣节。与锋在一起,
这个坏家伙吓哭我两次!大混蛋!但不得不承认,很幸福」;

  「XX年12月25日,圣诞节。告诉爸爸我去找雅霓和小媗过节,实际是与锋在
一起,很幸福」;

  「XX年1月11日,生日,满18了。D港小鹿岛。第一次与锋在一起的生日,很
幸福」;

  「XX年2月14日,有情人的情人节。F市半岛酒店。与锋在一起,很幸福」;

  「XX年3月14日,白色情人节。偷偷来到J港。与锋在一起,很幸福——大混
蛋偷偷跑出来找我,给他吓得哟,嘻嘻」

  ……

  而等我再看一眼盒子,里面尽是一些小毛绒娃娃、运动腕表、手链项坠之类
的东西,还有个长着蝴蝶翅膀、穿着连衣裙、双臂婀娜双腿修长、额头顶着一只
纯金圣光圈的水晶精灵娃娃,那娃娃看上去多少还真有点像十几岁时候的夏雪平;
而每一件物品的下面,都用布条贴着,布条上面跟那影集的照片旁边一样,也都
用钢笔工整地标注着「XX年5月6日,锋赠」「XX年8月3日,锋赠」「XX年10月5
日,锋赠」这些字样。

  「哈哈,真是可笑!这些只不过——如果真的不是别人用来故意恶心人随便
瞎编的、而真是周荻自己写的话——那也只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的事情!好
多事情跟当年真正发生过的……」夏雪平看完了电脑上的日记,倍感荒唐地笑着,
结果一回头,正好看到我在翻着那只铁皮箱子里的东西,又看到了放在我大腿边
的那本保存着她一张张穿着暴露相片的影集,她的脸上顿时大惊失色:「这……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是不是我问你啊,妈妈?」我忍着哭泣,流着眼泪,举起那本
相册对夏雪平问道。

  「不是……我都找不到这箱子的钥匙了,而且上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你外公
新加的一把密码锁……你是怎么打开的?而且这个箱子怎么跑到你的手上的?是
你拿的还是家里有人进来了?」

  「反正不是我拿的。只不过谁进来的,谁放到我床下的,我就得谢谢谁了!」

  「唉……秋岩,这箱子里面的事情,真的早就过去了……」夏雪平叹了口气,
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又对我这样说了一句之后,心如死灰地闭着眼睛站
在原地,也不再多解释什么了。

  「我不想听你说这句话。而我也总算发现,夏雪平,你不是只『冷血孤狼』,
你是一只说谎成性的狐狸啊!徐远在坊间那个绰号应该归你才是。」接着,我对
她指了指影集脚注和那些礼物标注上的字对夏雪平问道,「这上面这个『锋』字,
跟老爸『何劲峰』的『峰』字可不是一个字。这个『锋』指的是谁啊?该不是二
十一年前咱们Y省安保局那个、刺杀了过度政府国家元首廖京民、还打伤了北韩领
导人的那位叛国特务于锋吧?」

  没想到夏雪平此刻倒也表现得坦荡,开口轻声道:「是的,就是他。」

  「呼……我没少问过你关于这个人的事情,对吧?还记不记得你都是怎么说
的?你说他对你不怎么好,你对他的感情也没那么深,当初你俩在一起、关系其
实也没那么亲密……你再看看你这些张照片上——这些照片是他给你拍的吧?嗯?
你看看你自己写的东西、你再看看你照片上的又痴又媚的表情!你再看看你留下
的这些他送给你的礼物!」

  说到这里,我一时气急,随手把那铁皮箱子一扬,「哗啦啦」地一下,满箱
子里的东西瞬间撒了一地,给闭着眼睛的夏雪平惊得一个激灵,随后她缓缓睁开
眼睛,看着满地那自己少女时代最珍视的小物件就这样被我扬了一地,竟然有些
无动于衷。

  那水晶精灵娃娃像先砸到了我的脚上,顺着我的脚面一骨碌,滚到了地上,
整樽水晶倒是没摔得粉碎,却也摔断了右半边的那副蝴蝶翅膀。夏雪平双目无神
地蹲了下来,拾起了地上的铁皮箱子,感觉到箱子里柔软的内衬垫层似乎有些松
动,便将内垫按实了,然后动作缓慢、灰心丧气地一件一件把地上的东西捡到箱
子里。最后有小心翼翼地把那断掉的水晶翅膀放到箱子里,剩下的那樽水晶像,
她则小心地抬手放进了自己今天穿着的这件休闲西装上衣的里怀当中。

  原本看到那樽雕得跟她眉眼身形极像的精灵被我摔坏了,我的心中一下子稍
微有些过意不去,可紧接着看着她仿佛带着怜惜和苦楚地把另一个男人送给她的
东西呵护备至地放到那只铁皮箱子里,我从头燎到脚的怒焰便再也熄灭不来了:
「你还对这些东西挺珍惜的是吧!」我看着地上还有一枚钻石戒指,不知道为什
么孤零零的没放在首饰盒里,跟其他的那些她和那个于锋的爱情纪念品也不一样,
那戒指上面也没有任何的标注,而掉落的地方就在刚刚那个铁皮箱子摆着的地方,
于是我也捡起那枚戒指直接丢向她,被她正巧接在手里:「喏,这还有一个!他
追你还真下血本啊!对于这个于锋,你是放不下他对吧?行!那我告诉你,这个
于锋已经回国了,而且现在就在F市。」

  「什么!他怎么可能回来?」夏雪平本来在出神地看着手中那枚戒指,突然
听到我说于锋就在F市,她顿时如同触电一般,困惑又惊恐地看着我。

  「你跟我说假话,但我跟你说的可都是实话:我已经见过他三次了——第一
次,就在你被下药的第二天、我自己去G市见到欧阳雅霓阿姨的那次,我被他跟踪
了;第二次,咱们俩在G市,我去情趣用品店里,他也跟着去了,还跟我打个照面;
第三次,就在前几天,风纪处新来的几个小子要跟重案一组那帮新人菜鸟打架,
还要暗算我,埋伏在市局旁边那家砂锅菜馆后面的时候骂了你几句,就被这个于
锋以一己之力给揍了——听见你被他们骂了,他就把那几个打成重伤,他还真是
爱你呢,夏雪平!」

  「他……他在跟踪你么?」夏雪平紧缩的眉头似再也舒展不开了一样,忧心
忡忡地小声念叨了一句。

  「哼,你念叨什么呢?你是想还要跟他再续前缘么?」我泪流如瀑地看着夏
雪平。

  夏雪平却立刻站直身子,失望又愤怒地看着我:「秋岩,你现在真的就认准
了,我是个不干不净的女人么?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担心什么?你再看看你
心里又在想什么!」

  「我才不想去知道你心里在担心什么呢!那只不是徒增我的伤心罢了!你说
说看,从刚刚在医院门口到现在,有多少事情是你说不清楚的?而且从我俩重逢
到一起到现在,又有多少事情你是故意不跟我说清楚、故意跟我瞒着的!你心里
肯定在想,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要继续跟我瞒着的吧?——比如你背包里的那只
『小海豚』跳蛋,对不对?夏雪平,你究竟是以前就这样,是个淫荡的女人吗?
我以为那种东西你不会有的!那是用来干什么的呢?你拿去用来跟周荻之间做某
种游戏的么?」我抽啜着看着夏雪平,「然后你有我了,你有周荻了,提起来这
位于锋——你这位不明不白的初恋情人,你又是满心忧虑和怜爱的,怎么着?你
还要跟他复合是吧?」

  夏雪平听着我的话,从眼角滑落出一滴与那水晶精灵娃娃一样剔透的泪珠,
没想到,下一秒她却微笑着看向我,咬着牙对我说道:「对啊,我从头到尾就没
忘了他。我可想他了呢。我恨不得马上现在就见到他,马上向他投怀送抱。」

  ——话,终于说开了是吧!

  「可以的,夏雪平!你看看,这就是真正的你……这就是真正的你!我之前
还纳闷呢,怎么是个男人都爱你?而且你离婚十年,身边那么多男人追你,你怎
么可能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让没想到一了解你,就发现那么多
男人跟你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段亦澄、艾立威,现在又是周荻,还有这个于锋!
大家都爱你啊!而且,对啦,你看看,好你个『冷血孤狼』,你最后总是有个冠
冕堂皇的理由:你接近这些男人都是为了破案——你接近段捷,你跟他接吻,是
为了查冯媗的案子;你跟艾立威躺在一起,是为了查『桴鼓鸣』;那接下来呢,
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你跟周荻去开房、去私会,是为了查什么东西?你要跟于锋
复合,是要查二十一年前的叛国刺杀案?你一直在用出卖色相的方式破案,这就
是你玩弄别人、伤害别人的套路,对吗?」

  「是的,就是这样,我就是要这么做,我就是这么破案的。」夏雪平深吸一
口气,睁睁大了干涸的双眼,直视着我。

  而我再也忍不住了,卑躬屈膝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啊!你为
什么要这么伤害我!我对你这么用心、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这么伤害我、折
磨我!」

  夏雪平平静地看着我,失望又无可奈何,带着颤音轻声对我说道:「因为你
不相信我说的话啊,我的秋岩!你宁愿永远猜疑,你都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不
是吗?——你宁愿相信一堆不会说话的、被我封锁在过去的物件,你宁愿相信一
本早该烧掉却被当初还带着稚气和傻气的姑娘给最终留下的影集,不由分说地认
为我对于锋就情未了,也不愿意听我一句,『秋岩,这些事情早就过去了』啊!
你宁愿相信一篇真实情况跟档案上记录都有很大出入的所谓的日记,也不愿给我
一个机会来让我解释!你宁愿相信几段看都看不大清楚的视频、外加听起来确实
跟我声音很像的录音,也不愿听我说,那真的不是我,我昨天在那个时间是真的
在执行任务!秋岩,从你跟我这样在一起之后,你究竟相信过什么呢?你一直以
来,到底相信过我吗?」

  「哇啊啊——那你相信我么?哇……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不跟我讲,
你又让我怎么相信你!哇啊啊……」

  「可是我为什么要什么都告诉你呐!」夏雪平轻声控诉着,看着泣不成声的
我,语气里还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这让我更加难受,也让我更加愤恨,」…
我有我的考量,我自己又承受了多少东西,你知道么?就因为你真的……秋岩,
从我跟你在一起后,你真的都表现得还像个孩子一样:有些事我告诉你了,就比
如你让我怀了孕这件事,你说你能做什么?而有些事情,我告诉你了,不仅会给
你徒增担心,还会给你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我不想让你受伤害,所以我告诉
你那些事情干什么呢?还有很多事情,我告诉你了,你必然要吃醋,你必然心里
沉不出气,而那些本身又是无意义的事情,我告诉你干什么呢?而你自己呢,你
对很多事情都无法安心,甚至我发现你好多时候,都是我这边、我身旁什么事情
都没出,你就在一旁胡思乱想——你刚才对小丘的态度,让我想起来,很早以前
你也怀疑过小丘对我有什么意思、我跟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清不楚,对吧;而
段亦澄那件事,对,你可以说我『出卖色相』,可那本就是我猜到他要对我做什
么,我只好请君入瓮、就坡下驴,我跟他之间有真正做过什么吗;而艾立威,这
个就更别说了,没错,他是感动过我,我跟你说过,但也仅仅在感动而已,而跟
他躺在一起,我当是当真的不清楚具体情况了,而且我醒来之后看见他就在我身
边,我只能见招拆招了,我又能怎么样?——你把这些人这些事到现在还耿耿于
怀堵在自己心里,然后自己还一厢情愿地总结了一套什么『夏雪平的套路』,可
是秋岩啊,你知不知道妈妈自从……自从很久很久以前到现在,就对你这么一个
男生,还是我亲自生出来的男生动了真心了呢?你说我淫荡、说我不干净、说我
出卖色相,我像被外人误解一样被我的儿子、被我最爱的秋岩误解,我也都所谓
了,但是秋岩啊,你扪心自问,我在你的心里真的那样不堪吗?我夏雪平真的是
这样糟糕的人吗?我的秋岩啊,我确实很爱你,所以我愿意把我自己什么都交给
你,所以我跟你在一起、遇到谁了、发生什么了我都更加的无所畏惧,我也愿意
向你跟我发誓的那样,把你当成我夏雪平的依靠,不是母亲对儿子的,而是一个
女人对男人的、情侣跟情侣之间的,但到了最后,我们却依旧是母子不像母子、
情人不像情人啊;你在很多事情上,都不能用一个冷静的态度去真正调查考虑,
自己只是管中窥豹,就觉得你了解所有事了,接着就觉得的世界崩塌了,到最后
反而需要我来一点点帮你修补,而你知不知道,我的世界早就遍地狼藉、一片荒
芜了?这样的你,要怎么让这样的我去依靠啊!秋岩啊,你到底只是个孩子啊!」

  「哇呜呜……嘶——呼!」我抽了抽鼻涕,忍住哭泣,对她心痛地质问道,
「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是个没什么重要性的孩子而已,对吗?」

  「起码,一个真正成熟的人应该会知道:一个离不开男人的真正的淫荡女人,
在身边有一个无时无刻不献殷勤、又无时无刻不是机会去搞外遇的男人的时候,
她是不需要在自己身上藏那么一个自慰工具的。」夏雪平说着,再次站直了身子,
轻轻抽泣了一声之后,对我平静异常,而心灰意冷地说道:「你真的只是个孩子,
我的秋岩;而我也清楚,我,夏雪平,又是个极其倔强的人……所以啊,我们还
是分开吧。」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分开吧。」

  ——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不见任何泪光,眼中不见任何湿润,但却身
上下,又确实散发着一股冷漠和决绝:「小混蛋,既然你说过,要把我当做一个
普通女人看待,而不是妈妈,那普通的女人跟男人恋爱久了,发现不合适,也是
可以分开的。我俩也是。分开了,对你我都好。」

  说完,夏雪平头也不回地,迅速抱着手中的铁皮箱子下了楼,然后关上了自
己房间的门。

  而在十多分钟之后,一直大脑空白、愣愣地注视着之前夏雪平站过的位置的
我,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分就分!」

  我大声地从嗓子眼中嘶吼出一声道。

  从这一刻开始到晚上,家里的一切,包括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气,包括每一颗
灰尘、每一粒细菌,都像是被外面透心刺骨的冻雨冰封住了一样。哪怕是中间丘
康健又开着他那辆运尸车回到我家门口,给我和夏雪平送了两碗热馄饨和一份芝
麻酱麻辣拌,也没敲碎裹住一切的坚硬冰壳。夏雪平下了楼后关上了门,就似乎
进了洗手间去放了一盆热水;而我除了中间下楼去给丘康健开门,接馄饨再放到
餐桌上之外,便一直坐在床边痛哭流涕——我跟夏雪平之间也算是起过不少冲突
的,但这一次,最让我痛心疾首;

  而夏雪平,除了在我把车子撞得报废、进了医院之后到刚下楼之前,流下了
屈指可数的眼泪之外,此后在她的房间里,在楼下,都没有任何哽咽的动静。这
一次,她竟然表现的这么冷漠、决绝,这么无所谓,这么刀枪不入、油盐不进,
并且中间好几次我还听到她喘息均匀,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去到阳台和地下
储物室,不知是为了撬开什么还是修理什么,而去寻找了老虎钳、铁锤和螺丝刀。
在一通敲击打砸之后,安静片刻,夏雪平的房间里,似乎又传来了整理收拾东西
的声音。

  哭的早已几近昏厥的我,却根本无心也无力气去理会。

  一直到了晚上,美茵放学回来,家里才算有了点动静。

  「我回来了。」

  美茵的语气中也带着些许颓丧,她在脱了鞋子换了棉拖之后,先朝着楼上走
了几步,紧接着她犹豫片刻,又退了回去走向了夏雪平的房间。此刻夏雪平的房
间里也安静了许久,她进了房间之后,母女俩也不知道悄声聊了什么,只是听得
出她俩聊了一大堆东西,最后美茵又带着担忧和乞求离开了夏雪平的房间,顺手
关上了门,然后才上了楼。

  一看见我侧着身子倒在地上、躺在一片漆黑之中,美茵先是被我吓了一跳,
并且马上帮我打开了灯。她应该是在开灯之后,看到了我面前的一摊眼泪,才并
没有变得那么焦急,接着她蹲下来,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将我的身子扶起,
又从电脑桌上抽了几张面巾纸,帮我把地板擦得干净,然后跟我面对面坐下。

  「你们俩都怎么了啊,哥?」她坐下后,一把拉过我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双
手中轻轻捂着。

  「我……」我像个残破的木偶人,佝偻着腰低着头,带着撕裂沙哑的声音,
含糊地对美茵说了一句,「我没事……就是上午撞车了……」

  「还装!」美茵带着骨子里的刁蛮瞪我一眼,狠狠地在我的手上掐了一下,
接着又用大拇指肚揉着刚才前一秒被她掐红的地方,「撞车的事情,我刚刚听夏
雪平说了——我就说家门口怎么少了一辆车,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别的事,也被
我连问带诱地从夏雪平那里听说了。」

  「你是要帮她来狡辩的,对吗?」

  「唉,我是想告诉你,」美茵叹了口气道,「她收拾好东西了,她把她所有
的东西,都放在行李箱里和家里那几个空纸箱里了。看起来,她真的是要走。」

  「让她走!」我大叫了一声——她以前租的那个地方被不明人士炸没了,她
现在只能住到家里,她还能去哪?……而且她不是要跟我分手吗?她离开也是应
该的!

  美茵看着我,也跟着伤心地叹了口气,等我把气喘匀了,又低下头、恢复了
安静之后,她才继续拉着我的手说道:「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你和夏雪平,你
们俩我都恨过也嫉妒过,但是,夏雪平这个女人,绝对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坦
荡最磊落的女人;而你,何秋岩,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豁达的男生。可我作为
一个想要在你们俩之间搅和一下的旁观者,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些
事情就是当时多一句解释,楼下的这位女战士、女王大人偏不解释;而明明有些
事情,就是事后冷静地多朝前面想一步,你这家伙却偏不冷静——在你和夏雪平
的感情问题上,你一直像个高能、全能的傻子?你明明是这么聪明的家伙——我
们所有人都被艾立威骗了,你却能先发现艾立威有问题;你能因为我的一句话,
去破了女影星罗佳蔓的案子——臭何秋岩,你为什么偏偏在你和夏雪平的事情上
总是失控呢?」

  「你也觉得我被那个日记、赵嘉霖给我传来的视频和录音蒙骗了吗?可她还
有于锋送给她……」

  「不在于这些东西的,哥。我其实也不知道,我甚至平时在学校,对你们俩
每天做的事情、遇到的人和经理,我更不清楚;可我知道的是,那些东西存在,
不见得就是真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吗?」

  「为什么。」

  「就因为她是夏雪平。我愿意相信夏雪平,而且她值得相信。」

  「就因为她是夏雪平?」

  「嗯,就因为她是夏雪平,这就足够了。换做另一个人,我可能比你更早就
去怀疑了——我巴不得呢,你明白吗?如果你看到的那些东西,确实都是真的,
那你觉得那天晚上我趁着她喝醉、吃了她的豆腐,她的心绪还会那样的复杂么?」

  美茵说完站起了身,对我说道:「你们俩啊,明明那么在乎对方,唉……何
秋岩,你好自为之吧。看你们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去给你俩弄点吃的吧。」

  我看了看美茵转身出去时的背影,心里甚是不解:以往这小坏丫头是家里最
不懂事的那一个,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居然能把一切的事情说得那么轻松,并且这
是我第一次在听她说完话后,难受的内心会产生一种稍稍轻松的感觉;其次,我
还真不知道她居然会下厨。可我看着她里去时迈着的踏实又轻快的步伐,却依旧
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过多一会儿,美茵便又回到楼上,微笑着把我拽起身,又拉着我的手下了
楼。夏雪平已经在餐桌旁坐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下了楼后,什么都没说,却只
是等着我和美茵入座。中午丘康健给送来的那两碗玉米香菇鲜肉馄饨已经被美茵
重新温了一遍,分成了重新三小碗;馄饨的旁边,各放这一大碗过水面,里面已
经配上了切得整齐的黄瓜丝、葱花、油泼辣椒和陈醋;最中间摆着那份芝麻酱麻
辣拌,旁边一大盆西红柿鸡蛋卤。

  看着那盆西红柿炒鸡蛋卤,我不由得发起呆来。

  「来,吃吧!」美茵吸了吸鼻子,似有些强颜欢笑地喜悦着说道,「也不知
道我这第一次做饭,手艺怎么样。这卤汤的做法,我是按照陈嫂那家伙在的时候,
我在一旁偷学的,又从『瓜哥厨房』的公众号上学了点配方,没放糖没放盐,用
蚝油和酱油调的味道。唉……我是一直想给你们做一次饭的,何劲峰何老太爷那
家伙偏偏此时又在外地,哼,没口福!来吧,夏雪平,何秋岩,你俩也别愣着了,
尝尝本姑娘的手艺怎么样吧!」

  我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便伸手去端那盆炒卤,没想到刚一伸出手,夏雪
平也正刚抬起手来。我和她对视一眼,寻思了一下,连忙把手放下,没想到她在
这时候也收回了自己的手。

  美茵见了,先笑了一声,又长叹一息,随即站起身来端起那盆炒卤,拿着勺
子给夏雪平面前的面碗里舀了一勺半,又给我的面碗里舀了一勺半,自己则舀了
半勺后,回到座位上拌开了面条,双手合十道:「我先开动了。」

  我和夏雪平各自轻叹一下,也拿起筷子拌着面前的打卤面——好一碗酸甜咸
辣,还带点葱花与油泼辣椒中苦涩的打卤面。

  饭后,美茵主动扛起了洗碗的职责,又连忙把我和夏雪平推进了一楼的卧室
里,还自己读了半天的门,说什么都不让我出去。我无奈,转头看了看夏雪平的
房间——除了房间里摆放了两个装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和三个大纸箱,一切又
都回到了她在月初跟我回到F市之后,刚搬进家里时候的样子,电脑桌上、床头柜
上、衣橱里所有的属于她的东西,都已经被收拾得彻底。

  「你是真的准备要跟我分开,是吗?」我看着面朝窗子、背对着我的她,对
她问道。

  「嗯。」她冷冰冰地回答道,「从你外公那儿拿来的书,大部分就先放到这
吧。我只拿走一些他的日记、文件记录和手稿。剩下的书,我可能会回来再拿的,
也可能就留在这了。那些书本、字画都是很贵重的东西,你好好保存。」

  「那你有地方去吗?夏雪平,你真的要这样吗?」

  「这你就别管了。」

  她冷冷说了一句,接着侧躺在了床上,背对着我说道:「我累了。等下美茵
洗完碗筷之后,你也早点上去休息吧。」

  此刻的夏雪平,似乎又回到了我刚刚与她在局里重逢的那时。

  ——或许这个样子的夏雪平,才是真正的她吧。

  真正的她……

  我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她曲线曼妙又铿锵健美的腰身,脑子里竟然瞬间充满
了在八年之前一直到今年九月份,在我我憎恨她的这段期间里我从别人那儿听到
的关于她的重重流言:筛去了一些听起来就虚假得不能再假的说法,筛去了一些
根本与她本人、与她的行业、甚至与人类社会都不怎么贴边的低俗故事,剩下的
大部分消息,都再说她自从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她远去、自己又经历了离婚、她
自己又变得开枪不犹豫、杀人不眨眼之后,终日与她为伴的除了酒精之外,就只
有生存或死亡,那些稍微靠谱、听起来符合显示逻辑的传闻当中,她的身边,并
没有一个异性的身影存在;

  反倒是想想周荻那家伙,他曾经在警校当中有多少赞誉,相应地,就有多少
桃色新闻;再细细想想,就连警专的那名女副校长都跟周荻传过花边新闻,而也
在那时候去过警专、警院做过好几次报告的夏雪平,从未存在于周荻的任何故事
当中……

  虽然倒是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可能……但是……唉……

  只是那一字一句言之凿凿的日记……还有那一帧一秒都让人坐立难安的视频
和录音又是那样的让人无法不信以为真……

  还有那今天刚刚被我发现的一张张哪怕是让旁人看了都会淫心大起、又徒生
嫉妒的照片……

  「就因为她是夏雪平。我愿意相信夏雪平,而且她值得相信。」

  ……

  「起码,一个真正成熟的人应该会知道:一个离不开男人的真正的淫荡女人,
在身边有一个无时无刻不献殷勤、又无时无刻不是机会去搞外遇的男人的时候,
她是不需要在自己身上藏那么一个自慰工具的。」

  ……

  「……呵呵,我还以为能泡到不少小妞的你有多聪明呢?看来你也真是个白
痴哈?而且夏雪平也真是够狠,连自己儿子都唬弄!」

  「赵格格,我说你他妈是真有病!——那天晚上,夏雪平在家!」

  「啊?你再说一遍!」

  「那天晚上,夏雪平在家!并且我也在家……」

  在这个时候,我又突然想到了,再营救康维麟的那天,我在那家高档宾馆的
电梯口,分明看到了一对跟夏雪平和周荻长得极其相像的情侣,他们的发型、发
色、身材、着装,跟周荻和夏雪平都几乎一模一样,甚至那男人的声音,就像是
偷走了周荻的声带安到了自己的嗓子里一样,并且,那天那个男人似乎还真的唤
了一句:雪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我真的把事情想错了吗?

  难道夏雪平,到现在还在故意跟我演苦情戏;还是说,实际上她确实是跟周
荻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的?

  一时半刻我也想不通,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像美茵困惑的那样,
我和夏雪平,又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我只好又坐到了地上。

  可看着那几件包裹,再看着从被窗雾花镶嵌住的玻璃透过来的晦暗光芒,镀
上一层银蓝色的夏雪平,我突然意识到,事情的原委与真假,跟他要离开这件事
相比,大概并不是那么重要的。

  如果她真的离开了,不论她去了哪里,这次的离开,可能就是真的从我的生
活当中离开了。

  就因为她是夏雪平,就因为她是我觊觎已久又沦陷已久的妈妈,就因为她是
这世界上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爱恋、浪漫的女人,我是不是应该要无条件地相信
她一次?

  就算做不到,至少要先留住她吧。

  于是我鼓起勇气,收起愤怒和醋意,默默地走到了她的身旁。

  差不多快一个小时没说一个字、且几乎一动未动的她,竟然一直在睁着眼睛
没睡。听见我走到了她身边,她便稍稍侧过身子,面无表情地、眼睁睁地看着我。

  夏雪平脸上挂着眼泪的样子,在灰暗的夜色当中,竟是这样的妩媚,又惹人
怜惜。

  「别走,好不好?」我咬着牙,伸出手,拭去她脸上冰冷的泪水。

  而重新涌出的两滴新泪,温热无比。

  「你是白痴吗?」

  她又这样说道,用着熟悉的冰冷语气,用着熟悉得冰冷目光。

  我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压抑,于是伸出手托住她的下颌,抚摸着她的脸颊,
对准了她的软唇,毫不客气地亲了上去,并且对着她的唇间伸出了舌头——我真
希望自己的三寸之舌能够化作一颗钉子,就这样把她钉在这张床上,并把她的心
跟我的心永远的钉在一起。

  舌头探进夏雪平唇间的那一刻,她突然对着我的舌尖咬啮了一下,让我感受
到了一阵猝不及防的疼痛,紧接着,她却也伸出双臂,紧紧把我搂在怀里,就像
生怕下一秒,会从我的后背上长出一对翅膀并飞走得无影无踪一般;她的舌头也
跟我的舌尖纠缠在一起,并用着彼此最熟悉的节奏和幅度,相互缠绕着对方的舌
头打转。

  旋即,我俩的呼吸趋于同步,心脏的跳动也开始有节奏地此起彼伏、交相成
曲,我便开始野蛮霸道地扯开她的衣襟、抽拽着她细腰上的皮带,奋力地脱下她
的上衣和裤子;夏雪平也很配合地任由我的摆弄,任我把她扒光后,依旧紧紧地
搂住我的身躯,并主动探出舌头,搅入我的口腔,在我口腔内的每一处内壁、每
一个敏感的末梢神经区域,都用她那嫩舌放肆地钩挑着,双手也像是在为了记住
我每一块骨骼的大小长宽、每一寸肌肉的形状位置而在我的的后背上贪婪地又摸
又揉又搓。

  她的身上,还是那套熟悉的紫色蕾丝内衣。

  我嗅着她身体上带着独特的近似麝香味道的体香,粗暴地脱去了她的内裤;
上面那文胸,却依旧让她穿在身上,接着我三下五除二,便把自己身上所有带着
汗水和雨水的衣服裤子也都脱了个精光。此刻的我见到夏雪平的胴体,内心必然
是兴奋不已的,可是心里在想着那些愤怒、那些嫉妒、那些我和她之间的争吵、
哭泣与不快的时候,我的阴茎便正处于半罢工的状态;但我却一时脑子一热,狠
下心来,大喇喇地握着自己这半软不硬的肉棒,朝着夏雪平温软的蛤穴当中送入。
她的美穴的确依然温暖,包覆在阴茎上让人舒服得很,甚至不知为什么,在做过
流产手术之后,她的阴穴狭道竟然变得稍稍地更加紧窄,不不知是她自己真的发
生了什么生理变化,还是我好久都没有跟她真正交合过一次,而产生的幻觉——
是啊,上一次跟她实打实的性爱,其实就在两三周之前,可我的心中,却像等了
一万年那么久。

  我托着她紧实的大腿,往里面一插再一抽,一种令人难过的摩擦感瞬间拉扯
得我的海绵体与阴茎冠状沟火辣辣地生疼,而躺在床上仰视着我的夏雪平,也不
免发出了一声柔弱的叫苦:「啊呀……」可与此同时,她依然紧紧抱着我,看着
我的眼睛,看着我眼中的她自己,又在试着看着我眼中的她自己眼中的我……

  虽然见她没有阻拦的意思,但我是不愿再这样跟她彼此伤害了,于是我只好
小心翼翼地把整根阳具都从她的玉穴之中拔出,接着我想了想,赫然发现自己这
次又是没穿「小雨衣」的,我都给她弄出一次人命了,让她的身体受到那么巨大
的创伤,我不想再有第二次;而且毕竟安全套都有润滑的作用,我心想着之前她
都把那盒安全套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于是我便准备起身去翻找。可她见了,却
突然把我搂抱得紧紧的,并且抓住了我的右手手腕,直接叩到了她的左乳上面,
她的手踏着我的手背,似引导又似强迫地,让我抓揉她的巨乳,同时另一边,她
又我伸出右手握住了我的阴茎,逐渐由慢及快地,从阴茎根部到龟头伞缘,仿佛
挤着血流一样,前后撸动着我的肉朖,并且把龟头对准了自己的阴户嫩口处,上
下左右研磨着自己的肉穴。

  她一面这样做着,一面与我对视,左手鼓励我玩弄她的乳丘的同时,还在拼
命地朝下压着我的手。而我的阴茎也在完全勃起的那一刻,也明白了,比起自己
饱满敏感的左乳,她更想让我去按摩抚慰的,是搁着乳房和肋骨下的那颗炽热的
心脏。

  于是我放慢自己的动作,感受着她的心跳,心脏每跳一下,我便轻轻地在她
的椒乳上握紧一下,而心脏再跳动第二下的时候,大拇指便在她的乳尖上拨弄一
下。不一会儿,滑腻温热的淫液充满了她的蜜壶,她的口鼻当中,也响起了动人
的轻哼。

  可同时,她的眼角又一次渗出泪水来。性腺就像是侵略到了她的眼眶里,还
下错了指令,我试着轻轻朝前挺进自己的肉炮,再退出一下,那眼泪便分别会从
左右双眼当中多流出一注来。我无法直视她那令人怜惜到无地自容的哭泣容颜,
只好比起眼睛再次把舌头吻入她的嘴里。可此刻那香唇之间,尝起来竟然是异常
苦涩的,而以往无论任何时候,当我亲吻她、吸吮她的香唾的时候,她的口中,
却一直都如蜜糖般香甜。

  ——待我再睁开眼,却恍然大悟,原来我自己也流出了眼泪。

  于是我不再像以往那般激烈,而是轻柔缓慢地在她的软穴当中抽送着,我闭
着眼睛,用自己的龟头感受着她阴道内的湿润和形状,我不用手、而是用自己的
阴毛和小腹去磨蹭着她那颗比少女更加娇翠欲滴的阴蒂;我依旧保持着与她心跳
几斤同步的动作去照顾她的酥胸,嘴巴上,则专心地在她的唇间与双眼处来回亲
吻。

  淫水越流越多,泪水也越流越多。

  她见我对她如此温柔怜惜,脸上越来越滚烫,也越来越红,她想了想,先用
膝盖顶住了我的胸口,又推了我一下,没说一个字,但我却清楚她是要求我拔出
去。我也做好了许久没有插入肏弄她阴道、且仍未享受到快感而就此停止的心理
准备。下一秒却看到她竟然背对着我跪在了床上,并且很主动地对我抬起了屁股,
轻声说道:「你从我后面来吧……」

  她其实很讨厌这个姿势。她并不讨厌这姿势给给她带来的感受、或者这姿势
本身,她讨厌的是这个姿势的名字——「狗交式」。但她从来不是那种带有贬损
以为的那种动物,她一直是一头凶猛坚毅的母狼。

  我又像以往那样,把自己的分神从她翘臀下插进蜜穴之后,一手去按揉她的
肛门孔周围,另一只手,则默默地抚摸着她身上那大片大片的伤疤。想着她过去
独自承受过得苦难和生死,想着我跟她重逢后每一次一起冲锋陷阵、每一次的相
互照应,我便忍不住加快了抽插的速度——我从语言上也好,从其他的行动上也
好,都很难准确地表达出我内心对她的想法,而在此刻,我所知道的,只有加快
速度让她得到快感和满足,才能让她知晓我对她永远的爱慕。

  「嗯……啊……啊!」一直都没怎么出声的她,终于叫了出来,我便想着给
她一个鼓励的热吻,于是我停下动作,把身子向前探去,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扳过
她的额头,朝着她的嘴唇亲吻了下去,可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她主动让我用
这种姿势与她云雨并不是为了赴乐,而其实是她早已忍不住委屈且想哭出来、并
且早已泣不成声,但似乎又不想让我看到。

  看到她满脸挂泪,压着声音哭泣的模样,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了。

  「你看什么呢?」可她却突然带着哭腔,对我质问道。

  「我……」

  「你想不想要我?呼哼……衣服都脱了,而且已经入身了,你却还扭扭捏捏
的,像个什么样子!小混蛋!你真的是个白痴吗!」她依旧对我带着哭腔训斥道。

  接下来她却直起身子来,桃尻向后一顶,让我被动地把阴茎退了出去,自己
一个转身,梨花带雨地看着我,接着恶狠狠地把我的身体抱住,然后压倒在她的
身下;她哀怨又冷酷地看着我,对我深吻了一阵后,在我的下嘴唇上结结实实地
咬了一口,而在我吃痛的那一瞬间,我的阴茎突然被她骑在双腿之中,一把吞到
了自己的肉壶当中。

  她把双膝顶在我的两跨旁边,前后奋力扭动着自己的屁股和腰身,从缓到急
地调整着震动的节奏的同时,一直在用着舌头堵着我的嘴巴,并渴求无比地抚摸
着我的头发;没过一会儿,她似乎累了,又抱着我的双肩,让我坐直身子,我们
之间早就有了默契,故而我很清楚她的意思,便用胳膊撑着坐直,并伸手去托推
她的屁股,帮着她在我的阳具处上下驰骋。

  坐直之后,她仰着头,压着我的后脑,让我把自己的口鼻埋在她的乳房上面,
尤其依旧是左乳,我也忍不住地对她的左乳呵着热气、再在双乳上不停亲吻着。
此时的夏雪平,也放声大叫了出来。

  可我听得出来,那每一声的浪呓,都在掩盖着前一声的哭嚎和泣啜时的喘息。

  最终,她总算忍不住,停下了上下套弄的动作,把我紧紧抱在怀里,进咬着
牙,一声不吭,满是肌腱却依旧娇柔的身躯,却在不停地颤抖着……

  这算是目前唯一一次,我和她在彼此清醒的时候,没有潮喷也没有射精就结
束的一场性爱。没办法,我相信性爱是为了表达欢愉、让彼此快乐的,而不是看
着对方痛苦而让自己更痛苦下去,然后让自己的痛苦加深对方的痛苦的。

  或许各自的眼眸,已经代替生殖器,做了它们本该达成的工作。

  似乎是为了弥补,夏雪平压着我的胸口,让我重新躺下。她调节了一下自己
的情绪和呼吸,然后温柔地对我说道:「对不起,妈妈不好,没能让你舒服……」

  「我……」我一时语塞。

  我已经很深切地体会到了她的委屈,但我依旧不能完全认定她的清白;同时
我已经隐隐感觉到应该是我做错了什么,可我又的确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于是,我和她继续保持着女上位的姿势,我又去贪婪地地吸吮着她的酥胸——
只是这一次,我觉得自己多少更像一个还未断奶的孩童;或许我精神上,心理上,
原本就是一个还未断奶的孩童。

  而在我品尝她的双乳的同时,她却把手绕到自己的屁股下面,轻轻把玩着我
的依旧保持着硬挺的阴茎根部,用手指抚摸在上面,就像是对待着一个刚出生的
婴儿一样;然后她又用自己的三两根手指,在我的阴囊上轻轻敲着,就像是哄着
一个孩子睡觉而且拍打身体的节奏一样。

  「把你这小坏东西就这样插在妈妈的穴里吧。就这样插在妈妈身体里,就这
样睡,好么?妈妈很爱你这小坏东西,就像妈妈爱你一样……」她依旧平静而温
柔地说道。

  「好。」

  这一刻是温馨的,我以为我俩之间在今天突然结出的冰块就这样融化了。

  于是,我从她的双臀抚摸上她的后背,又抱住了她,看着她闪烁着星光的眼
睛,我对她再次问道:「别走,好不好?」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舌头,深深地吻了我一口,然后在我的耳边轻轻
说道:「乖,睡吧。」

  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却也不敢说出口,生怕越是开口越是带来反
向作用,但我也不敢就这样闭上双眼。于是,我只好仍旧在她的胸谷与双峰上忙
活了一阵,惹得她也嘴馋,在我的胸肌和乳头上也来回舔弄了好几回,接着又与
我的舌头在我俩各自的口中轮流交战一番。

  没过多久,疲惫的感觉还是袭来。毕竟前一天晚上,我熬了一夜。

  我搂着夏雪平闭上眼,恍惚间我似乎已经置身于一座教堂之中。低头一见,
自己正穿得西装革履的,还戴上了领结。

  「不错不错,我说的就是这么回事!秋岩今天可真够帅的啊!」转身一见,
白浩远正举着一杯香槟酒对我走了过来。

  「白师兄说的什么话?今天人家秋岩大婚,这里最帅的男生必然非我秋岩哥
莫属啊!」傅穹羽笑道,「等下就要去接新娘子了,秋岩哥紧张不紧张啊?」

  我笑了笑,干张着嘴却说不出来话似的,没想到白浩远马上指着我大笑道:
「哟哟哟!还害羞了!我说新郎官,你这个人都是新娘子生的、新娘子养大成人
的,一起做了母子这么多年都没什么,今天要大婚怎么这么羞涩呢!来快点接新
娘子咯!」

  「接新娘子之前,作为新娘子这么多年的女儿、新郎官这么多年的妹妹,我
能不能先提一杯啊?」美茵在一旁带着坏笑说道。

  「好好好!有请伴娘,何美茵!」

  「这一杯,敬新郎!敬新娘!敬爱情!敬你们百年好合!敬你们万事,顺心
如意!——干了这一杯!接新娘子咯!」

  「接新娘子咯!」

  ……

  「夏雪平……夏雪平!」

  我嘴角带着笑醒了过来,然而,怀中、被窝中、卧室中、整个家中,却皆空
空如也。

                (15)

  我喝多了,什么都不想思考。

                (16)

  我又喝多了,什么都不想思考。

                (17)

  我又喝多了,依然什么都不想思考。

  从今天起,什么他妈的爱情不爱情、案子不案子的,酒精就是我生命中的一
切!

  朋友,干杯!

  Raise a glass to freedom!

                (18)

  我又喝多了,什么都不想……不对,今天我喝酒了么?

  我有点记不住了……

  我现在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站着还是躺着……

  我甚至感觉自己,已经上下颠倒了,我的阴茎和龟头才是我的额头和脖子,
而我现在用来看东西、说话、嗅闻的,又是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何秋岩,你真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今天依旧什么都不想思考,依旧什么都没做——不对,就做了一件事,那
就是呕吐……

  吐到了地板上、呕吐到了床上……

  里面好像没什么未消化的、嚼碎过后的吃食呢?哦,对了,我已经好几天没
吃过东西了。肠胃里、血液里、睾丸里、眼睛晶状体里,好像都已经充满了酒精。

  那鲜红的、腥甜的东西是什么?绍兴黄还是威士忌?

  我好想喊一下对门那个小坏丫头,然后她过来一下……那丫头已经好几天都
没理我了。

  我的老天……我再怎么用力,都喊不声音出来……

  她今天,似乎好像不在家……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呢?

  究竟几点了?

  我的头好像有点烫……又有些晕晕的,还有点轻飘飘的……这感觉有点难受,
但似乎还有点好玩……

  我是不是……呵呵,就要死了?

偷拍 2022-7-29 22:01

                (19)

  「……两针退烧针了,应该没什么事情了。」

  「师医生,他这样真没事啦?你再好好看看,真的!这孩子能力不错,稍加
调教加努力,前途不可限量!虽然他不是咱们情报局的……」

  「唉,能让你岳处长这么婆婆妈妈的人,尤其还是这么大个的孩子,我还真
第一次见过。你放心吧,他就是这几天酒喝太狠了,退烧针的效用还得再等等,
实在不行了,过一会儿,你们几位去这厨房里,看看有没有豆浆,或者用豆子煮
点糖水之类的,能缓解酒精的效果,让他醒醒酒;喝了之后走肾了,再去撒两泡
尿就好了。」

  我听见耳边的聒噪,渐渐睁开了眼。仔细一看,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客厅的沙
发上,夏雪平之前和我带回来的那一堆书本字画,已经被摆到电视旁边堆着去了。

  「欸!秋岩哥醒了!岳处长,丘课长,美茵!秋岩哥醒了!」

  「秋岩哥,喝水吗?」

  耳边突然响起了秦耀和杨沅沅的声音。

  「水来了,这呐这呐!」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胡佳期的声音也从厨房那边传
了过来。

  「你看看,我说啥了?喝点水,待会儿在弄点粥、糖水、豆浆之类的,有体
力就好了。」那个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人指着我对岳凌音说道,「这小伙身体其
实不错,他这样就是这几天着了凉,然后喝酒把嗓子给喝伤了,应该是扁桃体发
了炎,再加上应该是好几天都没好好吃饭,所以就发烧了。」

  「我家怎么一下来这么多人啊……我是死了么?」喝过了胡佳期给我喂的温
水之后,我总算说出话来了。

  「哈哈,小伙子!说啥话呢!」那个医生模样的人笑着拍了拍我的大腿,
「就你这身板,说这话?你这身体好好养着,你离死这种事情还远着呢!」接着
他又收拾了一下随身的医疗工具,对岳凌音和丘康健笑了笑,「行啦,人也醒过
来了,这边也就算完事了吧?我马上还得去给以前教育局那个老局长看看血压呢!
本来我跟人约的这个点儿,结果我听你岳处长这边有事情,我直接开车就过来了,
咱够意思吧?」

  「够意思够意思!别贫了,你赶紧忙你的去吧!」

  我又喝了两口水,仔细一看,此刻的美茵正哭丧着脸,被杨沅沅劝着,看我
醒了也不敢凑到我身边。

  岳凌音见我看着美茵,走到我身边对我讲道:原来我这一下子四天都没去上
班大家都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她便和丘康健来到我家。之后就跟美茵发现
我已经发了高烧——而美茵也是因为最近在忙着自己的考试,就疏忽了一直没出
门的我。

  「你妹妹也不容易,最近一直在应付考试,所以就没顾过来。也不是她的错,
对吧?」岳凌音看了看我,又看着美茵笑了笑。

  丘康健则在一旁沉默不语。

  我虽然还发着烧,但我的脑子并没有烧坏。其实岳凌音的话,说得是有问题
的:首先,我是跟局里请过假的,理由正是病假。按道理她应该是知道的。她说
我一连几天没去上班,还故意不说是「上什么班」,其实就是在为了规避提及关
于专案组的事情——当然,专案组的事情,在座所有人都知道,可对于岳凌音来
说,她不得不提起这个戒心;

  其次,丘康健也应该是知道我请假的,因为我打请假电话给人事处的时候,
电话最开始是他帮着接的。同理,重案一组的其他人也应该知道我请假了的。他
们提起出现在我家的最好解释,其实就应该是胡佳期和白浩远突然对我不放心,
于是才决定其中一个过来看看,而他们俩之所以不放心,可能是因为秦耀杨沅沅
等人的夸大其词,而他们想过来,又应该是跟这些小菜鸟们关系搞得不错的丘康
健想过来的。至于丘康健要过来看我,应该是因为夏雪平。如果丘康健是跟岳凌
音一起来的,那么还应该是事先约好的。

  最后,她转述美茵的话,说我这几天都没出门,那么我那一屋子的烈酒又是
哪来的?

  实际上,这几天,美茵其实都好像没在家。

  现在想起来,几天之前,夏雪平准备从家里离开的那个晚上,美茵这小家伙
给我和夏雪平做的那顿打卤面,很像一顿散伙饭。

  「怎么没去学校啊?」我看着美茵,对她问了一句。

  「我请假了。」美茵啜着鼻子道。

  「我没事……大婶,现在几点了?」我抬头对岳凌音问道。

  「九点多了。」

  我对美茵抬起胳膊扬了扬手:「我没事……我也不怪你。你正是学习紧张的
时候,赶紧回去学校上课吧。」

  「我……」美茵看着我,抽着鼻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去吧,好好上学听课。」接着,我又马上对丘康健和岳凌音说道,「谢谢
您二位了,这也算救命之恩……」

  「这算啥救命之恩?你好好吃饭,少喝点酒,比啥都强!」岳凌音半训斥半
关心地对我说道。

  「是啊,别让真正担心你的人担心你,好不好?」丘康健少有地严肃地说道。

  「行啊,您二位也是日理万机的,也别把心思浪费我身上了。我现在没事了。」
我想了想,回头看了看美茵,「如果需要人照顾的话,我这边不还有我们重案一
组的同事呢么?用不着你们的。要是有时间又顺路的话,帮我把美茵带上送去上
学吧。别让她耽误了课程。」

  「我们都没什么事,倒是你啊,秋岩,你得……」

  「丘叔,我没事。你们去吧。」

  丘康健停了,看了看岳凌音。岳凌音见我这样坚持,也没在多说什么,多嘱
咐了我两句不让我再继续酗酒、让我好好吃饭、注意休息之类的话,便跟丘康健
带着美茵离开了。他们临走前,我还隔着客厅的窗户玻璃,听到了美茵的话:
「丘叔叔、岳阿姨,你能不能在送我去学校之前,先带我去看看夏雪平?」

  「也好,走吧。」岳凌音答道。

  「唉,这母子俩这两天的身体状况,都差不多哦……」丘康健又说了这么一
句,三个人便走远到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的距离。

  实际上,我大概猜到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她离开了这个家,她之前租住的地
方又被烧了,那她现在能去的地方,除了让丘康健帮忙找一个地方之外,也就是
岳凌音的家里、或者让岳凌音帮她了;或者是让韩橙帮忙,那样话岳凌音也至少
会知道夏雪平临时住在哪里。当然,还有种可能,是她住到别的地方,比如周荻
帮她找了个地方,或者直接就是跟周荻住到了一起。

  ——现在看起来,最后一种情况是最不可能的,但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
看来我跟她分开也是不冤的。

  美茵跟着丘康健、岳凌音离开之后,胡佳期跟秦耀杨沅沅又跟我汇报了不少
关于重案一组的事情:因为我请了病假,一组的事情又交给胡佳期、白浩远和王
楚惠他们三个共同代理。这几天在组里,王楚惠倒是没出什么幺蛾子,跟着下面
分局的人还一起破了个说难也不是很难、说简单却也很麻烦的命案,名义上也算
是给一组立功增光;剩下的就没什么大事了,除了秦耀他们在组织篮球训练之外,
也就是风纪处的人,又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找了一组的人一点麻烦。

  「他们嘚瑟,你们怎么不找李晓研、莫阳和丁精武去收拾他们呢?」

  「唉,秋岩……这套什么考核警员日常人际关系与品德的制度,虽然说是方
岳那家伙策划提出的,但实际上最终就是莫阳和李晓妍签字定下来的!」胡佳期
说道。

  「哦……好吧,」我想了想,考虑到自己和莫阳与李晓妍的关系,我还是为
他们俩说了一句话,「他们俩你们也得理解,毕竟在局里不受重视这么久了,又
有再兴风纪处的理想,有点想法、想要做点成绩也实属正常。那老丁头呢?」

  「你不知道啊,老丁头跟局里提前递交退休申请了。解甲归田了。」

  「啊?那好吧……」想着老丁那起初老气横秋又猥琐,后来形象在我心中愈
发伟岸的人样子,记得他说过关于夏雪平跟于锋的事情,又想着之前他还要教我
「天耳聪」的本事,现在突然听说他退休了,我不禁有些茫然。片刻之后,我只
好跟他们嘱咐道:「风纪处这么做,其实也无可厚非,只是咱们组里各位,我实
话实说,确实都散漫惯了。我对于他们这些事情的意见是,别让他们抓到把柄、
少跟他们起冲突。」

  「知道了,我回去,再跟浩远和楚惠商量一下,咱们先搞个内部屏蔽和规章,
就当做应付他们风纪处的彩排了,等真正到了他们要作妖的时候,咱们也好跟他
们演戏。」

  「这样做最好。」

  接着秦耀跟杨沅沅和胡佳期三个人,就围在我的身边聊了起来,但他们聊的
都是一些跟我或者市局没什么关系的东西,比如八卦一下省里某个议员的花边新
闻,网上某个男明星又出轨了哪个网红嫩模,还有什么电视剧里哪个角色比哪个
角色更绿茶婊一些,但我对他们聊的内容却丝毫没有任何兴趣,甚至觉得他们吵。

  自从四天前,这栋房子变得空荡荡的之后,我便也觉得,外面的各种事情各
种新闻,天下红雨、沧海一粟,风起云涌、潮起潮落,跟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的世界,已经一片荒芜了。

  中午的时候,杨沅沅本来张罗着订披萨饼和炸鸡,没想到下一秒门铃被按响,
胡佳期一打开门,竟看见吴小曦买了一堆热粥、素包子和小菜站在门口。小C从丘
康健那里知道我病了,她便放下实验室里的活,在市局旁边那条街上找了半天餐
馆,就为看看能给发烧的病人适合吃的东西,然后她又买了一堆退烧药、消炎药
和感冒灵,接着奔着我家这边就跑了过来,听说胡佳期他们三个也在我家,于是
便多买了几份拿来一起吃。

  胡佳期对清粥小菜倒是没什么挑的,而我显然看得出来,杨沅沅和秦耀这两
个见到餐盒里一点肉丁都没有,捧着粥碗的两个人都快哭了。「冰箱里还有生的
黑猪肉脆皮烤肠,甜口的,南岛口味的,出发有电烤盘,你们俩自己弄点吃吧。」
我只好对他们俩说道。而听了我这话,俩人就像是在沙漠中走了许久不见一滴水、
结果遇到神灯许愿后给了他们一大池淡水一样,简直对我感激涕零。

  吃过了午饭,小C便跟秦耀张罗着,把我扶回了楼上我自己的房间,又把胡佳
期三个打发走了。接着,小C二话不说,在收拾了一下我的房间之后,去了楼下的
储物室找来了一个塑料盆,又在洗手间里找了一条干毛巾,非要把我身上的衣服
脱光了刚给我擦身子。

  「用不着,小C。你等我今天退退烧,明天我自己洗澡。」

  「我给你擦擦身子你就好了。好的会更快些!」

  我拗不过她,只好脱了身上的衣服,唯独留下内裤,让她就这样帮我擦身子。
擦到敏感部位,她非要继续下手,但她的手腕立刻被我掐住了。

  「你要是这样的话,你就把我一个人扔下,你就走吧,小C。」

  「我听见课长给谁打电话的时候说了——应该是一个姓岳的女人吧,他说你
跟夏雪平分手了。」小C痴痴地看着我,「大白鹤其实也好久都不理我了。秋岩,
反正我俩现在都单着,我知道你一直以来也挺喜欢我的……」

  「小C,不是这么回事。大白鹤不理你,你们正式分手了么?」

  「没有,但是……」

  「而且,我刚分手,让我马上跟另一个人在一起,这个太荒谬了。你终归是
大白鹤的女朋友,就算你们俩过得比较开放;而我终归……我终归是心碎了。」

  小C想了想,低头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好吧,我知道了。可我这么照顾
你,你多少也得给我点回报吧?」

  「什么回报?」

  「你作为我的『二老公』,今晚让我跟你躺在一起睡总是可以的吧?——我
保证不做什么事情,单纯就想陪陪你,跟你说说话。我知道你现在肯定需要个可
以说心里话的人,对吧?」

  「好吧。」

  晚上依旧是清粥小菜,小C也在我的房间里住下了。我和她也确实没做什么,
只是聊天聊到很晚。

  我把我和夏雪平的事情,很笼统地跟小C说了,小C当然跟美茵不一样,她其
实跟任何人都不一样,她只会顺着我的话往下说。但我知道我并不完全光荣伟大
正确,毕竟我有好多关于夏雪平的事情,我谁也不想告诉,我只想自己留在心里。

  大白鹤那家伙最近似乎风光得很,跟着沈量才到处应酬,结实了不少其他分
局的年轻菁英,还跟检察院、法院那边的一些青年公务员干部搭上了关系;而在
这时候,每每陪着他的,便是那个网监处新来的小个子女孩,以至于到现在谁都
知道F市网监处有个叫白铁心的年轻有为的技术员,还有个可爱的女朋友名叫林霜
晗,但至于谁是吴小曦,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而且白铁心这家伙,现在回家越
来越晚,平时在家跟吴小曦在一起的时候,很多行为也越来越神秘了,经常半夜
看到一条短信之后,他便马上穿衣服出门;而平时在家里接电话的时候,有好几
次也是躲到洗手间里,用着特别小的声音跟对方通话,弄得小C也不清楚他在干什
么。

  「他是再跟那个林霜晗发信息、打电话吗?」

  「不是?有一次老白去洗澡的时候开了一条短信,我无意间看到了,可上面
打的都是标点符号,什么意思我都不知道,我还以为是恶作剧;没想到等他洗完
澡之后,瞟了一眼手机,就马上去穿衣服跑出去了,也不说去哪、也不说几点回。
而至于那个小林的事情……其实我都是知道的,平时他跟那个小林打电话,哪怕
是调情现在都不避着我,所以我觉得那些神秘电话,并不见得是那个小林的。」

  「唉……」我仔细想了想,联系到沈量才,还有他背后考上的胡副厅长、还
有司法调查局那帮人之后,我唯一能够想象得到的,是司法调查局正联合胡副厅
长跟沈量才一起搞了个什么组织或者机关,然后把大白鹤吸收进去了。排除沈量
才的小人作风和胡敬鲂的官僚架势,如果大白鹤真的在帮着司法调查局做事,那
也是在为国家出力,这也不算什么;但我也不能确定大白鹤是不是这样,所以我
只好对小C安抚道:「等我有工夫了,我跟老白去聊聊,打听打听他最近都在忙什
么。也算是给你吃个定心丸。你放心,你和老白,从小到大青梅竹马,他不会对
你弃之不顾的。」

  小C听了,只是点点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脸上却不见任何的喜悦或者轻松。

  又是一个早上,我和小C还都没睡醒,结果又有人敲门。我这时候已经退了烧,
只是全身还有点没力气,可听见如此乱七八糟的砸门,我也不敢怠慢,于是我带
着手枪悄声下了楼,开门一看,也难怪来人没办法按门铃——大头和牛牛这一对,
人手两箱大白萝卜站在腊月寒冬北风中,上气不接下气,满脑门都是汗。仔细一
问,原来这俩人今天本来就放假,然后前一天从小C这边听说我发烧生病,一大早
便跑回到农村老家去。今年秋天的时候,他们农村老家的大白萝卜大丰收、卖了
一大堆、自己存了一大堆、淹成咸菜一大堆,到头来还是多剩了一大堆。两个人
心想吃萝卜祛火顺气,于是坐着长途汽车去、坐着火车回,生生搬来四箱白萝卜。
知道的明白这两个热心肠、又遇上大丰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把我何秋岩驯养
成一只兔子。

  家里现在就我和小C在,即便两个人也怪孤零零的,他们俩又放假了,索性我
就把这二位龙阳伴侣留在了家里作伴,他俩个子都不高,于是我便把美茵的房间
让给了他俩——没错,跟我想得一样,美茵房间里除了剩下一套桌子、一张床、
两把椅子和空空如也的衣柜书架之外,其他东西,包括她的电脑也都搬走了。而
大头牛牛这俩人,倒也是好商量,晚上睡觉的时候,只把毛衣棉裤叠在一起,把
大衣棉袄盖在身上就够了,外加我家里本就不是很冷。这俩人从小C那里听说我是
喝酒喝出病的,按照农村人的说法,这种毛病就得靠继续喝酒,「透一透」,才
能把毛病「透」掉,所以等到中午晚上,他俩又去门口的小超市捞了两箱啤酒。
我拿这两个憨人实在没办法,我也是有心故意开玩笑,于是中午晚上加一起做了
六个菜,全都是用白萝卜做的:鲍汁白萝卜、糖醋白萝卜、白萝卜丸子汤、辣酱
拌萝卜皮、清蒸萝卜泥拌生鸡蛋、白萝卜蒸山药。不过四个人在一起喝酒,又是
毕业之后这么长时间,曾经在学校里如此要好的四个人,所以这一天到晚的酒喝
得倒也痛快。

  晚上11点多,酒足饭饱,各自洗漱过,准备休息,突然门铃又被按响了。我
依旧困惑着带着手枪去开门,没想到这下惨了:——我一开门,来人看着我手里
提着枪,直接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掐住了我的脖子……

  「小样儿吧!破了几个案子,抓了几个罪犯,就真心觉得可以跟姑奶奶比划
比划啦?也不看看咱们平时在特警队都是怎么训练的!」

  「行啦,小贾!秋岩还病着呢!」

  「就是,你伤到他怎么办?」

  「哈哈哈,我就是逗逗他!让这家伙当年对我不好!」

  我无奈地连咳嗽带喘,活动了一下脖子才缓解了过来。来人正是小贾小伊跟
小戚这三个。大头这才想起,自己跟牛牛坐火车回农村去之前,在车站见到了执
勤的小贾,我生病的事情,便是由大头告诉的小贾,正好这三人今天轮休,刚刚
从特警营里放出来,奔着我家就来了。然而这三位,美其名曰「看望我」,他们
带来的东西,只有自己三人的行军铺盖卷和行李。

  「所以我说,你们仨是把我家当成大车店了是么?」

  「哎呀,哪来那么多说法?既来之则安之啦!」小贾兴奋地笑着,她也倒是
真不把自己当外人。稍微聊两句才知道,12月31号那天,他们又得归队,对于这
几个家都在外地的女孩来说,回老家时间不够,去住旅馆又不想找地方、还想省
钱,我要是不收留她们,她们还真没地方去。不过她们三个倒也不挑,我本来想
把一楼的主卧让给她们仨,但她们对于这个邀请,便都不好意思了,于是一个睡
沙发,另外两个在挪开茶几之后就在客厅打地铺了,一下子就在我家凑合了好几
宿。

  天又亮起,我的身体也恢复了一大半了,家里一共七个人,能在一起玩的东
西也多了起来,但等到了天黑的时候,大家又都开始觉得无聊,毕竟不在一起相
处也有一些日子了,虽然大家都穿着警服、顶着国徽,可每天经历的、面对的都
各不相同,于是能聊到一起的话题也就少了不少。

  「要不然,咱们去外边逛逛吧!好不容易这几天外面没有结冰,在屋里圈着
干嘛呢?」小戚提议道,「在家就这么啃着大萝卜、喝着啤酒,多没意思?」

  我们其他人互相看看彼此,反正大家又都没别的事情做,就同意了小戚的提
议。恰好小戚前一段时间参加网上抽奖抽到了市中心新开的一家夜店「新皇朝」
的五百元优惠卡,据说他们家的酒水价位还过得去,环境也不错,所以就都准备
看看。

  人在空虚的时候,是很容易被感染的,一进到这家夜店门厅当中,还没跟保
安打上招呼,我们七个人,便开始跟着音乐乱舞起来。

  「几位啊……哎哟我的天!小何警官!」

  「您是……」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张霁隆身边的那个马仔花豹,「嘿哟,这
不是豹哥么!」

  「唉呀,别别别!要么你就叫我『花豹』,要么你就叫我本名,周原。」

  「行,周总。」我对他笑了笑,介绍了一下我身边的人,又给他们介绍了一
下花豹的身份——当然,听到「花豹」这两个字,他们也全都清楚面前这人是谁
了,寒暄过后,我指了指门里面,「这是霁隆哥的场子?」

  「哈哈,这是我的场子。我拿钱借个朋友开的,也算入股。」花豹看了看我
身边的人,眼中竟然泛着一股令人倍感十分亲切的光芒,他笑了笑,问道:「这
几位也都是警界的朋友?」

  「对,这两位是民警,这三位是特警,还有这位吴警官,是法医鉴识官。」

  「那既然都是警界的朋友,来这里玩,记我花豹的账上了。」花豹豪爽地说
道。

  我们一帮人听了也都受宠若惊,推脱再三,花豹也偏要请客,没办法,我们
这才恭敬不如从命,被花豹他们领到一个超级气派、视野也相当开阔的地方,舞
池里、吧台边、其他卡座的位置上,几乎一览无余。

  「不是说好便宜的么!这咋都这么贵啊?」小贾看着酒水单,脸色瞬间白了
一半,于是便趴到我肩头,对我耳语道,「这有黑道背景的,都这么开店吗?」

  我仔细看了看酒水单,差点把肺咳出来:宣传上说这店里的价位低廉合适,
可一路看下来,最便宜的酒水,一瓶也得要九百块;但转念一想,毕竟这间店不
是张霁隆亲自开的,这么做也说得过去。

  「哈哈,」我轻笑一声,「反正不是花你钱,你就点吧。」

  「谁好意思点啊?我是不敢!」小贾惶恐地说道。

  我看了一眼其他人,他们也没敢跟等候在一旁的服务生交流,看着手中的酒
水牌和菜单,没一会便满头冷汗。

  而就在这时候,花豹却带人推来了两个推车,一辆上全都是水果、点心、以
及炸甜不辣鱿鱼圈之类的小吃,另一辆上,上面全都是调好的鸡尾酒,每种两杯,
下面则是十来瓶啤酒、七八瓶预调气泡酒,还有一瓶威士忌,随后又补上了三扎
软饮料:一扎冰沙酸梅汤、一扎鲜榨柠檬红茶、一扎「来,别客气!随便吃,随
便喝!我老大早先就说了,何秋岩警官是咱们隆达集团的贵宾,咱们老大跟何家
也交往颇深,有何警官在的地方,咱们隆达的人必须招待到位咯!所以您各位也
随意,尽兴就好。」接着他又说道,「咱们这的陪酒师,有漂亮女孩子、有可以
接受女孩子的女孩子,还有可以接受男生的男孩子,什么类型的都有,要不要我
去安排一下?」

  「这个……就不必了吧!秋岩?」

  「我看也算了……」

  我在一旁笑了笑,不是笑我身边这几个人尴尬的表情,而是觉得这个花豹真
是不简单:实际上除了我之外,剩下的几个人,我估计他必然一个都没见过,可
就从打招呼到进来夜店里面坐下这几分钟,他居然能猜到我周围的这群人里面,
大部分都是同性恋;若是换成一般的顾客,花豹胆敢这么说,虽然对方必定畏惧
于他的江湖地位不敢造次,但马上拍屁股走人还是可能的。这个的观察能力可见
一斑。

  「算了,周总,咱们都是自家兄弟姐妹,找个地方一起叙叙旧,说说自家话
的。我的这几位朋友,性格其实也都偏内向,旁人在的话,有点放不开。谢谢这
顿酒了,但是陪酒师就免了。」

  「那好吧。」花豹笑了笑,又冲我们每个人都点了点头,「那祝各位玩得开
心。」

  我说的也的确没错,等到花豹和那个服务员离去之后,我身边这帮狐朋狗友
们,吃大户的嘴脸便显露了出来,专门从酒桌下面的杯柜里掏出来一堆玻璃酒盅,
一人面前摆了一个,然后把那些鸡尾酒匀在酒盅里,每一个都尝了一口;之后又
开始像药剂师一样,把各种不同种类的饮料兑到一起,尝试着每添加一口的味道,
然后拿着最终兑出来的「黑暗饮料」,当成「真心话大冒险」游戏的惩罚……反
正跟这帮人在一起,永远有数不尽的花招。

  而我从一开始就没参与到任何游戏当中去,我只是看着他们几个一起玩。我
的注意力,则都在夜店里DJ搓盘进行Remix的这首曲子上。这首曲子的节拍,听着
怎么有点忧伤,又有点耳熟。

  不过,恍惚间我却突然觉得,似乎这首曲子,却还挺适合我此刻的心境的。
因为虽然身处繁华的灯红酒绿,在我的身体内,似乎少了某个器官:我依旧可以
思考、可观可听可嗅可尝、可触摸、可呼吸、可站可坐可行可立可躺、可消化、
可排便泌尿……但是,看着眼前人的嬉闹,我并不觉得快乐,就像这首曲子一样,
听起来说那么的欢快,但是仔细听它的节拍和音调,又有一种令人莫名悲伤的感
觉。

  「『阿皮达古马拉妙,从马拉扑勾嘎它搜』!『修皮达口马拉妙,奴木里奈
勾嘎它搜』……『肯呀呜几』『肯呀呜几』『肯呀呜几』……『枯龙得撒拉滴哩
维呜娘枯木搂』!」

  我突然像疯了一样,站起身来举起右臂摇摆着,跟着节拍膝盖半蹲又直立,
晃动着身体,并大声跟着音乐唱着那叽哩哇啦的歌词。

  「哈哈哈哈!臭家伙你怎么啦?你唱的这是啥玩意啊哈哈哈哈……」小贾看
见我这幅样子,整个人都笑得趴在了卡座上。

  「从没见过秋岩这样,来之前他也没喝多啊?」在一旁的牛牛也揶揄道。

  「没看出来这家伙心情不好么?」小伊悄声说道,「他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小C?」

  「嗯,他刚失恋。」小C说着,拿着一杯长岛冰茶的杯子小口啜饮着,用杯口
虚掩着自己的嘴巴。

  「这他娘的就叫『善恶到头终有报』!我说何秋岩,你当年玩弄我和小伊感
情的时候,你想没想过有一天你也这样啊?」小贾解恨地说道。

  我转头瞪了她一眼,却也说不出来什么。

  下一刻,小贾却突然站起来,紧紧地抱了我一下,又对我大声说道:「臭傻
逼!我他妈的以为多大事呢!不就是他妈的失个恋么,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来
了这里不就是找乐子寻开心的吗?在一旁忧伤你妈个蛋!走,一起上舞池了『摇
头发芽』去!摇两下子不就开心啦?走!其他人也都跟我去!」

  小贾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舞池里走,除了牛牛和大头这对儿天生不爱热闹
的,其他人也一并跟上。到了舞池里,小贾还专门跑到DJ那里,费了一通口舌,
让他换了一首曲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哦——I was born for……Edm!Ed
ed m……」然后小贾在众目睽睽下,竟然开始挑起了社会摇,但因为她的身子婀
娜身材又不错,挑起这种舞来也没让别人觉得土气;没过一会儿,舞池里跟着她
起舞的不下二三十个,她俨然成了领舞的。

  「来啊,臭家伙!一起来!」

  小贾说着,拉着我跟着跳。我刚笑笑,准备去学她的动作,一转头,我却不
禁又愣住了——没想到她也在,那是一个很偏僻的小卡座。

  这是自她那天一大早离开后,我第一次再见到她。

  在这种地方,她还穿着格格不入的深灰色正装内绒衬衫、外加一套干练的毛
呢西装;她的脸色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好,脸上的皮肤看起来干燥得很不说,整个
人也没什么精神,想来,她可能也是刚刚病愈——在她离开之前,我和她吵架的
那一天,她身上淋得冰雨比我要更多。

  而且,此刻的她似乎并不是很自在——在她的身旁,三个年轻的男生簇拥在
她周围,三个人的确一个比一个帅,但他们却时不时地在交换着眼神,而坐在她
身边的两个更加过分,本来就各自牵着一个稍稍上了年岁的女人,但同时自己的
另一只手臂,又假装架到卡座的靠背上,但是却稍稍把手臂伸展到她的肩后;而
另一个坐在她斜对面的,正用着极其垂涎的目光和谄媚的笑对她说笑着,并一杯
接一杯地给她倒着酒。

  ——可真行!刚刚跟我分开,就来夜店寻欢作乐?有一个周荻就算了,现在
又多了这么三个,能不让人多心吗?

  我立刻从舞池走下去,来到她的卡座附近,但我没忙着马上冲到她面前,而
是在一旁的角落里观察了一会儿:实际上在那卡座上,除了她以外,还有四个看
上去都在40左右的女人跟她一起——那些女人我见过,在之前小C在赵嘉霖和周荻
的婚礼上给我偷录的视频里见过,她们要么是夏雪平警校时候的同学、要么是夏
雪平以前在交通队、后来又去了别地方的同事,明明是三九天,他们一个个却全
都穿得袒胸露乳的;而他们每个女人的身边,都围着两个帅气的男生,甚至当着
其他人的面,就开始卿卿我我,有几个女人无名指上的戒指还都忘了摘掉。相比
较下来,一直在一旁没怎么说话,只是喝着别人给自己倒满的酒的夏雪平,在那
卡座里倒像个异类。

  然而以她的身体,以她体内各处残留的「生死果」的毒素,她能这么喝吗?

  而就在这时候,夏雪平身边的一个满脸笑吟吟的女人,对着围在夏雪平身边
的那三个男生分别使了个眼神。三个男生会意,全都端起了自己的杯子,都倒满
了一杯纯威士忌,然后把自己的身体朝着夏雪平凑得更近,一个个全都眼神暧昧,
语气轻浮地说道:「来,夏警官,我一直很佩服你!我敬你一个!」

  「还有我呢!今天要不是因为甄姐过生日,还真没机会一睹夏警官的天颜呢!
我也敬你一杯!」

  「我也不能拉下啊!夏警官,我其实一直就喜欢您这样的女人!成熟、有魅
力,而且您身材好!还有眼睛和嘴唇,真性感!其实我们仨都好喜欢您!」

  「谢谢。」夏雪平波澜不惊地看着身边的几个男生,只是举起自己的酒杯,
一饮而尽,「这杯我干了,你们随意。」

  「啊?哈哈!夏警官……我可以跟着甄姐她们,叫你雪平吗?雪平,这酒不
是这么喝的!」

  「那该怎么喝?」

  「我们那我们杯子里的酒给你敬酒,您得喝了我杯子里的,才算还礼;要不
然,我们可就都伤心了啊……」男生一边说着,一边冲着身边那个叫「甄姐」的
女人做着小动作——这时我突然发现,那个「甄姐」,竟然在偷偷地从自己的零
钱包里,拿出了一颗白色药片,放在一张餐巾纸上,对折盖住后,又偷偷地用杯
底研碎了,趁着夏雪平不注意,偷偷倒进了酒里,然后用咖啡搅拌勺把酒搅拌匀
了。

  ——「生死果」!

  那看来,那几个男生杯子里的酒也应该是有问题的!说不定连那酒瓶里的酒
都是!

  我见状迅速推开周围的人,几个箭步跑到那个卡座前面,一把从男生的手里
抢过酒杯。

  「嗯?这他妈是谁啊?干嘛?」

  夏雪平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冷酷地地又低下了头,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
放下了自己的酒杯。

  我看了夏雪平一眼,又跟那个男生说道:「想喝酒是吧?行,这杯我跟你喝!」

  说完,我直接把那杯加了料的酒仰着头一饮而尽,接着我又连着夺过围在夏
雪平身边的另外两个人手中的酒杯,同样喝得一滴不剩。

  ——果然,三杯下肚之后,裤裆里的空间马上变得狭窄异常,整根阴茎瞬间
充血胀大,又痒又热;同时全身都火烧火燎的,恨不得马上让自己脱光了衣服在
外面的寒风中跑。

  但刚刚喝了那么多酒的夏雪平,今天除了脸色微微醺红之外,竟似一点事情
没有一样,平静如水地坐在原位。

  「来,谁还要喝酒?我陪你喝!」

  「我操,你他妈是谁啊?敢坏老子的事情!」

  「咳咳……」旁边那个叫「甄姐」的女人听了,马上干咳了两声,那对我叫
板的男人才瞬间觉得自己失了言。

  但那个人泄了气,其他的差不多得有十个同在一个卡座里的男生都不干了,
尤其围坐在夏雪平身边的另外两个男生更是怒不可遏:「哪来的野小子?见着酒
就抢着喝?穷鬼、一辈子没喝过酒吗?」

  「你爷爷的酒你他妈也敢抢?操你妈的!你知道咱们是谁吗?」

  「我肏你妈!你们爱是谁是谁!敢给她灌酒,」我指了指夏雪平道,「你们
才是不想活了吧?再敢对她动一点歪心思试试!」

  「我擦嘞……你他妈谁啊小子!你混那个道的啊?」说着,最开始被我抢走
酒杯的那个男人直接从腰间掏出了手枪来,在我面前晃了晃;其他的男人见状,
也都掏出了手枪。我再一看他们手机的手枪,本以为是多好的手枪,结果发现竟
然不过是清一色的标配八发213手枪。「呵呵,知道我们是谁吗?天河区分局刑侦
处的!敢抢老子的酒杯,还敢骂老子?你他妈真是活腻了!你行不行我现在崩了
你都不眨眼的?」

  我皱着眉咬着牙,也从腰间把自己的那把「大威力」拔了出来,一把狠狠地
砸在了桌子上,顺便也将牛仔裤口袋里的证件丢到了手枪上面。

  只看警官证的外皮,他们这些人就都傻了——市局警官证的外皮是贴有一片
锡制的警徽的,而他们其他分局、派出所的警官证,上面的警徽只是用镂空雕刻
的。

  「你不是要崩了我吗?你崩吧!」

  只见围坐在夏雪平身边那几个男生,瞬间满头冷汗;而离我稍远一点、本来
在跟那些年上女警搂搂抱抱、偷偷摸腿抓胸的男警察们,也都悻悻地坐下,悄无
声息地收起了手中的枪。

  而夏雪平并没有看我一眼,也没看她周围的任何人一眼,依旧悠闲地喝着自
己酒杯里的酒。

  「你不问我是谁么?我现在在市局重案一组接她班的,」我用怒火压住了心
中的欲火,指着夏雪平对那三个男人说道,「而且我还是市局风纪处的前处长。
你们一帮分局的警察,敢跟我一个市总局的长官这么说话,还对我亮手枪?而且
刚才我喝下的这几杯酒里面,加了别的东西吧?你信不信,就你们这几件事情,
我现在马上给风纪处的李晓妍处长打个电话,不出今晚你们各位的皮都得被扒了
你信不信?还说崩了我不眨眼?你他妈现在崩我一个试试?」

  「这……」站在我旁边那个一直给夏雪平倒着酒的男人想了想,又对我谄媚
地笑了笑,「小兄弟……不,哥们儿,你看你这么年轻,咱们谁也没想到,你能
是咱们市局的长官不是?来,要不然一起坐这玩玩?」

  「我去你妈的!谁他妈跟你一起玩?你想玩什么呢?嗯?」

  那个叫甄姐的想了想,壮着胆子拿起了我的警官证确认了一下我的身份:
「哎哟,怪不得嘞,原来是秋岩啊!那个,这位,这是咱雪平的儿子秋岩!」

  「哦哦……原来是秋岩啊!都长这么大啦!你看我们都不知道……」其他的
几个女人,也顶着满脸的尴尬看着我笑道。

  「啊,原来是夏警官的儿子啊!失敬失敬……我想起来,市一中校长副校长
腐败,就是你把他们正法的吧?哈哈!幸会!」

  脸变得可真快,前一秒还说要崩了我的人,手枪还没收起了,下一秒就要和
我握手。

  我瞪了那人一眼,一言没发。那人的脸色更是铁青。

  「甄阿姨是吧?」我对着那个「甄姐」说道,「您今天生日?」

  「嗯。」

  「那我祝你生日快乐!我没记错,你还要给夏雪平介绍对象?」

  「那个……这事你知道?雪平告诉你的?」

  我白了甄姐一眼,收起了自己的手枪和警官证:「那里面有个备选人员名叫
郑耀祖,是吧?几天之前郑耀祖就是在我面前跳的人行天桥,他临死前托我告诉
您:给他介绍女朋友,等下辈子吧。哦,还有,最近风纪处可能要严查全市的警
员个人行为和品德作风问题,您各位看起来也都是有家有室的,都收敛点吧——
叫您几位一声『阿姨』,也就别管我没提醒过。」

  气氛瞬间凉了下来。

  「哦,对对对……我才想起来,我家里还有衣服没洗呢。」

  「对啊,我还得帮我女儿补衣服呢……小甄,我们俩先回去了啊。」

  「那个……行吧,大家也都尽兴了,我这生日也算过好了。就……散了吧。
那个,雪平,我们先走了啊。」

  紧接着,那几个人妻熟女女警全都站起了身,拿着手包,问服务生要了自己
的外套,灰溜溜地跑到了外面的收银台去;剩下的那几个男警察,一个个也都有
些灰头土脸地把手枪收起,灰溜溜地离开了。

  那台卡座,就剩下了我和夏雪平。

  「不用谢我。」我转头看了看夏雪平,我自诩这是我第二次从险些被人下药
迷奸的危险下把她救下。

  「谁要谢你?」没想到夏雪平却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本来你不过来,我
也是要离开的。」

  「你现在在哪住呢?」我随口问道。

  「跟周荻住呢。」她随口说道。

  「啥?」

  「你不就想听我这么说么?」

  「你跟他真的在一起?你跟他在一起,他也能让你被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拽
来这种地方?」

  「你顺着这个思路,你自己想想,这种情况可能吗?真是一点火就炸!」夏
雪平嘲弄又冷淡地看了我一眼,脸色红润地拿起自己的手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
自己的衣领,走向了通往洗手间的小走廊。

  我坐在原地捂着眼睛,仔细想了想:如果他真的跟周荻在一起,那么周荻确
实也不见得会让她来;那么她现在应该并没有跟周荻在一起……那么之前赵嘉霖
给我看到的录像和录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周荻的日记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这么一会儿,我的脑子里便突然一团乱,但心里的欲火也越烧越旺……

  夏雪平喝了那么多酒,那酒里似乎又有问题,那她现在受得了吗?

  她是需要找人释放一下的吧——我希望那个人是我!那个人只能是我!

  我立刻起了身,几步跑到她身后,看着稍显惊惶的她,我一把将她抱住,按
在小走廊的墙上,对着她的嘴巴深吻了下去。

  没想到,我却被她推开了:「何秋岩!你干什么?」

  「你被下了药了!你又喝了酒!一会儿你身体里的药劲就会发作……你其实
已经想要了,而且你一直在忍着……对吧?给我弄吧!夏雪平,我也好想……我
好想你……我也好想要。」

  「可是我不想!」夏雪平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们俩已经不是那样的关系了,
秋岩。我们最好别再那样了。」

  「我……你不想?」

  「对,我不想再跟你那样下去了。」夏雪平睁着那双水润的眼睛,冷漠中带
着哀怨地看着我。

  她不想?

  这怎么可能?

  那难道她只是不想跟我做吗?

  可是按照以往的情况,等下再过最对一分钟,她也会欲火焚身的……那么到
时候,任她再怎么理性再怎么坚贞,她的身体、大脑也会不受控制而只能被欲望
所支配……她也总归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人尽可夫的欲兽的吧?

  她喝了酒、又被人下了「生死果」,但她又不想跟我做爱来解决……那怎么
办?

  对了!香烟!用香烟!

  我又立即拽住朝着洗手间走去的夏雪平的手,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盒
香烟来。

  「你这是干什么?」夏雪平困惑道。

  「你听我说:你着了道,你又不想跟我一起解决,照目前情况,只有这一招
了!我知道你平时讨厌烟味,但是这个东西可以解掉生死果那种东西的作用的!
但就是抽完了之后可能会拉肚子,但你别担心……」

  我正说着,夏雪平却突然对着我的双唇狠狠吻了一口,并且还把自己那条软
滑的舌头伸到了我的口腔之中。

  我太怀念她的香舌了!

  她是回心转意了吗?

  她是愿意跟我继续做爱了吗?

  她会搬回家吗……

  没想到还没等我对她这一热吻投入下去的时候,她的嘴唇却已经离开了我的
嘴巴。

  而在我的嘴里,突然多了一颗干干甜甜的东西。

  「你真是个孩子,秋岩。你太自以为是了。」夏雪平平静,冷漠,目光充满
温柔却伤心地看着我。

  「什么意思……」我一边说着,一边嚼了嚼口中的东西——原来那是一颗蜜
枣。嚼过之后,咽到肚子里,没想到不出半分钟,我自己身上的欲望竟似乎没那
么强烈了,充血到近乎崩炸的阳具,也逐渐轻松地舒软了下来。

  「我离开你是正确的,秋岩。继续在一起,或许只会彼此伤害。」夏雪平平
静地对我说道:「你看,你总是用你自己小孩子气的习惯和认知,总是很天真地
以为我需要什么——而且总是在你很自我地觉得我需要的时候,给我递上来来一
支烟——确实啊,我也不是全能,我也不是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我单打独斗也难
免遭遇危机、马失前蹄,我需要有人保护、有人挺身而出、有人陪伴和安慰,我
的小混蛋啊,你也确实是最合适做这些的那个人。可最合适的,并不总是最正确
的,你却不管不顾,你总觉得你什么事都做得理所当然,你觉得你做的什么事情、
抱有的什么想法都是对的。可实际上啊,小混蛋,在我俩之间,你才是那个,最
需要让人随时随地,都帮你准备着一颗蜜枣的那个人。」

  夏雪平说完,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低下了头,然后走向洗手间,洗了个
手,又站到了我面前。

  「我走了,小混蛋。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我什么事都不管不顾……我什么事都觉得理所当然……我什么事都觉得我是
对的……

  呼……

  是不是,我真的搞错了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真的搞错了,甚至不知道,在我和夏雪平之间事情上,究
竟有没有对错,对错到底为何物;

  但看着夏雪平离去的背影,我似乎渐渐了解,在这件事情上,似乎确有「辜
负」二字。

  我渐渐清楚,我应该是辜负了夏雪平。

  而她也是如此。

  她辜负了她自己。

  她应该是想跟我在一起的;

  关于周荻也好,曾经的段亦澄艾立威也好,那个神秘的于锋也好,对于他们,
夏雪平其实有太多的委屈和痛苦,想找一个人倾诉。那个人,其实应该是我。

  她自己还有好多秘密,好多感受,她应该想要跟一个人去讲述、去聆听、去
探讨。那个人,其实应该是我。

  但她总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再加上,可能还会有对我的担心,所以她
从不说出口。

  ——我是不是又自以为是了?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生活是苦难的,而现在,夏雪平又划着她的断桨,一个人出发了。

  只有我,站在原地,守着一根断掉的桅杆,看着漆黑的海浪。

  我知道自己应该是自以为是的,但我还是想去陪她,跟她同舟共济;

  正像我也需要她一样。

  「秋岩,你去了哪?」

  「我先走了,小C,你们玩吧……服务生,麻烦把我的衣服给我。」

  我来不及跟身边人告别,来不及把大衣穿好,推开门一路飞奔过去……

  可一出门,我才看到,夏雪平踏上的那辆公交车,已经远到我怎么奋力,却
都追赶不上的距离。

  原来没有舰船陪伴的灯塔,只是一个孤独的盲人。

  我弯下腰,看着夏雪平搭乘的那辆公交车渐行渐远,不由得对着地面流泪,
对着天空傻笑着。

  走在冬夜冰冷的的路上,我才想起,刚刚进到夜店里,那首特别好听的Remi
x,竟然就是在我中考落榜之后的那个暑假,自学过一首很老很老的韩文歌曲。

  空旷的夜里,回味着那颗甜糯蜜枣的味道,借着酒劲,我便放肆地跟着脑海
中的节奏唱了起来。

  只是,唱着唱着,嘴里的味道,突然愈发地咸苦了起来:「如果感觉到痛了,
可能是真的很痛吧;

  如果感觉难过了,那么就真的会哭吧。

  我却笑着,这样笑着,一直笑着,于是人们问我为什么要这样笑;

  因为我没有心脏啊,因为我没有心脏啊,所以我,才感觉不到痛啊。

  每天都自言自语,对自己下着咒语,可即便这样,我还是会哭泣的啊……」

  The end of CHAPTER7。

  『Poppies in the rain』,To be continued……

偷拍 2022-7-29 22:03

           第八章:未调味的布丁(01)

  人类生活的不幸和混乱,其主要原因似乎在于高估了一种境况和另一种境况
之间的差别——「贪婪」过高估计了「贫穷」和「富裕」之间的差别:「野心」
过高估计了「个人地位」和「公众地位」之间的差别:「虚荣」过高估计了「湮
没无闻」和「名闻遐迩」之间的差别。

  ——亚当·斯密《道德情操论》。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忘了提起:我自初中开始,就不是很喜欢参加聚会、聚餐、
结伴出行之类的活动——也包括后来在警校时候的群P「大锅饭」游戏。虽然这样
的活动我没少参加,但是我骨子里知道,自己是一个抗拒这种活动的人。

  我想,住在我莽撞躯壳下的,一定是个生性凉薄之灵魂。

  我对这样的活动产生抗拒的原因,不排除其中会有其他的参与者,抑或自己,
会在活动的时候因为表面上的礼节、以及不想让集体扫兴而不得不去表现得惺惺
假意之外,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即是我很不喜欢那种在群聚过后的那种孤独感:
平时形单影只的,已经够让人难受了,而参加一次聚会,则会立刻让人沉浸在一
种有人陪伴的、温暖的美好泡沫之中;可天下间终究无不散的筵席,尝过了温暖
过后的身心,在寒风中,会比之前一个人迎风漂泊的时候,要更觉得寒冷。曾轶
可不是有那么一首歌么:别让烟花燃烧后、绚烂后,剩不下什么;别让狂欢过后,
只剩我一个,而我又不能表现出不舍。

  现在的我,既有这种感觉。

  小贾、小伊、小戚她们三个陪着我疯玩了三天之后集中补了半天的觉,晚上
就归队了。今年圣诞节市中心要办奢侈品嘉年华,国内外不少的影视明星要来F市,
又赶上圣诞节本就是两党开始上街宣传的日子,再加上之前蔡励晟——在不明真
相的其他各界各个视角看来——差点被人暗杀还差点丧命,特警队的日子可不好
过;

  接着我本以为大头和牛牛这两个相对比较清闲派出所片警可以多陪我两天,
没想到女子特警三人组刚归队的第二天,他俩这一对儿「男男」也被召回去加班
了,而且他俩在接电话听到回去后马上要先出的一次任务的时候,脸色都奇怪得
像是被糖醋腌制了一晚上的白萝卜一样。

  后来我看电视才知道:蓝党请来的那位竞选顾问骊沫女士跑到首都去,参加
了一档辩论类的网络综艺——名字叫啥我就不说了,我是挺不爱看的,满屏都是
布尔乔亚的矫情和肤浅,可那些嘉宾也好、「导师」也罢,各个都摆出一副天然
的高高在上状态,骊沫在他们中间看起来,倒是毫无违和。节目是12月20号上线
的,在节目当中本来制作方和主持人也都是让骊沫以「女性情感专家」的身份对
一些问题做出剖析和解答,从头到尾也没有询问关于任何政治方面的东西;可骊
沫却并不放过在镜头前的一分一秒,找准了各种机会,对陆冬青教授和杨君实省
长,以及红党现在的其他人、红党的历史和红党党纲加以各种阴阳怪气的讽刺,
还有传统网络「女权大V」们的说话方式进行了扭曲和揶揄。那期节目上线半小时
后,收视便立刻过亿,从网上的各种评论来看,大部分网友观众都对骊沫的那些
言论十分买账,还有不少以前反感骊沫「收割女权韭菜」的人表示「黑转粉」——
一条条夸赞的热评,跟骊沫那张圆如印度抛饼似的笑脸相得益彰。

  按道理来说,大家都觉得骊沫在这期《XX说》上的表现,达到了对红党舆论
战碾压式的完胜;可没想到,就在我跟一大帮人在自家醉生梦死的时候,12月21
号,F市一帮红党的支持者,跑到了F市林檎机场的二号航站楼门口举着牌子静坐——
骊沫虽然是个自封的「女权大师」,但是那些静坐的人里面的确是有女性在的,
下到十七、八岁的学生,上到五、六十岁的阿姨,全都跟着男人们一起举着牌子,
要求骊沫不准下飞机、不准踏上Y省的土地,还在出航站楼的时候,被人砸了鸡蛋。
骊沫之前出名发家,就是靠着一些拉仇恨和挑动对立言论换来的,看从她发迹到
现在,被人堵在机场门口扔鸡蛋,还真是头一遭。

  当然,她的遭遇可以说是有预期的,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在当天全市近三百
个居民社区当中,就发生了将近七百起由口角引发的邻里街坊之间的斗殴,男女
老少都有,打起来后情绪上来,有赤手空拳的、有掐脸咬脖子的、有抄菜刀抡板
砖的;两家打在一起的、几家合伙堵一家门的、一个单元分成两伙群殴的……各
种荒唐各种糟心,数不胜数。这还不算自家人跟自家打起来的:爹揍儿子、娘骂
闺女、兄弟互踹裆、姊妹扯头发、孙子气晕爷爷、奶奶弄哭孙女的,连襟见血、
妯娌怒目,更是层出不穷。乱起来的起因,便是从前天晚上骊沫那档节目开始,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转基因食品、环境污染、失业和税收——最开始引起话题的男
女平等方面的东西,似乎对那些家长里短的种种纷争倒是不大,然后又从这个聊
到了红蓝两党的党争和前两天蔡励晟的刺杀案……结果到最后,全都成了人身攻
击。

  好死不死,12月21号这天还是个天色异常阴郁的星期五。在这天,跟骊沫一
起下飞机的,必然应该还有位名叫潘多拉的外籍女士;仿佛全F市的人,以及家庭、
礼仪、情感、美德之类的东西,在一夕之间全都跟着骊沫的那期网络节目崩坏了。
看着F市就这样变得满目疮痍、家家分裂、邻里成仇的样子,对于大事件大环境一
直都是怀着看热闹心态的我而言,我是很心痛的,我想去做些什么,我想去搞清
楚F市究竟怎么了;但是这些事情,其实到最后都算不上可以立案侦查的「案件」,
只能做「纠纷」处理,因此身为一名刑警的我也根本插不上手。即便是真正去调
解、去劝说、去逮捕拘留的大头和牛牛两个,对于所有事件的根本,也显得有些
云里雾里。

  全市真正归于安静,是在12月23号的晚上下午两点半,省政府、省法院和省
行政议会选举委员会,共同纠集含地方党团联盟与环保党在内的四个党派,于省
行政议会厅举办的公开直播「特别质询讨论会议」之后。出席会议的不仅有议会
委员长萧宗岷、两个副委员长、省法院大法官、选举委员会的正副主任,身为省
长兼红党Y省省委书记的杨君实、副省长兼蓝党Y省党部主席的蔡励晟,以及红蓝
橙绿四个党派的一干大佬、议员、官僚们,还出现了两个似乎不该出现的人——
骊沫和陆冬青。

  「海天琦女士,请问……」

  「不好意思,这位老大爷,请您称呼我为『骊沫』可以吗?谢谢。」

  留着整齐的纯白色侧分头的萧宗岷,立刻把额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正气十
足的国字脸上抽动了一下,还很疑惑地摘掉了那副黑色楠木镜框的老花镜——萧
宗岷当行政议会委员长差不多也有六七年了,但是在这议会厅里站在自己面前管
自己叫「这位老大爷」的,好像这还是头一次。

  ——不过这也算好的了:毕竟骊沫没像自己在网上发言时候那样,一口一个
「屌子」「男蛆」的称呼行政议会委员们,已经算是给你Y省面子了。

  「不好意思,海天琦女士,根据《国家宪法》《新民法》《行政议会法案》
以及《选举法》,在这里我必须称呼你的合法姓名。」

  「这位老大爷,请问您一下:「骊沫『这两个字哪个字不合法了?还是说这
两个字放在一起不合法?「一瞬间,萧宗岷这位老委员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
朵,坐在他左右两边的两个副委员长和选举委员会的主任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
忍俊不禁。议员席当中的红橙绿三党的人已经开始哄堂大笑,唯独蓝党众人没有
一个笑得起来的。

  「不好意思,」秦副委员长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开口道,「海天琦女士,
看来我需要跟您解释一下什么叫『合法姓名』:你平时在公众面前使用的『骊沫』
二字,只能算是您的『艺名』,或者叫『笔名』……」

  「哼,你们不就是看我一个外来的,又是个女的,才故意这样说吗?我在沪
港、南岛、粤州,什么公众场合没见过?我不知道这两个字在Y省这边是有忌讳还
是怎样,但我的名字就叫『骊沫』!这是我作为一个独立女性,给我自己赋予的
名字!这是我抛却父权姓氏之后的立志象征!大家都这样叫我!怎么,你们当着
摄像机,还想故意刁难我啊?我还以为挑字眼、文字狱、屏蔽敏感词这种事情,
只有在两党和解之前才会出现……」

  「这女人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还是她有精神病啊?」在警专时期每次基础法
律考试都不及格的小C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道,「她是不是不
知道行政议会是个什么东西?还以为这是她新书发布会呢?」

  「她一再强调『骊沫』这两个字可能对于Y省是什么忌讳,但瞧她这样,没准
她的原名『海天琦』对她来说才是什么忌讳还差不多。要不是因为她趟进咱们省
选举这滩浑水里,然后有人爆她的料,我还真不知道她原名叫啥。」

  我这边正说着,就这刚才骊沫的最后一句话,红党这边也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喂,这位女士,你说话注意点!小心闪了舌头!」

  「这女的啥素质啊?叫她个原名还这么费劲!还往我党之前的政策上扯淡!」

  「可不是嘛!前两天上节目上扯那么多捏造事实的东西还不够吗?都什么年
代了,还在用『共妻』这种污名攻击我们?——喂,蓝党的弟兄,你们请的选举
顾问就这水平的啊!」

  说到「共妻」二字,小C突然很刻意地转头盯着我的脸,而我假装没听见也没
看见什么,俯身拿起了茶几上的苏打水喝了一大口,又剥了几颗开心果自己吃了
起来。

  眼看着议会厅里红蓝两党就要这么吵起来,骊沫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诡异
的笑;坐在正前方最中央的萧宗岷立刻拿起了面前的惊堂木,对着枕木案猛拍了
一下,又对着话筒喝道:「肃静!」

  然而议会厅里的气氛,依然没有任何安静下来的意思。

  半晌,坐在红党席位区最中央的杨君实,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西装口袋中掏
出来一块帕子,捂着嘴巴,洪亮地干咳了一阵:「嚯——咳咳咳!咳咳!」这家
伙长了一双神像上关二爷的丹凤眼,眼睛虽然眯着,但双眼露出的炯炯目光,竟
然比其他人瞪眼睛的时候还更凌厉有神。红党众人见了,虽然依旧对厅内正中心
的骊沫和蓝党众人怒目圆睁,但是却没一个敢再喊出一个字的,即便是低估几句,
也在迅速小声碎碎念叨之后,赶紧抹了抹嘴。

  见红党这边全都噤了声,蓝党那边反而更加不依不饶了,每个人都提到了八
个八度的声调继续冲着红党人士呼喊着。同样坐在蓝党席位区域正中央的蔡励晟,
隔着大老远,冷眼看了看依旧用手帕挡着自己嘴巴的杨君实,沉下一口气厚,也
对着蓝党众人朗声说了一句:「好了,大家冷静一下。咱们现在毕竟是在议会上,
而且还有那么多镜头呢!都冷静一下!」

  蓝党的区域内,顿时安静了一半,却使得另一半没想着消停下来的议员官僚
们的声音显得更大更嘈杂。

  「差不多得了啊!」

  此刻,坐在最前排的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剃着平头、身材发福的圆脑袋男
人,适时回过身去,用他那高亢的烟酒嗓大喝了一句,望向众人的一对儿小眼睛
还瞪得溜圆。这下子,蓝党众人也总算全都安静了下来。看了一下名签,我才发
现这个男人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李灿烈。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后,杨君实才慢条斯理地把手中的手帕从脸上移开,放在
面前的写字台上,一丝不苟地把那张手帕叠得整整齐齐,又放回了胸前的里怀口
袋中。而坐在议会厅最里侧的地方党团联盟与环保党的众人,在红蓝两党对骂的
时候,本来就全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态度,见两党那边安静了,自己这边也不再交
头接耳。

  「行吧,『骊沫』女士……」萧宗岷重新带上老花镜,看了看骊沫,有看了
看手中的材料,继续对骊沫问询:「你现常住地址应该在沪港,对吧?」

  「没错啊。」

  「但我们通过沪港市检察院调查,您不是蓝党党员,也没有参加任何与蓝党
有关的非盈利组织?」萧宗岷看了看骊沫。

  而骊沫似乎没察觉到萧宗岷这句话是个问句,于是她只是理了理自己的发梢,
睁着眼睛看着萧宗岷。

  萧宗岷便继续问道:「那你既然不是从事政治和社会活动相关工作的人士,
您对蓝党Y省党部延揽您作为蓝党地方选举的顾问,您对这件事怎么看?您有没有
怀疑蓝党这么做的正当性?」

  我不太懂政治,但我突然嗅到萧宗岷,或者说省行政议会委员会的这个问题
里面,有一个大坑。

  「老话讲的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现在女性追求进步、追求卓越、
追求权利,『匹女也有责』。何况,蓝党花钱聘用我,跟我平时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住哪的、我对这个社会是什么看法,关系应该不大吧?至于您所谓的正当性,
我不知道您是指什么?我身为一个作家、一个情感专家、一个女性,难道不能参
与帮助政党竞选的工作吗?」

  「骊沫女士,」坐在萧宗岷身旁的省法院大法官对骊沫耐心地说道,「本议
会特别会议,是对您本着客观公正、以及对法律和国家负责的态度进行问询的。
我们对您没有任何的特别意见,更没有挑动男女对立的意思,请您认识到这一点,
并端正态度。」

  「哼!我的态度很端正!倒是你们,如果真的没有挑动男女对立的意思的话,
又为什么要特意跟我说明呢?」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坐在高位的那几名对骊沫问询的人瞠目结舌,台下原本
对其或愤怒、或担忧、或看笑话的议员大老爷们也都有点下不来台的意思。看来
这个骊沫不但是对法律和政治没什么概念,而且她根本对这样的场合、对眼前的
这些人是看不起的。

  「你……」

  大法官刚要发作,萧宗岷立刻拍了拍自己这位老同事的手背,开口道:「那
我们就事论事好吧?」

  「呵呵,那是最好了。」

  「请问你在担任蓝党Y省党部进行竞选宣传顾问的工作时,有没有主动进行过、
或被人授权、或被人暗示做出过任何操弄民意与舆论的行为?」

  「哈哈!笑话,民意需要操弄吗?老话讲的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在你
们东北这块黑土地上,蓝党干得好、还是红党干得好,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
『蔡青天』『韬勤先生』的大名,我在沪港的时候就听说过,否则我也不会在他
们对我发出邀请的时候,立刻接受;我帮助蔡励晟先生竞选,纯粹看重的就是他
的名声以及为人。」

  「但是,根据议会记录,蔡励晟在七年前于K市工作,面对地方党团联盟前任
副秘书长楚絮飞女士,对于K市经费预算削减提案的时候,曾经在质询与辩论的时
候十七次攻击对方是『泼妇』,尽管当时楚絮飞的态度的确过激并因此引咎辞去
党团联盟职务,但是到现在蔡副省长也没有对当初楚女士的攻击进行过道歉——
他这样的行为,与你平常秉持的『女权』、『女尊』主义不符吧?你是否听说过
这件事?」

  坐在议员席当中的蔡励晟脸色立刻变了,他瞟了一眼萧宗岷,但紧接着把目
光完全投放到了骊沫的后背上。坐在前排的李灿烈见了,也是一脸严肃地看了看
萧宗岷,不过他之前紧紧握住的拳头,却在此时很舒适地松开了。

  骊沫抿了抿嘴,微微低下了头,咽下两口口水,便立刻对着话筒说道:「这
件事我听蔡先生亲口说过……咳……这也是我在接到蔡先生对我的……呼……对
我的邀请之后,我第一个问他的问题。蔡先生说过,他作为一个政治家,客观来
讲,他……他其实非常欣赏楚女士,他也希望有机会亲自向楚女士道歉。只是楚
女士现在移民新西兰,他们二位可能再也无法相见,蔡先生对此表示非常惋惜。」

  「所以你的确是因为蔡励晟主席的为人?那我接下来的问题,想请骊沫女士
您回答一下——第一个问题,您在接受蓝党Y省党部的顾问工作之前,曾经委托过
『墨林厢文学出版社』出版您的新作故事集;可因为在九月末十月初左右,墨林
厢文学出版社的负责人段董事长涉及了一件系列杀人案被击毙,墨林厢也随即破
产,于是您海女士为了出书而投进去的十万元新政府币,也跟着收到了损失,而
据我们经由Y省检察院和沪港方面的调查,这十万元已经是您骊沫女士的全部存款,
并且,您还有两百万元的负债;而在您接受了蓝党Y省党部的延揽之后,您的债务
竟然一夕之间都还清了,把墨林厢剩余资产冻结的Y省商业银行,还给您转了十万
元,您能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我……」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据我们调查,在Y省商业银行把十万元资金转入您的账
户之后,您在六小时之内,连续分别向南方S市的两家网络科技公司转账总共八万
元,随即,直到今天,我们依旧可以监控到全网有上千万个IP归属地在S市的账号,
在攻击红党、攻击杨君实省长、攻击红党Y省党委的竞选顾问陆冬青,请问骊沫女
士,您如何解释这件事?」

  「委员会,我有话要说……」蔡励晟终于沉不住气,按下了自己位置上的发
言指示灯按钮。

  「抱歉,蔡励晟先生,等下本委员会会给您发言的机会。」萧宗岷眯着藏在
老花镜镜片后面的眼睛,盯着蔡励晟,并示意身边的副委员长灭掉了蔡励晟面前
的指示灯。

  「我……我承认,我在接受蔡先生对我的邀请之前,是遇到了点个人的经济
问题……我也确实是从这个工作当中,接受到很大程度的帮助……」骊沫瞬间变
得有些结结巴巴的。

  「完喽!」小C看着电视,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

  「唉,掉坑里了——行政议会委员会想听的就是这玩意。」我也摇了摇头道,
「想听啥,告诉人家啥,你说这女人是怎么忽悠的一群小姑娘,没事就跟她屁股
后面在网上逮着谁骂谁的?」

  「所以我是个女生,我也不爱看她那一套啊。话说你为啥那么反感她?她的
水军和信徒们骂过你?」

  「那倒不是……」

  「那骂过谁?骂过夏雪平?」

  我的心情顿时沉了下来:「唉我说小字母,你不是说好了,跟我一起过圣诞
节,就不提这个名字的么?你咋还提?」

  「嗬,我就问问!你干嘛反应这么大?至于吗?」小C像是故意撩拨我一样,
一边说着一边狡猾地笑着,「好啦好啦,我不提了还不行?看电视、看电视——
你说说,这全天底下能陪着男生看政治节目的,还是这么枯燥的议会直播的女生,
能有几个?」

  我故意跟小C没往下聊,继续看着电视,只见这时候骊沫又换了副得意而理所
当然的神情,回答着萧宗岷刚才的问题:「……至于您刚说的,我给S市的两个网
络公司转账——哼,你就是想指控我请『水军』么?没错,身为女人,我说话也
光明磊落的,那些就是我请的『水军』;但请注意,『水军』在我这,可是个中
性词:蓝党可以聘请我做顾问,我为什么不可以聘请别人做我的顾问?他们便是
我的『顾问』。」

  此时镜头特地给到了蔡励晟一个特写,蔡励晟的脸上基本上没什么表情,可
仔细看三秒,就会发现蔡励晟的眉尖正在微微颤抖。刚刚跟红党吵架时候、听着
蔡励晟几句话又安静下来的那批人的脸上,则是一个比一个难看。议会厅里的其
他人,笑也不是惊也不是。而电视前的我和小C则都傻了——骊沫这真是人家问她
什么,她就给人吐出来什么。难道这女人的脑子真的有问题?

  「既然你已经承认,你花钱雇佣了网络水军,你刚才为什么否认你自己操弄
民意?」萧宗岷立刻追问道。

  「哈哈,这就叫操弄民意了?这位大爷,我请问您,全国各地帮着各个党派、
各位官僚们搞选举宣传、帮着发传单、贴宣传海报的志愿者们,算不算在做着
『操弄民意』的工作?有些议员、官员们在进行投票之前,还会走街串巷,搞车
队游行,那帮着他们开车的司机,算不算在搞『操弄民意』的事情?还有帮着各
位议员、官员选举播出宣传片和广告的电视台、网站和报纸,算不算『操弄民意』?


  「这些当然不算。但是你想说什么?」

  「我们国家在两党和解、政体改革之前,就已经进入成熟的『自媒体时代』
了,即便在座的各位岁数大点,但是对于『我即媒体』这句话,也并不陌生。一
个个体可以是一个志愿者、是一个司机、一个竞选团队的参与者,同样,他自己
也可以是个电视台、一个广播站、一个报刊杂志社。而网络水军,只不过是把某
个人或者某类人的观点复制化、扩大化而已——报纸可以在不同国家和地方开设
分社,我找几千万个水军重复我自己的观点又怎么了?何况你们去看,那些被我
招来的水军营销号虽然发表了观点,但是到现在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我的观点吧!
这能叫『操弄民意』?民意真的是那么好被『操弄』的吗?那我又做了什么事情,
会被你们指控是我在『操弄民意』的呢?我用那些账号攻击了你刚才说的那些人?
不好意思,现在咱们的选举,不就是这样么?全国之内,不同党派的代表、候选
人都在干这件事,我又没有去拿刀拿枪攻击人,只是用言论而已,这不就是政体
改革后制度的本质么?如果我连做出这些事情都算是一种错误、一种违规,那……
呵呵,我只能怀疑,Y省行政议会是在质疑国家政治体制了吧!」

  议员席位上顿时一阵嘈杂的交头接耳,蔡励晟这时候的表情才放松一半;李
灿烈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去不以为然地瞥了一眼蔡励晟。而一直在闭着眼睛假寐
的杨君实,这时候才猛地睁开眼睛,缓缓坐直了他那来自鲁州齐雄之地的英朗身
子板,警觉地看着骊沫肥硕的身躯,随即云淡又风轻地微笑了一下。

  「这女人到底是有过人之处啊……这诡辩的水平,可比我把沈倭瓜气得肝颤
的时候强多了!」看着电视上的骊沫,小C不由得称赞道。

  我叹了口气,立刻抄起手机,特意查了一下《选举法》的原文:「操弄民意」
在法律条文中确实算是重罪,但是法律条文里并没说可不可以让人找网络水军,
即便是跟人都知道招揽网络水军这件事跟民意浮动脱离不了干系,但从现有的法
律角度来看,确实没有任何人能拿这两件事直接划上等号;而且确实,自从两党
和解之后,政治这件事,至少从表面来看,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什么「充分表达
个人意见的自由」、什么「对比不同政治观点并作出决定」之外,剩下的本质上,
就是在法律允许……不,更准确地讲,是在「法律没说『不允许』的范围内」进
行相互攻击,甚至那些行为、言论,是否违反道德约束,都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而坐在高台上的萧宗岷,一时间目光竟然有些涣散,他紧闭着嘴微皱着眉,
用鼻子深吸了一股气,然后摘下了自己的老花镜,对着话筒说了一句:「好了,
委员会方面的问询结束。下面是各党派发言与提问时间,请各个党派人士按照按
灯顺序,依次进行发言,或对海天琦女士进行提问。」

  随即又是蔡励晟第一个按下指示灯——就着刚才萧宗岷的提问,蔡励晟对骊
沫的个人经济问题做出了解释:他承认骊沫的那些负债,确实是作为对骊沫的报
酬,由蓝党Y省党部竞选团队和自己帮忙填补的;资金来源,则是除了在党内同志
的同意下而动用的一部分商务赞助之外,还有自己和自己团队幕僚们的个人资金,
自己的钱占大部分,而众所周知,蔡励晟妻子的家族企业,本身就是著名「燊玖
制药集团」。蔡励晟承诺并保证,自己并没挪用任何一笔公款、使用任何一笔违
法资金,且愿意受到司法部门、行政议会和地方选举委员会,以及Y省百姓的监督。

  蔡励晟说完话后,他整个人才彻底轻松了下来,看似关于骊沫的是非也解释
清楚了。但是接下来这段令人想上厕所的其他党派的质询,我个人觉得才是最要
命的——其他党派的那些议员,尤其是地方党团联盟和环保党的人,搜肠刮肚想
尽各种关于Y省本地的金融、教育、基建以及其他民生问题,对骊沫这个只关注竞
选宣传,而不了解、也不应该由她来回答那些实际问题的骊沫,却面不改色心不
跳地睁着一双大眼睛,代表真正负责Y省政务的蔡励晟和负责党务的李灿烈回答了
一大堆。令我有些不解的,或者说稍微有些遗憾的,是在骊沫回答那些问题的时
候,蔡励晟也好、李灿烈也罢,他俩没有一个人在听着骊沫发言,任由这个女人
满嘴跑火车,自己则一个举着手机打着字、一个拿着自己的笔记本写下几行潦草
的字后迅速撕下经由身旁的人传来传去;反而,全场听骊沫说话听得比那些提问
者还要认真的,竟然是杨君实。

  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骊沫那部分总算结束了。紧接着,另一个身着一套深
灰色法兰绒西装与马甲,里面一件干干净净的、坐在电视前都会觉得耀眼的白色
衬衫、外加一条胭脂红丝绸领带的男人从外面走进了会场——那便是陆冬青。陆
冬青今天的表情极其深沉,可举手投足间,仍然透着一丝自信。摄像机镜头调转
冲向议员席当中,本来是想拍个空镜头,但镜头的左下角正好扫到了杨君实。杨
君实眨了眨眼,微微对着陆冬青走进来的方向点了点头,而下一个拍到陆冬青脸
上镜头,正好晃掉了刚刚陆冬青的头部动作,两人瞬间的交流若有似无。

  「行政议会委员会、选举监督们,省法院的法官们,还有在座的各个党派的
各位议员,你们好。」这是陆冬青站到刚刚骊沫站过的位置上之后,说出来的第
一句话。等镜头再转到议员席上去的时候,只见刚才干什么都有的各个党派议员
们,全都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仿佛是一群狼见到一只狮子闯进
了自家的洞穴一般——也包括红党的自己人。

  「这就是你总提起的那个经济学教授陆冬青?」坐在我身旁的小C看到他以后,
眼睛也顿时亮了起来。

  「对啊,就是他。怎么了?」

  「这个人,可比这电视上满屋子的大部分人,看起来都高贵多了。而且这家
伙看着,就给人一种很聪明的感觉。」

  「聪明的人也挂相。他们陆家可各个都是人才。」

  「是啊,他堂妹陆楠珠,现在是大作家、服装设计师,质量可比那个骊沫高
多了,娶了影后大明星,Les圈里二十年来都是最让人羡慕的一对儿;他堂弟陆北
轩,现在是青年画家,最近刚刚在澳洲办了画展,听说八月份的时候,还娶了自
己高中时候的老师……」

  小C就喜欢关注这些新闻,而在小C对陆楠珠和陆北轩的八卦如数家珍的时候,
在我心里则出现更多的是陆冬青一个人把一屋子红党老干部憋得说不出话时候的
场景,还有我在档案上看到过的关于陆锡麟在「宏光公司」卧底是传出的一份份
情报。

  ——当然,还有一个人,一个身材高大、戴着眼镜、脸上留着一条刀疤的男
人,跟着那些事情,在我的脑海中晃动。

  「你好,陆冬青先生——您没有什么特殊的笔名吧?」显然,萧宗岷对这位
风度翩翩、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都充满着自信而并不自傲的大学教授很有好感,
一开场,他便先对陆冬青开了个玩笑。

  「没有。而且我现在的常住地址,就在F市。」陆冬青表情依旧深沉地说道。
而话音刚落,议员席上便笑成了一片。

  可在众人笑起来的时候,萧宗岷的脸上突然再次严肃了起来:「那好,陆冬
青教授,同样的问题,我现在需要对您做出疑问:您不是红党党员吧?」

  「没错。」

  「那你有没有参加红党相关的一些组织,或者做过他们的志愿者,或是从事
过协助他们工作的工作?」

  「如果十二年前,我还在Dl证券公司做部门总监时,揭发过Dl证券的投资银
行部资助当年Y省的政变集团的丑闻,并在此后协助相关部门对Dl证券和前任Y省
行政议会的陆副委员长进行调查和犯罪证据搜集的工作也算的话,那我有过相关
的经验。」

  「哦,不不不,两党和解和过渡政府时期的事情不算,」萧宗岷追问道,
「政体改革之后,你做过相关工作或者参加过什么组织吗?」

  「并没有。」

  「那你平时在『Y大』是做什么的?」

  「主要是讲课,再带带学生做点统计分析项目、写写论文。」

  「没有在学校里担任任何的行政职务吗?」

  「没有。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而且我对行政不感兴趣。」

  「那您对红党的政治主张呢?」

  「抱歉,我对政治也不感兴趣——我包容一切主张,但我从不会去信仰任何
主义,除了实用主义和学术求真之外。」

  「那您有过鼓动自己学生参加政治活动、参加政治团体组织的行为吗?据我
们调查,从十年前您的父亲去世,您进入Y大担任教授、并同时在Y大、北方大学
和F市师范授课之后到现在,从您课堂上走出去,又成为红党党员或为红党工作的,
包括研究生和本科生,仅在Y省就有36.1%的比率;而去年的毕业生中,加入红党
的占您教过的毕业生的总数为26.9%——这两个百分比对于毕业生的工作就业率而
言,算是很高的数字了。」

  「作为他们的老师,我确实对他们未来步入社会的规划提出过一些建议,但
我并没有对他们进行什么强行的命令、逼迫他们去做什么事——去年还有52.3%
的毕业生在毕业之后,进入了银行、券商、外贸和国企工作,还有10.5%的毕业生
考了公务员。而在我的教书生涯中,从事以上这些工作的毕业生占到63.7%。萧委
员长,我没记错的话,我教过学生的总人数应该为十万八千七百八十一人,如果
我们就此做一个假设检验……」

  「好了,我要问你下一个问题……」

  萧宗岷板着脸,眼神有些阴冷地看了看陆冬青,又扫了一眼杨君实。统计学
这方面,常年玩各种经济数据的陆冬青才是专家,但此刻他的脸上,也不敢有一
点懈怠。

  萧宗岷深吸了一口气,没抬头,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边写边问道:「同样
的问题,刚才问过海天琦女士了,现在我要问你,陆教授:既然你刚才否认自己
参与过红党的组织和红党方面的工作,你也并非从事过非正规的政治活动,那么
这次为什么接受了红党方面的延揽邀请?而且,你对他们对你的延揽的正当性,
有没有怀疑过?」

  陆冬青低下头,闭上了双眼,沉默了半分钟。

  在这半分钟里,议会厅内从鸦雀无声,慢慢开始变得嘈杂起来。而就在有人
要开始挑事起哄的时候,陆冬青突然睁开眼睛,低着头对话筒说道:「恳请议会
定义一下,什么叫做『正当性』?」

  「根据一般惯例,」选举委员会的主任严肃地开口道,「全国范围内,党内
事务不得由党外他党籍或无党籍人士担任;否则,会被视为扰乱选举……」

  「过渡政府修订版的《选举法》,第三章第十条第三条增补脚注标明:「该
党派可任命相关专注人士进行负责关键事宜『。如果议会委员会与选举委员会方
面,正好能找到一本《选举法》,可对我刚刚的转述进行查实验证。《选举法》
中从未说明』相关专注人士『必须是一个党派的内部人士,您刚刚所说的』一般
惯例『,只能是』惯例『,而不是条例,更不是』法律『。因此,对于红党对我
的邀请,我并不觉得在』正当性『上会有什么值得异议的。「陆冬青不紧不慢地
说着,」至于您刚才的第一个问题——我担任红党Y省党委的选举顾问的原因,对
不起,我想我有权不回答该问题。「「我们问你的问题你不回答,你这是在藐视
议会吗,陆冬青?」其中一个副委员长问道。

  「《行政议会法案》,第四章第五条;《国家宪法》第三章第八十六条;
《新民法》第二章第三条,都写明了,一个公民在任何时候都享有沉默和拒绝回
答问题的权利。我不想回答之前那个问题,既是有法可依,又是受到法律保护的。」
陆冬青有条不紊地回答着,然后又侧过头,专门专心盯着面前的萧宗岷,「我这
个人对于政治、国家机关什么的,也不是很了解,但我清楚,省检察院跟省行政
议会委员会算是并行单位;如果你们对我刚才说出来的、和接下来马上要说出的
话有什么质疑,那么就尽管让检察院的人调查我好了。我接受一切正规调查。」

  「那好,下一个问题:据一些非红党人士的举证表明,你陆大教授在参与策
划选举宣传活动中,有『操纵民意』的嫌疑……陆教授,您是个斯文人,我换个
方式问你好了:请问你在担任竞选顾问的时候,究竟都做了哪些工作?」

  「我只是帮着红党拉了几个广告合作,并且帮助合作企业设计了一些促销活
动,当然还有一些调查问卷,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你是否承认,那些由你——当然,还有你身边的那家不知名合
作咨询公司——你们设计的那份问卷,是对大众有导向性的?」

  「不好意思,我请问一下议会,以及在座的所有人,是否清楚什么叫做『调
查问卷』——根据百度百科,以及大多数社会学、人文学、经济学等学科教材上
面的定义:调查问卷,『是社会调查研究中收集资料的一种工具』,『其实质,
是为了收集人们对于某个特定问题的态度、行为特征、价值观观点或信念等信息,
而设计的一系列问题』。打个比方,也就是说,我的那些调查问卷只是一盏盏空
碗,它们是用来从被调查者那里化缘、盛菜盛饭的,而不是把已经装好的饭菜珍
馐、或者泔水折摞倒给被调查者的。既然是这样,那我设计的那些调查问卷,又
怎么会对大众具有导向性呢?」

  「你设计那些调查问卷干什么?即便没有导向性,跟咱们省的这次地方大选,
也没有关系吧?」选举委员会的副主任对陆冬青厉声问道。

  「当然是收集数据,并进行偏好分析了。顺风车软件,会收集使用者当天衣
服穿什么颜色;订餐App也会收集使用者平时实用什么品牌安全套的信息;我们设
计那些调查问卷,即是帮助我们分析Y省人民对于社会议题的态度,也是帮助跟我
们合作的那些企业更好地服务他们的顾客,这样可以一举两得,那我为什么不设
计那些问卷呢?」

  「但是在你通过那家乳饮料公司发出那套问卷之后的不久,所有生产人造肉
的肉食品加工厂门口就爆发了诸多抗议和打砸事件。请问,这些事件是不是你策
划的?」大法官拍案,对陆冬青质问道。

  陆冬青却表现得异常无奈:「不好意思,大法官,请问您有什么证据证明那
些事件是由我陆冬青策划的?是由我的那些问卷煽动的?敢问我的哪份问卷上面
写了让被调查者闹事的内容?我们只客观记录态度和数据,并没做任何主观的鼓
动或者意识形态输出。」

  大法官显然有些急:「那随着那些问卷结果而蹦出来的文章链接呢?你敢说
你……」

  「不好意思,那些文章都是跟我们合作的企业自发刊登的,其内容也都是一
些客观陈述和科普内容。根据《广告宣传法》上面的规定,那些内容完全在合法
范围之内。大法官,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

  「那之后的CBD闹事呢?」大法官气急败坏地追问道,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家
伙、或者是他家里的谁,是否参与了当年对炙手可热的炒作商品「人造肉」的大
笔投资。

  「你觉得那件事,也是我,或者是我所协助的红党策动的?」陆冬青总算笑
了出来,「恳请议会别再开我陆冬青的玩笑了:我曾经在有海外背景的券商工作
过不假,CBD大抗议的那次事件中被波及的,也确实有我的老东家;但是,那次事
件可是一起复杂的,涉及到沪港、首都还有多伦多湾街、纽约华尔街的、全球性
的金融、外交与政治事件。我陆冬青不是如同拉斐特、赛斯那样的金融大鳄,我
亦不是利家豪、郭英中、贺新那样的巨富商贾,我何德何能,可以在全球金融市
场引起那么大的震动?而且,我请议会、选举委员会、和在屏幕前观看这次质询
直播的诸位不要忘了,那次事件发生在我们F市的部分,到了最后,是由谁出面之
后才平定的?」

  萧宗岷深吸了一口气,饶有意味地打量了陆冬青半天,最后开口问道:「陆
冬青教授,你必须明确回答这个问题:你是否利用了你设计的那些调查问卷,来
操弄民意?」

  「不好意思,我想再次请教一下议会:调查问卷设计,又是怎么能跟操弄民
意产生联系的?如果能产生联系,那又该怎么样做到?在座的各位必然有很多是
学过社会科学以及社会运动学的,想必大家都应该清楚,一份主观性很强的调查
问卷,在给大众灌输设计者的思想时,不但不见得会让大众接受自己的观点,而
且反倒会引起被调查者的抗拒性——这跟议会委员会的各位,对鄙人所做的工作
的假设,大相径庭吧?」

  这下子,质询陆冬青的这些老官僚们全都说不出来话了。

  同样的两张长方体,一张是上面清清楚楚刻印下来的麻将,另一张则是什么
都没写的多米诺骨牌。不像骊沫,那女人做的事情,其实都用不着这么一个问询
会,只要是听说过骊沫这个名字的,恐怕三五岁大的孩子都知道她干了啥、她会
干啥,她以往的那些支持者愿意挺她、买她的账,也纯粹是因为她输出的那些情
绪化的理念对她们的口味进而愿者上钩,她自己对花钱请水军为舆论造势这种事,
也毫不避讳;

  而至于陆冬青,我相信,即使行政议会的这帮人,从头到尾监督着陆冬青和
他团队的操作,也一定会有很多人搞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干嘛,也一定还会有很多
人只是云里雾里地知道,陆冬青通过七星山乳业发出的那份调查问卷、跟所有能
够喝到七星山妙酸乳的地方出现的抵制人造肉、跟全国大部分发达城市出现的外
国股票被证券被挤兑抛售,三者之间似乎有什么笼统的联系,而这里面到底是怎
样的原理、再加上陆冬青对行政议会抛出来的这些问题,可能除了他自己,还有
像是我初中那两位班长那样的、近几个月都不分昼夜地在陆冬青身边工作的那些
人能回答明白之外,其他人,怕是这辈子都别想知道这里面究竟是怎么一会事了。

  委员会高位上那几个官僚大人们一齐望着陆冬青波澜不惊的那张脸,纷纷叹
着气,随后萧宗岷示意自己左右手两边的同事关了面前的麦克风,几个人把头凑
到一起去,交头接耳了好一阵,萧宗岷才重新打开了话筒,对议员们说道:「请
问在座的诸位议员们,还有什么问题想问陆冬青教授的么?如果有,请按发言提
示按钮依次序疑问。」

  紧接着,在议会厅中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刁钻又火药味浓重的问题,仿佛
汹涌波涛一般,排山倒海地冲着陆冬青碾了过来;而陆冬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随着脚下旋转台的转动,像极了一座高耸险峻的山巅,陆冬青一个人坐在那里,
面对着巨浪呼啸,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那些滚滚奔涌的波涛冲到了他的脚下,
却在一瞬间变成了细微的浪花——「陆教授,有媒体猜测,前几天在我市发生的
针对蓝党Y省党主席、副省长蔡励晟的刺杀事件,是由红党策划的;甚至这几天还
有人匿名放出消息,把主谋的矛头指向你。陆教授,你可否解释一下,针对蔡副
省长的刺杀究竟是不是红党所为?还是你个人所为?如果都不是,那你觉得真相
是怎么样的?」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呵呵,您是心虚了吗?」

  「请这位来自环保党的先生注意:刚刚我说过,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而且,
在此我想再强调一点:接下来的提问当中,我只会回答与我担任的红党竞选总部
总顾问一职的问题。其他问题,我一概拒绝回答。」

  「——你!那你这种态度的意思,给人的感觉便是您知道些什么,您不愿意
说,我理解的没错吧?」

  「我拒绝回答你的问题,而且鄙视您这种很无聊的臆测。您如果对相关问题
真的特别关注,我建议您去Y省安全保卫局,和国家情报调查部F市情报调查局进
行咨询——议会委员会,请麻烦把麦克风切换到下一位议员那里,谢谢。」

  但议会委员会那些人,基本表现得都有点无动于衷,且并没有切掉那位环保
党议员话筒的意思——只是在他多问了一句话之后,萧宗岷还是没忍住,闭上眼
睛舒展开了眉毛,觉得故意把陆冬青挂在议会厅中间有点不太合适,主动用手边
的笔记本电脑切换到了下一个人。

  而那个环保党议员问出的那句话是:「我听说您这次出山帮着红党,是隆达
集团的总裁张霁隆请的——十二年前你跟张霁隆刚认识的时候,我听说那时候你
的女友,也就是你现在的妻子、桌安公关的高级副总裁黄韵歆,可比你跟张霁隆
的关系亲近多了;哎,你妻子到底跟这个张霁隆有没有私情啊?」

  ——得嘞,到底把刚才我脑海里出现的这位给揪出来放在桌面上说事了。

  就是这么一个问题,成为了第二天本地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而此刻的这个
特别会议,却得在B版第一条才能看到。

  我不知道这个异常没品德的环保党议员,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要对陆冬青
问出这种问题,或许是他之前和陆冬青本人就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或许是他
之前暗恋黄韵歆——听说在陆冬青和黄韵歆恋爱结婚之前,全市追求黄韵歆的男
人也挺多的,毕竟人家确实是个美女、也是个海归才女;或许是这个人在会议之
前就被骊沫、李灿烈、蔡励晟,或者是Y省大学的一些跟陆冬青有嫌隙的、看他不
顺眼的人给收买了。这句话问得,着实恶心。

  而陆冬青却依旧平静地回答着,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我拒绝回
答这个问题。」

  后来就此事,我偷偷问过张霁隆。张霁隆很严肃地发誓道,他跟陆夫人之间
真的一直什么都没有,甚至他和黄韵歆之间的交情,都浅得让人想象不到:他当
年只是跟黄韵歆经常去一个健身房,当年健身房里倒是有三个健身教练对黄韵歆
图谋不轨,被张霁隆发现后给他们仨收拾了一顿,提黄解了围;此后张霁隆倒是
经常送黄韵歆回家,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在跟陆冬青同居了,虽然是分房睡,两个
人也没在谈恋爱。而张霁隆主动跟黄韵歆套近乎,纯粹是为了想要跟陆冬青交往,
毕竟陆冬青的父亲在十二年前,还是张霁隆偷偷在Y大读硕士时候的商学院院长。
之后,也是在送黄韵歆回家的时候,张霁隆才发现自己的前女友薛梦璃和自己曾
经的大哥詹鹏就住在当初陆冬青和黄韵歆合租的同一栋豪华公寓,要不是当时黄
韵歆劝着自己,张霁隆可能当时就会拿枪崩了那对狗男女。

  「我跟韵歆姐的交情,其实仅此而已;再就是最近了,为了犒劳冬青哥,也
是慰问一直在家一个人操持家务带孩子的韵歆姐,上周末我刚请他全家吃了顿饭。」

  「然后……就没啦?」

  「没了啊,十二年前的时候,再然后我就进去了,蹲笆篱子蹲了八年呢。还
能怎的?」

  对于张霁隆来说,他和黄韵歆两个人确实没怎么样,他的内心倒也坦荡;对
于陆冬青,从电视上我也看不出他的内心有没有变化、是怎样变化的;但是对于
台下刚刚折服与陆冬青气质和话术的那些人而言,他们总算找到了一次可以足以
让他们痛快地狂欢的机会:「敢问陆教授,您一个名校大儒、海归精英,该不是
也涉黑吧?」

  「陆教授对于崛起迅速、发展蓬勃的隆达集团的内幕,了解多少呢?」

  「听说张霁隆是咱们红党杨君实书记的准女婿——哼,一个省长的准女婿是
一个前科累累的黑帮份子!请问陆教授,你现在既然替红党做事,又跟张霁隆交
情匪浅,请问你对杨君实和张霁隆之间的事情清楚多少?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
么黑金交易、利益交换?」

  ……

  围绕这些问题,议员们围着陆冬青,问了将近三十分钟差不多九十道问题,
每道问题还都不是重样的——这在Y省行政议会建立的那天到现在为止,算是单人
质询部分破纪录的存在。

  而行政议会委员会,对此并没有任何想要阻拦的意思。

  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好吧,这句话是他妈狗日的周荻
跟我说的——人虽然恶心了点,但并不影响这句话本身的质量——他曾经说过:
「当人们遇到比自己优秀的人时,我们的第一反应不会是认同和学习,而是想方
设法的去毁灭他。」以前我总觉得这句话危言耸听了点,此时此刻,从陆冬青的
身上来看,诚如此言。

  而陆冬青依旧正襟危坐、泰然自若,且脸上平静如水地用同一句回答打发了
他们:「我拒绝回答此问题。」——而且从那句冒犯意义昭然若揭的问题提出之
后,陆冬青的话,也不再以「抱歉」作为前缀开头。

  「二老公,你有没有发现一个事:这些人问骊沫的时候,问的全是『蓝党如
果当选了,到底能干啥』;而他们问陆冬青的问题,全都是人身攻击的问题?」
坐在一旁紧紧搂着我胳膊的小C突然对我问道。

  「呵呵,你知道为啥么?」

  「为啥啊?」

  我故意打趣地说道:「那是因为面对蓝党,他们是既不确定『蓝党能当选』,
也不确定『蓝党能干啥』;而面对红党,他们很清楚,『红党能当选』,也清楚
『红党能干啥』——而他们还想改变这种状况,所以他们只好采用最廉价的方式。」

  「哦,我懂了……」小C想了想,又说道:「那这帮搞政治的,也太恶心了吧!」

  等那些好事的见陆冬青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慢慢的也都自觉无趣,有不少
还没提问,便自行关了自己面前的发言提示灯。待议会厅里彻底安静了,萧宗岷
这才下令,进行下一环节。

  其实按照我观看正常特别会议,我觉得原本这些坐在议会厅里,穿着西装的
一个个议员们心里的算盘,应该都是这样打的:把红蓝两党各自的竞选顾问找来,
找几个问题刁难一下,然后扣上个「操弄民意」的罪名,并且逼迫红蓝两党各自
把这两个选举顾问牺牲一下、弃卒保车,之后再探讨一下,出现这样的情况,是
不是该向全国选举委员会申请,把Y省的地方大选推迟一下?一般来说这样的选举
最晚推迟到一月末,不过对于政客们而言,从一月初到一月末,这多出来时间里
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想要逆天改命也基本够了。所以本来这个会议,对于红蓝
两党各自而言,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拔掉对家的那个竞选顾问、牺牲掉自己这
边的军师,然后用别的策略干掉对手,虽说算是类似于《倚天屠龙记》里赵敏和
殷梨亭的一招「天地同寿」——两败俱伤的玩法,但在这种囚徒困境当中,只能
这么干;而如果能把红蓝两党的两个竞选顾问锄了,联合在一起的环保党跟地方
党团联盟,则可坐收渔翁之利。

  可他们似乎都没想到,骊沫和陆冬青这两个,哪一个也不是好惹的;一个虽
然无脑无知,但同时也无所畏惧,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理直气壮,就是能把一屋子
人搥得坐不直身子;另一个看着无锋无刃,却更是深不可测,以无形化万物。一
块顽石、一泓流水,满议会厅的衮衮诸君,手中竟没有一把刀能把它们切断的。
而对于这些官僚政客们而言,如果最开始自己意欲拿到的借口没有拿到、自己想
占领的理由高地没占领成,那接下来,就只能剩下一条路了:扯皮。

  而三方势力一起扯皮的结果,就是把原本的事情越扯越开、越扯越大,也越
扯越乱。我平时也不大关注那差不多两三百的议员们,每一个人的八卦新闻、过
去的光辉历史、和将来的雄图野望,所以在他们相互攻击的很多时候,讲真话,
我确实有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东家长西家短,谁曾经在做市政工作的时候
在办公室里跟男下属打过炮、跟女下属偷过情,谁曾经利用过公务船、公务飞机
走私过酒水奢侈品,谁曾经在哪次采访的时候说漏了嘴、讲过什么胡言乱语傻话
干话,全都仿佛被堵住反出的马桶一样,一股脑的涌了回来。

  反正就是没有一句跟政策和竞选有关系,所有的内容,比他们刚才试图跟陆
冬青玩心眼、设下问题陷阱那部分还要无趣。

  「太没意思了,看点别的……」小C搂着我的胳膊,话刚说到一半,茶几上的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番,她拿出之后看了一眼,又转头瞟了正盯着电视的我一眼,
立刻穿好拖鞋,拿着手机躲到了阳台去接电话。

  其实望着满屏恶臭,我也没完全把注意力放在那一张张有点丑陋的老脸上,
而刚刚我也用余光扫了一眼小C的手机,那电话是好长时间都没主动联系我和小C
的大白鹤打过来的。说起大白鹤那家伙来,我现在真是愈发地感觉跟那家伙生分
了,昨天晚上小C躺在床上,对着我准备吻上来的时候,我还跟她聊过大白鹤现在
的事情,以试图去了解一下现在白铁心的内心所想。在小C的口中,大白鹤的性情
变化主要发生在他认识了那个叫林霜晗的小女生之后,而一提到那个女生,小C除
了生闷气之外,就只剩下自卑:「那女孩嘴超级贱的,其实网监处的其他女网警
们都不喜欢她,甚至也招很多本来喜欢她那个类型的男网警们的烦呢;她平时很
少睡宿舍楼的,但是每一回她一会去宿舍之后,跟她同一个楼层的,准有吵架的,
细细一问,还全都是她挑起来的!而且她好像心里也是有点在意我跟老白的关系
的,没事到我面前找事我可以看在老白的份儿上不理她,但她嫌不过瘾,就欺负
我们鉴定课那些实习助理法医们的茬。我来陪你之前的那天,一块就有三个小姑
娘跑我这来跟我哭!我也真不知道,老白看上那个女孩啥了;可我知道那女孩是
什么样的人又有个啥用呢……一个从小睡猪圈的、流浪到省城来还被毒贩子收养
的女孩,怎么能跟人高官家的大小姐相提并论呢?我没人家有钱有地位,没人家
会打扮、会穿衣服,甚至连长相都不如那女孩——人家的小脸比画上的美人还美,
而我一看就是个村姑模样;人家的皮肤、脸蛋,那小脚丫,白得跟用奶糖炼出来
的一样……那我每次看到她坐在沙发上伸着一对儿小嫩脚的自拍照片,我都恨不
得扑上去舔两口;而我呐,你瞧瞧我这一身,跟刚从煤矿井里挖出来的似的!跟
人家女孩一对比,显得我又黑又脏!」

  「你瞎说!你吴小曦同学在我心里,可一直是个大美女——你的古铜肤色,
说明你比那小破孩健康,再说,你的胸也比那小姑娘的大多了,而且你的腹肌、
紧实的两条大美腿,可比那小丫头片子性感多了,那小丫头也就占个长得比较萝
莉的便宜而已;而且你不觉得你的长相很有欧美范么——真的,你要是生在美国
加拿大那些地方,本土出生的华裔,再加上你这身材,你这肤色,简直性感炸了
你知道么?你早成了模特、大明星了!」

  「哼,你夸我倒是夸出花来了,那这一晚上了,我都明示暗示多少次了,你
咋一下都不碰我?」

  「我……」

  「行了啦,我知道你心里还没迈过去你跟夏雪平之间的那道坎。可在你何秋
岩心里,就算把我捧上天去又有什么用呢?在白铁心的心里,人家喜欢的就是那
个小林那样的女孩子……但我是觉得,老白自从跟那个『奶糖精』在一起之后,
人就变了不少:他以前就在你我、外加大头牛牛、小贾他们面前爱白话,在其他
人面前多畏缩、多胆小你也不是不知道,而且他以前也很讨厌沈倭瓜。你看他现
在?成天屁颠屁颠的跟在沈量才的后面混!不过,倒是认识了不老少省厅、别的
市市局的人,还有检察院、法院、还有税务局的人,而且在陌生人面前也变得能
说会道了——对了,你十一月份跟夏雪平跑出去是出差还是放假那阵,临回来前
一周,税务局局长过来合作参观,之后晚上在『大唐华宴』摆桌,还是他安排的
呢!过后好长时间他跟我说我都不信。咱们去那个什么『豹哥』的夜店玩的那天
晚上,我看朋友圈,才看到省税务厅稽查总署的大官又来市局这边蹭饭吃喝,他
又跟着去了。那个小林也去了。」

  「呵呵,毕竟那个小林家里,省厅对外联络办公室的么。」我冷笑了一声。

  于是我算搞清楚,大白鹤目前的性情变化,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个林霜晗——
那个小妹妹,一眼看去就知道不仅仅是个小「绿茶婊」,我不了解她,不敢说她
能有多大本事,但我可以断定她至少也是个很难缠的人物。怨不得大白鹤会在小
C应允他可以去找其他的女生的情况下,还对小C如此的疏离,也怨不得在我不去
干涉小C跟他之间的生活以后,他却跟我之间产生了越来越明显的隔阂,换做其他
任何一个男生,包括我在内,如果心陷于这样的女生,原本的性情没有变化是根
本不可能的——尤其她还是出身于那样的家庭:双亲供职于地方顶头的机关里比
较中枢的衙门,但担任的又不是什么有权势的职位,这样一来,达官显贵的那些
浮华的东西,那女孩会吸收得淋漓尽致,而名门望族们优良的品格,则半点都学
不到。

  ——红颜祸水,虽然与此同时在另一方面,我一直觉得人们把任何不好的事
情都归咎于一个女孩子的身上,是一种很天真幼稚的想法,但我此刻,依旧铁了
心地以为,大白鹤跟我和小C最近的嫌隙,都是那女孩造成的。

  电视上的那帮议员们还在吵,小C此刻却一脸担忧地打完电话回到了客厅。

偷拍 2022-7-29 22:04

  「怎么了?」

  「晚上我不能陪你出去吃饭了,秋岩,我也得回去了。」小C边说边拾起自己
丢在沙发上的袜子,脸上还不住地露出兴奋的喜悦:「我其实还有几件衣服应该
刚洗完,但是没烘干呢,你帮忙烘干一下吧,然后等这两天哪天你要是精气神恢
复了,去上班了,就帮我拿到鉴定课的办公室去就好了——老白刚刚告诉我,他
跟那个小林分手了。」

  「哦,是吗!」还真是想啥来啥,于是我随口说道:「那挺好。」

  「好什么好啊,我这几天算是白陪你了不说,我马上又得回去看看老白去了——
他刚才在电话里哭得跟个小朋友似的。」小C说着穿好了自己的外套,又那双手搂
到我的脖子上,眨着自己那对黑亮的眼睛,目含水光微翘着嘴唇看着我:「可我
舍不得你呀!你一个人能照顾好自个么?」

  「我都多大人了?我现在也会做饭了,家里还有这么多肉、菜——尤其是大
头牛牛俩,把咱们家阳台搞得跟萝卜开会似的;家里其他的,也是啥啥都不缺。
我能照顾好自己,没事的。」说着,我揽过小C的脑袋,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来我家这么多天,这是我除了晚上睡觉时候怕她冷把她搂在怀里之外,这么长
时间第一次主动对她做出的举动。

  「好的吧!看来刚从『小C幼稚园』毕业的『小岩岩』同学真是长大啦!看着
你茁壮成长,老师我很自豪!嘻嘻!」小C这才幸福地笑了起来,接着又看了看我,
满眼流露的牵挂与留恋。

  「行啦,你就别担心我了。小C阿姨,快快回家去照顾照顾你们家的白铁心小
朋友吧!」我也用着她的腔调对她说道,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侧脸:「用不用我
送送你?」

  「你送我什么呀!你的车子是都撞坏了吗?」

  我这下才反应过来——这几天一直没干正事,在家除了吃就是睡,再跟着像
发泄似的、也是想解忧浇愁,成天喝酒,醉生梦死,结果基本上把自己都给待傻
了,自己车子撞坏的事情,早就被抛到了脑后。

  此刻跟小C相互搂着的我,也才发现客厅里还有一大堆从夏家老宅处拿回来的
书本,乱七八糟地摞在地上,旁边全是大包小包的果皮果核,再加上我这两天和
小C一起吃零食、喝饮料后剩下的空瓶子跟包装袋——小C昨晚刚洗完澡的时候突
然还说,因为这几天跟着我一起堕落,自己好像突然少了两块腹肌;餐桌、厨房
那边倒是没什么垃圾,大头小贾他们几个离开的时候都把垃圾袋带走了,但是水
槽里却堆了满满的一堆盘碟碗筷,而且还有三两只苍蝇在围着水槽飞。

  「好吧,那你怎么回去?」

  「我叫个计程车就好了,你也别担心了。」小C想了想,低下了头,又微微抬
起看着我:「你要是不放心我的话,这几天你就到我家去住吧。正好我和老白也
能一起陪着你。」

  「哦……那倒是不用。」我深吸一气,想了想,觉得就我现在的状态而言,
我还是想自己一个人待一阵子的,我便继续对小C说道,「你上车之后把车牌号发
给我,下车了再给我发个消息。」

  「嗯,好吧。你放心吧,我身上也带着枪呢。」

  我陪着小C到了门口,走在积雪上的小C每五部必然回过头一次,再对我充满
期待地望着,并且温柔地对我摆着那只小手,然后再转身、再五步、再回头……
我此刻心中微微颤动,似乎可以察觉到她正盼着我跑出门或者把她叫回来,给她
来一次拥吻作为这个再普通得不能普通的道别。

  但最终我还是果决地关上了门。

  就算是我跟她关系亲密到可以当着大白鹤的面前不分昼夜地做爱,还是不用
戴套、想插哪里就插哪里,她也毕竟还是人家大白鹤的女朋友。她是不属于我的,
我心中也始终清楚这一点。

  ——大头、牛牛、小贾、小伊、小戚,再加上吴小曦,能跟我推心置腹的朋
友也就这几位了,结果现在,人家又各有各的事情。

  空荡荡的家里,又剩下我自己一个了。

  相聚后再分散,这感觉,恰似恋爱与分手。

  仔细数数,到现在为止,我大概十五天没跟夏雪平联系过了。

  小C走后,我拿着手机点了两张蔬菜披萨和四罐「肥宅快乐水」。而从刚才最
后一个议员问完陆冬青问题,到现在少说差不多也快半个小时了,议会厅里的景
象,却依旧像此刻正盘旋在我家厨房水槽上访那几只苍蝇一样杂乱无章、嗡嗡扰
人——只不过我家的苍蝇总共也就不超过五只,而电视屏幕上,那可是近三百只
苍蝇。

  但就在此刻,乌央乌央的苍蝇群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猫头鹰的声音——这只
猫头鹰正在咳嗽。

  紧接着,这群苍蝇全都安静了。本来他们可能都还在等着这阵咳嗽的声音终
止,但咳嗽的声音真的终止之后,议会厅里依旧没有半点声响。

  「这两天嗓子不舒服哟,抱歉了……萧委员长,我能说两句吗?」杨君实慢
悠悠地把手中的帕子放在桌上,慢悠悠地折好,慢悠悠地对着自己面前麦克风说
道。

  「杨书记,您当然……」

  却不等萧宗岷把话讲完,杨君实已经对着麦克风继续说道:「首先辛苦在场
的诸位媒体朋友。以往的时候议会很少给直播,你们之前都还再三抱怨,觉得好
像是我们这帮『肉食者』欺负你们,不给你们新闻;想必今天大家也有所体会了
吧。我还真想问问诸位摄像师朋友和记者朋友们:下次再有行政议会直播,你们
还来么?」

  席位上除了红党众人之外,其他党派的议员们对于杨君实的这句话都有些不
以为然,但却也没人敢如同刚才那般混乱的骂战当中一样,不由分说抢过自己的
麦克风、或者直接扯破了嗓门,直接对着杨君实破口大骂,依旧是没人有胆子说
一句话,全都盯着他归正饱满的额头、炯炯有神的双目、上薄下厚的嘴唇,以及
下巴上的那颗痣——现在的人可都是迷信的,红党的领袖下巴上恰好长了痣,对
于那些非红党的政治人物来讲,他们会莫名地从心底觉得敬畏;倒是那些扛着摄
像机、照相机或手握录音笔的记者们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于是电视屏幕的画面
也跟着有些发颤。

  正笑着,杨君实又开了口:「快过节了。」

  只听他说了四个字,那些记者们,便又都收起了笑容,重新端稳摄像机、拿
好录音笔。

  「快过节了——马上就圣诞节,紧接着是元旦,很快就又到了春节,紧接着
还有元宵节。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这辈子,除了去过几次首都和沪港、还有跟
咱们相邻的这几个省之外,全国上下别的地方真就没怎么去过,所以我也不说别
的地方,就说咱们东北、咱们Y省:论起往年来,从十二月二十几号,到二月初那
么几天,在咱们Y省这地方,往往应该是家家户户最幸福的时候。大人小孩都喜欢
过节,下雪了可以去看雪、滑雪,不下雪的时候可以去滑冰、逛街,玩累了、觉
着冷了,端杯热乎咖啡、果汁,或者整一锅热面条、酸菜汤、小鸡炖蘑菇配米饭,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别提多舒坦。可今年呢?貌似是因为这几天的某个网络综艺
节目,全Y省的万家灯火突然变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昨天晚上,我临睡前看
报纸,还看到了父子俩因为聊起来最近的一些事,竟然动起了刀子;刚才来的路
上,遇到一个女孩,跟我小儿子那么大,二十岁出头,『扑通』一跤跪倒我车头
前了,要不是我的司机眼疾手快,真兴伤着那姑娘,等我下车,才发现大老远她
男朋友跑过来,喘得肺跟不上心跳似的,仔细一问,才知道,也是因为那么些事,
小两口吵架竟然吵到那女孩想轻生自杀——这种事情在最近三天里,简直不计其
数。全国不少地方的人,本来就看不起咱东北人,如此一来,咱们Y省,又都快成
了全国的笑话了!在座的各位,不管哪党哪派的,咱们敞开了说一句:都是Y省本
地人吧?纵使又不是的,在你Y省、在咱们东北生活的,起码也有小二十年了吧?
好些人还都是咱们Y省省政府的、各个市的父母官。我问诸位一句,您诸位也扪心
自问一句:看到咱们Y省一夕之间变成了这德性,你们不伤心吗?在电视前、电脑
前、收音机前的各位,你们问你们自己一句:你们自己的小家,还有咱们Y省的大
家,全都变成了现在这等模样,这真的是你们想要的吗?你们各位父老乡亲、兄
弟姐妹,真的就这样喜欢跟自己的亲朋、家人们窝里斗吗?」

  杨君实把话问过之后,很特意地停顿了十五秒钟左右,这期间坐在议会厅里
的所有人,无论党派,无论职务高低,也包括行政议会委员会那些公务官员和扛
着设备的记者们,全都相互看看,但也都没说话,只是安静的议会厅里,多了此
起彼伏的叹息。

  停顿过后,杨君实又继续发言:「咱们现在的体制,如果追溯到过去,那就
得论到古希腊城邦雅典去,雅典人发明了投票制度:投票的目的,是为了稳定,
是为了在有纠纷和争执的时候,让意见变得统一,而不是让投票成为由头,反而
去制造更大的纷争;放到咱们这,古时候也有类似的东西,就是现在大家常说的
『共和』——周天子引发暴动出逃,共伯和与周定公、召穆公共同执政,有事大
家商量着来,谁有道理谁说的算。共伯和、周定公、召穆公的『共和』,就好比
现在咱们这里三种政治主张的人士,可我觉得,在人家古人议事的时候,周定公
和召穆公,肯定不会瞎猜自己家门口有人打砸放火,就必然是共伯和派人干的;
而共伯和为了自己说得更算数,就跑到百姓那里继续煽动暴乱吧?」

  接着,杨君实慢悠悠地喝了口水,地方党团那头刚有人想出声,没想到杨君
实却对他抬了抬手,眼睛却对那人看都没看一下;等杨君实放下杯子后,继续说
道:「刚才诸位吵架吵得,可真叫一个火热。我也不论你们各家是为了什么吵的,
这样继续吵下去,终究是没意义的,而且就算吵到来年清明节、劳动节、儿童节
去都不见得能吵出什么结果来。何况还有这么多媒体朋友,还有咱们行政议会的
委员会的各位陪着一起苦熬;我大概看了一下,咱们现场所有人里面,年纪最小
的,也差不多三十五岁左右,早不是十六七岁可以不吃不喝、点灯熬油跟人抬杠
的年岁了——刚才我为了打比方、举例子,提到了些许食物的时候,我看好些人
都忍不住咽唾沫了,呵呵,坐在我一左一右的老米和老虞,这俩人儿的肚子,早
都饿得敲出摇滚乐的鼓点了。再像刚才那么吵下去,你们有谁受得了?」

  「而且,呵呵,我也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吵架。」说到了这里,杨君实微微
闭上了眼睛,用鼻子轻轻呼出两股气,接着猛地睁开了眼睛,抬手轻拍了一下桌
子:「眼看就要到了圣诞节了,而且毕竟我也做了四年的Y省省长、一方封疆大吏,
那么今年圣诞节,我也就满足你们各人的愿望吧——萧宗岷委员长,行政议会委
员会以及选举委员会,我作为Y省省长以及下届省长的候选人之一,我想向选举委
员会委托,并转述国家选举委员会:申请,推迟Y省地方竞选。」

  杨君实此言一出,整个议会厅立刻炸开了锅。

  「哟我操!书记,您真想好了吗?」

  「老杨,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杨君实左右手边的两把椅子上似突然生出硬刺一般,扎得米铭扬和虞孟覃两
个人根本坐不住,连连对着杨君实的耳朵小声叨咕了一通,二人声音虽小,不过
他们的话还是被杨君实面前的发言麦给收了进去。

  而议员席上的其他党派的其他人,脸上除了惊愕的表情之外,面部肌肉筋膜
也都喜不自胜到僵硬住了,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笑。

  委员会主席台上的几位,也是一脸困惑——在其他地方议会当中,也有过申
请推迟选举的例子,但是在那些先例中,提出推迟的往往都是那些觉着自己党派
势力可能要吃亏的,才会采用这种类似敲桌子捂碗、不让开饭的方式延迟一系列
的政治活动,然后再利用推迟的这段时间进行一系列的炒作——在那些先例当中,
也确实有这样翻盘的。所以往往在先前的民调当中领先的党派,都害怕对手们会
提出申请选举延迟。十二月初时候,在Y省广播电视集团做过的那次民意调查结果
里,红党的支持率是46%,对杨君实和红党新任的吕主席的支持率则是61%;而对
蓝党的支持率、以及对蔡励晟和其副手、蓝党谭副主席的支持率,均是百分之38
%。在这样可以预期的压倒性的胜利之下,杨君实突然主动提出要推迟省长大选,
在任何人看来,应该都是一场政治自杀。

  只有坐在台上正中央的萧宗岷,摘下了那副老花镜后,双目中露出了一种似
鹰隼般犀利又阴鸷的神情——我在怹家公子萧叡龄的眼中,也见过这副神情,可
这父亲的眼神要比儿子的更让人不寒而栗。他直勾勾地盯着面无表情、但身上每
一处都透着早已运筹帷幄至足够境地的杨君实,恰似看破一切一样:「杨君实书
记,这次申请,是您自己的个人意愿,还是你们红党全体的决定?我想这样一个
决定……」

  「是我的个人意愿。而且萧委员长,您不用有任何的疑虑:我是现任的省长,
还是红党Y省的党委书记,我的决定就是党委全体的意思。」

  此言一出,红党的众人率先闭嘴了。其他党派的议员们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杨君实目视着萧宗岷,手中同时摆弄着自己面前的杯子,悠悠说道:「在座
的各位也都发现了,最近省里和党里的事务都让我忙得有些焦头烂额,再加上最
近天气甚寒,鄙人最近的身体也不免有些小恙。今年的十二月甚是凶恶,这不蓝
党的主席、咱们的副省长蔡励晟先生也受了伤,才隔了这么几天,我想蔡先生身
上的伤还没痊愈呢。我俩又要忙各自的党务、又要准备选战,省里的政务却也不
能耽搁——一个病号、一个伤员,非要按照原来的竞选日期继续把选举下去,确
实是多多少少有点操之过急。」

  说到这,杨君实突然望向了一直在表情凝重微微低着头的蔡励晟:「怎么样,
老蔡,我的申请,你同意吗?你不会有别的意见吧?」

  没等蔡励晟开口,蓝党议员席的前排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杨书记,您要是
想这么做,而且还不是玩笑话,那当然没问题……」

  「李秘书长,不好意思,我在跟蔡励晟副省长讨论问题,」李灿烈必然是没
有想到,在自己话还没说完的时候,杨君实竟然微微瞪了他一眼,并把他的话打
断了,「我没有对你冒犯的意思,灿烈,但毕竟贵党在Y省,现在是蔡励晟主席说
的算吧?他还是我竞选对手,也是本届选举中的主角之一;而且我是省长、他是
副省长,选举这方面的事情虽然属于立法事务,但也关乎Y省的政务和民生,我和
他都得对Y省负责,所以我有事当然要跟他商量。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咱们
开玩这个会之后,你跟我约个时间,咱们在省政府大楼里面说。」接着,杨君实
对蔡励晟又问了一遍:「老蔡,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李灿烈听完杨君实的话,狠狠地捏住了手中的杯子,但转眼一瞧周围的摄像
机和照相机镜头全在对着自己,因此他有什么情绪,一时间就只能憋着。

  蔡励晟转头看了看杨君实,缓了片刻才微笑着对杨君实点了点头:「我没有
任何意见。」旋即又转头看向萧宗岷:「行政议会委员会,选举委员会,我支持
红党杨书记的申请。」

  「那就好办了。」杨君实弯曲着食指轻叩着桌面道,「我想地方党团和环保
党方面的朋友也不会有什么异议,那么这件事,咱们就这么定了吧。」

  一番话说完之后,行政议会委员会和地方选举委员会的几个官员,几乎都不
会开口说话了。

  但他们还是就着推迟选举的申请搞了个投票:三百人当中,总共有286人赞成,
只有12票反对,2票弃权。这样的话,杨君实这则自杀性的口头提案通过,然后直
接由Y省地方选举委员会打报告给国家选举委员会,简单审核一下之后,只需要短
短三天,行政议会委员会就会正式公布,Y省大选延期到一月末,按照以往惯例,
最晚不会超过28号。

  在这天议会直播结束以后,全Y省境内的民事纠纷、尤其是家庭纠纷的数量迅
速骤减,在圣诞节那天凌晨,牛牛发了个朋友圈,庆贺自己跟大头总算是可以安
心放假休息了。F市的一切也似乎回归到平静之中。

  只是看样子,Y省的这场大戏,距离结束还远远不到时候。

  而对于我自己,胸口被人挖空的感觉一直就没有停止过,这竟是我从出生之
后到现在所遭受到过的最痛苦的感觉,我很讨厌这种感觉,也觉得自己必然一时
半刻不会从这种感觉中剥离出来;可是看看水槽上方那些飞舞的苍蝇,再从客厅
窗户的玻璃反光,看到这几天基本上没好好收拾过得自己的邋遢样子,我觉得自
己是总得做点什么的,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沉浸在这种难受的心境、而活得像个行
尸走肉一般。

  否则,夏雪平就说对了。

  只有孩子,才会在失去心理依靠的时候才会自己跟自己任性,让自己变得哀
愁、变得自闭。十年前她离开家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

  看样子这么些年过去了,我到底是没有半点长进。

  ——当然,那时候至少还有美茵跟我作伴。

  成熟的人在摆脱内心痛苦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简单地洗了把脸、又刷了牙,换上了毛衣棉裤、外套棉靴,走着去了超市,
买了一瓶新的洗涤剂,一块新的百洁布,又买了一把电蚊拍,还有两张速冻的蔬
菜披萨饼,一盒速泡红茶。

  回到家里之后,先给电蚊拍充了电,把披萨饼垫在烤盘上,放进了烤箱里。
接着挥着拍子,电死了那些苍蝇,然后一只一只地清洗干净了那些油渍早就琥珀
化的脏盘碟碗筷,然后又放到了洗碗机里加热消毒。披萨烤好了,我又给自己泡
了一杯茶——这是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喝到非糖类、非酒精类的饮料。

  吃饱喝足,我又打开了美茵的房间。美茵的东西,包括那台之前被陈月芳监
控全家的电脑、她偷拿的那几只我存了几个T的色情片的硬盘都拿走了,那些家具
倒是全都留了下来。我便把夏雪平没拿走的那些从夏家老宅搬回来的、书匣子上
还带着福尔马林气味的书本全都存放到了美茵的屋里,摆放到她的书架、书桌和
壁橱里。

  紧接着,我又把楼上楼下都打扫了一遍、用吸尘器清理了灰尘、又用墩布拖
了地。

  ——这算什么呢?算是跟过去这如梦似幻的四个月的自己做个告别么?

  我对自己问着,越是质问,就越睡不着。

  可是跟告别是不可能的——看着被摆放在床头的、我在夏雪平之前睡过的床
下,发现的那只她并没带走的飞机杯的时候,我这样想着。夏雪平不在我身边了,
何美茵也不在我身边了,在这一栋空荡荡的房子里,我总得找点事情做。当然,
我并不是要对这只飞机杯做什么,毕竟人的心情的确是会影响性欲的,我现在的
确没心思做那事。

  我又打开了美茵的房门,从书桌上取了那本外公的小说手稿《沉重的促织》。
反正我也睡不着,我倒是想看看这本没多少人还记得、但是看过的人却将其奉为
「当代第一奇书」的小说,到底有多么有意思。

  我一屁股重新坐在床上,等我刚把小说手稿拿在手里,一张照片突然从最后
一页掉落到了我的枕头上。那张照片看起来,少说也是四五十多年前照的,像素
远不及现在各种手机拍摄的清晰,就更别提去跟专业的照相机比;照片整体的颜
色也泛黄到像是被茶水浸泡过一样。

  照片上一共有九个人,坐在中间的一男一女在当时看起来少说也都将近五十
岁了,我唯一能完全确认的,就是年轻时候的、留着短寸头、站在最中间、在阳
光之下眯缝着眼睛的外公。他再年轻一点的样子我是没见过的,只是从前不久我
在艾立威送给我和夏雪平的那张储存卡上所看到的照片,到我小时候印象里他的
容貌,再到后来我从警校档案室里看到的什么活动记录、报纸剪报、办案实录之
类的材料上来看,外公一辈子好像就没怎么变过样,一直都是个帅气俊朗的模样,
而在这张照片上,外公那时候看起来更加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多了一丝活力,
少了不少威严。等我把照片翻过来一看,上面还写着一行字:「晦惘之年,苦劳
之进修课业终毕。然人生幸事,莫过修习于有才德之师,同伴于贤良清醒之挚友。
深夜终将过去,明晨必然光明。

  ——毕业典礼,敬余等尊师贾敏;敬王一民副院长。同宗岷、宇超、秋娅、
雨慧、嘉、文。辛亥年春末,于首都。」

  其他的人,我还真不认识是谁——王一民的名字我之前好像听说过,贾敏我
似乎也有些印象,但这却是个有些略微大众化的女性名字,剩下的我基本上不认
识;但是另外有两个名字却不由得让我全身一震;

  我立刻再次翻过来那张照片,按照外公写下的姓名顺序,找到了对应的人,
仔细一看,站在相片上最左边那位跟外公个头差不多、戴着一副四四方方的黑框
眼镜、面带一脸温暖微笑的男人,正是刚刚电视上那位不苟言笑、满脸皱纹雀斑
的萧宗岷——好多人都说他的儿子萧叡龄从外表看起来像一只熊猫,但在这张照
片上的萧宗岷,看起来倒是更像一只熊猫,尤其是在他的白色衬衫上还套了两只
黑色套袖,加之那副黑框眼镜,活脱脱像是刚从竹林或动物园中走出来的、要么
就是刚刚演完儿童剧从台上走下来的。

  而站在外公身边的那个把两束长长牛角辫搭在身前的红布裙子女生,竟然真
的是那个阴险变态的仲秋娅老太太——没想到照片上的她看起来竟然是那么漂亮,
白白净净,就像是用奶油瓦贴的皮肤;看上去还多少有点欧亚混血的感觉,就像
是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并且,她站在外公身边,眯着眼睛微笑的样子看起来可爱
又腼腆,倒是给人一种邻家女孩的感觉,而外公稍稍站在她身后一点,就像一个
大哥哥照顾着自己妹妹的感觉一般。

  我真没想到仲秋娅老太太从那么久就跟外公认识了;而至于那个萧宗岷老爷
子跟外公之间还有交情的事情,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

  他们年轻的时候,都经历过什么呢?在他们之前,又发生过什么故事呢?

  ——这些疑问,却全都随着我真正翻开那本小说手稿之后,被我忘到脑后去
了。

  而等我合上那本书稿后,才发现已经是5:23.我花了一夜,就看完了外公所写
的《沉重的促织》。我看的速度虽然很快,但看完一遍,实在意犹未尽。

  外公简直是个想象力天马行空的天才——故事以一场网络直播的阅兵式开始。
故事里的主人公吕冰岩,正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看着这场国庆阅兵式。

  吕冰岩原本是一个在美国留学的学生,大学毕业以后以为自己找了一份证券
销售工作,却没想到那家名为「Procanada」的「证券公司」其实是一家传销「老
鼠会」集团,而在美国,这种组织运营模式属于法律灰色地带。吕冰岩无法承受
传销集团日复一日的压榨,趁人不备从传销集团出逃。但是他在美国的驾照、自
己护照和工卡、储蓄卡全都被扣押。无奈之下他住进了自己之前认识的一个装修
工的家里,同时一边帮着装修队打下手、一边挂失了自己的所有证件并重新申请。
不曾想,在那些重申的证件刚拿到手里,跟吕冰岩同住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女画家
竟然是个间歇性精神病,病症发作时把吕冰岩错认成自己的丈夫、强行发生了关
系,而在性行为结束后却马上反咬吕冰岩一口、认定是吕冰岩强奸了自己并且报
了警。在警局内,吕冰岩见到了特工组织「A组织」的大佬克莱伦斯,克莱伦斯想
吸收吕冰岩,并要求吕回国去为「A组织」工作。吕冰岩起初未同意,但克莱伦斯
还是通过运作让警局释放了吕;可当吕冰岩出狱之后,却接到父亲的电话——自
己的母亲竟然被查出了癌症,并将不久于人世。母亲绝症的治疗费对吕家已经算
是一个巨大的压力,而在美国身无分文的冰岩此刻连购买回国的机票都是个问题。
无奈之下,吕只好接受了克莱伦斯的资助,且在未接受任何训练的情况下开始为
「A组织」工作。

  此刻,国内仍然是红党一党执政的体制,但在满地红旗之下,到处藏污纳垢,
老百姓不思进取,商人唯利是图;红党内部各方面蠢蠢欲动、外部也四面杀机,
内外勾结,于是在首都、沪港和南港都爆发了规模不小的示威游行——正如我出
生之前国家的局面一样。可即便这样,书里也写了不少在现实当中我想都不敢想
的东西:比如我们的国家居然可以不畏他国威胁,放弃了GPS导航系统,而发射了
十几颗卫星,建立了自己的精准导航系统「玄武」;比如我们的国家医学人员,
居然会发现了有机硫化花青素,并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奖——要知道现实当中,似
乎六十多年了,却基本上没人敢想着这份荣誉;比如在书中吕冰岩回国之前,美
国已经跟我国打了四次公开的货币战争,虽然到最后的汇率依旧是维持在1:7左右,
国家经济看似没好到哪去,但也算是守住了金融系统的基本盘,倒是美国自己的
经济状况越打越糟糕,还让很多我国的商品,尤其是社交娱乐软件在全球流行,
气的钱德勒·宾总统在记者会上直骂人——哈哈,外公为啥要让美国总统叫这个名
字呢!

  而在吕冰岩回国不久后,「A组织」突然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在树林、公园、
动物园、菜市场这些地方随意投掷一种被改造后的玉米粒。经过吕冰岩跟克莱伦
斯三番五次的询问,才知道那些玉米粒的内部已经都是植入了病菌的,人体直接
服用不会有什么事情,但如果被菜市场的家禽和随处可见的飞鸟食用之后,就会
发病,而那些家禽和鸟类的肉、蛋被人吃了,或者吃了被那些鸟类、家禽的粪便、
尸体而提供过营养的蔬果、野菜,那么那些带着病菌的肉蛋果蔬就会让人患上一
种特殊的呼吸道炎,且在人与人之间传播流行。「A组织」的目的,就是想利用这
场流行病毁掉整个国家。如果吕冰岩可以完成任务,成功地把那些玉米粒投放出
去,克莱伦斯承诺,将会给吕冰岩一笔巨款,并带着吕冰岩的妈妈到美国去治疗
癌症。

  吕冰岩很想救治自己的妈妈,但同样,他知道如果让自己手中的那些玉米种
投向各地,那将让成百上千甚至上万的人失去生命。就在吕冰岩的纠结之中,那
荼毒人间的呼吸道炎已经开始在全国各地出现病例,在一番自我斗争之后,吕冰
岩主动找到了父亲的朋友,该市警察局长夏云天,并向其坦诚了一切,交代了克
莱伦斯的行踪,还上交了自己手中未曾投送出去的有毒玉米种。很快,科研人员
迅速地通过吕冰岩上交的那些玉米种进行研究,并生产出了疫苗和特效药;安全
部门的人员,也根据吕冰岩的供词,抓到了克莱伦斯以及「A组织」在国内的各个
情报人员,并且抓捕了一批与「A组织」交往密切的官员。吕冰岩因此将功赎罪,
被无罪释放。

  在外公的书稿当中,故事的最后,仍然是一场直播的阅兵式。在阅兵式直播
当中,吕冰岩的母亲与世长辞。但到最后结尾那一处,确实会给人一种故事仍未
讲完的感觉。

  ——而看完书的我,真的忍不住大声叫唤了一句:「外公啊外公!这本书不
禁,还能禁哪本呢?」

  整本书看似在批判红党在两党和解之前,社会多么黑暗、民生如何凋敝,可
实际上书中各处描写到人物的台词,无一不在表达外公对红党热爱的是多么的深
沉——在那样黑暗、凋敝的环境下,国家还能建立自己的卫星定位系统,还能拥
有发展得越来越迅速且完备的科技,还有那么多的各行各业、各个年龄层的人愿
意在关键时刻拥护他们的政府、还有那么多的士兵、医生、警察、学生为了那样
的社会、那样的国家献上忠诚、献出生命,那样的国家难道不可爱吗;而书中同
时又把那些想趁着削弱红党实力而图谋自利的那些官员们,讽刺得淋漓尽致——
「等红党倒了,我就转投到蓝党去;蓝党不要我,我就跑到黄党;再不济还有白
党、黑党;那到时候党派遍地,会当官的确寥寥无几,我还会怕没人用我?等改
换了门庭,地皮那可是大块大块的炒、银子那可是大把大把的捞,比现在不痛快
多啦!」当这个无主语的台词展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瞬间闪现的,就
是蓝党Y省党部那位秘书长、十几二十年前从红党投到蓝党阵营当中的李灿烈。而
当年从红党内部反出的官僚们,简直不要太多。外公这么写他们,他们的脸上能
不疼?

  而另一个这本书必须要被禁掉的原因,便是因为这本书,居然本质上其实是
一本色情小说。可这似乎完全不是一本为了让人精神愉悦的成人小说,因为本来
就没什么欲望的我,在看到那些色情描写的时候,却在连想着上下文情节的时候
更加的撸不出来——尤其是那个女疯子强行跟吕冰岩做爱的疯狂的、恶心的、粗
暴的动作,而且一边骑在吕冰岩的身上、用锋利而肮脏的指甲抠着男主的肌肉,
一边时而愤怒、时而悲恼地背诵着《圣经》,同时还漫无目的地朝着四周吐着黄
绿色的口水,这样的场景,在我心里,差不多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何况,主人公的名字里还有个「岩」字……

  ——我说外公啊,您老可真会取名……

  不过,一直让我觉得没什么政治信仰的外公,居然是个十足的红色理想主义
者,这还真叫我挺意外的。

  紧接着,我又想到了那个气质阴冷而熟悉的男人。

  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于锋?

  应该是吧。

  那他当年背叛国家、刺杀了红党前任一把交椅廖京民的时候,内心深处作为
红党忠诚拥趸的外公,必然会特别伤心吧。

  那照这么看来,那个于锋也真是个可恨的家伙!

  ——应该说,在夏雪平身边出现的、和已经出现过的男人,都非常可恨。

  一觉睡到十一点半之后,我去理了发、回家之后洗了个澡,吃了东西。下午
我便先去了情报局,后去了警察局。

  叶茗初见了我,先是把我训了一顿,毕竟我是「一二〇五/神剪」专案组的成
员,但是在我生病发烧之后到现在的这几天,自己并没有亲自跟专案组请过假;
接着她才对我嘘寒问暖,大概问了一下我和夏雪平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竟然会同
时请病假——这时候我才知道,夏雪平几乎跟我同时同步地请了病假,叶茗初以
前跟夏雪平认识、明子超是岳凌音的老交情,他俩也都去看过夏雪平;而夏雪平
现在,也确实没跟周荻住在一起,确实是住在岳凌音家的高档公寓的。并且,作
为国家情报调查部总部的特派员,她也查到了我之前跟夏雪平回到夏家老宅搬东
西、结果出了车祸的事情。可即使在国情部特派员面前,有些事情,我也是不能
明说的,于是只好跟她随便扯了几句谎,说我是跟夏雪平提到了过去家里的一些
事,然后我依然觉得夏雪平对我的关心不够、自私,她又觉得我幼稚、不够理解
她,于是我俩就大吵了一架;至于她生病、还搬出去住的事情,我是不知道云云。

  说完之后,我特意看了看叶茗初的眼神——而在一刹那间,我又反应过来,
在她的眼里,我的表现必然是特意地在躲她的眼神。叶茗初听了我的说辞,看她
的表情,必然是不会全信的,可她想了想,也没多说什么,只跟我交待了一句:
「雪平也不容易,你确实应该理解她。」

  「是。」

  紧接着,叶茗初想了想,貌似有什么话到了她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转
了好几下眼珠,她才对我说道:「雪平一直以来确实太累,到今天我和凌音还在
让她好好休息,明天才会回来上班。你跟那个女真小公主的行动小组,今后都由
我来负责了。」

  「嗯。」我点了点头——本来我就正愁怎么面对夏雪平呢。「欸?那夏雪平
她以后呢?」

  「她跟周荻会带领情报二处和八处的探员,展开专案组这边另外的工作——
在你和雪平休病假的这几天,情报局这边又发现了些新情况,」说到这,叶茗初
也很特意地看了我的眼睛一下,「所以接下来原本周荻课长带的那两个孩子,将
由子超亲自带领了。何秋岩,具体的东西,我就不方便跟你透露了,你应该明白
这是纪律。」

  「呵呵,是,纪律……我明白。」我淡然地笑了两声。尤其是叶茗初多看我
的那一眼,让我觉得,搞不好夏雪平跟周荻之间的事情已经得到了情报调查部官
方的承认了,搞不好还可能是他们授意的呢!下一步要干嘛?在一起假装情侣吗?

  ——那我在他们眼里算什么呢?被官方发了绿帽?也对,官方严重不会觉得
我跟夏雪平之间会有什么事情的。

  要是这样想,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惨的——女真小公主不就是么?她跟周
荻那可是实在夫妻。做人就是这样,一想到有人比自己惨,就会幸灾乐祸。

  跟我大致讲完最近的安排之后,叶茗初就让我先回警局看看,毕竟按照往年
的数据,年终岁尾的时候情报安全方面发生的案子不会很多,反倒是一些刑事案
件发生得比较密集。我点了点头,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发现情报二处办公室里的每
个人都眉头紧锁着,忙活到根本没有时间跟彼此打招呼。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
回事,但又想了想情报局的那个可笑又严格的保密制度,我便也什么都没问就离
开了。

  市局这几天倒是没什么事情,除了有差不多正好赶上的五十几份文件等着我
处理,外加年终工作总结——这玩意以往都是夏雪平一个人来写的,今年夏雪平
被借调,我现在又是代理,于是这个枯燥的任务就落到了我的头上。好在平时对
于文案方面比较拿手的王楚惠大发善心,帮着我写了九月份之前、我还没来到重
案一组时候的所有内容,并且还详细地给我解说了写这玩意的模板把九月份到十
二月份的案子填写到工作手册上就好,而且还是只用手写就可以而不用打字,虽
然有点累手腕,但是省眼力。

  但我对这个女人还是不太放心,等到办公室里没人的时候,我特意把菜鸟七
人组里的章渤叫到了身边,询问了一下王楚惠最近的动向。没想到一向在我面前
不太敢说话的章渤却对我回了一句:「那个……秋岩学长,我觉得你,还有浩远
哥、佳期师姐、许师兄,你们几个……是不是对楚惠姨有啥误会啊?其实,楚惠
姨人挺好的,挺温柔的……我这几天,总能听浩远哥和许师兄跟佳期师姐私底下
谈论楚惠姨不好的话……那原来浩远哥跟佳期师姐跟楚惠姨关系多好啊?也不知
道现在咋变成这样了,浩远哥跟佳期姐的事情也不是她给捅到佳期姐前夫那去的,
楚惠姨也挺委屈。反正我觉得,秋岩学长,这事儿你得管管。」

  「怎么了?我说,章渤,我问你啥了,你一下子跟我憋出这么多的嗑来?我
不就是问了问,『你注意没注意到你王楚惠师姐最近都在忙什么?她最近没什么
不对劲的地方吧?』——我是不是就问了你这两个问题?我也没别的意思,王楚
惠也是我的前辈,还是夏雪平这么多年的下属、战友。『不对劲』这三个字,也
可以指我问问她最近身体和心理状况有没有什么问题、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会很
大,是不是?我就问问关于她的事情,你干嘛这么激动?」我冷笑了两声,看着
面前的章渤——这小子之前可是一直对王楚惠有点不搭哏的。

  「我……秋岩学长,我……」

  「你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我拍桌子道,「说吧,王楚惠跟你是不是
有点啥事啊?」

  「我……学长,这……这事儿不赖我……那天晚上傅穹羽没回去寝室,大晚
上的敲门我以为是他回来了,我正打游戏呢,没想到是楚惠姨……我……其实我
从小就没妈,年纪大的女人对我来说,其实挺有吸引力的……而且,其实楚惠姨
挺漂亮的,身材还……我就……那天晚上其实陆思恒找我泡酒吧来着,但我打完
篮球之后我有点累就没去……要是去了的话就没这事儿了……」

  ——得嘞,菜鸟七人组里到底在王楚惠的胯下沦陷一个。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就王楚惠这样的特别喜欢年轻小鲜肉的肉食女,不在新
人实习警里面吃上一两个,那还是她么?而且我也是他这个年龄过来的:平时嘴
上要么觉得自己是柳下惠、唐三藏,要么觉得自己什么女人都能通吃,文能控萝
莉、武可定人妻,结果真遇到个女人那就只有被人征服的份儿,何况还是王楚惠
这样一身媚骨淫肉、骚水色气遍布周身的半老徐娘呢。

  「几次啊?」我冷冷地问道。

  「你……你问的是那天晚上啊,还是除了那之后到现在一共……」

  「……」我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

  章渤红着脸,扭捏地看着我:「反正那天晚上我没数……第二天累得其实腰
都直不起来,走路的时候尾巴根那边还酸……之后到现在,一共两次……那个……
学长……楚惠姨对我其实挺好的……」

  「行啦行啦,滚吧!」

  我白了一眼章渤,想着之前他还在我寝室门口跟着秦耀起哄,准备欺负夏雪
平;结果现在就被王楚惠用了两次,就调教得跟个小媳妇似的……可真没出息!

  章渤低下了头,我又看了看他,见他刚要迈步,我冷静了一下之后,又叫住
了他:「你等会!」

  「咋了,学长?」

  「搬把椅子,坐——你就把夏雪平那把椅子搬来就行。」

  章渤立刻战战兢兢地把椅子推到我面前,然后端坐好。

  我四下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严肃地对章渤问道:「你知不知道王楚惠
结婚了,她是个有家的女人,她儿子就比你小没几岁?」

  「我……学长,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楚惠姨的身子让我挺舒服的……


  「我不想听这个!」我转念一想,再一看面前这小子长得一米七八挺大的个
子,却佝偻着后背、低着头、玩着手指头的样子,又问道:「我说,你小子在她
之前,该不会是个处男吧?」

  「嘘!学长!」章渤一下子更紧张了:「学长,这件事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
尤其是秦耀陆思恒他们几个……我之前一直吹牛说,我十五岁的时候就把邻居家
大学生姐姐给睡了、还差点给人家搞大肚子、现在人家还把着我要跟我结婚!他
们都不知道……学长,你可千万别给我说漏了……」

  ——年轻女孩总愿意装自己是处女,而年轻男孩总愿意装自己不是处男……
唉!

  「行行行!你这破事我给你往外抖搂什么?我说了能得到什么?现在对你来
说要命的,不是你之前是不是处男的问题——你跟王楚惠上了床,这算是破坏人
家家庭,你知道吗?我可告诉你,风纪处那边好像马上要新出一个内部法规:在
咱们市局的警员,包括你们这帮实习学警在内的,个人生活作风有问题的,那可
是要送到省里去进行内部审查的,尤其是性关系方面的问题;这次可不是他们的
人胡闹,对于Y省警察风气的整饬,可是省政府和省警察厅、与司法调查局共同决
定的。之前你们跟方岳马庆旸有矛盾,我还能帮你化解,如果是涉及省政府了,
咱们局长和副局长到时候都说不上话,你清楚么?」

  「啊?那我岂不是……」章渤立刻慌了。

  「但是你放心,」我立刻拍了拍章渤的肩膀,「你别害怕。之前风纪处那帮
混球想揍我,你跟秦耀他们舍了命地替我去拼命,我算是欠了你们几个一个人情。
看在这个份儿上,你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替你保密——王楚惠一般情况下是绝
对不会把你俩的事情说出去的,她是个女人,还是个人妻,怎么也是要面子的;
再剩下就看你自己了。」

  「这您放心,秋岩哥!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绝对管住嘴!」

  「你觉得你管注嘴就有用了啊?办公室里、还有你们宿舍,有多少双眼睛盯
着你、盯着王楚惠,你知道吗?何况你俩要是这第二次,在外面开过房的话,那
可能知道你们的事情就更多了!」

  「那……那咋办啊!」

  「这就看你表现了。你要是平时表现好一点的话,努力工作、为人诚实,如
果有同事给你穿小鞋的话,我还能帮你挡着,你要是跟王楚惠继续有什么事情,
我也管不着,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但是你要是表现不好,继续相以前那样吊儿郎
当、混不吝,那到时候,可就……」

  「学长,你放心!我……我一定努力工作!勤勤恳恳!我也一定诚实、忠诚!—
—对局里忠诚!对秋岩学长您忠诚!」

  「少跟我来这一套!我再问你:王楚惠最近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呃……除了我俩利用上班时间去开了一次房,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
半左右,就在后面那个『龙庭』酒店之外,真就没啥事情了。我说的是真话!」

  「嗯……我知道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那,我就跟秦耀他们一起训练去了啊,秋岩学长。明天上午下午都有比赛……


  「行,你去吧。」

  「那我……真去了啊?」

  「去吧。」

  「我真去……」

  「滚!烦劲儿!这么磨叽……」

  我低下头,不禁在心里暗笑。

  刚才这一套,完全是之前徐远硬给我和夏雪平分配出远门的任务那一幕给我
的启发。对于这样的招数,我第一不屑,第二也不会。不过,此次把这些招数都
用在章渤这小孩身上,我的心里还真有那么一点特别痛快舒爽。

  章渤悻悻离开后,没写几行字,办公室里又从门外一路到我办公桌前,传来
一阵轻盈的脚步。

  「忙着呢?看你这样,你是恢复精神了?」

  市局那么多的女人,老天爷,你哪怕让这位走到我面前的是王楚惠、或者那
个啥事都愿意多嘴的、从徐远老家过来的做清洁工的远房亲戚也好,可偏偏你却
叫来了赵嘉霖。

  「有事么?」我停了下笔,没抬头,说了一声之后继续奋笔疾书。

  「想聊聊吗?我今天,反正也没什么事,我……我可以陪陪你。」赵嘉霖拉
开刚刚被章渤搬过来的夏雪平的椅子,没等我的允许,直接坐了上去。

  我放下了笔,看着赵嘉霖不咸不淡的眼神,然后我像是在躲避、又像是把周
荻跟夏雪平之间的事全都故意归咎于她而对她无端产生厌烦恶心一样,迅速侧过
了头,然后我看着夏雪平那张干净又基本上空无一物的办公桌,直挺挺地坐着发
了会儿呆。随即,我叹了口气,才对她调转过来问道:「你陪我干嘛啊?咱俩都
绿油油得跟两大盆植物一样,在一起又有啥好聊的?」

  赵嘉霖冷笑了一声,右侧过脸看着窗户上的冰霜,苦涩地上扬着嘴角:「你
现在心里一定很痛苦吧?你知道我心里现在什么感觉吗?我特别开心。」

  「你要是来幸灾乐祸的,就请你出去吧。我还有工作没完成……」

  她突然伸出手,把一杯热奶茶放到了我的面前——我这时候才看到她手上原
来一直在拎着一杯红豆热奶茶。「我开心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在我的身边,
总算是能有一个人可以了解到我的痛苦了!」赵嘉霖撇着嘴巴,嘴角抽搐着,没
说几句话,眼角已经出现了泪珠。她接着哽咽着说道:「喝吧,给你的。人心里
不舒服的时候,喝点甜的东西会好受一点。」

  「谢谢。」我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面巾纸,「喏,算是还礼了。」

  没把纸巾递给赵嘉霖之前还好,并且其实我看的出来,她就是带着一杯热饮
来串门,也是故意想要在我伤口上撒盐的;可等我一把纸巾塞到她手里,没想到
她的情绪居然彻底崩溃了。晶莹透明的泪珠把她那弯翘的眼睫粘在了一起,前一
秒还见谁都是燎着火焰的硕大明眸,一下子被泪水润得清澈了不少,平常必然是
恨不得躺着休息还得端起架势的身子,突然变得柔弱了起来。

  「以前这个时间……呼……本来我都会给他买一杯热饮料,每天都是按照甜
品店里的饮品栏上的名字给他换着买……今天买完了我才想起来……呜哼……他
从家里已经搬出去三天了。」她接着瞪起那双还在不住往外泉涌的泪眸,痴怨地
对我问道:「夏雪平也从你家搬出去了,对吧?」

  看着她流泪哽咽的样子,我只是安静地坐在她对面,无动于衷。唯独庆幸的,
是她送我的这杯饮料,还有很大几率不是周荻平时最爱喝的那个口味。「咱们专
案组的岳处长和叶特派员告诉我,夏雪平住在岳处长那儿。」我也不冷不热地说
了一句。

  「哼,」明明在哽咽,这女人却强行对我嗤之以鼻,「你的意思,是觉得……
他俩可能不会住在一起、不会见面吗?住岳凌音家怎么了……住在谁家里他也可
能去找夏雪平的!之前他还跟我住一起呢!你是觉得你俩还有希……」

  「住不住一起,我也不管了。」我侧过身去继续写总结。

  「嘁!想管你也管不了!」她看着我,边擦着眼泪边说道。

  我没说话,只是闷着头黑着脸写着总结,哪曾想不一会儿,赵嘉霖那略带磁
性的悦耳声音,突然在我耳畔更近一点的位置响起,三两句话,被她那细腻的玉
嗓说得谨慎悄声,但也用尽了嘲弄和挑衅之意:「还搞恋母乱伦呢,何秋岩!你
可真是个小色鬼!你说我要是再恶毒一点、心一横,把你跟夏雪平的事情抖出去
了,她是不是跟周荻也都玩完了?」

  「你敢?」我狠狠地说了一句,一转过头,却正好跟赵嘉霖几近贴到我脸上
的面庞对上,甚至我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近错觉还是真的有,我感觉我的鼻尖跟
她的鼻尖已然相互掠过。

  赵嘉霖满嘴都是挑衅跟嘲弄,可她的脸上的确挂了两行委屈的清泪,口鼻中
也不断向外喷着愤恨的气息,一双大眼睛,更是透出怒不可遏,她对我的感觉应
该算是既同病相怜,又把夏雪平跟周荻的双双出轨与她自己的无能迁怒移情到了
我的身上。可她越是怒不可遏,从她双眼中淌出的泪水也越多,反倒是把那双眼
进浸润的越来越明澈——我的天,她长长的眼睫要比夏雪平的好看许多,甚至超
过了我遇到过的所有女人,浓密又直挺,仿佛白千层叶的花梢;而从她口鼻中喷
出的那些愤怒的热气,全都打到了我的脸颊上,在冰冷的办公室里,却将我的脸
颊薰得越来越暖和。甚至,有一股从她口中呼出的,还带着些许蓝莓跟橙子甜的
热气,很清晰很明显地在她那双仿佛裹了草莓果酱一样的嘴唇间喷洒出之后,直
接窜进了我的嘴里;却还没等我察觉过来、或是来不及下意识地想要品尝、又跟
着理智地想用牙关锁住那一口热气流的时候,它又窜回了赵嘉霖的嘴唇间;并且,
从她额头上搭下来的留海上偶然长出些许的几根头发,已经贴在我的脸上刮着,
进行着危险的试探。

  于是,在我意识到这一切的同时,她也终于反应过来,我跟她之间的距离,
竟突然变得这么近。

  紧接着,我俩近乎同步地各自往后退了一步,又近乎同时地把脸和身体转向
了办公室门的方向;但反而这种同时同步的举动,似乎让我和她各自都觉得更为
尴尬。所以,我跟她又似乎很默契地保持了差不多两分半多钟的沉默。

  我想了想,抬起了头,看向了那杯热红豆奶茶,然后转头看向了她;而她竟
然也在同时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层迷离又慌乱的东西,她的脸
上,也扑上了一层桃粉桃粉的色泽。

  不得不承认,红着脸时候的冰格格,真美。

  「你……」「我……」

  我俩在此刻又同时开了口——两个原本彼此看不起、不搭噶、遇见之后要么
不说话要么没好话的人突然变得如此默契,再这一刻已经到了一种恼人的程度;
就仿佛在大街上走的时候两个人走到了对头碰,彼此都想给对方让路,结果左右
躲闪,却一直在跟对方进行着镜像顶牛,一开始第一下会让人迷惑加吃惊,两三
次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有点搞笑、或许捎带着点可爱,而第四五次的时候就会让人
觉得烦了。

  「要么你先说吧?」她对我说道,并遏制住了自己眼中的涓流,拿起纸巾拭
干了眼眶。

  「你就说吧——反正我也是想问,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吗?要是没别的事,你
就在这儿歇一会儿,我得赶紧把这个什么破工作总结对付完了。」我对她问道。

  「我其实来找你,也本来不是要跟你聊周荻和『那个谁』的事情的,」赵嘉
霖低头说道,「我爸答应了,要跟你那个什么霁隆哥见一面,他还邀请你跟着一
起去,定在12月31号,就在我们家一起过元旦了。」

  「啊?请我一起去你家过元旦?」

  「嗯。每年的元旦在我家也算得上是个挺大的事情,我爸我叔叔他们又都喜
欢热闹,总希望在这一天来得人越多、家里越热闹越好。你那天原本有什么安排
吗?不值班吧?」

  「没什么安排……正好,夏雪平搬走了,我妹妹也搬走了。我自己守着一个
房子也没啥意思。」

  「行,那就这么定了,12月31号。等下我把我家地址发给你,时间你去跟那
个张总裁一起商量一下吧,什么时候都行。」接着,赵嘉霖便匆匆站起了身,不
知有意还是无意地踢到了夏雪平的办公桌一脚,然后走到了门口。

  我摇了摇头,刚准备提笔,没想到那姑娘却又表情冷酷地回过头:「喂!」

  「怎了?」

  「也没啥事。」赵嘉霖表情冰冷地看着我,语气却柔和地说了一句:「就是
看你平时没啥心眼、大大咧咧的……你不是一个人住吗?你一个丑男生,照顾好
你自己……身上一股烟味,呛得我鼻子难受!」

  说完这个,赵嘉霖才离开。

  而我望着冰格格的背影,半天也没反过来劲儿。她最后的那句话,就像是被
她在我的心脏上丢了一只蚂蚁、一片羽毛、一把面包屑一样;接下来一连好几天,
只要是我的心脏每每挑动一下,她跟我面对面相距只有不超过五厘米时候的画面,
还有她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就会在我的脑海中晃荡。

  可随即紧接着,周荻在日记中写下的那些东西,以及夏雪平那天跟我的吵架、
她离开家前那个晚上坐在我阴茎上搂着我脖子伤心流泪的样子、还有那天在酒吧
里说的那些话,就会跟着出现。

  所以,我尽量不去想夏雪平,我也尽量在躲避着赵嘉霖。我对她什么危险的
念头都没有,我相信她也不会。可是以现在这种情况,我和她只是在一起碰见,
这本身就很危险了。

  但其实还有比这更危险的事情:秦耀章渤傅穹羽这帮小子,打篮球打进了决
赛。

  事后的庆功宴上,队长秦耀喝得七荤八素地站在他们这帮小年轻实习警员们
订的餐厅大包房的表演台上,豪情四溢地拉着我的手说:当初就是为了我的一句
话,要求他们拿个冠军回来;就因为我的一个支持、一句要求,他们死撑着走到
了决赛。

  我听了,只能摆出一脸假笑:因为当初打死我我都没相信,秦耀这几个小菜
鸟临时选练出来的一个看似杂牌军一般的篮球队,最后居然真能拿出回来个冠军。

  我当时给他们下的那项「军令状」,纯属没过脑子;而全是范围内的其他不
少的球队,到了角逐全市16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用各种理由各种方式开始退赛
了,也正因如此,原本定在1月3号的决赛就被提前挪到了12月25号——我后来才
知道,年年决赛都定在1月3号,但是年年都会在圣诞节前后提前结束。而年年都
有强队退赛,于是,年年冠军,都是胡敬鲂亲自担当主教练、又下场兼任队长的
省厅球队夺得。

  除了今年。

  稀里糊涂,上半场直接打了个98:24.虽然我被叫到了现场第一排观看比赛,
但是我整个人还是沉溺在一种隐隐的痛苦之中,所以上半场是如何把省厅队打成
这种惨状的,我基本上没注意——甚至中间好几次沈量才让自己保卫处的几个马
仔找我咬耳朵说悄悄话,让我及时通知秦耀他们「注意控制一下场面」,我也没
醒过来,没发觉沈量才的真意,只是把原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作为替补和助理教
练的陆思恒;

  而这个分数,这似乎是省厅篮球队,得到了胡敬鲂担任副厅长以后,从没得
到过得惨烈成绩。

  在后来的酒桌上,根据姚国雄和郑睿安的佐证,中场休息的时候沈量才,还
特地去球员更衣室找了秦耀等人。

  沈量才跟秦耀他们说了什么,他自己再后来也一直没跟我透露,秦耀他们篮
球队的人也根本不跟我提,每次我问他们的时候,他们每一个都跟我笑着打哈哈,
然后就把话题岔过去;

  只是,在沈量才找他们谈话之后的下半场,最终比分,为113:2……

  ——并且,省厅队得到的那两分,还是省警察厅那帮官僚大员们从体育学院
请来的那个裁判员,横挑眉毛竖挑眼,硬送给省厅的一次罚球。

  等比赛终场哨声吹响的那一刻,满场被秦耀跟傅穹羽轮番溜得上气不接下气
的胡敬鲂,脸色都是黑的,那家伙瞪了被簇拥着的秦耀等人、又瞪了我一眼后,
就被自己身边的人抬着胳膊弄到了休息室里去了。据说连着给他吸了两箱书包那
么大的氧气,打了三瓶葡萄糖输液,胡敬鲂这家伙才恢复了体力。

  聂仕明厅长,一如之前省厅在「桴鼓鸣」案子结束之后给我特意「安排」的
那场记者招待会上的表现一样,看着篮球场上的狂欢,微微一笑后便匆匆离开。

  我则一直到看着秦耀举着那块金盾形状的喷金漆奖杯、搂着杨沅沅在领奖台
上亲嘴、同时我从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比赛主办方、同时也是省厅活动处处长
的手里接过了那烫手的两百万支票的时候,我才如梦方醒:支票上「支付人」一
栏虽然白纸黑字写着「Y省警察厅『金盾杯』篮球大赛组委会」,但我估计鬼都知
道实际上拿出这两百万将奖金的到底是谁。原本人家想的是,只给我重案一组一
百万作为肉包子,打我何秋岩这条狗,并且必然最终是想让我对人家摇尾巴,另
外的两百万,人家拿出来之后还准备揣回去,然后在全省的众警察面前,一个是
树立威信,二是丰富自己的公众形象;现在可好,我不仅没当这条狗,还直接从
人家身上咬下来一块血淋淋的肉,还把人家的脸给挠破了。

  百因必有果,胡敬鲂的报应,至少在包括胡敬鲂的所有人看来,就是何秋岩
我。换成我是胡敬鲂,我也肯定不会放过何秋岩这小子。

  「组长……嗨!反正现在也不是办公室,秋岩哥,咱们就不管你叫组长了啊,
都管你叫『哥』和『学长』啦!反正我秦耀是个浑人,你何秋岩就是我大哥!——
大哥,咱们篮球队十个人,一起敬你一杯!」

  「敬我啥……我没跟着干,受不起。」

  「那咋的,你给咱们机会让咱们痛痛快快地打了这么多场球、还没怎么管我
们让我们自己训练!这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对我们相当好的啦!咱们在警院,你
也知道的,想打篮球比在学校里想打野炮都费劲呢!而且咱们这次打球还能有奖
金拿!我之前那帮同学要是知道了都得嫉妒死、天天盼着咱们几个出车祸那种你
知道嘛!来,敬你,秋岩哥!」

  「你们可以的,胡副厅座那么大的官儿,你们几个也不留手,甚至下半场我
看秦耀你小子还给人家晃摔了好几次!还盖了人家好几次帽儿!」

  「操!秋岩哥,你就说痛不痛快!这就叫『拳怕少壮』!打球也一样——妈
的,我之前就看他总好像追着你屁股后面给你穿小鞋!咱们哥们从上次跟马庆旸
那帮人干架之后,还听财务处的几个姐姐说,在你之前那老小子也总找夏组长的
麻烦!跟秋岩哥你、跟阿姨夏雪平组长过不去,那就是跟咱们兄弟几个过不去!
就是跟咱们重案一组过不去!这种事情,你能忍、夏组长能忍,咱们不能忍!」

  「那你们就不怕他胡敬鲂给你们几个穿小鞋?——仇忠诚你们几个倒是无所
谓了,在市局、在重案一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秦耀、章渤、傅穹羽、陆思
恒,你们四个呢?名义上你们还都没毕业呢!」

  「那咋了?啊,他胡敬鲂那么大的官儿,真能因为这么一场篮球赛跟我们几
头小蒜过不去?他咋的也都五六十岁的人了,他要真能干出来这事情,那他可真
有出息!而且咱们这么说:就算是他因为这么一场球,跟我们过不去,不让我们
在重案一组待着了、不让我们毕业了,或者压根就把我们踢出警察系统扒了我们
这身黑皮,那我们也干了!反正咱们年轻,痛快就完事了!实在不行,逼急眼了,
他怎么对付咱们咱们就怎么对付他!」

  其实这是没必要的,我的确不害怕胡敬鲂,可这前提在于我不主动惹事,他
对我颐指气使;但是现在是我的手下让他下不来台,他必然是要对我有所行动、
采取措施的,即便这并没有任何道理,但是在官场上,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是我和
我的人不懂事。

  可问题在于,每个人平均两万块钱的年终奖金,实在是太香了——在重案一
组一个普通刑警的工资才多少啊。

  所以在其他人忙着狂欢的时候,一回到市局,我便立刻带着申雨彬跟栾雪莹
两个平时跟财务处那帮文职女警关系相处的不错的,跟着一个财务女警去到附近
的银行迅速兑换了出来,又安排她们把钱平分了,转到了重案一组名下的每个人
的工资卡上——我是真怕胡敬鲂会玩跳票。

  「夏雪平的要转么?」财务女警对我问道,「夏雪平现在的工作关系在F市情
报局那边,理论上来讲她这个月的工资由情报局出,当然我们这边也有给她支付
津贴。」

  栾雪莹也对我说道:「学长,我们算过了,每个人两万块钱,其实正好够;
但就是原本咱们自己一组的活动经费就得从四万变成两万了……」

  我仔细想了想,对财务女警说道:「这样吧,给夏雪平一万块钱作为奖金,
然后从我的账上分一万给她吧。她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是重案一组的组长,
我也好、白浩远胡佳期王楚惠也好,都是她的代理;重案一组活动经费只留三万
块就够了。然后把我剩下那一万块钱平分给篮球队的这十个——他们在场上出汗
出力,有受伤的还跟着出血,应该多拿点。」

  「啊?那你一分钱不留啊?」申雨彬睁大了眼睛对我问道。

  「不留了。你们其他人毕竟没案子的、不值班的之前还给他们去加过油呢,
我可真是啥都没干,我拿钱干啥?」

  她们并不知道前一阵子我因为救了蔡励晟,还从蔡励晟那里拿了张卡,所以
我根本不愁花钱。再说,钱这东西,没有的时候必然要争要留的,但是有钱之后
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好吧。」

  财务女警刚敲下回车键,沈量才就追过来了。

  「秋岩,你赶紧的,你把……」刚说没几个字,沈量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
那名财务女警一眼,眉头顿时紧紧皱起,「你小子,何秋岩,你别告诉我你已经
把奖金发完了?」

  「报告副局长:都发了,一分钱不剩。」我很清楚沈量才追过来的意思,
「奖金是兄弟们努力比赛得来的成绩。我寻思着赶紧发了,让大家安心过个元旦,
然后好好工作好好办案子。明年再接再厉。」

  沈量才紧闭双眼,艰难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狞笑着看着我道:「哼,手真快,
哈!」

  ——这是差不多近五六天以来,最让我开心的事情了。

  然而,喝到微醺的我,坐在出租车上,看着橙黄色路灯下飞舞的雪花的时候,
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两百万,如果这世界上有时光机,或者能够穿越时空的办法,而想穿越一次
的花费正好是两百万的话,那份奖金我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任何人分的。我一定会
穿越到过去,穿越到夏雪平认识周荻之前就带走她,带她离开父亲、离开舅舅、
离开外公,并且我永远都不会让她认识谁是于锋。我只要她,和一个只有我和她
在的地方。

  「先生,您到了……先生,您到家了,该付车钱了。」

  「嗯?哦……不好意思,我刚才喝得有点多。」

  我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那张蔡励晟送给我的卡插入Pos机付着车费。同时,我
却发现在我家门口,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那男人头发油腻腻、乱蓬蓬的,没
有一个月,那至少也有一周多没洗了;身上的衣着看起来也很单薄,整个人趴在
我家门口,朝着猫眼和我家的窗户玻璃不停地往里面看;而且还背了个又重又鼓
的蓝黑大号旅行背包,双脚上黑色的运动鞋也磨损得很严重,仿佛这是个以乞讨
为生的、四海为家的流浪汉——只是这样的人,住宅区门口的保全门卫也能放他
进来,而且不去别人家直接在我家门口驻留,这当真让人奇怪。

  不过也是,想暗算我和夏雪平的人都被放进来过,而且,虽然我很生夏雪平
那十几岁时,被前男友于锋拍下来的那些泳装照和泡温泉照的气,但是我后来越
想越觉得不对:那些照片还有那森林精灵水晶樽之类的东西,总不能是自己飞到
我的床下的——这小区的安保,基本上就是个笑话,「我说这位先生,您找谁?」
我晃悠着身体下了车,把手警惕地按在怀里的手枪上,对那人问道。

  「哦,才回来啊?呵呵。」那人听到了我的话,立刻转过身对我说道,然后
又苦笑了一声。

  「老爸?」

偷拍 2022-7-29 22:04

           第八章:未调味的布丁(02)

  我在过去的任何时候,都从没见过父亲像今天这样,如此地落魄和狼狈。

  哪怕是几个月前美茵被刘红莺跟苏媚珍合伙绑架、此后他刚娶的陈美瑭在他
面前被一枪打中头颅、他本人又在拘留所度过了差不多半个月,那个时候的他,
身上仍然完全保留着一股斯文儒雅,还有那股略带乡土气息的稳重踏实。

  而从我有记忆的那天,他每次出远门回来的时候,都会给我带礼物回来。在
我两岁多的时候,他给我带回来的,是美国产的儿童米粉和营养果蔬泥;三四岁
的时候,他给我带回的是一根《哈利波特》的木质玩具魔法杖、霍格沃兹学校的
塑料模型,当然,还有尚在襁褓中的美茵;七岁那年他带回来的是一套南港品牌
的牛仔裤和夹克衫;十二岁的时候,他带回来的是一部某科技公司在沪港首发的
掌上电脑。还不包括这中间带回来的各地的点心、果脯、熏酱卤菜、饮料还有本
笔文具之类的东西。

  可这一次,他带回来的只有他自己,以及一身的疲惫,还有不知缘由的灰头
土脸。

  他微笑着、又委屈地在站冷风中,边打着哆嗦边打着瞌睡,布满红血丝的眼
珠就像是没剥好、还留着苦涩薄膜的荔枝肉一般;他脸上皮肤看起来也暗得很,
底色却又是煞白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有段时间没刮胡子没洗脸的缘故,而且很
可能他还有日子没睡觉、没吃饭;他的嘴唇也是干燥的,尤其是下嘴唇,明明已
经起了一层皮,下面裂开的都流血的裂口上也早就结痂,从他嘴里吐出的气息不
但臭得很,而且还稍稍有点发苦,还带着些许的铁锈跟某些地方的自来水中自带
的消毒漂白剂的味道;并且我再看看他这一身衣服:最里面是一件白色短袖汗衫、
外面是一件黑红蓝混成马赛克式配色的厚毛料格子衬衫,在那之外还套一件香槟
色黑领哈灵顿夹克,人造革制作的,防风倒是挺防风的,但看起来这夹克的制作
工艺实在是太过粗糙,从下摆边沿往上数第二颗金属扣还被崩掉了,必然是不太
保暖;夹克与衬衫之间,还夹了两件带着点棕色感觉又灰不拉几的棉纺马甲,而
下面则是一条长度正好、裤管却奇粗的厚迷彩休闲裤,用一条尼龙织真田纽绑带
加塑料搭扣做的腰带勒着松紧,从裤管的末端,一条棉质的运动裤正好罩住父亲
的脚踝。

  ——从上到下,除了父亲脚上的鞋子我之前见过以外,剩下的没有一件是他
出发时候从家穿出去、带出去的,而这些衣服,看起来都是很便宜的菜市场地摊
货,当然若说是从垃圾堆里偷来的我也信,最贵的那件,估计也不超过70块钱。

  父亲此刻却仍瑟缩着身子,络腮已经挂满青黑色硬茬的脸上,很自然地露出
了一个温馨的笑容:「咋的,孩子,不认识爸爸啦?」

  「不是……我……爸,您、您、您……」说真的,我还真差点没认出来「您
怎么了这是?」

  我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父亲这一身行头和气场,惊得我脸上都有点抽筋,
舌头也跟着打结,心里在疑惑的同时也满是说不出的滋味。

  「嗨……咱俩进屋说去吧?东北这天气……嘶……跟南方那边比起来,实在
是有点太冷了!」父亲打着哆嗦,仍旧笑着,嘴里不断地呵出白气。此刻的气温
正是零下32度,饶是这人身子里头是有个锅炉在烧炭,估计也捱不住。

  倒也真亏我害怕酒后失言、或者被许常诺秦耀那帮无聊但是瞎机灵的死鬼们
给看出我有心事,我就没跟着他们那帮人跑去KTV唱歌喝大酒。

  我立刻抓紧时间掏出钥匙,迅速地开了家门;但我在焦急万分之中,也没马
上推门进去,而是缓缓把门推开一条缝,把手探入之后反手摸了一下被我倒立在
门板后面的啤酒瓶。

  ——夏雪平青葱年华时的那些私藏,竟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我的床下,这件事
在我愤怒与惆怅之后,越想越让我觉得不对劲,虽然我用「大千之眼」那玩意查
了一下小区里在那天上午有没有什么情况,但我连看了好几遍监控,却什么可疑
的人、可疑的车都没发现。倒说不定,那天闯进家里的梁上君子的确是避开了监
控镜头的视角溜了进来,但我总不能让我自己家被人当成公共厕所一样,来也匆
匆、去也匆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因此今天在出门之前,我给家门口和各个窗户前都做了记号。

  不曾想,酒瓶子还是倒着的。

  我心里不免一惊。

  但我也不敢惊动父亲,而且他确实都快冻透了,于是我先把他拉进了门厅,
自己二话不说就跑进了客厅。

  可等我再进客厅查看的时候,心里又突然释怀了:茶几上正放着一串属于家
里大门和一楼卧室的钥匙,以及我的房间和原本是美茵房间门的备用钥匙。

  ——怪不得刚才开门的时候,钥匙少拧了一圈。

  我来不及顾得上老爸,脱下鞋子,收起了茶几上还带着夏雪平体香的钥匙,
又跑到楼上去检查了一番。果然,被我放在美茵房间里的那堆书,有一部分被搬
走了;昨晚我刚看完的、留在美茵桌上的那本《沉重的促织》的手稿还留着,只
是里面外公跟仲秋娅、萧宗岷与当年安全保卫局副局长、首都政法学院校务委员
贾敏,还有首任F市警察局局长、后来的首都政法学院教研员王一民的合影,也被
拿走了。

  「连声招呼都不打,真行啊你……」

  我自言自语了一句。

  说起来,贾敏和王一民这二位「大咖」的资料,我是今天趁着看比赛的时候,
偷偷查到了一些,早知道夏雪平也感兴趣的话,要是她在把那张照片拿走之前能
跟我打个招呼,我说不定还能把我查到的东西跟她说说。那二位先辈,还真都是
被红党尊评的英雄模范,这确实让我很是吃惊,当然,能给我外公和现在的Y省行
政议会委员长做老师的人是国家功臣,这倒也不奇怪。关于王一民先生的事情很
多都已经解禁了,网上早就流传了不少他先前在伪政权时期的L省Q市做地下抵抗
领导工作、做过有名中学教员、又帮助过萧红、萧军、王洛宾等文艺大家从伪政
权治下的这片土地转移到内地的事迹;不过网上关于贾敏女士的内容并不是很详
细,只是在某些官方政府的网站和博物馆的网站上提到过,她曾经参加过过雪山、
爬草地,后来也在王叔鲁、王慎吾、齐耀珊统治下的燕平,也就是现在的首都进
行过活跃的地下活动。除此之外,便是她在安全保卫局和某些只用数字代号后面
加个「所」「处」「局」作命名的机关单位的一些简历,再就没更多的关于新政
府建立之后的资料了。

  那女人那么漂亮,史经传记上却只有寥寥几行,恐怕任谁都会觉得可惜与不
平。

  不过,看到关于贾敏的资料的时候,我倒是想起来,咱家何老太爷每每喝醉
说胡话的时候,经常会提到,当年替蓝党做事的爷爷在那时候也在华北。以往老
爸每次借着酒劲提起那些事,我从来都没放在心上;现在我倒是挺好奇,爷爷那
时候有没有去过燕平,而我外公的这位老师,在当年会不会见过我的爷爷。

  而在我开门又跑上楼去的时候,站在门口的老爸感受着扑面而来的从家里传
来的热气,想了想他又连忙走下台阶,抓了一大抙雪。等回到门口,在进房间之
前,他便立刻脱下夹克,挽起裤腿,朝着自己的胳膊和双腿,把自己身上搓得通
红。

  我也赶紧跑到洗手间里去拿了个塑料盆,下了楼后去门口的花坛里弄了半盆
雪,帮着老爸在胳膊上腿上都擦了雪,然后又立刻上楼拿了我平时洗完澡后穿的
那条棉浴袍,给老爸披在了身上,然后带着他走进了屋。等他缓了缓,我才再打
开了空调暖气和地热,随后又跑到一楼卧室里面的那间卫生间,帮他准备着一缸
洗澡水。

  「秋岩,咱们家里……呵……怎么就剩你一个啦?她们娘儿俩……呼……呵……
怎么都不在家啊?诶呦,还是家里暖和……嗬!」父亲缓了一会儿后,才终于喘
匀了气,舒过了体温,但嘴里却依然上牙打下牙。

  我其实知道他进了屋之后必然要问这个问题,可是这个问题我是最不想回答
的。此刻我正好在他房间里的浴缸前放热水,借着水流的哗哗声,我便故意装作
没听见。

  但这个问题哪是我能逃避得了的。等我放完了热水,出了一楼的卧室,给父
亲从滤水壶里倒水进热水壶的时候,父亲看了看门口的鞋架,又看了看我从里面
走刚出来的卧室,然后追问道:「雪平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她的东西是不是搬
出去了?」

  「那啥……您喝点什么?我这买了热可可,『高乐高』的,家里还有热橙汁、
红茶、豆奶。您喝哪个?先喝点东西暖和暖和。」我低下头,继续故意回避着他
的提问。

  「随便……热橙汁吧,热巧克力和豆奶晚上喝完了不消化。」父亲说着站起
身,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道,「孩子,告诉老爸,你跟你妈妈怎么了?」

  「我跟夏雪平……分开了。」

  「分开了?」父亲疑惑地看着我,「怎么回事?」

  我低下了头,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呵呵,还能怎么回事……她还有别的
男人,被我发现了。哈哈,母子之间出现的所谓……某些东西,可真算不上什么!」

  「什么意思?她……有别的男人?」这下瞠目结舌的那个人,从刚刚在门外
的我,换成了此刻站在沙发前的父亲:「能跟爸爸好好说说吗?具体怎么回事?」

  「唉……问问问……」我边叹气,边给老爸冲了一杯热果汁,「您先喝点东
西,然后去洗个澡,等您洗完了澡我再跟您聊吧……我知道你肯定得问我这些事
情,但我也得想想,有些话我该跟您怎么说,行吧。」

  ——我跟自己妈妈先发生的乱伦肉体关系和禁忌之恋,接着自己的妈妈跟别
的男人疑似发生若有似无、到现在都让人云里雾里的情变,期间还爆出来她跟她
之前男朋友的事情,现在我又要把这些事情,讲给我的父亲、自己妈妈的原配前
夫。当然,就算他不该问,我也确实想找个人说说,倒倒苦水,可这事情,怎么
想怎么让我觉得别扭。

  「哦,那好吧。」父亲点了点头,接过了马克杯,抿着杯沿小口小口地、缓
缓地喝了小半杯的热果汁,接着又问道,「那美茵呢?我刚回来的时候本来寻思,
今天刚出圣诞节、也快年末了,你们警局里肯定要搞联欢,我还合计你跟雪平一
起去跟局里同事热闹了;没想到美茵也不在家。她是跟韩琦琦、还有她那帮小朋
友去哪玩了?」

  「她也搬出去了。」我直勾勾地看着老爸说道。提起美茵来,我倒是有些对
老爹气不打一起处来。

  老爸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杯子,终于想起来些什么,于是点点头道:「嗯,
我知道了。看样子是隋琼岚给她接走了。」

  「您跟薛荔莎的事情,我跟美茵也都知道了。」我看着父亲,再次长吁一气,
又转过身背对着父亲,「确切地说,美茵早就知道了。我是刚知道没多久。」

  「是姑妈……呃,是隋女士告诉你的?」

  「还『姑妈』,那女人就是个婊子!」我便拾掇着东西,边低着头说道。

  父亲叹了口气,放下杯子看了看我:「孩子……」

  「先别说了,您先去洗个澡吧,泡泡身子,放松放松。等您洗完了,您要是
还有精神头,我想跟您好好聊聊。」

  「行。」父亲说道,放下了杯子,想了想,他又面带惭色跟着无比的尴尬对
我问道:「呵呵,孩子,那个……咱家还有啥吃的吗?爸爸肚里有点空……」

  「我知道,看您这样肯定是没吃饭。您去洗澡吧。我这边给您做。」

  「爸爸真是跟你不好意思啊,本来在家里应该是爸爸给孩子做饭……」

  「呵呵,我说您会做饭么?拉倒吧!您快去泡个澡歇着吧,浴缸里我都放好
热水了。」

  父亲惭愧地看着我,又一脸幸福地笑了笑,接着身子僵挺挺地转了过去,背
对着我,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热饮,又很释怀地点了点头,才拿了浴巾走进了一
楼的卧室。

  趁着老太爷洗澡的功夫,我这边也弄了一锅热水,同时趁着煮开水的功夫,
我去把他身上所有的衣服全都拿到地下室扔进了洗衣机里——无论是外衣还是衬
衫,领子上的汗油污垢都已经漆在了上面,用手愣搓都错不掉;至于那条早都豁
了口子的内裤和早就发硬钙化的袜子,我根本都没眼看,直接丢进了垃圾箱里,
正好从地下室里找到了一包干净的黑色棉质内裤和灰色棉袜,拿到楼上放在了一
楼卧室的床上。

  做完这一切,水也沸了,我又立刻切了半个白萝卜,把萝卜块投进热水里焯
得透亮,又把萝卜捞出来之后就着焯萝卜的水煮了一把挂面;等面煮熟了,把面
条过了一遍凉水,锅里弄了点香油、生抽和鲍鱼汁,从冰箱里取了四颗冻瑶柱,
切碎了用小火跟着萝卜一起咕嘟慢炖着。取瑶柱的功夫,我也把家里剩下的二十
来对冻烤翅全都取了出来,在烤盘里刷上植物油,把那些烤翅摆在上面,又把一
颗土豆切成片跟着放在烤箱里烤了。

  再然后,我突然看见了冰箱里剩下的一只西红柿,还有四只鸡蛋。我本来只
是想着拿黄瓜跟紫菜弄个清汤。

  于是,我又突然想起我跟夏雪平在一起,正式捅破母子禁忌这层窗户纸的第
二天早上,我准备给她做的菜,就是番茄炒蛋。

  结果还被她把西红柿切成了片。

  她还说过,她从来不喜欢吃外面买的番茄炒蛋,她觉得炒鸡蛋里放糖简直是
反人类的罪过;但她又不会做,每次叫便当的时候或者食堂的人来给她送盒饭,
也是因为正赶上有要紧案子,她为了填饱肚子又不浪费,每次都只能硬着头皮吃
光。

  真不知道,今后我还有没有机会再给她做一次西红柿炒鸡蛋。

  夏雪平,你可真欺负人!

  「哟,用得着搞这么多东西吗?这好一桌子菜,呵呵,赶上过年了……孩子
你也没吃吗?」老爸洗完了澡,换好了一件长袖棉线衣和一条棉质运动长裤,脸
上的胡子也是刮过了,脏兮兮的脸上清爽了不少。他一边擦着脑袋,一边笑着看
着桌上的菜。洗了个澡,暖和过来了身体,老爸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多了。

  「七分饱而已。跟同事聚会吃饭,哪有吃饱肚子的?何况警察局那帮家伙,
一个个都跟没见过饭菜似的,饭桌上为了抢荤腥,就差拔枪了。」我勉强对父亲
笑了笑,然后那出了两瓶也不知道这几天谁来我家的时候带过来的两瓶750毫升装
的「老泥窖」黄酒——大头跟小伊这些人,从警校时候就是,买酒也好吃东西也
罢,不看牌子不看名,消费全靠意识流,结果发现是黄酒之后,却都没人喝,都
嫌黄酒会有股汤药味,但这下可算便宜了嘴馋的我。

  同时我也翻出来了之前陈月芳买来的、盛她自制的柠檬冰茶用的尖嘴玻璃壶,
把其中一瓶酒整瓶都倒了进去,又朝里丢了七八粒枸杞、三四颗咸梅干和五六朵
干白菊,垫在电热杯垫上,拿出来两只酒盅,「而且我还想趁着您吃东西的时候
跟您喝点酒,聊会天。行么?」

  「当爸的能跟自己儿子喝口酒,这是多幸福的事情!咋不行呢?」父亲笑着
撸起了袖子,朝着自己的面碗里舀着西红柿鸡蛋,边舀边看看我,问道,「你在
家的时候基本上不怎么喝酒的。心里不舒服了?」

  我从抽油烟机上面的木橱里又翻出了一大包干红枣——也应该是陈月芳之前
买的——倒进一个大碗里后洗了洗,放在嘴里嚼着,想起那天晚上我最后一次见
夏雪平的时候,她用舌头往我嘴里塞进来的那颗黑蜜枣,又免不了叹一口气:
「唉……我心里,能舒服的了么?」

  「这倒也是。你从小到大就爱黏着雪平,十年前她从家离开、六七年前的时
候她扇你那巴掌,我都记着你当时其实多么伤心崩溃;你们母子俩现在又已经这
样……」

  「唉……」我低头扶着自己右半边脑袋,咬着嘴唇忍着不让自己啜泣。父亲
见到我这么痛苦的样子,也不再往下说了。自己端着碗走到冰箱门口,寻摸出来
了一罐油辣椒和一瓶香醋,倒了满满一瓶盖的醋,抠了差不多两大勺量的辣子,
跟西红柿鸡蛋与面条一拌,然后便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欸!秋岩!味道不错
啊!」

  「嗯,您觉着好吃就行。」看着开始冒咕嘟泡的白酒,我便吸了吸鼻子,给
自己斟了一盅,然后又给老爸斟了一盅,推到他面前。嚼了两颗红枣之后,我自
先喝干了一盅,然后也就着鲍汁萝卜和鸡翅土豆片,慢慢喝了起来。

  「也真没想到你们警局里的人一起吃饭,也有那种吃不饱人的饭呢。我还一
直以为,只有像老爸身处的这么世俗的圈子才会这样……」父亲嚼着面条自嘲道。

  「都一样,而且我都感觉警局里更世俗,家里都是不同背景的,也都是为了
不同目的当警察的,三教九流,啥人都有。跟您以前出版社那帮同事比起来,半
斤八两吧!」我吃了一口鸡翅,又突然想起来前不久的事情,便对老爸说道:
「对啦,说来也是可笑:《时事晚报》的人,还找您回去呢。」

  「找我回去?找我回去干啥啊?还当副主编?」父亲疑惑地看着我,同时脸
上露出了少有的厌烦和倔强。

  「大概齐是找您回去当官。」我就着嘴里鸡翅的味道喝了口酒,看着父亲道:
「以前那个姓蒋的,他儿子不是跟财政局局长的儿子,准备对美茵跟韩琦琦图谋
不轨么?他们那些个臭小子们,几乎全家都被隆达集团的人给收拾透了,所以时
事晚报副社长的位置也就空了出来。前一阵子,时事传媒好像又弄了个什么改革,
『报社副社长』的职位应该是被裁撤了。不过听之前找到我的那两位的意思是,
如果您想回去的话,少说能在传媒集团里当个副总什么的,还能给您分红。您看
看,还回去么?」

  父亲看了看我,又低下头直了直眼睛,接着对我开怀一笑,摆了摆手道:
「算了吧!你老爸我可不想再跟这帮人扯那个闲淡了!你可能不知道,时事传媒
现在每个星期都在裁员,可是,他们的买卖却越窜越大。他们的股份,你以为是
那么好拿的?这里面的水深着呢。而且,没有我被那个艾立威栽赃的事情,我也
觉得在这个报纸再干下去也没啥意思了:要说以前,他们还归政府新闻局管的时
候,我还觉得有劲、有目标。现在呢?呵呵,你老爸我,可是以动笔杆子、敲键
盘、写文章做报道为己任的。当副总、拿股份?呵呵,非得赚那么多钱干啥?我
都给他们报纸提笔卖墨二十年啦!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咱啊,不跟他们那帮人玩
喽!」

  「『以动笔杆子、敲键盘、写文章做报道为己任』——是啊,您那篇说着陈
木宽、影射蔡励晟的文章,可真是脍炙人口又振聋发聩。我那天晚上看见您写的
东西,真差点没把我吓着!」

  父亲笑了笑,喝下一盅酒,抬起头,手上的筷子挑着面条,对我问道:「就
是在那天晚上,你跟雪平闹的别扭了吧?」

  「呃……您咋知道的?」

  「你从小到大,基本上不怎么看我写的东西。大凡什么时候有心思看了,不
是跟美茵吵架了,就是雪平那边传来什么新闻让你心里不痛快了,要么就是在学
校里遇到事情让你憋气了。」父亲看着我,往嘴里大口大口地塞着面条,然后也
夹了一片土豆片,就着鸡蛋一起往嘴里送。

  我只好点点头:「当天晚上我憋着难受来着……第二天才跟她摊牌,之后就
大吵了一架……」

  父亲看我的情绪还是不怎么好,也没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说,稍稍警惕地回头
看了一眼窗外,随即自己又喝了一口酒:「实际上,你老爸我以前就没少写关于
政治问题的文章。呵呵,以前写过更邪乎更辛辣的东西呢,这次这算什么?你也
不仔细看。」

  「我哪是不仔细看?从小到大,你是怎么教育我和美茵的?——你是不让我
俩沾染政治方面的东西,你写的那些东西从来都不让我看。还怨我嘞!」我故意
埋怨道,而且越说就越是热血上头。我赶紧又喝了口酒压了压心里的苦火,旋即
继续问着:「蔡励晟刚遇到刺杀,您就写出来这么一篇文章,还故意把蓝党在南
岛时期的痛处给揭了,您真不怕蓝党的人找您麻烦?全国上下的新闻出版部门虽
然还都是亲红派主政,但就首都和咱们Y省而言,中上等的那些管理层可都是亲蓝
派的。」

  平日里我跟父亲说什么,父亲的脸上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万万想不到当我
提到家国大事之后,这老太爷居然脸上一红、眉毛一横,好似借着酒劲一拍桌子,
嗓门还大了些许,还骂了一句粗口:「他姥姥!他们能对付我什么?没有良心的,
愿意对付就对付嘛!孩子,你的爷爷我的爹、你的老姑奶我的姑姑,早前都是给
他们蓝党杀过人、流过血的!当年老头子隐居之前,玩了一把诈死,所以南岛上
的那个『忠烈祠』,到现在还有你爷爷的牌位!他们蓝党现在那帮小兔崽子,敢
豁得出去对付我?的确,红党是没让咱老何家过上什么好日子,但是蓝党那帮人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臭鱼烂虾尔耳;更何况,本来这次暗杀——我看到现场视
频了,帮蔡励晟挡枪子的那个就是你吧——你人就在现场,你不觉得这事情有问
题?」说着说着,父亲还有些更激动了起来,冷笑道:「哼!网上那一帮人,外
加电视上坐在镜头前的很明显都在胡说八道!这么有猫腻的一场闹剧,还什么都
没查出来呢、他们就攻击红党,真是失智!你老爸我是做媒体记者的,别人怎么
做我不管,但我得有良心!他们当睁眼瞎,我何劲峰不当!不过,不带情绪地说,
在蓝党当中,蔡励晟倒是个不可多得、拿得出手的人物,可他跟杨君实比的确差
一大截。红党里头值得扎古、值得往深挖的埋汰事儿也不少,但是如果Y省的老百
姓接下来还想过好日子的话,确实还得让杨君实连任。在Y省,蓝党内部山头就有
四个,现在勉强两个跟了蔡励晟,之后还不见得会怎样呢;而红党全体,则都对
杨君实马首是瞻、不敢异心,更别提党外还有那么多的军头、财阀、会党帮派,
如果换成另一个人,根本罩不住。」

  我心绪复杂地看着父亲,心里可真是对平时看起来温吞和蔼的父亲惧怕了不
少,却同时也好奇,这蓝党的人到底得罪了他什么,能让他如此大动肝火,可我
嘴上却只能说:「呵呵,真没想到,平时在我跟美茵面前,一向憨厚软和的您,
还这么忧国忧民呢!」

  ——他说的东西我事后想起,一来觉得大气磅礴又肃杀满盈,二来觉得父亲
的观察和总结能力真是我见过所有人里面最厉害的。

  可此时此刻,我却根本没在乎那些事情,而只在乎着自己心里的苦,便对他
又问道:「在这些事情前头,您就一点没考虑过你自己?」

  父亲看我看我,随后又带着几分醉意地、和善地笑了笑「我……呵呵,嗨!
你老爸就这样人儿!喝点酒就爱说大话……」

  但刚刚在情绪激动时双眼中露出的犀利目光,他可没来得及藏回去。

  毕竟他到现在也就喝了一两盅。

  看着老爸眼中的光芒和他用来掩饰的笑,我的心头一火,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爸。儿子不孝。虽然您跟老妈离婚了,但我跟她夏雪平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知道在您那看来也不对……」

  我也不知道我为啥要说这样的话,而且还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可能我是真的
好久没见到老爸,心里也有太多的话想说,也可能是在太亲近的人面前,反而越
容易把自己内心负面的东西暴露出来;也可能是因为我看到他潇潇洒洒地出了远
门,结果邋里邋遢地回到家来,我光在一边干看着干着急干心疼,却什么都不知
道也什么都帮不上,我突然感受到了在家里多少还有点自命不凡、骄傲得意的我,
实在是太过于无能。

  也可能是我太自私又太不理性,几杯黄酒下肚,我再想起一直以来的事情,
我便愈加地觉得自己委屈。说起来,今天他们篮球比赛中场休息的时候,没什么
事情做的我,打开手机翻着知乎,然后跟随链接做了一套《人格分析测试》,99
道题做下来后,结果却有些让我惊讶:结果报告上说,在全球四百万的样本里,
我的人格要比平均水平「更加黑暗」38.92%:其中「自恋(自我崇拜)」、「主
观权利(自己值得拥有更多)」和「利己主义(追求利益)」都到了90分钟以上——
「主观权利」直接达到100分:「施虐狂(使他人痛苦获得享受)」倾向为85分,
「精神病态(麻不不仁、易冲动、极少懊悔且反复无常)」为82分。分析报告里
还指出,这些人格的配比加在一起,就会使测试者本人会经常胡思乱想、情绪化、
外加无法自我抑制——可能我真的需要找一天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者精神科。

  好在「自我主义(牺牲社会)」「充满恶意(伤人伤己)」「道德推脱(双
标个人行为与道德标准)」和「马基雅维里主义(操控他人倾向)」这四项的分
数都极其低,否则我真的会开始觉得,自己真就是个祸害了。

  「别说这个!孩子!」老爸却一直对我和夏雪平的事情,似乎都很释怀,
「你们娘俩都能好好的,能在一起不像以前那么冰着,咋的其实都无所谓了;而
且爸爸都不好意思说……老爸也对不起你!当初,我跟雪平把美茵抱回来的时候,
本来是想着先当女儿养着,等以后你俩都大了,再让你们结婚的……但是,唉,
爸爸没用,丑死人了,到了知天命的岁数,居然管不住自己裤裆……」

  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老爸,您让我把话说完。事到如今,我要跟您讨论的也不是咱们家『孝悌
廉耻』这些烂俗的东西。」说着,我仰头干了一盅酒,又给自己满上,点着自己
手指头说道:「我想跟您说的是……我心里一直有种感觉就是,咱们家,虽然说
你和夏雪平离婚了,但是咱们家这几个人——您,美茵,我、夏雪平,咱们四个
的关系——对,外加陈美瑭,她就算是个犯罪份子,她也好歹算是我后妈了;您
就说说咱们几个,像不像一出古希腊悲剧?您是搞文化工作的,咱们家您最有文
化!您说咱们家像不像一出悲剧?」

  父亲愣了一下,愕然着注视着我。他的眼神有些虚,但并没说一个字。

  我深吸着面前酒盅里醇厚的酒香,抽了抽鼻子后,继续忍着苦说道:「我仔
细想了想,任何故事喜剧也好、悲剧也好,咋说它都有个根儿吧?你知道这几天,
我自己在家的时候,我就合计这事情来着……自己跟自己掰扯半天,我也总算掰
扯清楚了:咱们家的悲剧,除了陈月芳是想杀了夏雪平这事情之外,总共有三个
病根:美茵不懂事;我不懂事;还有就是,你和夏雪平,不愿意跟我和美茵说真
话。现在美茵不在家了,我的事情我会检讨的。但你和夏雪平呢?夏雪平是嘴硬,
她就是块比石头还硬的冰,她是一『冷血孤狼』,别提『说真话』啦,她都不咋
爱跟人说话。可您呢,老爸?您有在很多事情上头都不说真话!那您心里,是怎
么想的呢?在您心里,您真的是我所看到的您么?」

  「儿子,爸爸什么时候跟你没说真话啦?你这真是冤枉……」

  「您跟夏雪平假装要互相拼个你死我活,这算不算?您跑去自己帮着查曹家
兄弟的事情,都没跟我打一声招呼,这算不算?您私自答应隋琼岚把美茵送还给
她,这算不算?您又说您这次去沪港、去南粤那边是有好工作,结果却把自己造
成这样,这算不算?您从来都没跟我提过一句薛荔莎的事情,这算不算?再就是
您跟美茵瞎说,说是您从那场大火里亲自把美茵救出来的,这算不算?」

  父亲无奈地叹了口气,异常伤心地看着我:「孩子,你这是要清算爸爸么?
爸爸是对不起你……」

  「我啥时候说我要清算您了?您要是老早就跟我说隋琼岚的咄咄逼人,咱们
爷俩商量商量,您说说,美茵现在是不是就不用走了?您要是早就让我知道美茵
还有个亲妈,那在过去那么些日子里,我是不是就会对美茵的态度不一样?她成
长的内心世界是不是也会不一样?这么样的话,咱们爷俩之间,会不会也没有那
么多的隔阂——您把从火场里救她出来的人说成是你自己,这不正表明您对她的
心思,根本不简简单单是养父对养女的心思吗?而且我现在最最介怀的,就是你
跟夏雪平当年的婚姻!为什么当初你远在中东,会跟一个孕妇搞在一起;而夏雪
平在之后,又会跟那个周荻风花雪月、搞出来巫山一段情?老爸,我知道我何秋
岩没那么大出息!在我身上光环太多了,我就真以为自己能了,但我知道我现在
我很幼稚;可即便这样,我也21岁了!我不希望你和夏雪平再把我当成小孩!我
就是想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
道不行吗?」

  父亲长吁一口气后,端着碗,扒拉了半碗面条,接着他放下筷子,给自己倒
满了一盅酒,又给我续上了一些,嘴巴张开又闭上,随后看着自己面前那酒盅里
的酒,自己也痛快地干了,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对我问道:「秋岩,那你先跟爸
爸详细说说,这几天到底都怎么了,行吗?」

  随后,借着酒劲,我一股脑地把这差不多一个月里,夏雪平被我发现的她和
周荻的互动、我跟夏雪平之间的矛盾——包括我让夏雪平怀上孩子、她又去打掉
的事情,然后还有一直以来我跟赵嘉霖的摩擦、我们四个人一起吃的那桌饭、此
后赵嘉霖偷录到的夏雪平跟周荻的视频和音频、周荻的日记,外加我看到的夏雪
平私藏的那些关于自己初恋男友于锋的事情,全都倒给了父亲。同时对于他我没
放过:我是真的不清楚,他为啥会答应隋琼岚把美茵带走,当然也是借着这股火,
我又质问了他关于薛荔莎的事情。

  一肚子苦水吐个干净,玻璃壶里的黄酒也只剩下小半壶。眼前晕晕乎乎的我,
又打开了另外一瓶酒,全都倒进了壶里,继续在电热杯垫上温着。

  但当我说完这一切,父亲既没急着评价,也没急着辩解,而是问我要了一支
烟。而在此前,我基本上见不到父亲抽烟。

  而此刻,被酒气和烟雾笼罩下的父亲,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里冷漠了许多,
竟也苍老了许多。

  「您跟美茵在一起,做出父女之间不能做的事情,除了您也会觉得刺激之外,
也并不是美茵所从陈月芳那儿转述的、你冠冕堂皇的说是为了平衡美茵和陈月芳
之间关系;你没把握住自己,更多的是因为你觉得,美茵跟她亲妈薛荔莎长得特
别像,对吧?」

  「我确实很爱荔莎……她是个很可爱的女人。美茵的长相、身材、皮肤的肤
质、肤色,还有她的眼神和性格,跟荔莎……完全一样。」父亲边抽着烟,边吃
着面,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何老太爷,你羡慕张霁隆么?」

  「羡慕他什么?」

  「您真是……您还跟我装傻!你……」我放下酒盅,狠狠咬了一口翅根肉,
「你知道,死去的陈美瑭跟被隋家掳走的美茵是怎么评价你的么,老爸?」

  「怎么评价的……」

  「『老好人外表之下,其实是个很不简单的灵魂,他的好胜心、自尊心,甚
至要强过夏雪平』——这些是美茵说的。陈美瑭的话就更有意思了,她说在您的
心里,一定是『装着雄兵百万、装着金銮鹤羽、装着酒池肉林』的。」

  「她俩真这么说么?呵呵……」父亲惭愧地苦笑着。

  「您不信,您可以再去问美茵。不说别的,张霁隆现在齐人之福,一妻一妾。
而且我也老早就看出来了,韩琦琦那丫头性取向那方面也乱七八糟的,对美茵有
意思之外,她好像跟张霁隆之间也不清不楚的——我且把琦琦也算做跟张霁隆有
禁忌关系。这样的他,你羡慕吗?」

  父亲紧闭上了眼,猛干了一盅之后,抿着嘴道:「一个人,一个命罢了……」

  「哼……」我也冷笑了一声,闷头喝着酒。

  实际上这么一句抽象的话,让我算是彻底清楚了老爸的心思了,并且同时我
还想到了很多。

  ——爷爷是蓝党特务,旧时代蓝党麾下的两大情报部门里的特务的故事,到
现在依然被人津津乐道,他们的大老板身边,一辈子都不乏桃色肉弹,耳濡目染,
爷爷年轻时候,虽说刀尖舔血,但每天过得想必也都是纸醉金迷、香车美女日子;
我那在粤州跟许老总、吴指挥一起拜过五祖、插过香头、打过陈炯明的军阀太爷
爷,就更不用说了,那是个妻妾成群、挥金如土的人物,据说我那个太奶奶不就
是太爷爷之前某个妻妾的妹妹么。父亲小时候,总听我这个特务爷爷讲述自己好
汉当年勇,讲述自己小时候的浮华岁月,他势必也对那样的生活心神往之。

  没记错的话,隋琼岚提过一嘴,美茵的亲妈薛荔莎是安保局出身的。从安保
局出来的女人都不是善茬子,可那薛荔莎竟然还能对父亲一往情深,何老太爷这
人,难道没有手段么?

  至于他对美茵,或许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有私心了,或许他是后来跟美茵在一
起做爱了之后,渐渐对美茵产生了超出父女的情感。这我也理解,我也懂,毕竟
我曾经一度对美茵也是一样的,即便后来他发现他真的爱上了陈月芳。更准确地
说,他应该是把陈月芳跟美茵,都看做是自己下半生开始的预祝礼。他并不因为
美茵故意刁难陈月芳而去疏远美茵,也并不因为陈月芳协助绑架了美茵而憎恨陈
月芳。

  ——这些我都懂。

  毕竟父亲对我一直以来,也是极好的。所以我也真没必要非逼着他,把什么
话都说得太明白。父亲在儿子面前,还是需要有父亲的尊严的。

  「那您一直对我和夏雪平的事情,表现得这么大度,您又是怎么合计的呢?
我一直觉着您早晚会揍我一顿……您是觉得,你们俩离婚了,她跟你没关系了,
还是说,就像你跟她在婚内各自出轨一样,根本不在乎那些……」

  一提到这个,父亲突然睁大了眼睛,看向我之后,还亮起严肃正经的神色,
身跟着他的身子也稍稍坐直了,手上也轻轻握起了拳头,看样子他对我说的话确
实有些气,但同时他又好像有些紧张似的:「秋岩,这话不能这么……爸爸对你
跟雪平这件事心里所想的,可不像你猜的那样!我是真心希望你跟『夏小』……
雪平在一起好好的,儿子,爸爸确实对你有愧!爸爸没权利追究你跟你妈妈之间
的事情。再者,爸爸跟你妈妈已经离婚了,我俩当初离婚,也是为了她过得好一
些,也能让你和美茵过得更好一些。爸爸想事情很简单:只要你们都好,爸爸就
怎么样都行。你跟在雪平在一起之后,爸爸看得出来,你比以前开朗了,雪平也
比以前幸福了,所以爸爸也不会去干涉你跟雪平的事情——这是我之前离开家那
天,我跟你说过的吧?」

  这两个理由听起来很充分,但也可能是因为我现在喝多了原因,我并不觉得
我能被这两个理由给说服。

  倒是有个事情,吸引到了我的注意:老爸一走嘴,差点把夏雪平叫成了「夏
小姐」。

  紧接着我突然想起,似乎一直到我四五岁的时候,爸爸一直都在管夏雪平叫
「夏小姐」这样距离感很明显的称谓,而不是「雪平」这么亲切的称呼。这个称
呼实际上让小时候的我很敏感,那时候我看电视上电视剧或者电影里,没见说谁
家的丈夫会这么恭敬地称呼自己妻子的;现在跟我差不多同岁的年轻人里,倒是
经常会有互成「X宣森」、「X淆改」的,而且随着我长大,父亲对夏雪平的称呼
也变成了「雪平」。只是偶然听见父亲这么叫夏雪平,我还是有些敏感,但也只
是觉得,父亲内心是那么的贪婪又有企图心,但在夏雪平这边,却总是那么的恭
顺,甚至卑微。

  但我寻思了半天,也没好把心里的狐疑问出口——毕竟我现在的人设已经是
「多疑」了,我可不想在自己老爸着把这个性子搞得更加深化。

  「而且,」父亲见我半天不说话,便接着说道,「以我对雪平的了解,儿子,
我觉得你一定是弄错了什么——雪平这样的女人,她是绝不可能对任何的、随便
的一个的男人动心的,也必定不会在自己有感情归属的时候,去移情别恋上任何
其他男人的。」父亲想了想,又对我问道:「你还记得你最开始,你对你妈妈是
在什么时候、是怎么样产生的现在这种,超出一般母子之间的感情吗?」

  我沉下心来,回想片刻,然后对父亲说道:「其实我刚去市局、去她身边之
后,我心里就对她长草了……当晚我还去偷偷摸摸趴窗户看她来着,还看到了她
为了诱逼那个段捷露出马脚在他的怀里假意温存、跟块冰冷石头似的……我记得
这个我跟您讲过。现在想起来她跟那个段捷还接过吻!我心里就……恶心!女警
办案子,难道都得像这样的出卖色相吗?」

  父亲知道我是气昏了头,才把老账翻出来,于是等着我把气撒出来、说完了
话,他才说道:「孩子,我走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还真亏你也是个警
察,还是个刑警,外边那些没脑子的这么说也就算了,你居然也这么说?一码事
归一码,就算咱爷俩今天聊的不是雪平,而是别的女警察,你也都不能这么说话,
这个你知道的吧!」

  「我……是,是我说错话了……老爸,抱歉……」

  父亲瞪了我一眼,又接着问道:「唉……你还没从警校毕业的时候还不这样
的,这几个月你是咋啦?受的刺激倒是真不小……我再说回你和雪平:你要真觉
得雪平『恶心』,以你的性格,你是不是从最开始都不会接近她?你再回忆回忆,
你是怎么对她产生这种特殊感情的?你除了看到段捷跟她在一起之外,你还看到
了别的,对吧?」

  「是……」我叹了口气,「除了她跟那个段亦澄在一起之外,我还看到了她
的一身伤痛;随后某一天,我尾随着他俩去了一家电影院——本以为他俩是去做
什么猥琐的事情的,结果没想到看电影的时候好几次,那段捷都有可疑的危险举
动——现在想想,他很可能是想趁着电影院昏暗、人少,没人注意的时候想杀了
夏雪平;那家伙当时也应该是发现我跟着他俩了。再之后就是在那家伯爵茶餐厅
的打斗,要不是段捷的那个小情人福至心灵、良心未泯,夏雪平怕是已经没命了。
我当时就在想:夏雪平啊夏雪平,你周围真是没有一个真心对你好的男人——徐
远口口声声说把夏雪平当妹妹,现在看来其实也就是比一般下属的关系亲近;沈
量才那家伙,成天恨不得把夏雪平逼得辞职了,或是盼着她有个三长两短;艾立
威,呵呵,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混帐王八蛋设计的,平时给人感觉鞍前马后的、
肯定是暗恋夏雪平,可当时夏雪平遇到危险了人却没在身边;其他的什么下属、
同事、追求者啦乱七八糟的,也都是敬畏着而已,遇到关键生死大事了,才不管
不顾呢!」

  「嗯。那么那时候,这个『周什么玩意的』,他在哪呢?」父亲跟着问了一
句。

  这话给我彻底问住了——对啊,周荻老早就跟夏雪平认识了。不说夏雪平是
不是真跟这家伙有事儿,假设说就算是他俩没事,是清白的,十三年前也好、七
年前也罢,之前他毕竟是跟夏雪平共事过,而且还应该有爱慕之心的,那夏雪平
差点被人毒死、打死,他当初怎么就没出现呢——哪怕是去医院看一眼呢?

  不过也保不齐,情报局那帮人给他正好派了什么任务——赵嘉霖跟他的婚礼
不也一直拖着么?而且当初赵嘉霖也没少在局里一楼睡大厅,像是解恨一样的、
天天晚上打更。万一是有保密需要,他不出现也正常。

  没等我继续展开了往下想,父亲又说道:「你说的这个『周什么玩意的』,
我不认识,没见过,我也不知道他是一个多杰出、多帅气,或者多有心机多有脑
子的一个人;但以你妈妈的学识、人品、家教、性格,秋岩,我是觉得,在什么
地方你是对她绝对有误会的。她这辈子做出的最出格的事情,应该就是跟自己的
儿子在一起。秋岩,听爸爸的:你应该是错怪雪平了!」

  父亲担心地看着我,他的话又说得竟然那么言之凿凿。

  我不解地皱着眉,立刻站起了身,朝着楼上走去。

  「你干嘛?我啥你又不爱听了这是?不是……你不陪爸爸喝酒了啊?」父亲
试探着问道,他似乎误认为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给我说得急了气了,跟他耍性
子。

  「您等会……我去把周荻自己写的日记找来给您看看!您看了就什么都知道
了!」

  「喂,真折腾!我说……嗨,下来,别找了!我不看那玩意!哎呦……这倔
小子,犟脾气又上来了……秋岩,回来吧,别折腾了……」父亲轻描淡写地说道,
然后大口「哧溜」了两口面条。

  但此刻的我已经杠上了,尽管脑子喝得晕晕乎乎的、下半身和心脏的血脉也
有些热腾腾的我,真说不清楚我到底是跟谁杠上,是跟周荻、夏雪平,还是跟好
像不管夏雪平怎么样他都会报以无穷无尽信任与宽容的老爸,我打开房门、借着
走廊灯在自己电脑桌上、键盘抽屉里、床头柜和枕头边摸了好半天,最后终于确
定,赵格格送给我的那张储存卡竟然不翼而飞。结合着刚刚一进门就发现的茶几
上的钥匙,我一下子就猜到了那Sd卡是怎么没的,因此我便更加地生气。

  「哼,她还给拿走啦!」我大叫着出了房间,砸上门,怒不可遏地下了楼。

  父亲见我这样子,却笑了出来,随后问道:「哈哈……雪平回来过啊?」

  「肯定是您回来之前,又趁我不在,偷偷回来的!」我猛地连着喝干两盅酒,
气鼓鼓地往嘴里塞着萝卜,「要不是她心里有鬼,她把我存着周荻日记的那张卡
拿走了干嘛!」

  「秋岩啊,你说你不想让我和你妈妈把你当成孩子,可你现在不就正闹着孩
子脾气么?」父亲对我反问道。

  「因为夏雪平在我面前,永远表现得前后矛盾、表里不一!我除了闹孩子气
我又能怎样呢?是她在把我当孩子耍!我无能啊!我……我就是不明白,夏雪平
明明跟我说她对那个周荻是讨厌的……那既然他俩没事,又为何会跟他表现得那
么亲密呢?」我猛吸了口气,捏了两颗枣放在嘴里狠嚼着,嘴里一股苦涩的气直
冲泪腺。

  父亲叹了口气,看我把红枣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塞,倒是把他勾的馋了似的,
他呵呵笑了一下,也伸手抓了一小把枣子放在面碗旁边,啃了口干枣,然后跟着
下一秒挑起来的一筷子面条,大口大口地朝着嘴里嗦噜。吞咽了好几口,父亲吧
唧着嘴,对我说道:「唉,我就合计着在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心里,到底怎样才
算越了界的『亲密』?我进拘留所之前,我手下那个小文和小金——你认识的,
这一对儿还帮着我去你警院给你送过材料那俩——他俩正要闹离婚。你知道为啥
么?就因为小金给女客户发微信的时候,用了表情符号。」

  「那……」

  我白了一眼老爸,刚要说话,没想到他却给我面前夹了一筷子翅根。何老太
爷一般在饭桌上能这样,都是在表示自己想堵住我或者美茵的嘴。我把身子朝着
背后倚靠着,索性也不说话了,单就一个劲地吃着枣子喝着酒,且听何老太爷继
续说道:「雪平这人,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这样:评价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会
因为自己跟那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而去进行主观描述。对这个『周什么荻』是这
样,对省警察厅里那些个跟她不对付的大官儿们也是这样。雪平这个人单纯得很。
孩子,咱且说她跟那个『周什么的』亲密一些,又怎么了?从我认识她的时候,
她就跟我说过,对于什么『国情』『安保』的这帮特工们,她其实挺反感的。可
她没办法,她从小就长在那种环境里的,你外公的学生徒弟们都是特工,雪平从
小到大的闺蜜姐妹们也都是特工。你说这样的话,她能不矛盾么?」接着,父亲
对我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跟张霁隆那一类的人交往、且不觉得心里
不自在、不舒服么?」

  「为什么?」其实我也正好奇。我是没办法,我跟张霁隆接触一来算是偶遇,
二来又是工作性质、跟徐远与他之间打哑谜一般地下盲棋。但父亲可是个读书文
化人,讲道理,他们那一群文化人对张霁隆这样有黑道背景的人多少都有反感的。

  「嗯……你爷爷当年,趁着内战快结束的时候,从外地逃到Y省隐居,就为了
躲着当初旧时代蓝党的那些特务。可你猜怎么着?到了后来他生活的那个村子,
落下了脚之后……那都得两三年了吧,他才发现那一整个村子的人,以前全都是
在山上『立棍』当『绺子』的,那是个接受改造的土匪村。你奶奶他们家,以前
是山上的三当家;我小时候没事陪我一起勒皮枸子、扇片剂的小孩,他们那几个
的爹以前打过日本鬼子和伪警察,抢过地主豪绅,但坑老百姓、杀人越货的事情
也没少干过;他们那几个的妈妈,以前要么都是窑子里的,要么就是被『绑红票』
抢到山寨去的,要么以前也是女胡子。老头活着的时候总嘚吧自己,『是逃了鹰
犬洞,进了虎狼窝』。所以我从小其实也不怎么喜欢土匪黑道,但奈何我从小的
那些朋友们,全都是土匪二代三代。雪平的拧巴,其实我能懂。但咱在说回来:
雪平跟『那个什么周什么』……俩人那就叫『亲密』了?我听你说那意思,雪平
去做人流,是那个『周什么什么』……陪着的?」

  「鬼知道他俩怎么回事!我打电话的时候夏雪平告诉我她自己在医院,也没
跟我说明白……」

  「那就是那个『周』在陪着了。你不是在雪平最脆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
在她身边么?」

  「那她也没跟我说……」

  「那你怎么就没发现雪平的身体不对劲呢?你也是个大人了,这些事你也都
懂,你怎么就没发现呢?男女之间相互照顾,没做好就是没做好。」父亲用着看
穿一切的目光注视着我,「我看得出来你用了很大力气去想表现的很好,但我也
看得出来,你骨子里其实还是觉得,雪平是个大人,你自己是个孩子。你觉得她
还是比你强,而你的所有努力都必须在她那里得是加分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那个周』也是在雪平做了手术之后帮了忙、开着车子把人
送回了家。那种手术对于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更何况雪平怀的还是
你跟她之间的孩子。任何女人,都是有自己的脆弱面的,雪平也是如此。但脆弱
面和脆弱面之间又会有不同:有些人的脆弱面,如宣纸蝉翼,滴水则透;有些人
则需要日积月累才能打穿,就像木板一样;还有些人,即便是脆弱面,跟其他人
比起来也是铜墙铁壁。无欲则刚,雪平再脆弱,也只不过是跟那个姓周的开了个
**的玩笑而已,也仅此而已,结果被你当成了打情骂俏。但是就你的描述来看,
事后雪平的表现可谓坦荡磊落,还对你的突然光临表现得很惊喜。倘若她真的跟
那个男人有什么问题,她当时难道不会藏着掖着么?」

  「哦,那您的意思是,到头来,还是我欠……」

  「行了,行了!儿子!瞧你这冲动又小心眼的模样,也不知道你这不听劝的
德性随了谁!呵呵……」父亲笑了笑,然后默默低头抿了抿嘴,夹了一块西红柿,
继续道,「我真不相信她能跟一男的随便亲密到哪去、亲密到你现在怀疑他俩的
那种地步。雪平本就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她能跟你跨出一般人都不敢想、可能
也接受不来的那一步,一定是在心里做了好大的斗争。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再去
跟别的男人发生不该发生的呢?不过你可小心了,就你这爱多心、又动不动意气
用事的性子,很容易被人操纵或者利用——你以前不这样的!你现在都是重案一
组的代理组长了,多少该注意一下了,要么,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你笑话的!」

  嚼了一会儿红枣,我心里的悲伤劲儿、痛苦劲儿和对夏雪平的不舍得又都蹦
了出来,再看看酒盅壁上倒映着的扭曲的自己,我才发觉从刚刚坐下来喝下第一
盅酒到现在,我的情绪发泄得确实有些过了。

  而老爸刚刚不经意间提到的「操纵」和「利用」这两个词,又突然让我想到
了那无缘无故被挪到我床下的夏雪平的储物匣。那东西难不成真是自己长了腿么?

  父亲看了看我,微笑着提起那只玻璃壶,给我倒满了一盅酒,对我说道:
「我为什么信任夏雪平,你知道么?我跟雪平结婚的时候,我和她的出身相差可
真是太大了,你外公是地方大员、F市Y省警察系统里的顶天梁;而我却是敌特破
坏份子的后代,一个要啥没啥也没有前途穷学生。你外公让……你外公能同意我
跟你妈妈的婚事,其实让我对你外公跟你妈妈都挺有敬畏心的,于是结婚后我俩
都约好了,倘若有一天,咱俩其中任何一个在外面看上别人了,就一定不要保留
地跟对方说,无论什么时候、跟谁;把话说明白了之后,该离婚就离婚,改分财
产就分财产,咋的都行——虽说这到最后,我俩还是离婚了,但我其实都没寻思,
我能跟雪平在一起过那么长时间。没想到在外面有人那个会是我,呵呵。」父亲
自嘲地说道,并且舒服地嚼着面条,「但是,如果真像你现在认为的说,雪平跟
那个周……是叫周荻吧?呵呵,名字跟个女孩名似的。」

  「周荻。」

  「对,周荻——跟那个周荻之间有什么私情,那我相信她也肯定会第一时间
跟我说的。至于你刚才热血充脑,非要给我看的那个什么日记……秋岩,你老爸
我是搞文字工作的,对于文字方面的事情,我也算是有话语权了:孩子,你记住,
一切白纸黑字写的东西,不一定就是真的。」

  「您这话就哄小孩了,他自己私密日记上写的东西,怎么可能就不是真的?」

  「谁说写日记就一定要写真东西的?」

  「那不写真东西写日记干嘛呢?您别哄我玩……」

  「你爸爸我就写过那种日记:人都是真的,事情背景和起因也都是真的,但
就是把自己脑子里的幻想当成真事儿给记下来了。」

  「嗬?您真这么干过?」

  「对。」

  「那这样你图啥呢?」

  「日记就是写个自己看的,把自己想干却没干成的事情、或者不敢干的事情
写出来,自己给自己捏造一个故事再给自己看,就图个心里痛快。」父亲看了看
我,又转头看了看一楼那空荡荡房间,轻叹着说道,「只是有些事情,捏造得久
了,是会欺骗自己的记忆的,结果自己慢慢也跟着上当了,信以为真了。」

  我听了父亲的话,还是觉得父亲是在安慰我,于是我摇了摇头道:「我还是
不觉得那是周荻瞎编的故事……他些那玩意您是没看到——而且您也不认识他,
那家伙脑子特别灵,所以他写的东西也事无巨细。第一篇里第一次写他跟夏雪平
的私情就差点没给我把心脏气出来,后面一连好几篇还都在回味呢!而且后面的
几篇越写越详细!还把夏雪平……我怎么跟您说呢?那家伙还是个『体验派』呢!
您知道吗,就他……」

  「我听你这么说,倒是越来越相信是那是他编的了——咱这么说:他如果对
雪平的情感难以忘怀,对雪平的身……咳咳……就像你说的,这个周荻如果真是
个体验派,他为什么不在你所说的第一篇日记里面就把所有感受写下来,而是要
逐篇把自己的感知写得越来越具体?生物学上讲,人类或者任何其他动物对于感
知在记忆里的储存,是会越来越不清晰的,因为那是两个或者多个对象同时分泌
的荷尔蒙所创造的,离开彼此了荷尔蒙的交换就会减少;而想象出来的『感知』
正相反,他会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浓烈,因为那是自己身体内的多巴胺创造的,
自己的多巴胺会在自己身体内积累。」

  我一时间觉得父亲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尽管我还是没办法相信那些文字真是
周荻编的:「您是说,是我在胡思乱想?」

  「对。而且胡思乱想往往都是没意义的。」

  「可我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她什么都不跟我说清楚,什么都藏着掖着……我……
我就是太爱夏雪平了……」

  「因为『太爱她』,你就胡思乱想么?」父亲很严厉地看着我,「你在你的
脑海中,时时刻刻都把你最关心的人,用一种最不符合逻辑的方式,把她往最不
堪的事情上联系,你觉得这应该是因为你『太爱她』而做得出来的事情么?」

  「我是因为……」

  「这不叫『爱』,儿子,这叫『自私』。」父亲目光沉重地看着我:「秋岩,
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是给自己锁在了你自己给你自己幻化出来的匣子里,你只是一
个劲地朝着自己眼前能见到的最阴暗的地方躲着阳光,但同时却又把自己躲进去
的那个匣子摆在光天化日之下,并想让所有人看到你有多卑微、多委屈;但你自
己却并没有去把事实探究到底。你对夏雪平的怀疑,只是眼巴前儿的一个轻揽、
一个脑瓜崩,再加上别人给你偷来的视频音频和所谓的日记——而那个帮着你偷
东西的那个女孩,赵景仁的三闺女,其实也跟你一样,对不对?」

  「……」我有些哑口无言。

  「爸爸知道你的脾气,你跟雪平你俩分开一段时间也好。你是个倔脾气,她
也是个倔脾气。但你母子俩想要在一块相处——就算不像前一段时间你们俩那样——
那总得有一个,稍微软化一点吧?别急着发脾气,儿子,你记着,不仅实在这件
事上,无论你面对什么,都记着,你看到的东西有可能并不是它本来的样子。」

  「行吧……您这话多矛盾,您自己也好像没掂量似的……」

  「呵呵,你不矛盾么,孩子?你怀疑猜测雪平的目的,到底是你希望她是干
净忠贞的,还是你希望你那些肮脏淫乱的可怕幻想会是真的呢?秋岩,提防不是
猜疑的同义词,永远别去做一个喜欢猜疑的人。」

  就着刚咽下去的酒,我不禁哽喉。父亲说的是对的,道理我也早就懂,但是
在夏雪平的事情上,我永远绕不出自己跟她之间的这段迷宫。

  「那于锋呢?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知道么?」我擦了擦嘴角,顺带着
抹了一把脸颊。

  听我提起这个名字,父亲没马上回答,而是捏了一只鸡翅,放在嘴里嚼着。
他嚼了半天翅中肉,细致地舔干净了骨头上的碎渣之后,才对我说道:「我是没
见过这个人的。光在你外公那儿,这个人已经都是他一生中的痛;而对于雪平来
说,就更不用提了吧。」父亲低着头,眼睛迅速地朝着左下角撇了一眼,然后眼
瞳又迅速地移回到原位,接着说道:「那家伙,欺骗了你妈妈,是他甩了你妈妈。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但他确实就是个渣男。只是,呃……孩子,那都是多
少年前的事了?雪平家室那么好,人长得又漂亮,能没有点过去么?而且那家伙,
不是早就叛逃到别国了……」

  我深吸一口气道:「他回来了。」

  父亲瞬间愣住了:「他?他……回来了?」

  「怎么了?」我突然感觉父亲的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对劲的气息。

  「他?他还能回来?」父亲怀疑、费解又有些恐惧地看着我,再次确认道:
「他从两党和解前、到过度政府时期,再到现在,一直都是国家A级的通缉犯,他
怎么可能回来?」

  「这我也不知道,但我基本可以确定我见过他。夏雪平以前那个助手、化名
成艾立威的家伙,给夏雪平和我留下过一堆资料,其中就有一张很早之前什么
『警检法大会』的大合照。我认得他。」我越说越气,但是心里的感觉也更加颓
然,越是容易想到心里紧的地方去,「说不定夏雪平也见过他了。您觉着以您对
夏雪平的了解,您能判断他俩会见面么?

  父亲听了我的话,他想说的东西显然都已经到了嘴边,但在看了我一眼之后,
又硬把话咽了回去,用勺子擓着鲍汁萝卜往剩下的小半碗面条里送,拌了三两下,
吸溜着沾满鲍鱼调味汁和萝卜水、还带着点西红柿炒鸡蛋红汤的面条;嘴上手上
专注地吃着端着挑着,眼睛却眨了个不停。他那长着皱纹的眼角本身稍稍上扬着
一些的,可等他听我说那于锋应该是回来了之后,眉头便越皱越深,眼瞳乱窜的
同时,眼睑眨的简直像在打字、拍电报一样——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父亲每每
遇上什么让他困惑到极致的事情时,他眨眼的速度就会加快。

  「爸,您合计啥呢?」

  「哦,没什么,就是……我在想着你说的这些事情,到底跟雪平能有多少契
合度呢。」父亲掩饰地笑了笑,但紧接着又正经严肃、语重心长地说了起来:
「秋岩,你这么胡思乱想,到最后究竟能怎样呢?哦,雪平跟那个周荻在一起,
同时又跟老情人约会么?她是你的情人,但她也是你的妈妈,而且,她还是那个
夏雪平的啊。」

  「车轱辘话……」我百无聊赖地摇了摇头,「这点道理,您在我这算是转不
出去了。呵呵,不过也是……这些事情在我心里也是转不出去了。」

  「那行吧。孩子,今天咱们父子俩喝酒,就别想那些了,爸爸也知道我再怎
么劝你你也不见得能把话听进去。遇上这种事情,你可能也会觉得不好受,心里
的坎一时间过不去。但我想,总有一天你应该会知道,你对雪平的一切猜度都是
错的。而且,到了那天,你才是真正的懂事了,真正的是个大人了。」

  「我也希望我是错的。」我抬手擦了擦不知什么时候从眼眶中掉出的眼泪。

  「哈哈,一定是的!」父亲十分自信地说道,并微笑着给我递过来两张纸巾。
「雪平现在住哪,她也没告诉你么?」

  我擦了擦眼泪说道:「我只知道她现在应该住在F市情报调查局情报二处处长
岳凌音的家里,要么就是岳大婶给她安排的地方。具体地址、小区名字什么的,
我是真不清楚。我也没问岳凌音。」

  「哦,行吧。」父亲点了点头,「我联系她吧。不过……唉,秋岩,你得先
帮我再弄张手机卡,并且你再找一个以前你替换下来旧手机,借老爸用用。我现
在没手机,联系不上雪平。」

  「用我的旧手机干啥?我救了蔡励晟一命,蓝党特勤处那帮傻逼混球不不由
分说把我架走到他们党部之后还揍了我半天。蔡励晟为了道歉和致谢,还给了我
一张卡。我直接给您再买一个新的不就得了?正好,弄个签约机,有最新机型的
那种,话费我也就帮您交了得了。」

  「别别别!别用签约机,千万别弄签约机!」老爸突然很焦急很慌乱地说道。

  「怎……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你没看最近新闻?好些地方的签约机,那都是样板机和
翻新机做的——弄个新机型的壳,里面主板什么的全是旧机上面的?别弄那个,
容易受骗。你就随便给我弄一个手机就行,用不着多贵的。」

  「那好吧。那您原来自己的手机呢?」我注视着父亲。

  「我……嗨,还能哪去,丢了呗。」父亲对我淡然地说道,接着他看了看我,
似乎察觉到我并不那么容易被他搪塞过去,于是他便继续说道:「我坐火车回来
的,结果睡了一宿觉,再醒来手机就没了。」

  我隐约觉得老爸再跟我撒谎……不对,何秋岩,你该自信点:把「隐约」去
了,老何同志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遇到事了还不想跟你说,不是么?

  我咬牙忍了忍心中的躁动和不悦,接着问道:「那您去的时候不是坐飞机吗?
回来时候怎么没坐飞机?」

  「啊……没订着机票。」

  ——可真逗,老爸啊老爸,你真以为你儿子我不知道你每回订机票,都是按
照你自己缜密的行程安排订往返的?这次回来坐火车,就说明要么他是错过了飞
机,要么就是飞机不能坐。「那您坐得不是高铁?怎么还在车上睡了一宿觉?我
没记错,现在最慢的从沪港到F市的列车,中间也就在S市、邺陵、津港跟首都停
这么四站,差不多八个半小时就能到F市。」我故意问道。

  「我……唉,呵呵,你看你这个傻爸爸!拎回来之前,钱包也被人偷了!身
上最后总共就三百块,买了一张四十多块钱的『快列票』回来的。」

  听罢我心头一急,同时鼻子也忍不住感觉有点发酸。

  也就是说,父亲在火车上待了差不多两天。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结
合他手机钱包俱不翼而飞的现实,再加上刚刚他在屋外瑟缩着身体站在冷风中的
样子,让我心里基本可以确定:老爸好像是逃回来的。

  「您……那您着急要么?」

  「最好明天就给我。」父亲好像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对我说道,「可能之
后我还得去一趟M省那边去。」

  「您还要走?这刚回来连屁股都没坐热乎呢……」

  「嗯。」父亲看了看我,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招儿啊!你老爸我现在
搞自媒体了,给自己撰稿,好多事现在都得亲力亲为啦!心疼你老爹了吧?哈哈……


  「唉……啧!」我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咽唾沫,认真地看着父亲,那种带着
担忧的苦滋味的血从心头一股接着一股地涌上眉头。「您到底是去给自己攥稿做
准备的吗?您在南方那边都干什么,能给您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我说老爸,您到
底遇到什么事儿了?您就不能告诉我么?」

  父亲抬头看着我微笑,眼睛里的深色,却一直在往回藏:「哈哈,爸爸不是
说了么,就是去做几个采访、帮着那边的报纸杂志写点东西……」

  「那您采访了谁?采访的专题是啥?您写的东西最后都在哪发表了?」

  「哈哈,这孩子……爸爸刚写出来的东西,都是在月刊上发表的,想看你得
等下个月呢!」父亲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但他的眼神更紧迫地往回收着,「怎
么?你审讯老爸呢?你这刑警才当几天,就养出来职业病了?连爸爸说话你都不
信……」

  「那您自己看看您自己刚才那样:又是一件好衣服都没带回来,又是手机钱
包都没了,又是坐着铁皮火车回来的——您一下子成这样了,能不让人担心怀疑
么?」

  父亲笑着,之后又沉默了。

  「您还说我怀疑这怀疑那的呢!你啊,跟夏雪平都一个样!啥都不跟我说,
你说我能信啥?」

  「儿子啊,你别怪爸爸,你也别怪你妈妈雪平。」父亲突然叹了口气,眼睛
周围似乎还有些发红发热,并在叹气后,突然一把拽住了我的手:「唉……不管
怎么说,我跟雪平都是希望你好好的。有的事情,我俩肯定都会跟你说实话;可
是有的事情,我俩不跟你说实话、或者压根都不跟你提,我俩……我俩真的是不
想让你受到伤害的。秋岩,你以后慢慢会懂的。」

  看着父亲认真且深沉的样子,再带着我对父亲之间复杂的亏欠和担忧,我确
实有点不忍心再问下去了,我知道此刻的他应该是身心俱疲的;可我心里隐隐又
觉得不甘心:「那……不是我说……那到底是啥事怕我会受到伤害啊?」

  「等你该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父亲却这样深沉地说了一句充满禅
机又很无聊的话,接着还补了一句,「但其实站在我的角度……我希望你永远都
不要知道。」

  「我这……」我摇了摇头,回想到父亲之前就着时政热点写的那篇文章,突
然眼前一亮,我紧接着立刻警觉地问道:「爸,真不是蓝党那帮人看了您写的那
篇文章,就跟您过不去了吧?」

  父亲看着我,憨笑了两声又说道:「不是……呵呵……你想哪去了?他们就
算想对付我,还没对我怎样……」

  可他这么一憨笑,越笑就越让我觉得可能是蓝党那边的事情。

  「你在我这就别有顾虑:要真是蓝党的人对您不利、找您麻烦,您就跟我说。」
我脑筋一转,对父亲说道:「我可真有招对付他们!」

  「呵呵,真不是他们……不对,你有啥招对付他们啊?人家是一个政党,你
才是一个小警察……」

  「他们不是把我带回蓝党党部打了一顿么?但当时我手机还录着音呢,他们
不知道——里头关于这次暗杀蔡励晟的黑幕,我手机里应该都录下来了:他们特
勤处和那个李秘书长有猫腻!我只要把录音交给我们副局长沈量才就行!」我得
意地笑着说道,「沈量才不是一直跟从胡敬鲂,站在红党那边的队伍里么……」

  「你打住,秋岩!」父亲再次严肃起来,又郑重地看着我:「孩子,这种事
儿你不能干。别说父亲真没被他们的人怎样,就算真的是蓝党对你爸爸我怎么样
了,这种事情,那你也不能干。」

  「怎……怎么呢?」

  「其一,这种事是鸡鸣狗盗的事情,玩的都是阴谋和黑暗,你玩一次之后,
就回不了头了。什么在警队里拿到多少多少成就、当个什么部长局长警监之类的、
或者什么超过你妈妈冷血孤狼或是你外公之类的,爸爸没那么多想法,爸爸只想
让你做一个光明正大的、正直的人。其二,沈量才那家伙爸爸没怎么见过,但是
爸爸知道,那是个小人。就爸爸我从社会上的那些朋友嘴里听到的他干出来过的
蝇营狗苟的事情就够写两本书的,更别提我从你妈妈那儿听来的了。他一直就对
雪平没少使绊子,这些事情,你应该也清楚,爸爸不想让你跟那样的人在一起相
处。雪平说过,要不是你妈妈的那个朋友、你们局长徐远跟那个沈量才关系好,
她才不会多理会那个人多少呢。」

  「哈哈,从小到大我还真没听您真正反感过谁。没想到您对『沈倭瓜』的评
价,居然能这么『高』。」

  「他是你的上司,你倒也用不着躲着他;但是你主动靠近他、或者给他成就
了什么事情,之后的话你一定会很心累、很后悔的。而至于那个胡敬鲂,那家伙
更不用提了,他几次三番想暗算雪平,关于这些你也应该知道的吧?尽量别去招
惹他们。当警察,就好好抓罪犯、办案子就好了,这世界上的某些事情,你妈妈
和我这样的人是逃不过了……但你能不参与,就别参与,这是爸爸给你的建议。」
紧接着,父亲又低下了头,侧过脸看了看一楼卧室的门,「唉,这世道……就现
在这节骨眼上,你要是能跟雪平分开一段时间,其实也不见得就不好。我估计雪
平也是这么想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老爸。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我也看到了抽动着鼻子、
眼带委屈的我自己。

  「所以我就在您这,啥忙都帮不上了,是吧?」

  老爸看了看我,轻松地说着:「我用你帮啥忙呀?呵呵,跟你老爸还装大人!
你就管好你自己、把你自己照顾好了就……」

  「我就弄不明白了!为什么夏雪平这样,你也这样!为啥你们啥事都不跟我
说明白呢?然后还口口声声说是因为爱我、怕我受伤害!何劲峰老太爷,您自己
把您和夏雪平的所作所为自己从头到尾复盘一遍,你说你们俩能不让我多心?」
我咬着牙,含着一股带着苦涩的委屈气息看着父亲,「……倒是说我不懂事、幼
稚、爱胡思乱想,那你说你们俩都这样,我能不胡思乱想么?」

  父亲听了我的话,突然用着一种茫然又无助的目光看着我,紧接着他的眼神
又开始闪躲,抿抿嘴巴后又把面碗端起来,拿筷子扒拉着碗里面仅剩的一点碎面
条和鸡蛋卤底子。

  「行吧……」我看他没有一点要继续把话说下去的意思,便带着满腹的哀怨
站了起身,「您自己吃吧。我困了,上去了。」

  父亲立刻放下了碗,低着头看着我朝着楼梯走去;却直到我走到楼上之后,
也没唤我一声。

  我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走到电脑桌前拉开了抽屉,正好老邵大爷上次送我
的那种秘鲁香烟我还剩一包。此刻的我,极其需要尼古丁来麻醉自己。但就在我
翻出了一盏纸杯当烟灰缸,一屁股坐在床上准备把烟点燃的时候,我却才看见,
在我的枕头上放着一张字条——这是两行带着凸凹不平的干燥后晕痕的字迹「假
如我没有见过太阳,我也许会忍受黑暗;

  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

  我深吸了口气,默默地把这张字条对折后,跟手里的香烟塞进抽屉里。

  一方面,我觉得夏雪平这样很不要脸,都明明心里还念着另外的男人,而且
很可能还是俩男人,而且跟其中一个还保持了那么长时间的私情,竟然还好意思
给我留下这样的话;

  但另一方面,我又因为我终于确定了夏雪平也是难过的所踏实了下来——这
至少证明她是有良心的,我跟她之间打破禁忌的情愫不是一文不值的,可紧接着,
我却因为这份并非不值一文的情感已经走到了一种覆水难收的地步,反而更加难
过。

  在这种心情下,是越抽烟越难受的。

  趁着睡前,花之前蔡励晟给的银行卡网购了一部手机,正常情况下明早八点
钟前后就能送到家门口。我本寻思着再下楼跟老爸打一声招呼,并告诉他明天我
是没工夫帮着他把之前手机里的资料通过云端转存到新手机里,可刚刚他那一如
既往的跟我对任何事都三缄其口的态度,又让我有点不想跟他说。我也是真的很
好奇他这段时间到底去干嘛了,于是我立刻打开微信,准备让大白鹤帮着我暴力
破解一下老爸以前的手机资料。

  不过想想,我最终还是没把那已经打出来的话发给白铁心。我总觉得,自打
我从外地回到F市之后,这家伙好像就什么东西变了似的。这让我心中隐隐不安,
我的躯壳里,有个声音开始对我说:可别什么事情都再去找大白鹤了。

  关了对话框,我便打开了朋友圈。本来想着明天一大早去附近新开的那个货
仓超市看看的,没记错的话他们那里也有办理电话卡的,可恰巧我正好在此刻看
到许常诺转发了一个手机卡的促销广告,我便从他那问了一下详细信息,然后又
联系上了那个通讯公司的代理,并且直接转了八百块多钱,作为一年的、加了最
高流量包的电话费——对面自称是许常诺发小的代理一上来还呜哩哇啦地跟我说
了一大堆我根本听不懂的语言,后来我才知道许常诺那家伙居然是个朝鲜族,这
个代理石先生也是,他也误以为我能听得懂朝鲜话。也省事了,电话卡也差不多
明早七点半到八点半之间能送来。

  挂了电话之后,看着许常诺的信息,我还念叨着,F市街面上的朝鲜族的大拿
是李灿烈、地下的老大哥则是车炫重,那这个许常诺跟这俩人,会不会是有点什
么样的关系呢?

  ——但紧接着这件事就从我脑子当中滑过去了,而且滑得很快:一想到车炫
重,我就想起那天那个被他亲自砍了手的、长得像宋智孝的那个姐姐,再接着想
起抱着赤身裸体又鲜血直流的她的张霁隆,还有她身上的细腻触感跟体温;

  接着我不禁觉得浑身上下好像缺了点什么可以取暖的,便迅速脱了身上的外
衣外裤,换了短袖短裤后钻进被窝里,借着酒劲晕晕乎乎地会想着自己感受过的
每个女人身上的体温、肌肤触感,以及她们娇媚的模样,同时脑子里也模模糊糊
地出现了韩橙在接到张霁隆的电话时候那种关切和紧张……

  韩橙当时的样子,真的是太美了,那是令人陶醉的美。可我对她的这种美,
却丝毫地没有觊觎,但又的确十分渴望:为什么人家的女人,是可以那么的让人
感觉到踏实、善解人意,又那么的温柔顺从呢?人家跟自己的男人在一起了,那
就会跟对方相处得就像是一个人一样——张霁隆进监狱那么多年,真没听说过在
外面过生活的韩橙有什么边边角角的风言风语。

  而反观夏雪平……哼,她就不能有一丁点跟韩橙稍微学一下的吗?呵呵,好
一句「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你确定那是「太阳」,不是照在
你内心「平静湖面」上的「雪白明月」吗?

  不过也对,我好像距离张霁隆也很远,我也别说人家……

  或许,抛开什么母子血缘、什么家庭伦理、什么社会道德禁忌之类的因素,
单纯作为想要尝试在一起的一男一女,我和夏雪平也并不合适。

  酒劲没一会就上来了,我挂着耳机,打着呼噜,就着窗外骤然落下的雨夹雪
敲打在玻璃窗的节奏,循环了一夜的《茉莉雨》。

  园中花瓣落地,了断了过去。

  而我酝酿情绪,举杯引醉意。

  「轻叹一手别离名为茉莉雨/园中花瓣落地了断……嗡!嗡!嗡!——爱来来
去去/走走停停/无论多小心——嗡!嗡!嗡!」

  睡梦中警觉半路换歌,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再一睁眼,却见制服大队给我打
来了电话。

  「喂?我何秋岩。」

  「秋岩老弟,这电话是徐局长和沈副局长让我打给你的。赶紧过来吧。」

  「唉……咋了?」我一看桌上的时钟,4:52A。M。忍不住捂着脑袋叹了口气。

  「快来吧,有个案子,估计你们重案一组又没好日子过了——上官果果杀人
了,刚被转到咱们市局。」

  「我操!谁?」听到这个名字,我整个人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脑袋
里产生了一阵被轰炸之后的眩晕。

  上官果果,著名畅销小说作家、剧作家——当然,这只不过是他的附加身份
而已。他最主要的身份,是上官立雄的儿子。

  而上官立雄,这家伙的身份可就大了:现任国务副总理。

  「你没听错。刚刚我去陪着拿的人,就是上官果果。别说你们了,这阵子咱
们整个市局估计都没好果子吃。不多说了,老弟,我还得赶紧通知你们一组胡佳
期,俩局长点名要你和她一起处理这个案子。撂电话了。」

  我什么都没多想,立刻简单洗漱了一下之后,就穿上了毛衣秋裤、西装大衣。
听着一楼卧室里父亲酣睡得正香甜,我也没好打扰他跟他打声招呼。出了小区大
门,我立刻拦下一辆计程车,直奔市局。

偷拍 2022-7-29 22:04

               (08.03)

  在这世上总有一种人,嗅觉永远要比警察还灵敏。这边我还没到市局,那厢
在手机上,上官果果在F市出了命案被抓之后、转到咱们市局的事情,就已经占据
了各大网站的话题榜头条,而前不久,关于他揭露校园霸凌的代表作品,小说
《堕落象牙塔》,要被改编成电影且刚刚公布角色阵容的所有消息,全都从热搜
榜单上被彻底挤掉。

  无关者追踪热点,吃瓜看戏,在其他看客的眼里,今天这爆炸性的新闻,早
晚会跟他之前流传出的那些,诸如邀请首都文艺学院的一整间寝室的女生开裸体
派对陪自己过生日,和在首都六环边飙车边让某大学校花为自己口活、结果差点
出了事故车毁人亡,之类等等,成为他们讽刺谤贬执政党的事例和茶余饭后的笑
谈;

  而我只是眼见着他这个扎眼的姓氏「上官」,几近心梗加脑溢血。

  ——若是个单纯的畅销书作家也就无所谓了,人家那上官果果可是副总理的
儿子,放在古代,那就是右仆射或者内阁大学士的衙内;而我呢,我才多大一个
小吏?偏偏要我办他的案子,这纯粹是拿我架到火上烤。

  说起这个上官立雄,这家伙倒也是个能人。上官立雄的父亲,平生履历不算
惊人,但也称得上是红党的一位资深元老级别的干部。因受到老爷子的庇荫,上
官立雄在两党和解以前,于新政府内的仕途一直顺分顺水——虽说执政党一党独
大,但也将就个资历和经验,年轻的干部想晋升到首都核心部门,必须先在地方
上有所成绩、锻炼能力、积累经验和口碑,还得经过组织的各种考核检查,达标
了才能上位,整个程序可比现在这种一票一票选举复杂多了。可上官立雄呢,此
人似乎没怎么出过首都,一直就是在各处京官衙门里混饭吃的,他的其他兄弟姐
妹,也都是如此;

  而在红党一党专政的那最后的几年里,这家伙竟一跃成为能源部的部长,尔
后两党和解后那两三年,先前不少的红党官员或主动请辞、或遭到蓝党跟地方党
团联盟的弹劾下台、被起诉落马,但是上官立雄雷打不动不说,却又出任协调事
务部部长,随后又在红党党内一直晋升到红党中央党委委员会主任,并一直担任
副总理职务。

  算起来,他当上副总理的那年,差不多也就是四十七八岁左右,算是红党创
党之后到现在为止最年轻的中央大员,在当年的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当然,坊间对他也有两个传说:其一,红党内部有个叫「白银会」的派阀,
因派系内成员都是晋州白银谷籍贯出身的官员而得名,而这个上官立雄,便是
「白银会」的阀首把头,而「白银会」的大部分成员,不是主政中央关键的财政、
资源系统,就是掌管着著名的大体量的国有或半国有企业集团,可以说,从两党
和解之前到目前为止,这个国家的钱袋子,就一直被牢牢地攥在「白银会」的手
里;

  其二,一直有传闻说,在二十几年前,两党和解之前的国内动乱,就是此人
在幕后参与策划并指挥的;因此,还有支持蓝党跟地方党团联盟的声音夸赞,说
此人是两党和解的第一功臣,立下了再造国家的不世之功;当然,海外还有一大
批自认真正的爱国者的人士,又都骂上官立雄卸磨杀驴、道貌岸然——不过他们
说的东西,大多看起来都比较捕风捉影,在两党和解前前后后上官立雄到底做了
什么,网上关于这部分东西的实质的纪实性资料甚少,而对于其过去的事迹,一
般也没人有心力去一点点查阅过去的那些旧报纸、老新闻;若是想看关于他过去
细致的所作所为,也都只能从社交媒体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文章社评之中找些有用
的东西,好似从粪坑里扒黄金。

  不过无论是哪方面的说法、哪种笔法的文章,还都有意无意地暗示了一件事:
现任国家元首易瑞明,在当选元首之前,就素来与上官立雄不睦,却又因为上官
立雄在红党党内的名望本就与易瑞明逊色不多,同时,他在蓝党及地方党团,跟
南港、南岛方面的各界,又拥有莫名的好口碑跟支持度,因此,易瑞明跟红党内
的其他首长们,也都不得不忌惮此人,对其派系不好根除、又轻易弹压不得,平
时对他自然也是处处礼让三分的。

  但是,这些庙堂上的事情,跟我都没啥关系,我只是头疼,为什么刚刚从蓝
党那边的事情中脱离出来,却偏偏又要卷进红党这边的事情来呢?我到底造了什
么孽?如果真是闹了杀人案,那就必然要把这案子摊到重案一组头上,而只要摊
到重案一组头上,就必然会让我来处理这个上官衙内的事情,所以我不得不多做
点功课,迅速地查了一下他的背景——这么得罪人的事情,一般情况下谁敢来查
办,尤其是上次我跟许常诺在医院走廊里聊了几句之后,我更加清楚,现在重案
一组里的大多数,在警务系统财务赤字、跟省厅的人不断借着地方大选的契机,
结党营私又打压异己的大环境下,心里早都已经颓了;而我呢——呵呵,你何秋
岩才这么点的岁数,什么能耐又都没多少,竟然能当上代理组长,你又是夏涛的
外孙、夏雪平的儿子,又不携家带口的,你何秋岩不顶锅抗雷谁抗呢。

  于是,当我现在正襟危坐在面见徐远和沈量才的车上的时候,我脑子里的退
堂鼓早被捶得嗡嗡直响,随后我又怎么坐都坐不踏实,于是又辗转反侧地瘫在计
程车后座上,举着手机乱翻着关于上官家的信息,以至于司机也不知道是真担心,
还只是想拿我开涮,对我问道:「兄弟,你这样到底是需要去市警察局啊,还是
去警务医院肛肠科看看啊?」

  他哪知道,我现在的感觉可远比得了肛瘘痔疮,更加苦不堪言。

  而说到上官立雄,就不得不提起他的妹妹,名叫上官丽萍,国内著名的跨国
贸易企业「上观国际集团」,就是由这个女人来担任董事长的,那「上观」二字
对应的,正是「上官」这个姓氏,而这个谐音梗所代表的,则是年收益二十几亿
的、分布在全国跟拉美、非洲、中东地区的各类大型基础建设项目。当然,实际
上比起这个,一看到上官丽萍这个人,我第一个想到的,则是那个叫魏鹏的流亡
律师——那个人我挺恶心的,我其实并不是彻底地了解那个人,只知道他的岳父
三四十年前曾在Y省当过大官,但我讨厌他主要就是因为夏雪平曾经办过的好几个
大案,最后因为他打着「为民发声」的旗号,在法庭上都被他给翻了,那些找他
辩护的人里面,其中可不乏十恶不赦的会党帮派人士;而且在微博跟推特上,支
持「严惩女恶警夏雪平」的意见领袖里头,也没少见他的身影。至于他跟上官丽
萍的关系,恐怕全天下无人不知:大概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当年那个魏鹏就
因为实名举报了一个叫周鲲的议员而名声大噪,那个周鲲随着政体改革,也迅速
锒铛入狱;但没几年,海外那些流亡团体却不知为何,搞起了窝里反,某些人因
为跟魏鹏那一伙人不对付,在网上发动了一次舆论内讧,就是在此期间,有人曝
光了上官丽萍和魏鹏的艳照,但随后就被全网屏蔽删除。现在是看不到半张照片,
可在当时我却赶上全网疯传艳照的浪潮,所以那些照片到现在还存在我的硬盘里。
那时候,我刚刚进入性萌动的阶段,看着那些激烈的偷拍照片、外加上官丽萍当
年虽然并不苗条,但丰腴火辣的身材、饱满的酥胸和屁股,以及躺在床上双腿大
开潮喷了那个魏鹏一脸的激烈画面,我便没少对着那些照片「自娱自乐」。

  可紧跟着上官丽萍这个名字,随后再让我想到的,是一个我十分对不起的女
人,她是我上警专时候,咱们当时的德育总教官,名叫余佑君……唉,不过那都
是题外话了。

  而随着坐在计程车上的我的继续搜索,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上官丽萍还有个
干女儿,名叫冷冰霜,有说法说冷氏集团能一直在神秘的状态下屹立不倒,全仰
仗上官丽萍和上官家族的其他成员帮扶——然后,一切就又都连到了F市:冷冰霜
有个小闺蜜叫杨昭兰,杨昭兰的爹便是咱们Y省红党的头头杨君实,而杨昭兰又有
个「非正式男朋友」,便是张霁隆。也怪不得张霁隆在南方S市的那个生意上,被
这个冷总裁的相好坑了那么多钱,张霁隆也没说要对冷冰霜本人怎么样。

  不过看样子,此次张霁隆是必然会来市局保全上官果果的。

  临到市局那条街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关于上官果果被捕的快讯,想起自打
我来到市局之后这几次遭遇媒体的情况。回想着那每一台每一架饥渴的镜头与闪
光灯、那每一双贪婪的目光、每一张丑陋恶臭的嘴巴,只是想想,就会令我过敏
到打喷嚏,我就让司机在最近的路口找了个方便的地方停下,随后我绕着路,走
到了食堂附近——在那里有个小门,只要食堂有人上班,那个门就能开,平时主
要是倒泔水的地方,味道的确比较大,所以那里很少走人、新来市局的人也很少
有人知道那里可以直接通往体育馆,再从体育馆走长廊便可直接进到市局大楼三
层去。我看了一眼时间,此刻5:18分,正巧是食堂的大叔大妈们开始切菜熬粥的
准点,我便立刻把羽绒服的帽子戴好、拉高了衣领,避着那帮好奇记者们的镜头
跟视线绕进了市局院里。

  刚进到院儿里,我一下子又傻了——市局大院正门那里,顶多也就十几个人,
七八个摄像机而已,跟上次我办罗佳蔓的案子时候来得人比可少了不少;而市局
大院聚在小门跟体育馆附近的,乌央乌央少说能有三十人。等我再仔细一瞧,这
些瑟缩在体育馆门口的,全都是大概六七十岁、两手空空的老大爷老太太。大早
上五点多钟就跑到这来,还这么多人,而且还是这么冷的天,天上还在飘着小雪
花,很明显,这些位老人家们肯定不是早上遛弯溜达到这的。而且聚集着的位置,
全都是在这食堂前小门和体育馆门口,看得出来他们也都知道这边有个门能进来。

  「我说,各位大爷大妈,您这是……」

  「小伙子,你是这里面工作的警察吗?」没等我把话说完,其中一个白发苍
苍的老奶奶就把头冲我转了过来。

  「是的。请问您……」

  「哦,那麻烦你啦小伙子,能不能把那个重案一组的组长夏雪平找来?」另
外一个头发都掉光的、满脸褶皱、穿着一件深蓝色棉大衣的老大爷对我笑着问道。

  「你啥人啊?这个点儿,人家还没上班呢吧?」另外一个胖胖的、烫了一头
波浪卷的大妈看着我,对那个老头说道。

  「啊,那我看那门口聚一堆又是照相、又是录音的,那他们不得加班吗?」

  「那你也别……谁都的可你来啊?咱们都老头老太太了、都不是过去那前儿
了,说话谁必须得搭理你似的?就算人家在,万一人家现在又要要紧事呢?」接
着那个烫着卷发的老阿姨又转过身,对我笑着说道,「孩儿啊,你先上楼看看,
不用现在找来,你要是见到夏雪平了,你就跟她带个信儿,说楼下有人找她;她
要是还没来,你就下来跟咱们说一声就行,咱们在楼下等她就行。」

  随即我环顾四周,但见三十多双苍老而期盼的眼睛都在直勾勾地盯着我,这
让我心中不由得一凛:夏雪平你这是又在外头做了啥孽,是得罪了一帮老头老太
太怎的,都让人家找上门了!

  ——不过他们可别是因为艾立威,或者「桴鼓鸣」一案里其他的人找上来的,
就算是我真的不念情分想跟夏雪平脱离关系,万一真是因为他们那些人来寻仇讨
说法的,那我也逃不掉啊。

  该不会,他们是为了之前那个夏雪平在警校时候的教官詹俪芳讨说法的吧?

  「那个……夏雪平现在不在……而且暂时她不在重案一组工作了。」我有些
胆怯地说道。

  一听我这么一说,大爷大妈们瞬间面面相觑:「不在了?」

  「啥,小夏不在重案一组了?」——「小夏」?

  「咋的了?」

  「这孩子说,夏雪平不在重案一组了。」

  「你看我说啥来着?我之前就听说夏雪平不在重案一组了。」

  「啊呀,那别是被人撸下来了吧?」

  「不能吧,徐远对夏雪平挺照顾的啊我听说?」

  「呵呵,徐远官儿大,还是省厅那帮丧良心、欺师灭祖的混球们官儿大啊?」

  「你这话是真的!我听说现在省厅那个姓胡的跟她可不对付了!」

  「嗨!姓胡的那玩意,可不是个物了!真是的……他都能出息喽,哼,你们
就说说,啊,现在这世道!」

  「对啊,还不如咱们年轻时候红党专政呢,姓胡的都能风光……」

  ……

  老人家们的七嘴八舌,让我越听越晕。不过似乎可以确定,他们不是来找茬
的,因为他们话里话外,至少在夏雪平和胡敬鲂的关系上,貌似还都十分亲近夏
雪平。并且他们说起胡敬鲂的时候,每个人的口气都还不小。

  「那个,各位爷爷奶奶,她现在不在一组工作了,你们要是有啥事的话,可
以跟我说。」

  「那个,小伙啊,我跟你打听一下,」远处一个人高马大的、留着银白侧分
头的瘦高老大爷走过来,对我问道:「我听说你们这旮旯,现在有个小年轻接替
夏雪平了是吧?好像叫什么何什么……什么岩的,反正好像刚来不久、岁数挺年
轻?」

  「何秋岩。」

  「哎对!何秋岩!夏雪平要是不在也来不了,你能不能帮咱们找一下这个何
秋岩?」

  「呵呵,我就是。」我尴尬地笑了笑。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小何是吧?那我们找你也行!」

  我就猜到他们得这么说,不过我还是有点不知所措:「那个……各位爷爷奶
奶,你们是找我来报案的,还是告状、反映情况的?」

  烫了一头卷发的那个六十多岁老阿姨听了我的话,瞬间哭笑不得:「嘿,你
瞧瞧,现在的孩子早都不知道咱们是谁了……」

  「可不是嘛!咱们都老喽!」身旁一个满头银发、牙似乎还有点不齐的佝偻
老太太也无奈地笑了笑。

  「我们哪是来报案的?小伙子,现在重案一组,真归你管啦?」那个大高个
光头的老爷子看着我,再次问道。见我点了点头后,才继续对我说道:「孩子,
实话告诉你,咱们这帮老东西,一个个老么咔哧眼的看着不起眼,但你可得叫我
们一声前辈咯:我们都是从之前的刑警队一分队退休的老刑警!你们现在小年轻
们上的K市警校的老校长夏涛你认识不?夏涛之前当市刑警队总长的时候,我们这
个里面,有些人就给他当过手下,还有些人啊,跟夏老就是同批同梯队的同僚!」

  「那个佟德达你认识吧?之前搁你们寝室楼当宿管的?」那个满头卷发的老
阿姨对我笑着问道。

  「认识认识!」

  「以前跟我对着办公桌的。唉……老佟啊,可惜了。」

  「哟……那邵剑英邵老叔,你们应该认识吧?」震惊之余,我好奇地问道,
当然也是为了套亲近。

  没想到在场的三十多人,一听我提起「邵剑英」三个字,脸色骤然变了一下。

  「啊,认识,当然认识。」大高个老爷子抢口说道,「总在一起工作,抬头
不见低头见嘛,就是不怎么熟——老袁,你跟邵剑英熟嘛?」老爷子说着,戳了
戳身旁另一个老大爷的后脊梁。

  「你别问我啊,我也不熟。」那个身穿皮夹克的老大爷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他不是管总务后勤的吗?咱们那时候都在老夏身边做事,跟他打交道不多,对
吧?」

  「对。不多……」

  可我在那大高个老爷子抢话之前,分明听到大老远,有个老太太小声念叨了
一句:「没事提那家伙干啥,晦气!」

  我把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脸上并不表露,转而是对他们鞠躬赔礼道:「哎
呦!那您各位可真都是大前辈了!我可真是失礼了!那什么,在这说话多冷啊?
冷风灌肚子!来来来,您各位跟我进楼里,上我办公室里头暖和暖和,喝点茶水?」

  「不了不了!今天看你们门口又围了一大堆记者,估计是又有大案子了吧,
咱们这帮老油条、烂柴火,就不给你们添乱了!嘿嘿!孩子挺懂事!」烫了满头
卷发的老奶奶笑着摆了摆手。

  身旁另一个留着齐肩华发的老太太也对我说道:「谢谢你啊,孩子,咱们已
经给你添麻烦了,你就别忙活了。把事情跟你说完,咱们就走。」接着又对那个
卷发大妈耳语道:「我咋瞅着这孩子跟老夏长得有点像呢?」

  「嗯,是,眉眼像。而且秀气,跟夏雪平是不是一样?」

  「这孩子该不会是老夏那外孙子吧?」

  「这个……」

  我把这耳语听进耳朵里,嘴上不自在地抿了抿后,接着问道:「哦,那有什
么事情您各位说吧。」

  「那个……咳咳……是这么回事,孩子:咱们这些人以前都是刑警队市局一
分队的,现在刑警队、刑侦处都精简裁撤,变成你们重案一组、还有重案二组跟
经侦处了,但是我们这些退休后的老警察老干部们的工作关系和档案,就落户到
你们重案一组了。现在呢,咱们有个情况:咱们这些老警员老战友们的退休金,
到现在还没拿到呢。所以咱们都寻思,找人家夏雪平,或者是找你,帮个忙,跟
上边打个报告问题下……」

  我一听,心里瞬间轻松了下来,对我而言这种事没啥概念,但我感觉应该不
是很麻烦,于是用手指头点着自己胸脯笑道:「啊,原来就是这事情啊?那行,
等我这就进去,先去帮您各位问问财务处,这都月底了,估计也短不了;等下,
我给您这里面哪位留一下我的电话……」

  「你等会儿,小伙子,」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大爷,拄着双拐,步履蹒跚
地走到我面前,「你是不是以为,咱们就没拿到一个月的退休金啊?」

  「那……难不成……」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我们都已经半年没拿到退休金啦!」

  「啥?」

  再细细一问,整件事哪只半年的事情:实际上,从三年前,这些曾经为了警
察事业付出了一辈子的老先辈们的退休金,就开始减少了。按照他们离退之前的
最高警衔和待遇,原本平均的退休金应该是每月6000到9000块,包含各种保险Dr
返还、荣誉福利津贴和补助款,结果从三年前的冬天开始,好些人的保险补助等
规定之外的福利待遇就开始以各种明目被省警察厅财务部抽走:先是说是税收,
尔后又说是Y省财务改革、福利待遇下降,再后来,连那些明目也不立了,直接支
付退休金底金,一下子下降到5000到8000;又过了半年,又成了4500到7500,一
直这么降下去,而缩减的周期,也从每一季度变成两个月一变,之后又变成一个
月一变。而今年九月份,我刚来市局的时候,所有退休老警员,每人的账户里都
只拿到一千块钱左右,再之后,他们就一直没有拿到来自警察系统任何部门的收
入。

  「咱们今天来的,还只是一部分老家伙呢!好些人上了岁数了,也热爱咱们
警察系统,也热爱咱们市局,不好意思过来麻烦你们小青年们。完后呢,也有岁
数比我们小不少的,他们是因为执行公务的时候啊,受了重伤的,没到退休年龄,
但也没办法继续干警察了——那有些人地都下不了、出不了门,今天想来也来不
了。他们也都等着拿咱们的慰问金呢。咱们这帮人,家境特别好的本身就没几个,
有儿女的倒好说,没儿女的,全都得靠政府的救济金才能活。一个月六百块钱够
干嘛的啊?」

  「倒也不是嫌弃钱多钱少,」大高个老大爷又说话了,「咱们岁数都这样了,
也没啥消费追求了,有一天活一天,饿不死就行呗。关键它是,咱们为了警察系
统、为了刑警队,搭进去一辈子了,到头来活得跟成天不务正业的懒汉赌徒们一
个地位的,咱们无论这帮老哥们老姐们,都咽不下去这口气啊!」

  看样子,我还真是把这事情想简单了。

  「那……您各位之前找过夏雪平么?」

  「之前哪好意思麻烦她啊?」留着齐肩发的那个老奶奶说道,「之前不是全
社会都一直找她麻烦的么?有往她家门口抹大粪的、有见到她之后冲她丢鸡蛋的,
还有人买了黑社会亡命徒杀她的——前不久不是还有个『桴鼓鸣』案子么?咱们
也年轻过,她的苦,或许比咱们年轻时候受过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咱们也
都能理解她,看在老夏的面子上,咱们真不好意思轻易来找她。等十一月份的时
候,咱们有几个也来过,结果说她出差了;这不刚寻觅着,这个月风平浪静了再
过来,谁知道她又不在这了。」

  被这老奶奶重提了一下夏雪平受过的苦,我又不禁苦从中来,同时我也迅速
地又合计了一下昨晚跟老爸的谈话——我也发觉出来有些不对劲:周荻的日记里,
除了那些露骨的肉体交欢以外,大篇幅地渲染了自己跟夏雪平是如何如何地天作
之合、天造地设,但是当夏雪平遭到这么多欺负的时候,周荻那厮又在哪呢?若
是说周荻薄情寡义,可他每次看夏雪平的眼神,却并不像一个只图谋性方面满足
的人的眼神。

  随即我又迅速地把思绪拉回到身边,想了想,我继续对面前的各位老人家们
问道:「那您各位有没有直接找一下徐局长和沈副局长呢?」

  ——「徐远和沈量才?」一听说起他俩来,在场能有一半老人家都表现得嗤
之以鼻,「他们哥儿俩,那是俩大忙人,咱们可不敢惊动人家二位啊!咱们不是
没合计找过他们俩,但是每次来,来一次,就都在外面开会见客,来一次,就都
在外面开会见客!哼,这么爱跟人开会见客,我看啊,咱们警察系统的大官也别
从警队提了,直接从红蓝两党的党员里头投票好不好啊?」

  ——「可不是么?实际上我们今天也知道他俩现在就在楼上,但我们第一也
有点心灰意冷,这俩人论起以前,我们好多人还都在警校和单位教过他们,但咱
们也不想因为自己这点事,贴他俩的冷屁股去,否则咱们一个个的,那不真成了
要饭的了?人虽然老了,脸还得要。再者,从程序上来讲,咱们所有人确实得先
跟你反映,你这边不行了,再找他们,要不然就算是越级。讲原则一辈子了,退
了休也不能差事。」

  ——「哼,想越级,那也得有门路啊!之前不是有人带头去过省厅直接找他
们吗?结果咋的?被警卫轰出来的!哼……」

  ……

  「别别别,您各位先消消气!这大冷天的,您各位再生内火,别弄出来病来,
对不对?那个什么……爷爷奶奶们,你们现在这情况,是就咱市局一分队的诸位
这样,还是咱们市局其他部门的退休老干部、老警员也都是这情况?」

  「好像都这样吧……」

  「是都这样。只不过咱们之前不是合计,能找到夏雪平那儿去么?咱们好多
人都是看着小夏和他哥长大的,有这层关系,咱们都寻思好说话,看看能不能让
雪平帮着问问;像以前二分队、三分队的,都找过那个姓柳的和姓胡的,但是他
们俩一个总说『帮着问问』,也不抗事啊,另一个不是让人吃闭门羹,就是唱空
城计,他们三分队的好多人,连那个胡处长的一个脚印儿都没见着过。」

  「可别说那个胡处长了——那不是那个胡敬鲂家亲戚吗?找他要退休金,那
不是与虎谋皮、耗子给猫当三陪吗?」穿着里绒皮夹克的那个老大爷忿忿不平地
说道。

  「咱们市局都这样?就咱们市局这样?」我惊愕地看着他们。

  「……哦,对啦,我昨天看见之前玄巍区分局的老唐了:他们也是这样!好
几个月都没开退休金啦!」

  「我楼下怀秋路的老田也是啊,就因为这个事,都舍不得买大米吃——他孙
女今年还要上学,他儿子儿媳妇不是都没正经工作么。他现在每天都只能喝棒碴
粥、就点儿小咸菜,半年了,一日三餐都这么糊弄的!老田以前多胖乎乎的,现
在瘦的啊,胳膊上的筋都能见到了。」

  ——为了社会和国家,忙碌了一辈子,流汗流泪又流血;常年不在家,不能
孝敬父母、呵护子女、陪伴伴侣,说不定还见不到长辈最后一面、被儿女嫌弃疏
远、遭到另一半的出轨背叛;到老一身伤病,却只能用玉米碴稀粥和小咸菜对付
餐饭……想到这些,任凭任何人,都免不得心里不舒服。

  可我能以我一己之力做些啥呢?

  别说所有的离退休老警员,就面前这三十几位,我想接济都费劲。

  就算我把昨天秦耀他们打篮球赢来的奖金、再加上蔡励晟给我的封口费加在
一起,给所有的工作关系归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管的退休离休老警察们平分了,每
个人怕是也分不到几分几角去,跟这些年来他们被人短了的退休金相比,九牛一
毛;而且就算是这个月跟他们分了,那下个月呢?

  就算是拿出来都分了,秦耀、杨沅沅他们这帮还没正式毕业的学警倒是还好
说,给他们那么多钱他们也不会正经花;王楚惠虽说是个浪货、外加心思有点咕
动,目前看起来,很多大事上还是能说得通,而白浩远、胡佳期这二位,尽管不
上道的事情干了很多,但并非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不过像许常诺、姚国雄他们该
怎么办呢?本身他们现在上班的理想,就是拿命换饭辙,他们的岗位津贴和各种
保险不也都别取消了么?要是我真说,让他们把昨天拿到的篮球赛奖金都吐出来、
给这些老人家当退休金,拆东墙补西墙,我在他们那得信任感倒是小事,他们从
今天起还有心思继续办案子吗?

  「这样吧,各位爷爷奶奶,我这就上楼去,再问问徐局和沈副局。退休金这
种事情不是小事,可能也都不是市局自己就能说了算的。同时我也会再写一份报
告,打给省厅去,帮您各位催一催。这样做,您各位看行么?」

  说完这些话,我又环视了一遍面前的老人家们。没想到,他们听了我的话非
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更惆怅了,相互面面相觑,低下头各自唉声叹气,仿佛我
的话,在他们耳朵里,也不过是一种敷衍一般。

  我见状,又立刻补了几句:「您各位也先别担心,我这人年龄也小、能力浅、
资历也不高,我这其实刚来市局将将巴半年的时间,我也不太会说话、也不太会
处理问题,您各位的退休金这方面的这么大的事情,真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面对
的……我现在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做了。但您各位放心,您各位都是我外公
生前的战友或部下,我也把您各位当我的姥姥、姥爷了,我指定能把您各位的事
情当成我何秋岩的事情,我能使多大劲,肯定就帮着您各位使多大劲,您各位说
行么?」

  「你……你外公?你是夏涛的外孙、小夏的儿子?」

  「对,正是我。」

  ——「诶呀!我刚才就觉着你跟年轻时候的老夏有点像呢!原来真是夏家的
外孙子!」

  ——「怪不得才这么点岁数就能当上重案一组的一把手呢!夏老的外孙,还
有啥说的!外公、妈妈都是英雄,这孩子肯定也错不了!」

  ——「那既然是老夏的大外孙子,咱们也确实都是自己人了!孩儿啊,咱们
各位姥姥、姥爷看在老夏的份儿上,咱们也不为难你了!而且至少你有心,不向
别人儿,要么嫌弃咱们这帮老不死的、到处躲着咱们,要么就是把咱们都当傻子、
当老年痴呆糊弄咱们。不管咋说,有你刚才那些话啊,咱们这一把把老骨头们,
心里也就多少有点定盘星了。」

  ——「是啊,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赶上讲话了,这都是『黄土埋脖子』的
时候了,也不是非得从你这要钱,在这的各位老兄弟老姐妹儿,也都不是那胡搅
蛮缠、倚老卖老的人,就是想讨个说法、心里踏实。所以啊,小伙子,你心里也
别有啥负担,咱们这点退休金,要是能要来你就帮帮咱们这帮姥姥、姥爷,要不
来,也无所谓了。我们也看手机、看电视,早听说今年省里财政紧张、要从咱们
警察队伍这边抢骨头吃。这要是真是拿了咱们各家的钱、为省里建设补亏空了,
那咱们也就当做是把咱们自个为警察队伍最后燃烧一回了!」

  听着这些老人家多少带着亲近感的慷慨陈词,我脸上陪着笑,心里却越发地
不是滋味。我提外公的名字,纯粹只是想让他们放宽心,但至于最后事情能不能
成,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连鞠躬带安抚,我总算是把这些老人家都劝走了。等我一走进体育馆,嗬,
好家伙!往常跟着沈量才到处横着走的那些保卫处的便衣干警们,总共十个,正
聚在最里层的门厅里面喝着热咖啡呢——至于为什么是最里层门厅呢?第一,最
里层门厅的大门玻璃上,跟宿舍寝室窗户一样,贴了不透光玻璃膜,外面的人是
看不到体育馆里一直有人待着的,我这不就刚被这十个家伙吓了一激灵么?其二,
里面这门厅上头正好是暖风口,是咱市局体育馆里最暖和的一个位置。

  「呀……何代组长。」为首的那个人见了我,也不好意思不打招呼,于是冲
我点了点头,又像敬酒那样地举了举手里的咖啡杯。

  本来我是不想理他们的,结果这家伙一个举杯的动作,反而把我的火气浇了
上来:「你们在这不打篮球排球的,在这干嘛呢?搞同性恋聚会还是做法呢?」

  「嘿,你怎么说话呢?咱们是沈副局让……」

  他身后一个凤梨头冲我正叫着板,被那为首的瞪了一眼,又咳嗽了一声,那
凤梨头也便噤声。

  「哦,所以你们一直在这!操!」

  骂了一句之后,我便直接走向观众席后的走廊。

  随后我一上楼,敲门进了徐远的办公室,再一看,正发现徐远和沈量才这一
人坐在办公桌前抽烟、一人坐在茶几旁边品茶,每里手里还都捧着笔记本、提着
水性笔,悠哉悠哉地在纸上走笔龙蛇地划拉着。

  「哟,秋岩来了?先坐下喝点热乎茶吧。」徐远见了我后,把香烟掐在了烟
灰缸里熄灭。

  我看了一眼徐远,刚要说话,没想到沈量才却直接拿着钢笔在我面前晃了晃,
对我不耐烦起来:「你怎么才来?我和局长让制服队的小冷给你打电话的时候那
是几点啊?你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正好,天翔路分局的人刚把案件简报传真过
来,其他的调查记录还得等等,要是看物证的话,你得和胡佳期多往天翔路跑两
趟!你给我记住,接下来这个案子,你和胡佳期可得有点时间观念……」

  「我才来?哼!我早来啦!」压不住愤怒,索性我也不忍了,直接放开了嗓
门在办公室里对徐远和沈量才喊了起来,「倒是你们二位真行!大冬天的,小热
茶喝着、小香烟抽着、小暖气电炉暖风烘着!楼下刚才差不多三十个六七十岁的
老大爷老大妈,全搁楼下冻着呢!你们两个一个局长、一个副局长,到底都知道
不知道?」

  两人先是一愣,接着又都恍然大悟。

  「他们找来了?」徐远淡然地对沈量才问了一句,并且未等沈量才回答,徐
远瞬间显现出惭色的脸,便先低了下去。

  「那就是来了呗。」沈量才抬头看了我一眼,换了个耐心些的语气对我说道,
「你气性还挺大?咋的,这世上就你何秋岩仗义啊?那些退休警员都走了?」

  「走了……不是,你们俩知道他们是来干啥的,是吗?」

  「废话!你以为我俩一正一副俩局长是白当的啊?不就是他们好几个月没领
到退休金了吗?走的咱们市局的账面的事情,我和徐远能不知道?」沈量才铁硬
着面孔说道。

  「那你们知道,您二位怎么不管呢?」

  徐远合上了笔记本,叹了口气:「唉,就算知道了他们的情况,又应该怎么
管呢?钱的事情,可不是我俩点个头、签个字就能答应下来的事情啊?而且现在
这节骨眼上,什么事情不需要钱?所以每次我明知道他们要来找我,我也只能躲
着、抻着……说起来,他们那里头有不少也是我和量才副局长之前的老师和上峰
啊,我确实有点对不起他们……」接着,徐远又悠悠地叹了口气,「等大选之后
吧……等选举之后,或许这退休金的事情,还有解决的可能。」

  我抿着嘴看着徐远,心里对此时的他失望至极,于是我继续不客气地说道:
「我还就不信了!全市那么多老头老太太,穿着警服、头戴国徽混了一辈子了,
到头来只能去靠着领救济金维持晚年?赶紧的,您二位先跟我下达关于案子的指
示吧!完后我就先回办公室,我直接写报告给省厅、省政府跟司法调查局!」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吧?」沈量才直接把钢笔扣上笔帽,把笔垫在手心里
拍在笔记本上,对我斥道:「我跟你说,你这报告真的发过去了,省厅和司法局
的人看都不会看你信不信?然后你发给省政府的报告,到底也得转交给省厅!你
知不知道咱们省警察厅、省财政厅和省政府行政议会,因为钱的事情都闹成啥样
了?省里本来就缺钱,你知不知道!你还给上头打报告?你要是真打报告去了,
你这就是在添乱!」

  经由沈量才这么一说,我才终于想起,一切的根源就是因为省政府财政预算
赤字的事情,外加警务系统各种经费被削减,于是这才致使警察队伍内部自上而
下的各种福利补贴,一并被取消的事情。

  想到这里,头脑被热血冲昏的我,终于冷静了下来。

  「……是,他们确实现在每个月最对九千块拿不到了,可跟省里短掉的三五
个亿的亏空相比,那点钱算个屁啊!你以为我们不着急吗小子?要是有钱的话,
他们的养老钱咱们能不给发么?伤天害理啊!」说到这,沈量才又突然脸色一变,
惊恐地看着我,「我说何秋岩,你没脑子一热、心态一爆棚,就跟他们应承了什
么事情吧?」

  我倒吸一口气,也改了说话态度:「那倒是没有……我只是安抚了他们几句,
说我愿意试试,帮他们跟上头问问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哎呀,那就好……」沈量才瞬间松了口气,闭了一会眼
睛然后信誓旦旦地说道,「你看着吧,等过了地方大选这档子事情之后,杨省长
肯定会整顿经济的。这不已经刚跟外商谈妥了稀土的交易和技术投资了么?到时
候,他们再从东欧拉来点项目投资,毛算三五个亿的窟窿,咋的也都能堵上了。
要是那些老先生老太太们再找你问起来,你就让他们再等等。」

  听沈量才说得倒是极其认真诚恳,我低着头正琢磨着,徐远那边却少见地当
着外人面,跟沈量才开了腔:「嗬!怎么的,老杨那边还要搞什么经济整顿啊?」

  「对。我亲耳听说的。」

  「谁告诉你的?要咋整顿啊?」

  「你问我,我哪知道?我跟你一样,咱俩都是学刑侦的,我也不懂经济治理
的事情,你想让我跟你说清楚啊?」

  「我没指望你跟我说清楚。不过老杨整顿经济,能靠谁啊?姜萧擎还是魏喆
啊?」

  「呵呵,魏喆想要竞争省财政厅厅长的事情,远哥你也听说了?」

  「哼,姓魏的那点小心思,是司马昭之心。不过老杨也就能用姜萧擎和魏喆
这两个烂咖了。我承认老杨是个能人,可他麾下的居然全是这么一批破铜烂铁。
要不是因为有像姜萧擎和魏喆那帮人成天掺和,我看咱们Y省的经济财政也不会烂
成这样。对了,前些日子在咱们门口自杀的成山不也是么,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廉
洁奉公的人,居然贪污了那么多钱、那么多东西……」

  「不是,远哥,我听你这好像话里有话啊!你一直以来到底有啥想法,你就
直说行不行,别在兄弟我面前搞那么多含沙射影的东西行不行?」

  「呵呵,量才,你想多了,我没啥想法。我的想法我都说了:等地方大选以
后,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迎刃而解?由蔡励晟他们来解决?」

  「对啊。不然呢?因为问题就是红党搞出来的啊!红党从专政时期到现在,
制造了多少问题?」

  「那这里面就没有一点蓝党出的幺蛾子么?好些事情,蓝党的官员难道就没
在前面挡着?远哥你的那些朋友,就没有恶意地、故意地不让人家执政党去解决
那些所谓的问题去?」

  「问题是,过去四年,Y省给了红党、给了老杨和他党委、他身边那些烂人们
四年时间,可他们不中用啊!他们没把以前的问题解决了,反而制造了更多的问
题,不是吗?否则省里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三五个亿这么大一个口子的?我……」

  「我跟你说,远哥,在这个话题上,我从来都避免直接跟你吵嘴,但今天我
必须得跟你说明白了……」

  很早以前我就听到这样一句伟大的话:无止境地谈论美食、风景、音乐、艺
术品会让人变得聪慧,而过度地讨论政治、种族、追星文化和体育竞赛,反而会
使人降低智商。眼前这俩年龄加在一起也得有八十奔九十的大男人,此时此刻的
对话,竟然像两个刚进入幼儿园里争辩该用碗喝水还是用杯子喝水的孩子一般,
而眼见他俩的对话有愈发白热化的趋势,站在一旁的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
说,您二位长官到底还跟我说不说案子的事情了?要是不说也没啥别的命令,我
先去街对面那『南岛小魔』他们家茶餐厅吃个煎蛋汉堡去了,我这还饿着肚子没
吃早饭呢,您二位可慢点吵。」

  ——好么,刚才听那些老爷爷老奶奶诉苦,现在又得继续听他们这俩人吵架,
老天爷一大早就让我听了这么多七嘴八舌,真够烦的。

  两个人各自看了我一眼,随后对应着错开方向,徐远叹了口气、扭着转椅从
桌子里侧转向身后的窗户,而沈量才则气哼哼地挪着屁股、双膝向门,各自别过
身子去,回避了彼此的神情,尔后又恼火且均不服气地低下了头,调整了一番自
己的呼吸和情绪。

  「行吧……总之这个退休金的事情,何秋岩,你就别管了。管那些闲事干嘛
呢,你一个小年轻,让你管你管的了么?早晚会有迎刃而解那一天的。过来,你
坐我这——」

  紧接着,沈量才抬手对我拍了拍他身边的空位置——正巧隔在他自己和徐远
之间;待我坐下后,又把自己笔记本下面的一页纸递给了我;同时同刻,徐远也
将自己手边的两张报告递到了我面前,那分别是案件目前为止暂时的时间线简述,
外加被移交到市局的两个嫌疑人的简要资料。

  「你先大致把这些东西都看一眼吧!」沈量才回过头,斜着眼睛瞥着我,
「你还比我们都着急呢哈……看看吧,这玩意,哼,不好弄呢!」

  接过来那「两个嫌疑人的资料」的时候,我还疑惑怎么这上官果果还有帮凶
么,等我再一看上面的名字,我登时傻了眼……

  徐远看了沈量才一眼,又继续摆弄着手里那枚打火机,用防风帽撞击着机身,
发出「哒」、「哒」的声音来:「上官果果、万美杉。后面那个其实倒还好,这
女孩应该只是一个小主妇而已,如果仅仅是她出了事情,咱们倒还都不用有太多
顾虑;但在第一页这位上官果果,你肯定也应该听说过的吧?」

  「——著名的上官衙内,红党巨擘、副相上官立雄家的公子,天下谁人不知?」
我回答道。

  「也是真倒霉催的!」沈量才端起茶杯,郁闷地说道,「如果这个案子处理
不好,咱们局今后可就都玩完。」

  上官果果的名字已经让我的大脑震撼过一遍了,现在再提起来,我多少已经
有些免疫;可是,如果不是有举着编号牌的大头照在,我真不敢相信,另外的那
个嫌疑人,居然是我那位国中时候的英语课代表万美杉——这时,我又回想起前
不久那次同学聚会,等到大家都喝得七荤八素之后,万美杉和田复兴两人软着腿、
塌着腰从那狭窄的卫生间隔间里、相互搀扶着走出来的模样。再想起我曾经对她
的默默暗恋、又加上同学聚会时候先对我无视跟鄙夷、后来又知道我之前办了什
么案子之后对我态度的180°的大转弯,外加她看到夏雪平以后故意挡在我和夏雪
平之间的做作模样,我都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之后,我看到的案件概要和徐远为我理清的时间线,却让我心生疑窦:昨
天晚上大概10:48分,上官果果开着一辆保时捷卡宴出现在浪速广场滨松街南侧路
段,根据交通大队提供的摄像监控,当时上官果果的车速为平均69迈,而在滨松
街的限速是60迈,严格意义上算是超速,但并没达到违反交通法规的地步,可是
昨天晚上因为正在下雪,路面湿滑,再加上驾驶的时候路遇一辆恶意变道的重型
皮卡,一个不留神,上官果果的那辆保时捷卡宴竟然发生了侧翻。

  天翔路分局的位置就在天翔路跟滨松街的交叉路口,很快天翔路就派了交通
课的交警前去处理。万没想到,早已是名声在外的上官衙内在交警处理交通事故
的时候相当的配合,出示驾驶证、打电话给保险公司,所有行为都在交警的指示
指导下进行,只是根据出警的两名交警描述、外加交警随身携带的摄像头录影佐
证,当时的上官果果整个人的状态就异常地慌张。两名交警当时还以为,上官果
果是因为遇到了交通事故而心有余悸,因此一开始便也没多予理会。

  而就在交警处理事故的同时,周围也开始出现了很多看热闹的路人——毕竟
一辆保时捷卡宴出事故的场面,可不是随处都能碰见的,而本来这就是圣诞节到
元旦之前最热闹的时候,于是围观路人越聚越多。结果,就在两名交警准备跟事
主商量如何把损坏的车辆拖走的时候,上官果果人却不见了。

  于是两名交警立刻把事情汇报给了天翔路分局,天翔路分局的人差不多都知
道,上官果果其实经常来F市,他在F市有个女朋友,Y省镍矿大王的女儿顾绍仪,
而且他们也常年见到上官果果一来F市,就会跟顾绍仪一起住进长岛酒店的702号
总统套房,那里基本上算是俩人在F市的家。于是天翔路分局一面派那两个交警其
中的一个和另外两个外勤警员跑去长岛酒店询问情况,一面立刻派人支援另外一
个交警,去那事故现场周围的地方搜索寻找上官果果的踪影。

  其中去了长岛酒店的三人,在大堂经理的指引下去了702房间,没想到一进房
间,就看到了两名被打晕的保安倒在了门厅里,而在套房的客厅里,还趴着一个
女人,仔细一看,那女人正是上官果果的女友顾绍仪。仔细盘问那两个保安才知
道,原来他们是10:45左右,应上官果果的请求上楼的。当时上官果果表示,自己
女朋友「晕倒了」,请求酒店来人帮他进行急救,酒店里的保安们都受过生理复
苏急救培训,于是带着相关的设备仪器就上了七楼;可等二人去了702房间之后,
才发现顾绍仪的身体早就冰冷僵硬、想必是已经死去多时。而见到了保安的上官
果果,立刻改了口,从原本请求协助急救,变成了要求两个保安给自己作证,证
明人不是他杀的——如此转变加上反常的举动,却让两个保安感觉到不对劲,他
们反而认为顾绍仪的死跟上官果果有关,于是两人都表示要报警,没想到在这时
候,上官果果便企图从房间里强行离开,两个保安见状,立刻与上官果果发生了
肢体冲突,而且他们没想到,民间盛传的常年被酒色掏空身体的上官衙内身手竟
然相当不错,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二人全都打晕了,之后他们便也什么事情都不
知道了。

  话分两头,在保时捷翻车现场周围搜寻的刑侦队队员们,想在平安夜之后的
这条F市著名的「夜不眠商业街」上找一个人,难度近乎于大海捞针。搜寻了快一
个小时,他们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突然从街边窜出了只穿着一套睡衣的万美杉:
「你们要找的人在我家!」万美杉的住处,就在商业街旁边的那组三栋高层住宅
公寓「云端巴比伦」的B座九楼。于是天翔路分局的人跟着万美杉上了楼,推开家
门一看,那时的上官果果正好站在万美杉家的客厅里,而在他面前,一个男人倒
在了一堆玻璃碎片和一滩血泊之中。

  那男人是一名律师,经过核实确认,他的确是万美杉的丈夫。而从当时的场
面看起来,那男人似乎就是上官果果杀的。

  ——啧,律师……我看不是「法律」的「律」,而是「绿色」的「绿」才对。

  我没记错的话,同学聚会时候,其他人也好、万美杉自己也好,都说她嫁了
个富商,都说谣言不能信,这有些时候某些人自己说的话也不可信。

  但是,上官果果却一直在拼命辩解,反倒咬住万美杉,说万美杉才是杀了她
自己老公的真凶。天翔路的警察们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的一面之词
都不敢轻易相信,也没有足够证据证明他俩其中一个在昨晚杀了人。何况,这二
位事主里头,其中一个还是副总理的儿子,这哪是有人敢怠慢的。于是一不做二
不休,天翔路的人也就是给人带上了铐子、便把万美杉跟上官果果俩人都控制住,
一并逮到了分局拘留了起来,并立刻打报告给市局和省厅。之后连审讯都没进行、
甚至恨不得连基本信息核实都不想在他们那儿做了,直接等着市局的人过去把人
带走。

  「这万美杉的老公,真是个律师?啥样个律师啊?」我随口一问。

  「呵呵,也挺有名。」徐远的苦瓜鞋拔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嫌弃的笑:「兰
信飞你听说过么?隆达集团聘请的法务部总监、信宏源律所的合伙人——诶,我
记得前几天他还来过咱们这呢,把练勇毅接走的就是他吧?」

  我登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啥?你们别告诉我,兰信飞是万美杉的老公?」

  沈量才的脸上,依旧挂着那个讨人厌的笑容:「真就是他:咱们东北最臭名
昭著的流氓大律师,当年沪港的魏鹏在国内的时候,『南魏北兰』让警察们恶心
的程度可不是吹的,他的年龄比那个魏鹏小,却也可比那魏鹏刁多了,青出于蓝
而胜于蓝!他现在死了,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而且,那家伙也花着呢,」徐远苦闷地摆弄着手中的打火机,轻叹着:
「十年前这家伙刚出道的时候,就把我们市局当时人事处的一个文职警花勾搭到
了,还搞大了肚子;那个小女警还真以为,兰信飞是想娶她,结果谁曾想人家就
是玩玩,当时他正办着离婚又迅速跟另外一个女孩再婚,而那个小女警却跟着了
魔一样,就对这个兰律师死心塌地,哪怕怀着孕,也继续跟这男的在一起……再
后来,有人在色情网站上,发现了那个小女警的艳照——其中还有怀着孕是的艳
照,到这时候那女孩才万念俱灰,后来就在家中,吞了砒霜自杀了。而至于这个
兰信飞,跟这个万美杉,估计谁都不知道这是第几婚了,恐怕兰信飞本人自己都
记不住。」

  「伤天害理啊。所以,事到如今这家伙死了,也算是活该。」沈量才侧对着
徐远,却也跟着补充了一句。

  我消化了一下自己的主观情绪,冥想片刻后,对徐远和沈量才问道:「所以,
咱们现在关于这个案子的情况,基本上是两名死者,各自和两个嫌疑人有关,但
又都确定不来两个死者的死因——唯独从可以掌控的情况来看,兰信飞被上官果
果谋杀的情况最大。」

  「不错。而至于顾绍仪,她的尸体过一会儿就会被运送到咱们这。邱康健被
情报局跟咱们一起搞的那个特别调查组要去帮忙了,我们就把你拉回来,也算是
置换替补。这次的尸检和其他一切司法鉴定工作,交由你的那个朋友吴小曦负责,
正好你们俩也熟,她那边有什么发现了,就直接跟你沟通就好了。这次……」徐
远合上打火机防风盖,放进了西装里怀左胸前的口袋当中,可刚要继续说些什么,
话却被沈量才打断了。

  「呵呵,那小丫头真是蹦精蹦灵,邱康健说她做事也挺细致;正好鉴定课一
直少个副课长,我们想提拔她。」沈量才嘴上说着,脸上却马上鼓起,活像个冬
瓜,「就是这丫头片子,说话口无遮拦,没什么家教!你俩的关系不是一直不清
不楚的吗?你可得好好告诉告诉她,让她以后得有点尊长意识,否则我保证以后
她没好日子过。」

  「知道、知道!我肯定跟她好好说说。」听说小C要升官了,这让我这一段时
间低落的情绪,终于明快了些许,可当我把思绪拉回到案子上面之后,我想了想,
又壮着胆子对徐沈二人补问道:「我还有个事情比较介怀:刚不是说天翔路的人
在把上官衙内带回去之后,也马上跟省厅把事情汇报了吗,那么以上官果果这么
出名的人物、上官家族这么大的背景,咱们省厅上峰的各位钧座那边,不会对这
个案子没有半点指示吧?」

  「你算问到点子上了——」徐远指了指我,接着又惆怅地收起自己的钢笔,
把笔记本立在桌子上用双手扶着,轻轻戳着桌子,「昨天这个上官衙内被移交到
咱们这儿之前,我和量才副局长就被叫去了,咱们一起跟着省厅领导,一起汇报
给了中央警察部,中央警察部指示这个案子全权交由F市处理,但他们也会随时过
问,毕竟这涉及到政党人士家属的事情;接着,又在省厅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讨论
会,可实际上到了此时此刻,所有人也没讨论出来个所以然来,」说到这,徐远
又皱起眉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堵着气、背对着自己的沈量才,「我想,终归还
是得根据案情决定怎么办。可毕竟,现在还是红党的天下啊,上官果果的父亲是
副相,在红党内又有一定的地位,尽管现在政体改革、两党参政,可是这个国家
对于他们红党来说,还是有很多东西可以无视规则、无视公正地去支配的……总
之吧,省厅现在也算是盯着雷了,给了咱们一个期限,要咱们在这个期限内,尽
快把案子破了。」

  「哼,我的徐局长,省厅聂仕铭和胡副厅座的原话,说的是『尽快把案子破
了』吗?人二位说的可是『尽快拿出一个交代』吧?」徐远话音刚落,沈量才立
刻就把身子转了过来,「而且现在这个国家,能『无视规则地去支配很多东西』
的,可不止红党吧?我当然同意你的说法:红党有些人有些事情,做的是出格了
点,可蓝党就好到哪去了么?你就说这一晚上,有多少蓝党的人打电话打到你这
个座机上?又有多少蓝党的人打电话打到你手机上?人还没审、证据还不足,他
们就把上官果果直接定性为杀人犯,这就合适了吗?」

  徐远眼睛立刻瞪大,听似语气平淡、却生气到颤抖地问了一句:「你连我的
电话监听了?」

  没想到沈量才的心一点都不虚:「那又怎样?不然的话,咱们重建风纪处、
强化网监处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而且你不是向来光明正大吗?你如果想,你
现在就去找白铁心和李晓妍,你把我这几天的电话通话记录和录音也可以调出来
的,他们那儿都有记录,我无所谓!反正我问心无愧!」

  徐远面色铁青地闭上了眼,站起了身:「你是我弟弟,我就当你是胡闹了!
而且当着秋岩的面,都是自家人,我不想跟你吵架!那上官家族的人仗着位高权
重、财大气粗,做出的为非作歹、草菅人命的事情海得去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他
们不敢做的!人是还没审,证明他上官果果就是凶手的证据是不足,但不是也没
有证据证明顾绍仪和兰信飞的死跟他无关么?」徐远深吸了口气,又对我说道,
「总之,秋岩,你也帮我跟胡佳期传达一下:你们两个,加上你们重案一组,不
管用什么手段,必须在给定期限内,确定上官果果的杀人事实!呼……楼下还有
一批我叫来的记者在等着我呢,你们出去吧,我这就锁门。」

  我以为把媒体招来警局门口的事情,只有沈量才能干的出来,没想到徐远也
玩这套。只是最让我大跌眼镜的,是徐远刚才这些话那话里话外的意思:目前没
有有力证据证明上官果果到底有罪,但也无法证明他的清白,所以,这个上官衙
内很可能就是真凶——这在逻辑学理论当中,是一个经典的谬误概念,叫做「诉
诸无知」。上官果果之前确实有过不少奢靡荒淫的举动,只是我却认为,一个人
的风评,不应该成为对这个人进行有罪推论的依据。

  「冥顽不灵!」沈量才咬着牙小声咒了一句,转身就要往办公室外走。

  「唉,等会儿!」我一方面叫住沈量才,另一方面又看向徐远,「您二位还
都没跟我说省厅到底给了咱们几天期限呢?」

  「三天。」两个人相互背对,却异口同声地说道。

  「等会儿……啥玩意?三天!」

  「怎么了?」徐远转头看了看我,「嫌短?能给三天就不错了。」

  「是啊,三天挺长的啦!谁能在这么大的心理压力下,在拘留室里过上三天
的?而且你办罗佳蔓的案子,不也是没用几天么?」

  ——好嘛!这老哥俩吵架归吵架,挤兑我倒是能够齐心协力地把我的心和胆
子挤兑得稀碎稀碎的。

  「不是,罗佳蔓这个案子能跟这事儿比吗?那个案子本身最开始就暴露了一
大堆问题,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没被人发现而已,可这案子算个啥啊?哦,就上官
果果心理压力大,我因为他的副相衙内身份,我心理压力比他都大!我不光心里
压力大、我还头大!三天够干啥的?还不够炒黄花菜的呢!」

  「我已经让人查过了,上官果果之前买了一张三天后,也就是29号下午两点
钟从咱们林檎国际机场直飞洛杉矶的机票。像他们这种红党高层的子女,一般都
有两本护照。就算是两党和解,美国到现在也没有跟我们签订引渡条约。如果这
个案子,真的是上官果果犯下的,但又不能按时把真相查出、将其绳之以法,那
以后想要抓他,可就是完完全全地天方夜谭了。我不可能让他从我手上逃掉。」

  「不是……我……我、我没、没办过这么样的案子,」一时间我舌头都打结
了,「不、不是……徐局,这案子您自己来查?要不然,您把案子转给安保局算
了,桂霜晴他们不是擅长处理与政界人士相关的这方面的事情吗?反正我是不……
不敢查了!三天时间,查这么大一人物……」

  「查!必须你查!我信得过你!而且你又是重案一组现在的代理组长,你责
无旁贷!」徐远立刻对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夏家清白的家风和
不畏权贵的名望,你想毁在你的手里吗?给我查!等你出去之后,收拾收拾,不
用等胡佳期来,马上就去审问!」

  「……是。」我抿了抿嘴,只能认怂。

  沈量才也看了看我,无所谓地笑了笑:「还推脱什么呢?审吧!我也觉得这
案子,就你来办最合适!」

  「那……行吧,我领命!」

  「走吧!别打扰徐局准备接受采访了!」

  紧接着,我便走在沈量才身后,沉默着离开了徐远的办公室。

  ——夏家清白的家风、不畏权贵的的名望,这句话实际上后半句不是重点,
而且其实指向的也不是我外公。从我和夏雪平跟这老狐狸坐在「敦盛」的雅间的
那天起,我就被徐远这个人拿捏得死死的。

  而等一出办公室门,又趁着徐远下了楼,沈量才突然又有些偷偷摸摸地拉住
了我的袖子,直接给我拉到了靠着体育馆和羁押室长廊的拐角去。沈量才背着手
叉着腰,先是站定之后,看了一眼天窗,恶狠狠地大声骂了一句:「清高个屁啊!」

  「我说,副局座,您也消消气……」

  沈量才立刻测过头,把半边脸藏在肩膀后面眯着眼看了看我,接着又转过头
闭上眼睛,气呼呼地调节着情绪,接着却跟我说了句令我觉得不可思议、但紧接
着下一秒又让我发觉意料之中的的话:「你先别着急准备审讯,等你去之前,去
局对面南岛人开的那家茶餐厅,买点好吃的好喝的,带着去见上官公子;而且你
去之前,你先去后勤让号儿里把暖气开大点,尤其是上官果果那间儿……」

  「啊?拘留室跟审讯室的温度,好像够吧?25度了这都……」

  「不是,你没明白!」沈量才转过身,拍了拍我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解释道,
「我是之前就听说了:咱这上官公子啊,他从小到大最怕冷了!25度肯定还不够——
你让他们后勤的人,把空调给调到28度!对了,然后你再去找邵剑英,让他的人
送上来一床被褥,要厚点、软乎点的——实际上我那边已经跟家具城联系席梦思
床垫了,看现在的点儿,估计再一两个小时左右就能送来。诶对,还有啊:门口
那个南岛人的奶茶店,你招呼好了;待会儿你先弄点吃的,记着再订一杯哈密瓜
红豆奶禄,我记着他们店里有这饮料,听说这也是上官公子喜欢的口味。除了这
个以外,他想吃啥喝啥……算了,总务后勤的事情,我直接去安排吧!你就帮着
弄点饮料和点心,挑贵的点啊,回来直接找我,我个人给你报销;其他再有吃喝
方面的需求,我直接让看管拘留室那帮人跟我打电话说;但是,在审讯的时候,
他要是有啥要求的话,你直接发消息告诉我啊!咱们得好好照顾着!」

  看着此刻沈量才的模样,真像个旧社会时期的老管家、老总管太监一样。而
再想想平时他在局里人面前那副外强中干、颐指气使的模样,我都替他觉得累得
慌。

  「我说,量才副局长,这上官果果是被咱们从天翔路分局转送的啊,还是跑
咱们这来度假的啊?您这么想要照应着他,那为啥不干脆直接给他在后面那家龙
庭宾馆,去给他开个高档间呢?那里又吃又饿,他住着还舒服,咱们也省事。」

  「不是……你没明白,他父亲是谁你还是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啊,不是上官立雄么?」

  「嘿哟,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轻巧!——
这可是红党中央党委委员会主任、国务副总理的儿子,你知道这内容的背后意味
着什么吗?小何啊小何,你可别跟你妈妈雪平一样,谁都得罪、永远不会变通!
案子咱们办肯定是照办不误,但咱们也可得把这个上官公子照顾好了,知道吗?
这叫情理双管,两不跌份儿!等下你去审讯的时候,记着,机灵着点!可千万别
想着难为人家!」

  ——哦,我还得不为难他?

  我心里顿觉既惑,又火,还憋屈:我得三天之内就把这个看着跟无头案一样
的破案子给办好了,身为一介小警察的我,还得不惜动用各种手段把这个副总理
的儿子的嘴巴撬开;但同时我还得把上官果果照顾得舒舒服服、不能让他收到半
点委屈,然后,我一个刑警还得不为难一个嫌疑人?

  我怎么感觉,我比那上官果果还更应该待在拘留室里面呢。

  而且起初我以为,来跟我求情让我照顾着上官公子点的,应该是跟红党有着
千丝万缕联系的张霁隆;

  结果我万没想到,从昨晚上官果果被逮捕后,到转送到市局,再到现在,张
霁隆竟然跟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样,连一个短信都没给我发过,闹得我都有点沉不
住气想给他打电话问他想不想让我怎么办;而另一边,对我说出不要为难上官果
果这种话的,却是身为市警察局副局长的沈量才。

  我之前从没见过,世上竟有如此讽刺之事。

  在老早以前的一个网络综艺节目,《脱口秀大会》第三季里,脱口秀演员王
建国在某一期的台上,讲过这么一个段子:说他曾经准备去接触一下当时年轻人
流行的蹦迪文化,于是,他去请教公司里的小辈,去了迪厅怎么玩、去一次消费
贵不贵之类的事情;后辈便跟他讲道:如果开卡座的话消费就贵;王建国一听,
继续问道:那开了卡座的意思,是你们就是坐在那里只是干喝酒吗?后辈便进一
步解释道:不啊,蹦迪、蹦迪,主要就是去「蹦」的呀;

  王建国当时顿时困惑:「那你去蹦,那为啥需要个座儿啊?」

  后辈说:那要是蹦累了,不就可以坐在那儿歇一会么。

  一听后辈这么说,王建国顿时感到崩溃:「不是,那你怕累,那你为什么又
要去蹦啊?」

  ——这段子让小时候的我笑了一整年,可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蹦迪——
卡座悖论」,竟然也会发生在我身上:「不是……我说,量才副局长,我再跟您
确认一下哈?徐局长,点我点得死死的,就让我办这个案子、审讯上官果果;那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对啊。」

  「那你看啊,你让我把他照顾好,然后我又不能为难他……我还得机灵点儿?
那你到底让不让我审他啊?」就正常来讲,审问一个嫌疑犯,还是谋杀案的嫌疑
犯,怎么可能做到沈量才给我提出的这三点要求?别说我根本没经历过,我这在
警校都压根就没学过。

  「我当然要让你审他啊,而且你还得好好审呢!你没听刚才徐远说的么?这
个案子中央警察部都被惊动了,省厅胡厅长,还有那个聂仕铭,也都很重视的。」

  「不……那你既然要我好好审,那为啥还要我别为难他、照顾他,还得机灵
点啊?」

  「不是,这你都不明白?」沈量才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我——心里肯定
在想:这小子也太不上道了!

  「我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真不明白,还是再装不明白,但我知道自己依旧困惑、
又愤怒,同时还憋屈,还有点崩溃。

  沈量才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他貌似读出了什么东西来,于是
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对我说道:「这我还要我怎么跟你说呢……反正我
就这么说吧:人家上官公子家里是那么大的官,从小到大家庭涵养都不错,从小
学毕业就在美国贵族学校留学的,他怎么可能干出来跑到别人家里去杀了别人的
老公这种事?这要是那时候再放出来,咱们市局,尤其是我,你,和他徐远,咱
们可就都在上官立雄、在红党中央党委、在上官家族和『白银会』那头挂了号的,
以后能有咱们好日子过?而且我还就这么说了:我就是不同意徐远的观点和意见!
我的意见是——三天之后,你们重案一组得挖清案件真相,并且重中之重,是要
还上官公子一个清白,知道吗?」

  「这可真有意思了……徐远要求我三天之后,确定上官果果的犯罪事实;所
以您的意思是,咱们必然三天之后是要放人的?」

  「对,而且不是我觉得,是他肯定是无辜的!我看天翔路分局归纳的时间线
我就觉得有问题!如果兰信飞真的是上官公子杀的,万美杉出来找警察这段时间,
他为什么不跑?何秋岩,你要是也不信,那就走着瞧……」沈量才信誓旦旦地说
着。

  我不是不信,我是愁——我怎么就摊上个这样个事情呢;再看看人家天翔路
分局那帮人多会做人:最开始认识他们抓的,但马上人家就把雷丢到市局来了,
就算以后有天上官立雄真要是追讨报复,也算不到人家天翔路分局的头上。

  「那既然他『肯定无辜』,那最开始咱们为啥要把他从分局转过来啊,干脆
放了不就行么?」

  「这又叫我怎么跟你解释……我这不刚跟你说了吗?情理双管,两不跌份儿。
可能在你眼里,上官公子这是一颗烫手的山芋,而这颗山芋正好又是天翔路分局
丢给我们的;我可不这么看。这事情处理得不好,捅了天了,那自然而然,咱们
局里不止你我,所有人都得倒大霉;但是呢,如果这事情,你就按照我说的办,
把这件事办的美了、尖了,那这可就算是你我一件大功!你岁数虽然小,但这种
事情你也应该懂吧?反正,何秋岩,你再不理解,我也没办法解释得更清楚了。
反正事情已经交给你解决了。我知道你这孩子有时候,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但
我告诉你的可都是好话!你就按照我说的这么办吧,错不了!」

  其实沈量才说得对,这件事并不是他解释不清楚,我也不是一点都不明白。
正逢地方大选时期,红党领袖之一的儿子在Y省地界出了事情,搞不好就会是一颗
雷。从刚才在局长办公室,到我被沈量才拽到这犄角旮旯的功夫,我已经把现在
的形势琢磨透了:聂仕铭跟徐远支持蓝党,他们看到蓝党的支持率现在远低于红
党,心里面必然会着急,于是他们二位说不定巴不得红党出了这么一件事情,正
好还是出在Y省地界;但对于拥护红党的胡敬鲂跟沈量才而言,这种事情他们这两
位,又都不希望发酵。所以,两边的人,到最后都想抢着处理上官果果。

  按照沈量才设想的,若是最后,这件事情能够妥善处理,也就是虽然上官果
果进了局子,但到最后被证明是清白的,被无罪释放了,那红党就会对社会宣扬
上官家族是经得起考验的,上官立雄的声望、上观集团的股价还有其他生意指标,
也会跟着上升;水涨船高,红党高层,至少「白银会」的各位,到时候也会给胡
敬鲂记一功,而胡敬鲂也会给沈量才记一功,到时候市局对上官公子做的就不是
羁押拘留,那就是保护。

  ——呵呵,想想最初我决定考警校、到市警察局来当刑警是为了跟夏雪平面
前证明自己的。当然,目前看来我这一Part的人设肯定是崩塌了,刑警办案的本
事没得到任何提升,反而到头来,却学会了一大堆混迹官场的权谋之术。

  「可我连卷宗都没看,话问都没问,您就先让我认定这个人是无辜清白的,
这样真的好吗?」我咬了咬牙,低着头说道,「而且您这话里话外,可有想要包
庇上官果果的意思。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和徐局长今天的表现,都有点不注意
自己的身份了,而且还是两个极端。如果上官果果就是个普通人的话,您还会为
他有安排褥子又安排吃喝的吗?那个万美杉,一介女流,你们俩怎么连管都不管?」

  「不是,你这小子怎么跟那鉴定课的野丫头一样、说话的时候不管三七二十
一呢?我什么时候说不让你看卷宗、不让你问话了?你该查查你的、该问问你的
呗!再者,你后面那句话啥意思啊?什么叫『如果上官果果就是一个普通人的话』?
你是觉得我在趋炎附势,而他徐远就清高是吧?」沈量才越说越急,但同时我第
一次在这个人见人厌的胖子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叫做委屈的东西。

  「我可没这意思。我不做任何假设,政治上我也不倾向于任何党派、任何主
义。我只是觉得,最近您二位只要是讨论涉及到执政党、在野党的事情的时候,
你们二位都会失控。」我挺直了腰板说道,「量才副局长,我一直就想找个机会,
斗胆跟您和徐局说这么一句,您二位像今天这样的对话,还是别再在局里发生了,
对局里的人来说,这样影响很不好。」

  沈量才点点头,苦笑了一声,紧接着却又摇了摇头。

  「其实我最近一直很迷惑,您以前跟徐远关系那么好,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呵呵,怎么了……人家远哥,越来越『清高』了呗!」

  「『清高』?」

  「哼哼……」沈量才冷笑一声,又对我问道,「我刚听说的:你之前和夏雪
平去所谓的休假,是帮着远哥给Y省周围这几个临近省份的蓝党地方幕僚送了什么
东西吧?」

  「呃,这事儿你都知道了?」

  「我也是听人说的。咱们Y省这边密不透风,不代表别的地方不会走漏消息。」
沈量才继续问道,「那你和夏雪平,都知不知道徐远为啥这么支持蓝党么?」

  「为啥呢?」

  「就是他骨子里有一股子清高劲儿,他看着咱们Y省省里的、还有首都圈、沪
港圈的红党某些人的作为,他看不惯!他简简单单地认为,想咱们Y省,比如今年
刚刚摆出来到台面上的天文数字的赤字,再比如其他地方的一些其他事,都是因
为红党整个党派出了问题所造成的,哼,用他的话说,这叫『德不配位、蛀溃城
墙』。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唉,可能就是之前,前任行政议会委员长陆老
三搞得那次政变吧,让远哥开始一味地认为,在这个国家发生的所有问题都是红
党还在执政党的位置上所造成的,而且这个想法越来越顽固!哼……」

  「那您呢?您为什么支持红党?」我也直言不讳地说道,同时,在我的眼前
满是米铭阳、魏喆、虞孟覃那帮人目中无人、趾高气昂的样子,以及趁在杨君实
背后对杨昭兰的言辞侮辱,「在我看来,红党有些人,确实有点不对劲。」

  「呵呵,因为我不像徐远那样清高呗。」徐远确实越来越顽固,但看来沈量
才也是魔怔了,非跟「清高」二字杠上。他紧接着说道:「我是没资格清高的……
所以,我知道有些东西,没那么简单,不是一蹴而就的。呵呵,在你们所有人眼
里,可能都觉得我是个小人,对吧?但我自己知道,我长了多大的脚,能穿多大
的鞋;穿什么鞋,过什么河。可远哥,他心气越来越高,思维却也越来越顽固,
所以他只能看到红党身上的黑,看不到蓝党自己的脏。别的不说,远的不提,你
承不承认,咱们Y省的警察系统,是有很多问题的?而且有的还很严重?」

  我点了点头,因为确实是有很多:H县和以下级别的警察单位,在现在这个互
联网数字化时代竟然还在维持纸质办公;好多分局以及交警队还出现组织女警卖
淫的现象;还有送到缉毒大队的「生死果」的调查到现在还没出来任何结果、到
现在他们的实验进度都不如邱康健一个人做的有效率……

  不过反过头来,我却觉得,这个问题不应该是他来问我,而是我来问他——
一直以来不都是他给胡敬鲂当狗腿子的吗?

  结果沈量才下一段话的开场,就把我马上脱口而出的话给噎回去了:「也不
想想,胡钧座在省厅为什么能得到那么多的信任和支持?虽然我不敢说杨省长的
态度哈,但在红党Y省党委,又有那么多的能人愿意跟胡钧座交往?之前聂仕铭可
是也故意跟红党去硬贴过的,被人在饭局聚会上数落过,才转向投靠蓝党的!胡
钧座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啊,可是好些事,他跟别人没说过、他可跟我说过——
还不就是以为那个聂正厅长处处都要故意压胡钧座一头吗?结果先倒是好,在你
们面前,聂仕铭尽做好人,坏人的事情可全是胡钧座干的!你说到底谁坦荡、谁
小人?」

  好家伙,在沈量才的嘴里,胡敬鲂简直快成了超过孔孟的巨圣了。他把胡敬
鲂说得那么好,那胡敬鲂想用各种龌龊手段对付夏雪平的事情,我怎么会从佟德
达那儿听过、在丁精武那儿听过、在夏雪平自己那儿又听过的呢?但沈量才现在
毕竟在气头上,所以我有些话只能继续憋着不说,继续听着沈量才为胡敬鲂吹着
彩虹逼。

  「可远哥却一直认为,这些事情,都是因为红党在两党和解之后依旧独大造
成的。以他的角度来说,他身为局长,有些事情他也无力改变,因此,他脑海中
一直有个想法:只要把现在红党在Y省执政的局面推翻了,让蓝党建立新的政治生
态,一切就会不一样。但你觉得可能么?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我支持红党,其实
要我本人来说我是说不来的。但是,有一个人,他其实骨子里很支持红党的,但
是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给我讲述过一些历史,给我开了蒙,我那时候才知道,原
来蓝党在旧时代执政的时候,做出来的这些事情要比现在恶心多了!」

  「那人,不会是我外公吧?」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相信外公骨子里是支
持红党的,尤其是在我看了那本《沉重的促织》原稿之后;但同时,我也怀疑外
公真的给沈量才讲过自己的心里话么?毕竟徐远跟外公关系好,我是早就清楚的,
但是沈量才跟外公的关系,有没有那么亲近,我一直持保留态度。

  沈量才也不点头,也不多解释,只是继续说道:「你再看看蓝党现在那帮烂
骨头——在岛上混不下去了,陆忠华、劭千远一个劲地来内地,名为寻根、实则
求援,当初国家领导人廖京民耳根子软,看他们可怜,就找机会会见了叶九昇,
又准许他们蓝党可以在内地开设非政治性质的所谓『文化交流团体』、并允许他
们进行一些盈利活动,倒总算是给了他们一口饭吃,否则他们那帮遗老,全都得
在南岛被『南岛地方党』的人给饿死!从富翁到乞丐再到富翁,蓝党的胃口也是
越来越大,路子也越来越阴,从那时候他们蓝党就已经为颠覆红党新政府买下不
少种子了——直到现在,蓝党早已枝繁叶茂、就差开花结果了。远哥他清高,但
他怎么就看不到:好多事情,都是因为蓝党在使绊子,所以才做不成的呢?而且,
有些事情,在于个人而不在政治环境,明明他自己都已经在这个位子上了,他是
自己没决心去干,反倒……反倒去往更上层去埋怨,这合理吗?就比如说,如果
一个人中了子弹,于是肚子上肌肤烂掉了、化了脓,结果他不去把子弹给拔了、
不去把那些溃烂的皮肤和肌肉切掉,反倒是想去摘了这个人的大脑、再换个新的
大脑,难道说,这个人身上的那块腐肉就会自己长成新的吗?难道说改朝换代了
之后,警察系统的好多事情就能自己解决了?这个社会上的问题自己就能解决吗?」

  「这个……我是不知道了,可能……我也不够『清高』吧。」这句话是调侃,
也是心里话。我真没想那么多。我只是知道,Y省很多的事情是不对劲的,可如果
问我,这些问题的根源是什么,又该如何解决,我是根本答不上来。我一直认为
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比如写小说的事情就应该交给小说家,抓
贼办案的事情就应该交给警察,救死扶伤的事情就应该交给医生护士,而政治方
面的问题就应该交给政治家;要不然,怎么到现在有了选票和大选制度,也不是
随便从大街上拉来一个人就让他当元首的呢。

  沈量才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这套动作的意思,却只
听他平静又鄙夷地说道:「清高……哼,谁他妈能清高一辈子?我年轻时候在警
校成绩不好,人人眼里我沈量才啥也不行,于是我自己索性也自暴自弃。那阵子
我也激进过,而且那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读诗——你知道我最喜欢的诗
人是谁么?不是海子,也不是顾城,而是刑天——我估计这个人,你和你同龄的
小年轻们,可能都不一定听过。那家伙脑门上长着反骨,但是真有思想,写的东
西也是真精彩!但他的思想,我感受得出来,有很多东西是跟恩师夏涛公教会我
的东西冲突的地方,所以我也被搞得一直都很纠结……然后,我十多年前在F市跟
着胡钧座见过他一次,他当时也在F市工作。你知道见了他本人之后,我是啥感觉
的么?」

  「什么感觉?」

  沈量才顿了顿,低声吼道:「我他妈的,感觉恶心!恶心你知道吗?从你少
不经事的时候,你知道在这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在你面前的形象完全是出淤泥
而不染,狂风骤雨之中百折而不挠,你觉得在精神世界里,这个人就是你的榜样
了……如果要不是十多年前,我跟着胡钧座一起吃的那顿饭,怕是今天,我也会
跟远哥一起支持蓝党去。可结果呢?」正说着,沈量才又微微闭上了眼睛,享受
般地背诵起了一句诗歌:「『最后一个暴君,将在雨声中停止它冗长的重要讲话
/最后一个黎明,将在黎明的雨声中缓缓升起』」接着,他又彷徨地看了看我,
「——你能想象出,一个曾经写出来这样清高诗句的人,现在居然是一个被K线图
牵着鼻子走、满脑子全是跟着支持在野党那帮财阀们研究怎么坑散户、然后再反
过来把锅扣到红党经济政策的头上的人吗?在那个饭局上,他那满口的自私自利
的言论,竟然能是从我曾经最喜欢的诗人嘴里说出来的……他说的话,竟然跟喜
欢看看百家号的糟老头子、满嘴跑火车又觉得自己聪颖过国家智库的出租车司机、
还有常看QQ空间的小*学*生一样,浅薄、无知、不知羞耻!哼,一个人,浅薄到
自己早已经人云亦云、却还在自认自己思想高洁傲岸、独树一帜、超凡脱俗!操……
我现在想起来我都……我都他妈的脸红害臊!我那时候开始,就明白了,在这世
界上,总共就有两种人:一种是,别人说他是谁他就是谁,而另一种,是他自己
说他是谁但他偏偏不是谁。」

  我根本不认识这个诗人刑天,倒隐约知道他是那个海子的朋友,可这个人在
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没什么影响力了。什么「万园之园流派」、「河殇派」,怕
不是早该进入博物馆供人卖票展览的老古董了。

  沈量才嗑着后牙、努着鼻子,深吸一口气,接着像个无赖似得咧嘴一笑,摇
摇头,捏着手里的钢笔朝前指着自己面前空气道:「从那以后,我就也不再崇拜
什么『君子』、『骨气』了,其实每个人都一样。追求和标榜那种破玩意,还不
如老老实实做点实事。Y省全都是俗人,就蔡励晟一个君子吗?太扯淡了!」到了
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呵呵,当然。这也是为什么我跟你妈夏雪平不对付
的原因之一,她跟蔡励晟、跟蓝党那些人一样,都太装了。」

  换成是几个月前,我还会立刻回怼他一句「夏雪平才跟别人不一样呢,你不
许说她」;

  可是现在,我却都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夏雪平贞烈亦或淫荡,真的性情高冷还
是假装正经。于是此时,我就只有低着头沉默的份儿。

  沈量才一见我低头不悦,却又很和气地笑了笑,走到我的身旁拍了拍我的后
背:「可你不一样,秋岩,好好干,你能成好样的?」

  「呵呵,我行吗?」

  「你当然行!你是我老师夏涛公的外孙,你是夏家的爷们儿,你身上有骨子
劲像极了老师!你小子能成事!」

  我也不知道沈量才这么评价我,到底是在夸我还是骂我,我只好回问了一句:
「哈,您说我我哪点像我外公?」

  「你拎得清。」沈量才满目信任地看着我,狠狠地拍着我的肩膀:「你看着
吧,等过了大选,别的我不敢说,咱们F市市局肯定会有大变化。但只要你表现得
好,你放心,你肯定还是咱们『F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处级干部』!」

  「哎呦我求你们了!我现在知道自己还不利事,饶了我成吗?就一句没边没
沿的醉话,怎么谁都那这句话来骂我呢?」

  「哈哈哈,怕什么!年少哪有不轻狂?功名皆从骂名来!行啦,我也不跟你
扯闲嗑,我这还的马上再去找一趟胡钧座去。你小子快去干正事吧!很多事情,
有所为、亦有所不为。总之,还是那句话:上官公子那边,要是在你跟胡佳期审
讯时候提出了啥需要的话,你不用管,直接发消息跟我说。」

  唉,废了半天口舌,闹到最后尽是我安慰这个我平时都不怎么欣赏的长官来
着,而上官果果这案子我算是甩不掉了不说,还被人扣了一大堆高帽,最开始想
去帮着讨个说法的那些老人家们的退休金的事情,也没落听。

  行吧,路得一步一步走,事情的一步一步来。趁着楼下正热闹着,我先闪身
去了总务处,总务处里俩人值班,一男一女,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正干
嘛呢,那女的本来正打着哈欠,一见我进了门,把她的哈欠都吓没了:「哎呦……
这不是重案一组的小何么?有何贵干啊?」

  这俩人之前我还真不认识,于是我马上看了一眼值班表,看到了两个人的名
字,「秦大姐、舒大哥是吧?诶,麻烦您二位跟那个后勤管暖风的打个电话,把
咱们楼上3号和9号拘留室的暖风稍微开大点,沈副局长让的。然后咱们这还有多
余被服吗?」

  「有,我刚看过的,库里正好有五套。」男人看了我一眼,故作不耐烦地说
道,然而我一时半会也没明白,这个叫什么舒平昇的男人在面对我的时候究竟哪
来的这么大的不安,「要送哪去啊?」

  「您二位帮个忙,还是送到3号和9号。」

  「是送给上官衙内吧?这会儿都上新闻了。」女人终于打完了那个哈欠,饶
有意味地对我问道。

  「是。一起送进来的那个女的那儿也得送去一套。」

  「放心吧,你要是有啥事你先去忙,我这边一会儿就找两个制服员警送过去。」
男人里落地回答着,但他的眼睛似乎在有意地躲闪着我的目光,这让我很不舒服。

  可我也没多想,又多打了两招呼,便重新绕道三楼和体育馆,然后绕出食堂
侧边门,去了街对面的茶餐厅买了一大堆饮料和点心,并请那个叫做小宝的老板
娘帮着我把东西分别送去到上官果果和万美杉的单间门口,验过了毒之后,值班
的警员才把东西端了进去,又给各位值班的各留下一份菠萝包夹黄油猕猴桃酱和
一份咖啡——自从发生了魏蜀吴师兄的悲剧,局里对于送给证人、犯人和参与审
讯的警员的饮食安全注重多了。

  这南岛夫妻二人大早上刚起床,就一下子要准备十几个人的食物,差不多用
了将近一个小时,此刻徐远在市局门口已经接受采访结束,记者们也都散了,胡
佳期和白浩远也都一脸睡意地在审讯室布置好了。

  「唉,本来以为今天能多睡一会儿的,没想到天还没亮就被叫醒了。」胡佳
期没精打采、全身发软地说着,而坐在她身边的白浩远,眼睛基本上还没睁开。

  「这个上官公子的精神状态,现在怎么样?」递上两杯咖啡之后,我看着胡
佳期和白浩远这一对儿也算是苦命鸳鸯般的淫荡男女,脸上的黑眼圈那叫一个深,
外加胡佳期脸颊上还带着点桃红,而白浩远则是满脸疲惫的苍白,我在一旁直掐
胳膊忍着笑;恐怕这一晚上,他们这一对儿根本是没怎么睡觉。

  「我刚看过监控录像。他状态还凑合,有点焦虑,跟其他被逮捕后关进来嫌
疑人差不了多少。从录像上看不出来什么;貌似咱们的值班员警过去找他,他都
不是特别爱说话,而且还有事没事就一直盯着监控镜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那么那个万美杉呢?」

  「她一直吵着想见你。她说她认识你,是你曾经的同学。」白浩远睡眼惺忪
地抻了个懒腰,「啊呀,这小娘们儿真是不能再吵了!简直狂躁!那兰信飞是娶
了个精神病怎的?审美水平也不高啊……她只要一见有人路过她那个单间门口,
她就马上对人连叫唤带骂的,跟一只疯母狗一样,疯狂大呼大叫自己冤枉、警察
局乱抓人——而且她的表现完全是在作妖演戏的感觉,根本不像一个被冤枉的……
真让人受不了!」

  「我也是觉得,这女人不对劲。秋岩,你是这认识她么?」

  「嗯……我国中时候的同学。」我都不好意思再往下说,我还曾经暗恋过这
女人。

  胡佳期点了点头,又对我疑惑地问道:「好吧,不过我也是奇了怪,为什么
天翔路把她也带来了,她不是报案的么?难道真是因为对方是上官果果,咱们在
天翔路的同事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也抓了?」

  胡佳期来得赶,被安排任务安排得也急,很多事情她自然也是不了解。所以
我只好把材料拿给她看了看,并跟她转述了一遍天翔路那头总结的案情经过,之
后我和她又对这个案情进行了简单的讨论——因为目前手头除了这几页纸以外,
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也确实没什么可以过多讨论的;当然,这也算是确定了,
我俩必须得去趟这两个案发现场看一看。

  那么按照天翔路给理清的案情的时间线,胡佳期觉得,上官果果打人这件事
很有问题,如果他的女友顾绍仪不是他杀的,那他等着警察去调查,再给他证明
就好了,没想到他不但打晕了赶去的保安,还开着车一路狂奔,这说明他其实很
心虚;但我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他先前给服务台打电话叫保安帮忙,明明
是为了急救,但怎么到了他房间之后,又成了让保安作伪证?那么在等待保安赶
去急救的这段时间里,顾绍仪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生理状况?濒死?已经死亡?还
是已经苏醒、却被人用什么手段导致丧命?

  再之后,比较让我在意的一件事,便是天翔路的警察跟着万美杉跑到她的住
所的时候,正好是看见上官果果站在万美杉家的客厅茶几前,而在上官果果的面
前,是跌死在破碎玻璃茶几上面的兰信飞——这也赶得太巧了吧?万美杉住的楼
层是九楼,我不知道「云端巴比伦」那边的电梯速度怎样,但如果我是上官果果
的话,杀了人必然马上就跑,可他却正正好好地被警察堵在了万美杉家里……这
样的巧合,让我嗅到了不对劲。

  「滨松街和天翔路那么多的地方,这个上官公子,为啥就这么巧,跑进兰信
飞他家去了呢?」胡佳期似随口问了一句。

  「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呗。」白浩远喝着咖啡,又懒洋洋地摸了摸胡佳
期的脸颊。

  「讨厌!别动手动脚的,秋岩在这呢……」

  「嘁,羞什么呀?咱俩各自身上这点东西,那天在秋岩寝室里有啥玩意是没
被秋岩看过的?」白浩远说着又对我笑了笑,接着又开始了他那些无下限的言论:
「你说对吧,秋岩?真的,要么我说,心驰没了,秋岩跟咱亲近了,我看要不然,
秋岩你也没个女朋友,你这成天打光棍,不寂寞啊?要不干脆,你也跟咱一起
『拼个桌』得了,你不计前嫌、也没给我和佳期落井下石,对我算是有恩;佳期
最近也总跟我说,她越来越喜欢你了……而且正好王楚惠我看她最近也燥得慌,
我看你俩好像怎么的还有点误会?你知道男女之间最好的解决误会的方式,就是
一起打炮做爱……」

  「呵呵……」我冷笑了一声,「我说白师兄、胡师姐,真别再说这样的话让
我瞧不起你俩的话了,行不行?」

  一句话,直接给两个人都怼的无言以对了不说,也都瞬间羞愧到自卑地低下
了头。我再看看他俩,紧跟着我也理解了胡佳期为啥会有那种想让我加入他们换
偶和3P的游戏当中——他们的生活确实过得太压抑了,于是性爱就成了他俩长久
以来唯一的解压方式,日积月累,解压的方式越来越成瘾,最后倒成了一种可供
逃避的牛角尖,他们现在可能除了距离的事情,就是每天晚上不眠不休地抽插、
舔吮、喷射,性爱占据可他们灵魂的大部分,以至于他们对待别人的时候,也会
以他们自己早就难以自拔的方式来对待。底线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为他们悲哀人
生中的一个不起眼的点了,但他们也确实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我突然理解了他们,于是我连忙补充道:「我是真心想跟你们二位交朋友,
不掺杂任何其他的东西。还是那句话:好意我心领了。佳期姐要是真的喜欢我,
就把我当自己亲弟弟吧;再说了,佳期姐这么漂亮的大美人,白师兄你自己好好
享受着不好吗?」听我这样一说,两个本来都快委屈哭了的人,又立刻笑逐颜开——
实际上他俩心思也真是很简单,否则艾立威咋能那么容易就把他们弄成自己的死
忠呢。「我说您二位也真是心大,办这个案子,你们还能有心思扯荤嗑。我都愁
得慌:这副总理的儿子,咱到底该怎么审呢?」

  「这怕啥啊?」胡佳期对我说道,「副总理的儿子又多什么?他如果真的杀
了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对吧?」

  要不是胡佳期最后说完之前,还加了一个「对吧」,我还真以为这女人也是
个性情刚烈的女豪杰,天不怕地不怕;看来实际上,她说这句话,也是在位自己
打气而已。

  「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我大早上来的路上其实我就想明白了,事情出在
咱们F市,那么不管是咱们市局把他转移来了,还是天翔路的人把他逮过去了,在
他老爹上官副相那儿,咱们F市的所有警察,其实都已经算是挂了号的,他上官家
族要是真要报复,横竖都是一死。我更在乎的,是待会该怎么审他?——他一红
党太子帮,从小到大啥没见过?估计他两三岁,拿着拨浪鼓棒棒糖逗他玩的那些
老头老太太,以前年轻时候怕是就有不少是蹲过蓝党集中营、感化院的;别说咱
们这帮小刑警人家根本看不上,这个上官公子我查过了,在美国伊尔大学读的可
是心理学,拿的硕士学位——在美国,心理学硕士可不好念。我希望他最好是个
无脑官二代;但万一他是个有脑子、高智商的官二代怎么办……」

  白浩远一听,身子往长凳上一摊,摆出一副躺平任由蹂躏的态度,滚刀肉式
地说道:「那咱咋弄?总不能不审吧?我和佳期来的时候,门口那些堵着徐局长
的记者,一个劲地追问,咱们不会是要故意给上官果果网开一面、草菅人命吧?
已经有人开始那这种话做文章了,咱们这帮真正做事的,总不能再去给他溜须拍
马……」

  ——别说,顺着他这话的反向思路,我倒是突然有主意了:「咱还真就得溜
须拍马!」我打了个响指,笑着指了指胡佳期和白浩远,「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偷拍 2022-7-29 22:04

               (08.04)

  当我走进关着上官果果的那间羁押室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一个《笑林广记》
中的故事:说某个寺庙里,供奉有儒释道三教的圣像:先是至圣先师孔子,次是
佛祖释迦牟尼,最后是太上老君老子。某天这寺庙里走进来一帮人:道士见了这
塑像的摆放位置,马上将老君移到中位;和尚见了,又将释迦牟尼移到中位;秀
才见了,又将孔子移到中位。各自搬得满头大汗,相互又打得不亦乐乎。

  三位圣人显灵见状,自相说道:「咱哥几个原本都是好好的,倒被这些小人
搬来搬去,搬坏了。」

  笑话内容跟我遇到的眼前事不见得多契合贴切,但也足以表达了我心中的某
些意思。近十几年来,国内如果有好事的评比一个「全国十大恶人」,我见过的、
认识的且能进这个榜里面的,「冷血孤狼」夏雪平算一个,这个副相衙内上官果
果也能算一个。

  诚如我亲眼所见,面前的这位上官公子,竟然是个长得极其白净的男人,昨
晚的一系列遭遇在他脸上烙下的还没结痂的伤痕,竟会让我多少有些心疼他细腻
的肌肤。

  这上官果果今年已经是二十八岁,且身为一个男人,皮肤看起来却竟然像是
用奶油打出来的,而再看看我,尤其是从九月份到现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风吹
日晒,来年过了生日我才二十二岁,但现在的我,脸颊上就已经开始爆干皮、红
肿发痒。

  同时,即便现在的他身陷囹圄,头发却丝毫不乱,虽然整个人用后背靠着墙、
坐在那张单人床上,看着眼前的不锈钢马桶怔怔发呆,但他的坐姿依然挺拔且沉
稳,显得规规矩矩,姿势看起来倒比办公室里的不少警察规矩又好看多了。

  「打扰了,上官公子。您怎么不吃东西呢?不合口味么?」

  我搬了把折叠椅走进拘留室,之后关门又坐在了门口,见到地上摆着的餐盘
里的食物——油条、豆浆、刚刚给他买的混味奶禄和羊角包——都完好无损地摆
在那里,我又收回了一些对他的趋于正向的态度认知。玩绝食,很可能是一种不
配合的表现。

  不过这也算是好的了,以我之前对他的那些传闻的了解,在见到他之前,我
可没觉得这人看上去会有如此的规矩。

  当然,我也不敢说他就是个风度翩翩的礼节公子;但倒也不像我预想的那种,
是个体态臃肿肥胖的、只会无能狂怒的官僚地主家傻坏儿子的模样,也并不是南
港电影里那些不可一世、动不动打砸狂怒的帮派败类或者无良军阀式的形象。

  上官果果转过头,眨着他那双明亮的无辜双眸看着我,抽动了一下他那似桃
花般的嘴唇,皱着一双剑眉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喝甜豆浆,油条也炸得过头了,
太腻;羊角包里的巧克力食用植脂末调的,有反式脂肪酸,奶禄里的奶油脂肪太
淡了。当然,我说这些不是表示我挑食,我知道在这种地方能给我这些,已经算
好的了……可我其实就是吃不下。」

  接着他又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那只不锈钢马桶:「在这种地方,谁能吃得下?」

  「是因为环境不好啊,还是因为心虚吃不下?」我先这样故意说道,纵然这
家伙是心理学专业的洋硕士,我还是想试着率先压他一头。

  「我没出过国,但我可是听说,伊尔大学心理学专业的学生,每年可都会组
织去东欧、中南美洲和非洲贫困地区的冬令营跟夏令营,一般去的地方条件可都
不会特别的好,有些地方想找点净水都困难。咱们这羁押室的条件,跟他们那边
比,算得上星级待遇了吧?」

  上官果果看了看我,冷笑了一声,并没有搭话。狭小的房间里,除了他和我
各自仿佛一个藏着些密谋、另一个默念着兵法的试探般的呼吸,就是突然增大起
来的暖风刮过风向板的呼啸。

  「吃不下,咱也不能浪费,对吧?您不喝甜豆浆,这个给我;您这么大个人
物,给个面子,面包和奶禄归你,不然我一大早就白特意买了。」说着,我端起
豆浆油条来——我这会儿可是真饿着呢。

  而上官果果听到了我说话时,故意强调的「一大早就白特意买了」这小段话,
眼睛总算立刻露出了些许光芒,接着他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自己头顶的监控镜
头,然后起身走到我面前,端起了饮料杯和面包,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又
用着半警觉半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却仍不说话。

  ——我最担心的事情就在这。

  坊间总说,这个大员、那个老爷家的子女,都是一群只会骄奢淫逸、坐吃等
死的废物,并强调自己必然比对方天才许多;以前红党专政的时候如此,现在两
党和解之后还是一样。

  我虽然也清楚,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确实是不公平的,但从小可以得到更多
的、接受更好教育的、见到更广阔眼界的、不费力就调动更多资源脉络的人,怎
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智商为负的低能儿?

  进到这间拘留室之前我就说,我最担心就是这个上官衙内有脑子;就以刚才
这家伙的反应来看,他到底有多聪明我不敢说,但至少说他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
并且他警惕得很。

  想让他卸下心防,对我来说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您别这么紧张。局里都是自己人。」但我仍旧试着对着上官果果扬了扬下
巴,试着让他放松心态,「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秋岩,负责上官公子您的这个
案子,今早刚通知的;同时,已经有人跟我打招呼了,吩咐我代他向您问好。」

  没承想,上官果果听到我最后面这句话之后,双手却放下了,脸上苍白眼神
犀利,什么都没多做,但他面前的空气却瞬间都像长起了一层刺:「谁跟你打招
呼了?」

  「上官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心里突然有点慌,不知道是触动了他哪片逆
鳞;但还不至于乱,于是我又紧跟了一句,「这种事情,呵呵,还非得说得特别
明白么?」

  上官果果低下头,用舌头舔了舔上颚:「就我所知道的,我们家老爷子,在
Y省可没半点枝叶。」

  「嗬,您替您家老爷子可谦虚了。Y省不少人,可排着队想去攀上官相爷这棵
大树呢。大早上,咱们省厅胡敬鲂胡副厅长跟我打的招呼。」我如实说道,接着
抬头盯着上官果果的反应。

  上官果果却开怀地笑了三声,又警惕地抬起头:「哈哈哈,就他?」

  ——我就猜,只提胡敬鲂的名字一点都不好使,否则,这上官果果从被转送
到咱们市局来就不用这么绷着了;何况胡敬鲂跟他们上官家族关系如果够紧密,
直接安排上官果果去省厅好不好,省厅又不是没地方让人待。

  ——当然,像沈量才预想的那种单纯的、如假包换的打溜须拍马屁可能还凑
合。

  我低头笑了下,用油条蘸着豆浆吃了一口:「我话还没说完呢,公子:咱F市
有一闻人大亨,叫张霁隆的,您可认识?」

  「听说过。」上官果果想了想,总算是又拿起手里的热饮料呷了一口。

  「这个张霁隆是我大哥。他有个情人,名叫杨昭兰,跟冷氏集团的总裁是不
一般的交情——下面的事情,上官兄还需要我往下细说么?」遇到这种事情这种
时候,我就只能往张霁隆的身上编,即便他没给我打电话,但我却也能把事情说
得有鼻子有眼的。

  不过也真是奇了怪了,出事的是红党的人,死的人里头其中一个还是他隆达
集团聘请的法务部总监,可到现在,张霁隆竟然还能依旧一声不吭;若不是就在
刚刚进到羁押室之前,我正好看到韩橙的朋友圈里,晒了一张张霁隆穿着她新买
的Banana republic毛呢风衣的照片,弄得我都有点怀疑张霁隆是不是也遭遇到什
么不测了。

  上官果果想了想,又把手中的热饮料放下,但几秒钟后却又拿起了羊角包吃
了起来:「那到底是我姑姑从冷姐的渠道找上的F市这边,还是这个杨昭兰的父亲、
贵省杨省长托那个张霁隆吩咐的你呢?」

  紧跟着,上官果果又冷冷一笑,不屑道,「可千万别告诉我真是杨君实要你
们这些警察照顾我。杨君实为人倒是挺世故的,待人接物向来若即若离又不偏不
倚,可他几十年前在首都干部学校进修的时候,是给易瑞明当学生的。自古以来,
弟子门生的情谊,远远大过一群人的面子。他杨君实跟我们家老爷子根本不是一
卦的,算不到一块儿去。」

  看来网上传说的易瑞明元首跟上官立雄不和的传闻,基本上是真的。

  只是再往下的事情,我没兴趣听、也不敢听,看样子上官衙内也没兴趣说。
不过貌似杨君实的名字,对我来说此时此刻确实要更有用得多。

  于是我脑筋一转,立刻说道:「具体是谁让我大哥找的我,我就不知道了;
您说的关于元首跟相爷之间的事情,说实话,以我这么个小刑警的身份和见识,
我也听不懂。只是您想,以您的身份,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事,尤其
还是在我们F市出的事,咱不聊首都乃至全国,只聊我们Y省:上官公子,您说说,
谁会高兴、谁会揪心?说破了天,杨省长在我们这儿是头把交椅、封疆大吏,但
跟您家上官相爷比,根本不是个儿;说到底,杨省长跟您家相爷,毕竟都是红党
的同志,总不能让蓝党那帮人、跟Y省这帮地头蛇看笑话吧?您说呢?」

  上官果果看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我寻思着他总该松了一口气了。没想到他
竟然又把纸杯放下了……

  我心想,这下坏了,我是不是用错招数了?

  而就在这时候,上官果果却突然别过身子去,把脸扭到了墙角那边,身子还
一抽一抽的——我惶然以为,他是在笑我;过了差不多十五秒,我才反应过来,
这家伙竟然背过身去哭了。

  「您怎么了?」深吸一口气之后,我又恢复了气定神闲。

  「呜呜啊……呼……我必然是又给我们家老爷子丢人了!」上官果果抽着鼻
子呜咽道,但同时,他又转过脸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看着我,然后又拿起了餐
盘里的纸巾收拾着自己的脸。

  「现在……呵……外面的报纸、电视、广播还有网上的新闻,肯定都是我今
天这档子事情吧?尤其是全国各地都在地方大选的时候……呜……呼……他们那
帮人……唉……更有得新闻报了!」

  看他的纸巾不够,我又给他身边放上了一包面巾纸:「正是。要不然,怎么
会有这么多人跟着你着急呢?」

  上官果果擤干净了鼻涕、擦干了眼泪,顺手把废纸团丢进了面前的马桶里,
但他的脸上依旧满是惆怅。

  他闭上了眼睛,接着不停地叹着气:「唉……这外人,都觉着我成天花天酒
地、无所事事而只会享受……呵……可他们哪知道,我从小受到的,是多么严厉
的家教呢?从小我父母就专门请了部队里的人来用军事化方式训练我、管教我,
我爷爷更是希望把他年轻时候在旧时代受过的苦、让我经历一遍,美其名曰『薪
火相传』……唉……再后来,我就去了国外念大学,远离父母、远离人人都盯着
自己的国内,再面对海外的那个花花世界,我一下子就成了被突然放进森林里的
囚鸟,不知道该怎么撒欢了……是,我那些年,的确干过不少没边儿的、不着调
的事情……结果从那以后,呵呵,人人就都以为我是个坏人,人人都以为,上官
果果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十恶不赦的家伙……」

  说着,上官果果还懊悔地摇了摇头,并苦笑了一阵。

  「您别这么说,至少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不会相信那些传言、不会认为,
上官公子您十恶不赦。」思忖片刻后,我依照我内心的想法,说了一句我自认为
最妥帖的话。

  「还有谁呢?」上官果果再次抬起头看了看我。

  「当然是您家上官相爷。」我答道。

  「呵呵,算了吧……我们家老爷子,早对我失望透顶了!当然,我也明白,
就我之前闹出来的那些事情,确实给我们家老爷子在官场上掣肘不少,我也确实
没少给他丢人……呼……要不是因为我,我们家老爷子,早就能跟姓易的分庭抗
礼了。」

  「您家相爷如果真的对您失望透顶,那今天就不会有人来跟我打招呼,让我
问候您了。」我对上官果果说道。

  上官果果低头沉吟片刻,又抬起头看了看我,接着拿着那半个羊角包继续吃
了起来:「说吧,我该怎么做才能配合你呢?」

  「您不是配合我,是您得赏光配合一下杨君实省长。如果您听说过杨省长的
为人,主动了解过他,您应该清楚,杨君实省长是个极其注重体面、是个爱惜羽
毛的人。有些事情,不能省略,该走的过场必须得走,您该告诉我的也必须的告
诉我——这也是早上我大哥张霁隆跟我联系的时候,特地嘱咐我让我务必劝您的,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们都得知情,才能把事情帮到彻底;否则,这Y省这么多
双眼睛、这么多张嘴,很多事情故意遮着,反倒是没办法过得去。」

  上官衙内惆怅地想了想,同意地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我也是真倒霉!
两件最晦气的事情,全他妈让我遇到了……」

  「那就请您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吧。」看样子,上官果果
倒是对我说的话相信了,所以我才敢进一步开这个口。

  「那我有个请求……两个请求,可以吗?」

  「只要不违反警察守则和其他法律的,我能帮的尽量帮。」

  这个时候在我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哆嗦了一下:即使他提的要求不违法、
不违反守则,万一他提出一些诸如要吃参燕鲍翅、要喝拉菲芝华士、要摆个电视
看花花公子成人台、再找个按摩小妹、陪酒女郎之类的忙,这得该让我上哪去弄
呢。

  上官果果却一直面色阴郁地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稍作思考后说道:「嗨……
我估计,我们家的律师应该正在来F市的飞机上。请何警官帮个忙,告诉我们家的
律师,我不想见他。」

  这个要求,真心让我诧异。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之前在我跟着夏雪平刚抓到
那个退伍特种兵周正续的时候,明明一个把不少警察用手雷炸伤的周正续都还嚷
着要见律师;可这上官果果却提出不见律师,他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公子,您不见律师?您可知道么,现在所有事情看起来,都对您非常
的不利,您正面对着两项谋杀罪名指控:一个是那位兰信飞先生,另一个,就是
您的女友顾绍仪。」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想见律师。」上官果果抬起头,眼神忧郁地看着我,
「我是清白的,我没有罪。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都对F市本地的各位警官很配合的
原因。何警官,您说您能帮我,我非常感谢。」

  「根据国家法律,您是有权利跟律师见面谈话的,我们警方也不会进行干涉,
而且这是也算是必要的法律程序……」

  说到这,我才突然害怕起来,这上官公子可别是拿见律师这件事来对我进行
反向试探,因此我来不及咽唾沫,赶紧找补道:「少了这一环节,倘若被外头的
人看出来有漏洞,我和那些跟我打过招呼的人,可都不好办。」

  「但我就是不想见……」上官果果又想了想,道,「你就跟来人说,我不太
想丢老爷子的脸,我想自己先反省反省;老爷子给我这个不肖子擦屁股的事情,
做得已经够多了。这些话如果传了出去,应该不会让其他对杨先生有心的人做什
么文章……而且我暂时也真没脸见任何我们家的人,我不想让父亲这时候再被人
找小鞋穿。」

  听罢,我只好点了点头。他说的话倒是合情合理,只是上官果果的为人,也
确实开始令我对他改观更多。

  「那第二个要求呢?」

  「哈哈,实在不好意思,我有点『这个』的习惯,」说着,上官果果横着举
起是指和中指,摆成剪刀的姿势,对我问道,「请问何警官,您这边有么?」

  「有是有,但是警局里的规矩,羁押室里不能抽烟。」

  「哦……」

  「不过对您,可以例外。」

  我直接拿出了那包邵剑英送给我的香烟来,递给了他一根,又拿出打火机帮
他点上,但同时我又怕他搞什么幺蛾子,直接把打火机放进了自己的西装里怀口
袋里,跟录音笔放在了一起,并扣紧了口袋的扣子。

  上官果果似乎并不在乎我的举动,他倒是被香烟烟身上的商标跟那串字母吸
引了,他抽了两口,好奇地问道:「这是秘鲁的香烟么?」

  「上官公子果然懂行。是秘鲁的香烟,是个挺小众的牌子,叫……叫什么……」

  「『Lujuria』,这是西班牙文。呵呵,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个单词,在西
语里本身是『淫荡、好色』的意思。」上官果果笑道,「但据说在南美洲,『Lu
juria』好像是一种草药的名字。这香烟里应该是加了那种草药来提味。」

  「哈哈哈,怪不得这香烟抽起来的感觉,好像有股女孩的体香。」

  上官果果突然对我侧目:「看不出来,何警官也是个懂生活之人。」

  「谢谢。」

  上官果果猛抽了一口香烟,任由尼古丁、焦油,跟其他香料灼烧后产生的化
学微粒侵蚀着自己的肺脏,美滋滋地咂着嘴巴:「唔……品这香烟,最好能再配
上一口九一年的克里米亚产的伏特加,酒中透着杏仁甜香的气味,再混合着略带
丁香、茉莉外加麝香的味道,那感觉……啧,可没谁了!」

  「上官公子对这香烟很了解,以前抽过?」

  「抽过,但也就一次而已。我去我姑姑办公室的时候,看她桌上摆了那么一
条,我就顺了两包抽了。啧啧,这烟真是有意想不到的作用!而且抽舒服了,再
抽别的,忒没味道。」

  「意想不到的作用?」

  「嗯!怎么,何警官有这香烟,难不成都不知道这香烟的作用吗?」

  「啥作用啊……」被他说得我都有点慌了,可别是里面加了海洛因麻黄碱之
类的东西。

  「嘿嘿,慢慢的,你就知道了。」说着说着,上官果果又突然十分戏谑地看
向了我,「说起来,我姑姑可是个大美人。像何警官这么帅气又干练的年轻男生,
正好是我姑姑喜欢的类型,她可是会对你很钟情的。况且我们上官家族最近真的
缺人,尤其是需要形象好、又有能力的。在F市这么偏僻的地方,当一个小警察多
没意思,何警官要不要来我们家试试?」

  上官果果的姑姑上官丽萍是个大美人,这点我认同,但同时我又一股脑地把
思绪绕到了魏鹏和余佑君这两人的身上,这难免会让我的心里别扭些许。至于说
让我给上官家族干活的邀请,别说这不是我的本意,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事,
我反而觉得是这上官衙内在消遣我。

  「承蒙错爱,您姑姑的事情,咱们就先不聊了吧。上官公子,您还是跟我说
说昨天晚上的事情吧。」

  上官果果收起了笑容,安静地喝了一口奶禄,抽了一口烟,缓缓叙述道:
「十天前我来的F市。我的那本《堕落象牙塔》不是马上要拍电影了么?角色已经
敲定……原型事件发生的的地方就在你们F市,再加上我跟小仪在F市这儿还有常
年住的酒店套间,所以我也让他们把拍摄地设置在了你们F市——我喜欢这个地方,
我了解你们F市,就像我了解生我养我的首都、还有我的老家白银谷一样。」

  「而到了F市以后,我跟小仪每天都在忙着根本地的摄制团队、投资公司、广
告商、电视台接触。说起来,你们或许不知道,小仪喜欢读小说。你们F市本地有
家名叫『墨林厢文学网』的网络文学出版公司——就是那个先前给《残花弄影》
做出版宣传的那个公司,在原来那位老板出问题之后,墨林厢就是由小仪她们家
出资收购的。所以这十天里,我们其实一直都很忙,白天我们忙着各种洽谈拍板,
晚上她回家,我则是跟着那些合作方,还有一些其他相关人士一起应酬——也少
不了F市本地三个党派的一些政客,当然,还有很多是从你们D港、G市和Q市来的。
我每天都会应酬到很晚,你如果查一下『仙乐大酒店』的『博源厅』、『苗蕙厅』
和『盛世皇朝』的『蟠桃园』『群英会』宴会厅的出席人员名单,你就知道我没
说错,我们这几天的应酬,都是在这四个地方举办的。」

  上官果果说起话来,多少让我觉得磨份得很,而同时就在我马上要对他发问,
他的女朋友顾绍仪怎么没跟他一起去应酬的时候,正巧,上官果果又说道:「唉……
小仪生性恬淡,还有点宅,她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善于社交。小时候我
们俩就认识,从小她就不怎么会参加任何的应酬或者聚会。哪怕是跟我在一起之
后,在我给她举办的生日宴、还有我跟她的订婚宴上,她也不过是吹完了蜡烛、
切了蛋糕,或者在众人面前接了我的戒指、照了相片之后,就拉着我一起到别处
过自己的闲暇时光去。所以,这几天我在外面应酬,她就自己在酒店里宅着等我
回去。」

  「您二位的感情,可还算好?」听他说到此处,我马上岔了一句问题。

  「何警官,你是觉得,小仪不愿意跟我在公众场合之下出双入对,就是跟我
同床异梦的象征么?」

  这句突兀的反扣水盆,顿时让我警惕了两倍:「呵呵,我可没这么说……」

  只听他解释说道:「小仪不喜欢应酬、不喜欢闹腾,纯粹是因为,她患有先
天性心脏病。如果周遭的环境嘈杂一丁点,她的血压跟心率就会出问题。因为害
怕噪音,她这辈子连飞机都没坐过。而且一般的聚会、饭局上,宾主之间会翻来
覆去地提杯敬酒,因为她的心脏病,小仪滴酒不沾,所以一般情况下的应酬她都
不会去。」

  上官果果微笑着看着我,但紧接着,脸上的甜蜜瞬间化作了无尽的惆怅,
「我们俩的感情,可以说是到了羡煞旁人的境地。唉……我也不是自夸,呵呵,
我俩从小就认识,但是我俩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也不算很长;两三年前的时候,那
还是她追的我……唉,当时我在环线立交桥上的那档子破事被人曝光了,本来我
是想跟着当时跟我一起在车里干……干那个事情的那个姑娘一起面对的,我其实
很喜欢那个姑娘,可是老话说得好,『婊子无情』,我这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媒
体,她却趁着乱,远走他乡了,还帮着『转轮教』那帮人连真带假地爆了不少我
们家的料,听说现在在巴拿马,跟了个早先就逃出去富豪当情人。我那段时间可
以说低落得很,正巧就在我来D港这边散心的时候遇到了小仪。我万没想到,她居
然能倾心于我,并一直对我不离不弃。得情人如是,夫复何求。几年之前,荒唐
的事情我确实干了不少,可自从有了小仪,我就一直在收敛我自己,所以我也挺
愿意照顾她的……」

  「我知道了。请您再讲讲昨天晚上的事情吧,昨晚您应酬之后回到长岛酒店
之后,您都做了什么?」这上官衙内也真是厉害,如果我再不赶紧拦着点,他都
能把话题带出去十万八千里。

  不过他说的话,倒有多半可能是真的,两三年前他跟这位矿业大王的女儿开
始恋爱之后,上官果果就再也没发生过什么负面新闻;当然,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为爱管住自己了,这个还是值得商榷的,而且按照网上那帮人的说法,毕竟如果
这个上官衙内再出点什么事情,国家行政议会大会就有借口,直接把他老爹弹劾
掉了,同时红党内部还有一系列的审查等着他们上官家族呢。

  「嗯,抱歉……」

  上官果果抽了口烟,又喝光了那杯奶禄,继续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道,「其
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参加完昨天晚上在『盛世皇朝』的宴会之后回到
酒店,一进门就看见小仪倒在迷你吧前的地上,她的后脑还应该是撞到了迷你吧
的大理石台,石台上面……有小仪的血……而她的血也流了一地,整个人已经身
体冰冷……我当时很慌、非常慌,我给她喂水、做心脏按压复苏、为她做人工呼
吸,却……唉……却都没有半点办法。于是我赶忙打了酒店的前台电话,我知道
他们有急救工具;可是……七分多钟以后,等他们到了,小仪也彻底停止心跳了……


  看着上官果果越说越泪眼潸然的样子,再想想刚才他还在跟我就着香烟的事
情上谈笑风生,我心里对他的怀疑越来越浓重的同时,也越发地觉得不舒服:一
个人遭受到了这么大的变故,还被逮到了警局、面临的还是谋杀罪名指控,他的
情绪,可能在短时间内变化得这么快吗?

  「然后呢?」我故意把他的话往下引。

  「然后……唉……」上官果果嗫嚅了一阵,接着却只是啜泣跟叹息,并没再
往下说些什么。

  羁押室里沉默了三分多钟后,我究竟是沉不住气了:「然后你为什么打晕了
那两个前来帮忙的保安?——哦,对了,从抓捕你的分局的同事的记录上来看,
你先前跟酒店前台打电话时候,说的是需要急救帮忙,可怎么等他们人到了,你
却又让他们帮你作证了呢?」

  上官果果擦了擦眼泪,哽下一口气,抬头看着我:「我当时是真的慌了,不
知道该怎么办了……呼,而且事情,也并不像何警官还有你在分局的那些同事们
听说的那么简单:那两个保安来到我房间之后,是给小仪用电击仪器做了强制心
脉复苏的,同时也测量了一下小仪的血压跟心率——他们来的时候,小仪的生理
体征已经都没有了……她在那一刻,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了……嗨!都教我之前作
孽太多了!或许,那两个保安其实也应该是好心吧,他们在看到大理石吧台和地
上都都有血迹、再看看倒在地上的小仪后脑部位的创伤,再加上他们一直知道我
是谁,听说我我之前几年少不更事时候做过的那些破事儿,于是他们两个,便都
很主观武断地认为,是我杀了小仪……可问题在于,在我回到酒店的时候,我其
实正巧看见他们那两位就在酒店大堂的值班岗上跟其他的保安和服务员聊天,好
像还喝了点酒……呵呵,我也是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当时能注意到我刚回酒店……
可他们偏偏就认定了,小仪是我杀的,还要把我带到警局来……我不想伤害他们……
嗬……我完全是……是出于下意识吧,我也确实跟着部队的专业人士学过几年功
夫,所以三下五除二,我就把那两个保安都打晕了……」

  「然后您就逃出了长岛酒店,一直开车开到了天翔路跟滨松街附近?」

  「是……我……我当时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没想到心越乱越慌,越
容易出事,竟然还出了车祸……」

  「您当时没想着马上报警,叫急救车来再看看能不能抢救一下你的女友吗?」

  「我说了,我当时实在是慌乱到不行!而且……即便是两个保安而已,都怀
疑是我杀了我女友;万一警察来了,他们……你们也认为,是我杀了小仪,那我
该怎么办?」上官果果有些急躁地冲我大叫道,接着又把香烟放进嘴里,猛吸了
两口后,把烟头摔进面前的马桶里,随后他又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
情绪,「我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我确实六神无主了……」

  我站起身,看着身旁的上官果果,然后也把手里的烟蒂扔进了马桶,然后按
了按冲水钮,连着冲了两次水我才作罢。

  「然后呢?您出了车祸,但为什么不等交警处理现场,怎么跑去兰信飞的家
里去了——对了,您之前认识兰信飞么?」

  上官果果对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听过他的名字,之前都没见过本人,连照
片也没见过,」随即,他还酸溜溜地补充了一句,简直就像是在诉说自己情敌的
事情一般,「哼,虽然我们家自己也有律师,看着我长大的,但我还真的想地图
炮一句:当律师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也不太喜欢去关注律师们
的事情。」

  加完了这一句话,上官果果又如梦方醒般地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然
后继续讲述道,「昨晚本身地上就一半雨水一半雪的,我心里也十分的慌乱,没
承想……当然也是情理之中地,我开得虽然不算快,但居然就出了车祸……警察
把我从车里拉出来之后,就一直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现在想想,当时他
们可能只是认出来我是谁,毕竟我跟那位王校长一样,我的这张脸早就是全网头
条的常客了;可当时以我那心理状态、我刚遇上小仪突然暴死而我又被保安怀疑
杀了小仪的事情,再被俩警察那样不停地盯着,我当然就有点慌不择路了……更
别提我还受了伤。昨晚刚出车祸的时候,我这额头前面都是血。眼看着周围越来
越多的人跑过来围观,而且大都在关注着我那辆被撞坏的车子,于是我找了个那
俩交警疏忽的当口,就立刻跑掉了。正正好好,旁边的那个高层公寓里有人出来,
我趁着大门没关上的时候,就跑进了楼里……」

  「那你又是怎么去了兰信飞的家里,遇到了他的妻子万美杉的?他们家可在
九楼呢。」

  「这我该怎么解释?」说到这,上官果果立刻变得焦虑起来,「可能我这么
说,听起来特别像编的,可就是这么巧合——我跑进楼里之后,本来也没打算能
去那家住户那里去躲一躲,这种高层豪华公寓,一般一楼都会设有门禁。我只能
跑进一楼的垃圾间,看看回收废纸的地方,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止血的……」

  「您也真不怕伤口感染?」

  「以我当时的情况,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恰巧,我一推开垃圾间的门,就
遇到了那个女人。大半夜11点的,一个女人穿着睡裙跑到楼下倒垃圾,呵呵,我
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大对劲……我一开始没想着搭话,本来就像在垃圾间里好好躲
着的,没曾想我也被她认出来了,她还说她一直都很喜欢读我写的小说,而且她
在看到了我额头上的伤之后,还十分热切地表示好奇,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
烦、需不需要帮什么忙。我看她一介女流之辈,看起来人还挺善良的,于是我便
先跟她说,我需要处理一下伤口,所以,她就带着我上楼了——而且她好像看出
来我遇上了大麻烦,于是还给了我一本《世界时装汇》杂志,让我用右手拿着挡
在额头前,还让我把我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说这样的话看起来我俩就是很熟识
的朋友了,如果有人要查监控摄像的话,也不会怀疑什么。」

  ——呵呵,也不知道究竟是另一个拘留室里的万美杉当时真的这样出的主意,
还是眼前的这位上官衙内就是在编谎,短时间内如果真能做出这样的建议和举动,
倒是都挺有心机的。

  「那么上楼之后,你们之间又发生什么了?」

  「上了楼,她便给我用酒精跟纱布、白药帮我处理了伤口,我脑门上的这块
纱布,就是她那时候帮着我处理的。她给我处理完了伤口,我才彻底觉得这个女
人真的可能是个好人,看她住的地方挺不错的,我想她在F市多多少少也应该有点
能力,所以我便将之前我发现小仪突然离世、我又被人当成杀人犯的事情,全都
跟她说了……正巧这时候,那幢高层公寓的物业经理带着警察去了她家门口敲了
门,她便示意我躲到玄关后面,而自己去应付物业跟警察——我其实还挺想藏着
他们家卧室的,可没想到我刚要往卧室进,却被她拉住了。我看她面有难色,心
想可能是不方便吧,一个陌生人闯进人家的卧室是不礼貌,而且人家是无偿无私
帮助我,便也没多想,就立刻绕到玄关后面、躲到了她家客厅。可一进客厅之后,
我却又看到,她家里客厅中央的那台茶几,玻璃茶几面竟然全都碎了,满地都是
玻璃碴子;而且在沙发旁边电脑桌下面的废纸箱里,还有刚烧过的、却没烧的彻
底、又被茶水泡了的照片……等她应付完了警察,我才对她问询了一下那茶几是
怎么回事,而她只是含糊地说,那是她不小心砸碎的……至于照片的事情,我也
没多问,她自己也没提——我自己这边还一屁股事情呢,于是我也就没多想。」

  「那当时她老公呢?她领你上楼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在家吗?」

  「我……我真的不知道!」

  说到这里,一直表现得要么淡定、要么单纯地悲伤的上官果果,脸上终于有
了慌乱的内容,语言也开始有些错乱起来,「我其实当时也有点觉得不对劲:一
个女人大半夜的家里没人,去楼下倒垃圾干,再加上她那台碎掉的茶几……我……
但我当时真的没注意她的事情,只着急自己来着……而且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小
仪就死了,我从长岛酒店里跑出来之后,她的尸身就一直那么在那躺着、凉着,
我当时也是越想越愧疚……其实我当时,有那么一瞬间、有一种冲动想去找警察
自首了,毕竟人不是我杀的,小仪也确实有心脏方面的问题……她对我挺好的,
她死了,我也得对得起她;而那个女人,却把我拽住了……」

  「你是说,你想去找警方自首,可万美杉却突然把你拽住了?」

  「是的。其实本来我就没想好,我到底要不要自首,她及时把我按住了……
也不知道该不该叫做『及时』……她来到我身边坐下,在一直安慰我……她说她
理解也相信我说的是真的,我可能就是被那两个保安误会了;但如果那时候我就
那么出去了,以我昨天两次突然跑掉的表现、再加上当时我的情绪和精神状况好
像也有点失控,我可能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糕……而且她说的也对,毕竟遇上这种
事的是我,以我前些年做的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如果被舆论闹大,假的也成真
的了。她劝我别去自首……而她还说,她老公是著名的大律师,黑的也能说成白
的、死的也能说成活的,她还说,就算是我真的杀了人,如果能给她老公足够多
的钱,他老公也能帮我脱罪;我一时间无言以对,甚至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所
以我就在她家留住了。而且我也挺好奇:敢如此夸下海口的律师,该是个什么样
的人。没几分钟,她家的门铃又响了……然后她开了门,把人领进来,对我介绍
了一下:那是她老公,著名的大律师兰信飞;随后又转头对那男人介绍了我一番。
那个男人正好是那几张还没烧完的照片上面的人,于是我就顺着眼前看到的事情
猜想,刚才这两口子可能刚吵完架,然后这个兰信飞冷静了一圈之后又回家、跟
自己妻子和好了吧——哼,他一开始还真误会了我和那个女人的关系,而经过那
个姓万的女人解释了一番之后,那男人也很慷慨地跟我保证,他一定会帮我,并
且先让我在他们家休息一晚,明天他就会派人看看长岛酒店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之后,他们二人就进了卧室,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说到这,上官果果疲惫眯着眼睛、张着嘴巴、吃力地深呼吸着,悔恨之意一
时间全都挤到了他的眉梢:「我原本真的以为,可能这一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就在那时候,说巧不巧,我一个不经意抬手,竟然碰到了电脑桌上的鼠标——我
看到了她家电脑屏幕上的屏保和桌面壁纸,那是那个女人的夫妻结婚照;而两张
照片上的新郎,全都不是那个时候刚刚进屋的那个男人!我这才明白,那个男生
根本不是兰信飞——我就说嘛,能跟那个老混账色狼王八蛋魏鹏齐名的兰信飞,
怎么看起来那么年轻呢!我以前不认识这个兰,我只是听说他年轻有为……算算
年龄,他好歹也该三十三、四岁了,可那个男生才二十多的样子……」

  ——什么!还有第三个人?

  「那个二十多岁的男生,他长什么样?」我立刻问道。

  「哎呦……这可怎么说呢?我在首都是很少见过那种类型的男生了……你别
说我搞地域歧视,但他的模样真的是个很典型很东北的小混子打扮——就是身材
很瘦、看起来半阳不阴的,穿个淡蓝色高领毛衣,留了个『炮仗锅盖头』发型,
下面是一条黑色紧身裤,脚上还是一双很扎眼的黑色白沿儿高帮板鞋——我没记
错应该是阿迪达斯的限量款,625一双,我记得清楚是因为我之前也买过一双,价
格贵、看着漂亮,但是那双鞋特别磨脚踵和小脚趾,穿那双鞋跟上刑一样。」

  梳着炮仗头、爱穿鲜艳的淡颜色的衣服还紧身裤、脚上又是白崖子板鞋、身
材又很瘦……还跟万美杉有关系……

  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上官果果说的是谁了。

  「然后呢?」

  「再然后……我就反应过来,我好像确实来错地方了,我这是主动跳进了一
个圈套里;于是我马上想要离开,我想着去自首,怎么都要比继续留在那户人家
里强吧;但就在我刚把房门打开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人在我后脑勺上用木棒还是
什么东西猛揍了一下……一瞬间我就两眼一抹黑了……呼……等我再醒来的时候,
我就发现我被人拖到了客厅里,而在我面前,那台碎掉的茶几和玻璃碎片上面,
正躺着兰信飞本尊,并且我的手上,也都是血……但还没等我反应过味儿来,那
个女人就带着警察回来了……再然后,我就从那附近的分局带到了这……」

  说着,上官果果又满脸可怜地望向我,「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真的没杀
人!小仪怎么死的我也不太清楚、我也不知道!而那个兰信飞……我估计早就是
被人杀了的,说不定就被那个姓万的女人藏在卧室里的!所以警察第一次跟物业
经理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才不好让我进她的卧室呢!」

  「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当然,我点头也不是表示我就此相信了上官
果果说的话,但我现在的人设就是上头派来帮着他做特殊情况的疏通工作的,所
以我必须得稳住他。

  而下一秒,我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我便又对上官果果问道:「上官公子,您
说的那个跟着万美杉坑害了你的那个男生,他后来去了哪呢?」

  「我不知道……啊呀,是不是趁乱跑了?我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个事情……何
秋岩警官,我也不需要你听我姑姑、或者那个杨君实、胡敬鲂的,让你帮帮我之
类的话了!我敢保证我自己是清白的!只要你们能把那个炮仗头男生抓回来,就
能证明我根本无罪了!」

  这下一来,我的心思反而全都乱了。因为其实根据我在进到这件羁押室前、
我从监控录像上对上官果果的观察、还有我一进这间单间之后,对他的初步接触,
我预想的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误杀,也就是上官果果失手杀了顾绍仪和/或兰信飞;
哪知道现在然还涉及到第三个人,而且就目前来看,上官果果说的话大致都是条
理清晰的,而且从他的表现和情绪来看,也基本符合逻辑。

  但我还不能完全判定,他说的东西就是真的,而且我还想再试他一手:于是
我打开了手机,找了三张快手播主的照片:「你看看,昨天你见到的那个被万美
杉谎称是自己老公的男生,是这个人吗?」

  上官果果凑到我的手机前,仔细地辨认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不是他,
长得一点不像。」

  「那是这个人么?」

  「呃……也不是。」

  「这个呢?」

  「这个……对!就是他!错不了!他本人有点黑、额头很饱满、但是脸颊上
有麻子!而且眉毛挺浓的!」

  ——第三张照片上的那个人,正是我那初中同学、在聚会时候跟万美杉一起
跑到厕所隔间「激情洋溢」的田复兴。

  「原来是这样,那我知道了。」我对上官果果说道,可虽然我脸上平静得很,
内心却早已万般波澜,「这样,上官公子,我们可能得先委屈您三天,只能把您
先安排在这住着,当然,沈副局长已经把您的到来当成现在咱们市局的头等大事
了,随后我也会安排制服组的员警来照顾您,您看……」

  「什么?我是不能出去吗?我不是把我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你了吗?」

  「但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任何事情都得有个调查过程。您不是也清楚么,
外面那么多眼睛都盯着您、盯着红党,因此越是这样我们就越得谨慎。」

  「那好吧。」上官果果叹了口气,却仍然不作不闹,「那我就待在你们这了。」

  ——却在我合上了折叠椅准备从这间拘留室中离开的时候,上官果果又突然
叫住了我,并且用着一种冷森森的坚毅的目光注视着我:「何秋岩警官,您可一
定得给我个清白啊?」

  「您先休息。」

  出了拘留室后,我立刻找到了一直在隔壁操控室进行监听和观看监控的胡佳
期跟白浩远。

  「赶紧给我一口水喝!渴死我了!大气差点没喘上来!」

  白浩远见我如此慌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我也没来得及等他说什么话,
直接抢过了手中的矿泉水瓶,一口气就把里面的水喝得见了底,甚至我隐约感觉
似乎有个身影从里面的小机房里出来,从我背后迅速走过、并且像故意躲着我一
般地离开了这羁押看守操控室,我却完全慢了两个八拍才发觉。

  我这么大的反应,确实是被上官果果给吓出来的——其实刚刚试探性地问话
的时候,整个过程其实都还好,但是最后他在我临走前跟我说的那句话,再加上
他那阴冷的目光,实在是让我的心里面毛了一下。

  我从小也算是见过不少大人物的,而从九月份开始到现在我也的确见过了不
少杀人犯,可是他们那里头,没有一个人在看别人的时候,会很驾轻就熟地传达
出一种「视生命如草芥」的怨气的。

  「您可一定得给我一个清白。」这句似嘱托、似请求、似询问又似命令的话,
仿佛是他反过来对我下达了一份通牒:言下之意,如果我不给他上官果果清白,
那我是不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看,如果上官果果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一点问题都没有,
从头到尾都是清白的,那他至于如此之怨么?

  当然,也可能是我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秋岩,受惊吓不轻吧?」等我把气喘匀了之后,胡佳期才关切地对我问道。

  「妈的……毕竟他爹是上官立雄。倒是比我想象的好多了——说实在的,刚
进去的时候我都怕他突然扑过来跟我打起来,所以我在进去前一直犹豫要不要把
手枪保险打开……」我仍心有余悸地说道。

  「哈哈哈……」在一旁把脚丫子搭到了桌子上的白浩远立刻笑了起来,「要
么我说你刚刚进去之前,在他门口晃悠半天干啥呢……要我看,这家伙没那么厉
害,瞧瞧他那样子,富贵人家的公子王孙,都娇生惯养长大的,肯定一身的富贵
病。」

  「那可说不好!别忘了,他可是昨晚把长岛酒店的俩保安同时揍晕了的,我
可不敢托大!」

  「不过你的反应倒也真行,」胡佳期在一旁夸赞道,「你能想出来往张霁隆
和杨省长身上使活,而且还真把他镇住了。」

  「呵呵,张霁隆那么大个人物,我不能让他白跟我交朋友啊……但我也是误
打误撞,好在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要是杨君实在红党内部真的跟上官家族有什么
不共戴天的仇,那我早就废了。再者,地方大选的事情,无论他是谁儿子他都得
好好想想,尤其是现在出事儿的是他,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搞不好红
党在全国的全面执政基本盘都得出问题,换到古代,这可是动摇朝纲的事情。这
兄台不怕我、不怕咱们F市局、不怕咱们Y省的警察,那么因为他导致红党集体下
野,这事情他怕不怕啊?」

  「那倒是。」胡佳期点了点头。

  「哼,真要是这样,我保证他爹能活剐了他。」白浩远一边擦着手上的枪,
一边优哉游哉地说道。

  我揉了揉眼睛,琢磨着心里随之而来的一大堆困惑,又睁开眼分别看了胡佳
期白浩远这一对儿各一眼:「话说您二位,对咱们这副相衙内刚才说的这番供词
都有啥看法没有?」

  「这个……」胡佳期苦恼地摇了摇头,「我刚才听他说的那些话,从逻辑上
来说挺合理的,而且言语之中也没什么硬伤……但是光从她说的话是证明不出来
什么的吧?」

  「是啊。而且你们不觉得,这家伙说的话,有点太符合逻辑了吗——情理之
中又把自己都给择出去了:一进家门发现自己妻子丧命,叫来保安、保安刚好怀
疑他是杀人凶手,他打晕保安之后刚好在万美杉和兰信飞家楼下出了车祸,上楼
之后又刚好是闯进了——按照他说的——万美杉给他设的陷阱之中。这是不是有
点太巧合了……」

  胡佳期也连连挠头,想了想她又扭头看了看右侧身后悠闲的白浩远:「我说
那『驴小闲儿』,你有啥想法没?」

  「驴小闲。」——她对白浩远的称呼倒还真有趣;不过「小闲」这俩字我觉
得白浩远还称职;至于「驴」这个字,呵呵,顶多是从耐力上还有的比,外形和
体积就算了,要不然那天欲火焚身中的胡佳期见了我的小帐篷也不至于一下子就
心乱神迷起来。

  只见这「驴小闲」打了个懒瞌睡,眯着眼睛看着胡佳期道:「来前儿我不是
都说了了么?我这回只出力跑腿儿,不出智商。我现在身子骨累着、魂儿也没醒
过来,脑子自然也是没清醒。况且,就我这点脑细胞,上一个关于罗佳蔓的案子
我早就累没了,姑奶奶,您就让我缓一缓行不行?」

  「呸!你管谁叫『奶奶』呢?」本来就是年龄差距有点大的年上姘头,又是
被丈夫先抛弃的,尔后听说跟她有过交媾经历的亲儿子,后面几回见她却也不再
管她叫一声妈,而是叫「淫贱的老女人」,所以她平时大凡再听见跟「老」有一
点关系的字眼儿,她都会难受半天。这会儿胡佳期一听白浩远顺嘴跑出来的称呼,
脸上顿时红了少许。

  「诶呦喂!我错了!」白浩远立刻睁大了眼睛,身上的睡衣倒也有一半化成
了脑门上的汗,胡佳期哀怨的眼神,弄得他连连扇自己的巴掌,「你不是『姑奶
奶』,你是我妹妹……女儿!你是我女儿好不好?乖女儿?」

  「滚蛋!哼……谁是你女儿?噗哧……」

  胡佳期跟白浩远打情骂俏这一会儿,她的双手便从桌上抬了起来,我立刻发
现,原来她一直在用手压着自己笔记本上的几行字。她正为刚刚那句「姑奶奶」
上头,白浩远也正说着骚话哄她,注意力便全不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我一见便直
接拿了起来,只见上面如是写着:「——回去时间、心脏病。——保安怀疑?——
出酒店掉头?——第三人!打不过第三人?——兰具体死因。」

  我仔细辨认了一番,字确实都是胡佳期写的,但是从刚刚上官果果说的话里
头挑骨头的角度,怎么这么的不像胡佳期。

  「姐,这些都是你写的?」我对胡佳期问道。

  胡佳期一回头,看我捧着她的笔记,也不再气那个「姑奶奶」的词儿了,立
刻而是紧张地把笔记本从我手上拿了下来,随即合上也不是、继续摊开也不是;
另一旁的白浩远没她这么紧张,却也把脚从桌上放了下来,坐直了身子,多多少
少也有点不自在。

  「这具体都是啥意思?」

  「哦……我也是……我也是刚才听咱们这位上官衙内说到哪,我就写到哪的——
这……第一个么,等下鉴定课的小吴过来了,找咱们一起去现场也好,等他们的
报告也好,咱们都得看看这个顾绍仪,到底有没有心脏病,是不是?而且她的死
亡时间,跟上官果果自述的回家时间前后距离到底是不是挺近?调查一下上官回
酒店的时间到底是不是他说的那个点儿?」

  「那什么叫『保安怀疑』?佳期姐你是的意思说,你认为那两个保安有杀人
嫌疑么?」我思考片刻,故意对胡佳期问道。

  「呃,不是这个意思……」胡佳期稍加思索,对我解释道,「就是,赶过去
之后,那两个保安立刻怀疑可能是上官果果杀了顾绍仪,他们俩为什么能那么笃
定?当然也不排除那两个保安有嫌疑可能,等下我们去长岛酒店的时候,一定要
调查一下的。」

  「『出酒店掉头』……你是说,上官果果出酒店之后的路线不大对劲是吧?
明明出了长岛酒店就可以一直朝着顺向开车;他偏偏要掉个头,把车子朝着逆向,
直接开到了滨松街附近。」

  「对啊,原本问话之前,天翔路分局的报告上是以为,他最开始是想往浪速
广场开的么。如果他是有目的往滨松街开的话,那就得查查他是要去干嘛了?而
且,很可能他是不是本来就认识万美杉或者兰信飞、只是他故意编谎话呢?」

  「长岛酒店出了门,如果想往浪速广场、滨松街那边开,用得着调头么?」
我故意追问道。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也不总去滨松街那边。」

  实际上,这是我故意给胡佳期挖的一个小坑。她连长岛酒店的位置是什么样
的都不知道,有这么推测的上官果果把车开出酒店以后是需要调头的?

  ——我拿出了手机,查了查地图,不过果然,长岛酒店靠近一个小路口,如
果想朝着浪速广场方向行驶,必须得先在和解路那里掉头,沿着反向开车,顺撇
下去走右岔口才能到天翔路。那看来上官果果这车子可不是随便开的,很可能他
是有目的。

  「我的好姐姐啊,白师兄早上还说你越来越稀罕弟弟我了,这怎么有招儿了,
还跟我这藏着掖着呢?嗯?你刚才还跟我说你对上官衙内说的话没有什么思路,
你看看,这不是很有想法嘛!哈哈!」我假意对胡佳期称赞道。

  「嗯,呵呵,我也就是随便瞎写的……」胡佳期汗颜道。

  而坐在一旁的白浩远,虽然一直没说话,但他的喉咙和脸颊却都在微微地动
着,显然是有话不好说,而且整个人还有些坐立不安的意思。

  但实际上我已经清楚了,笔记本上写下来的这五点疑虑,应该没有一个是胡
佳期想出来的。

  胡佳期为人确实很心细,可以说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市局里,她的平均水平已
经算中上了,但问题在于她只对眼前看得到的、具象的东西比较细心,比如现场
的陈设和物证、比如嫌疑人被害人和证人的表情神态,但是如果涉及到事件,她
就理不清了。

  最典型的事情,比如最开始她着了王楚惠的道儿,以为引诱儿子跟自己做爱、
就能拉进母子关系、并让逆反期的日子跟听自己的话,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她能不直接逼问,而只是利用观察就可以从自己儿子的表情、跟那小子房间
里的蛛丝马迹等事物上,轻而易举地就发现那孩子对她这个亲妈确实有性爱方面
的想法;但结果轮到具体处理问题的时候,就彻底拎不清了。

  不仅没让自己儿子对自己敞开心怀,还被王楚惠忽悠着跟家外头的男人发生
了肉体关系,而且还是跟白浩远聂心驰两个男人玩了乱交,并还傻乎乎地以为这
样就能「诱惑到」自己儿子了;结果最后却搞得一地鸡毛,虽说白浩远多少还算
是个有良心的。

  ——而能这么在一个人说的话里,这么挑骨头的,并且跟我一样,确实很在
意第三个人的存在,上官果果对付长岛酒店保安能一挑二、却打不过田复兴,还
有兰信飞到底是怎么死的人,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大体上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想到这儿,我也没对这个事情多纠结,只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道:「唉,
这案子不好搞啊!刨除上官果果跟兰信飞的身份这一层事情,这个案子的难度,
可能并不比罗佳蔓那个案子简单多少……」

  「那接着就该问讯那个万美杉了吧?」胡佳期拿起笔记站起身就要往操控室
外走,「行了,小秋岩你就好好休息一会儿吧,这个万美杉我去会一会。」

  「不用,佳期姐,」我立刻拽住了胡佳期的手腕,等我自己站起身后,我又
冲她摆了摆手,「还是我去吧,毕竟我跟她曾经是同学,虽说人肯定是会变的,
但咋说也是知根知底;瞧她现在这样,如果是别的警察去找她问话,指不定会出
什么事,让我去找她的话,多少也能跟她拉近点距离。您二位继续在这屋帮我盯
着点她的反应就好了。」

  此时的监控屏幕上,左边的万美杉又开始在自己的那间羁押室里发疯了,而
且是站在床铺上冲着四处乱扔着枕头和被子、以及配送给她的硬纸牙刷、牙膏、
香皂和搪瓷杯,还有刚才我给她带的奶茶跟面包——东西扬了一地还不够,她又
继续发着疯,用拳头朝着床铺和围墙上乱砸乱抡着。

  相比之下,右边屏幕上的上官果果可就安静多了,他打开水龙头漱了漱口,
又平静悠闲地撒了泡尿,随后就在铺位上安安静静地躺着,闭目养神起来,也不
知是不是在心里盘算着些什么。

  「我靠,不用这么拼吧秋岩?你这拼命劲儿真赶上夏组长了。」白浩远在一
旁看着我,眼睛里似乎还有别的深意。

  「是因为这案子是从头就是你自己真正主要负责,你这才这么拼么?这么想
超过雪平呀?」胡佳期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或许吧。那我去了。」

  「小心别被那个疯女人吃了!跟狗似的!我可随时打电话给警务医院,当他
们准备狂犬病疫苗了啊!」

  走进万美杉的拘留室之前,我硬收起了被白浩远这最后一句话逗出来的笑容,
又安排一个值班制服警帮我办了刚才那把折叠椅,并跟我一起走了进去。

  「砸,使劲砸!咱们市局大楼里墙最厚的地方就是这了,而且外面是石砖,
墙芯最里面还是钢板,墙芯和石砖中间还注了水泥的,理论上除非你的拳头能当
导弹,才能把这面墙砸漏。你要是想自杀,那不有毛巾和给你加的被子么?你要
是能够得着,把被子挂最上面那个窗户的铁栏上去,你就可以上吊了——不过你
放心,如果正常情况下局里没有配合你自杀的,在你彻底咽气之前,肯定会有值
班员警先用电棍把你电晕。」

  一见我,疯疯癫癫、泪流满面的万美杉,一下子就冲我扑了过来,先是给了
我一个熊抱,接着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秋岩……秋岩!呜……你终于来了!
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对不对?我知道你在这说话还比较好使,你跟他们说一声,放
我出去!他们草菅人命、颠倒黑白!他们……」

  「你起开!能不能老实点?你都闹了两个钟头了,不嫌累啊!」值班员警直
接把万美杉推开,用警棍把我和她之间隔开;万美杉被推到床铺上去之后,整个
人一下子就像一直泄了气的娃娃一般,她开始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低着头,哇哇
大哭起来。

  「哎呦我的妈呀……」值班员警厌烦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我,对我问道,
「秋岩,要不要我拿铐子把她铐住?」

  我想了想,对值班员警摆了摆手:「这倒不用。钱哥你去忙吧,我能对付得
了她。」

  毕竟现在名义上,万美杉是被警察带来「配合调查」的,如果给她上了手铐,
万一她并不像上官果果说的那样,她跟兰信飞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么将来她
在外面肯定是要对警局进行投诉的。

  「我知道了,有事情随时叫我……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女
孩!」

  值班员警一脸恶心地瞪着万美杉,气冲冲地走出了拘留室。而随着值班员警
的离开,万美杉的哭声,竟然却开始变得越来越小。

  「你可真行啊,一哭二闹三上吊……美杉啊,你以前在国中当英语课代表的
时候,你可不这样。」

  看着这位在青葱岁月中让我心恋不移的、曾经跟窗外那皑皑白雪一般纯洁,
现在却头发乱蓬蓬、动过刀子的次数可能要比一个出生入死的资深警察身上动刀
的次数还要多的那张脸、挺着胸前的硅胶扭着屁股上的假体,撇着嘴巴别扭地半
躺半坐,我的心里真不是一般的苦涩滋味。

  当然,这种滋味近来都快让我习惯了,毕竟在我身边,人设崩塌的又不止她
一个。

  没想到,就我这一句话,让万美杉的眼泪居然止住了。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残
泪,并拢了双腿,挺直了身子坐好,然后又睁大了眼睛,神色空洞地看了看我,
冷笑了一声:「你们的手足把我带到你们局里,就是让你跟我说这个的啊?小石
头,以前在国中的时候,你一直默默无闻,现在咱们当年那班的同学都知道你是
个警界新星了,你风光了,对吧!我也特想问问你,你现在这么趾高气昂地看着
我,哼哼,是不是心里特痛快?」

  「我一点都不痛快。」我冷冷地看着……或者更多的,是木然吧……我麻木
地看着眼前的万美杉,却说出了我内心最真实的话。

  「有些话,同学聚会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我没好意思
说出口——按照咱们警局的规矩,这些话本来我也不该在这跟你说,但你现在的
状态已经影响到我们办案子了,你别怪我说话直。」

  「哼,有啥说啥呗。」万美杉眼睛一红,脸上肌肉一横,就仿佛任由我看她
的笑话一般,就仿佛我确实只是来看她笑话的一般。

  「我初中的时候,觉着你是块玉器。那时候的你长得多漂亮?学习成绩也好、
为人落落大方,文静但也热心。你知不知道,曾经有个傻小子,语文数学物理化
学生物地理这些科目的学科全都一塌糊涂,一点都不爱背书记东西,但就是为了
能多跟你擦出来点火花,铆足了劲买了俞敏洪的单词红宝书、薄冰的语法和新概
念教材,看美剧看原声电影,起早贪黑地学英语?」

  「呵呵,我知道,那个小子是你。」万美杉冷冰冰地笑着。

  「你初三那年,被那个姓郭的小混混表白,从此你们俩就好上了。但你知道
我想的是啥么?你俩早晚得分手。他配不上你。当时我们国中全班的、全年级的
男生其实都配不上你。我觉着,就依你的资质和头脑,不说你出国去名校留学吧,
起码的你也应该在首都或者沪港的一流大学读书……」

  万美杉打断了我的话,但她表现得,却有点云淡风轻:「却没想到我现在是
这样的,对吧?」

  「我是真没想到。」说着,我特意朝万美杉的眼睛和嘴角看去,「而且我没
想到,在聚会的那天,你竟然很不嫌弃地跟田复兴,一起单独秘密地去『交流』
了。他田老板上学的时候,你可是连睁眼都瞧不上他一下的。」

  我一说出「田复兴」这个名字的时候,万美杉的眼睛立刻睁大了一些,接着
双眼的眼珠左右又摇摆个不停,虽然幅度很小,但是她理我坐的不远,我很清楚
地看得出来,这是慌了神的表现。

  紧接着她稍稍来了一次深呼吸,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到我的身上,且犀利的
眼神缓缓被酝酿了出来:「你他妈干脆直接说『打炮』不就完了么?何秋岩,你
不就是想骂我婊子吗?还跟我文绉绉地拽文明戏呢是吧?对!老娘就是接着婚呢,
又出轨了!你们当初不都管我叫『班花』么?本班花就是给那个上了初二还喜欢
往别人后背和椅子底下蹭鼻涕痂的田复兴给肏了!还他妈内射了五次,肏得老娘
腿都软了,屄水喷得哗哗的!怎么,这事儿你们警察也管吗?还想往下听具体的
吗?」

  ——我知道她是在故意激怒我,我承认我也确实被她激怒了。但我对她的感
情早就烟消云散了,而且出一个警校毕业生的基本素养,我瞬间又冷静了下来。

  看样子,田复兴似乎跟这件事有点关系。否则如果她单纯因为我提到那天她
跟田复兴在洗手间交合而生气,那么当我刚说完话、甚至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
就应该立刻炸毛了,而不是故意等了一会;而且她的反应,应该是完全的感受到
冒犯,并不是在听到田复兴的名字之后,先在一瞬间表现出慌张。

  我这边正分析着万美杉的反应,她那边自己说着,倒是越说越动了情绪:
「……说风凉话倒是挺起劲!是,我也曾经以为我自己,就像你说的,现在我不
是该去国内高等学府读书,就是在国外留学深造。结果呢?哼……就是初三那年,
我父亲跟着别人投资生意,结果被人骗了,血本无归;好死不死,我那个老妈还
爱好上了赌博,三天就从带走的两万现金,换成欠了人家十五万的债——我妈妈
你也应该见过,钢琴老师,客观地说,她比我漂亮,你知道几年前她跳河死前她
折腾成了什么样么?你们任何一人,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感受到,你一回家之后,
看见五个大汉当着自己和自己父亲的面,轮奸自己妈妈的场景……而我老爸,急
火攻心,得了肝癌,家里又没钱治,只能躺床上看着那帮人跟他妻子一起凌辱自
己……呵呵,那些男人里头,其中有一个还是郭子新他老舅,看在他老舅的面儿
上,他们当时才没轮奸我让我肉偿。哦,对,咱们当年中考没多久,我就怀上了,
郭子新的……我跟他处了一年,外加我的处女膜,换来的却只是两百块钱:打胎
费和分手费……你不是好奇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么?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你们
大家都在上高中、上国际学校、上中专、上警校的时候,我他妈的没学上啊……
我他妈的在给爹妈上坟啊……我他妈的在为了家里无端端出来的那些外债在被一
群陌生男人上啊!」

  听了她的这些自述,我竟无言以对。

  何况到现在这阶段,她已经在无所不及地口吐真言,后面她再说什么也应该
大抵有一定的真实性,我不用、也不能继续再刺激她了,否则她很可能对我产生
抵触情绪,转而不合作起来。

  「谁又过得顺风顺水呢?」我深吸一口气,试着把她的话茬儿往昨晚的案情
上引导着,「那兰信飞对你好吗?」

  她听我问她这问题,忽然若有似无地抬了一下眼睛,丝毫不假思索地说道:
「说不上好不好吧……到了一定年龄,人人都希望有个所谓的归属么。我叫他老
公,他叫我老婆,也不过是演一场戏而已;本来我就是靠男人吃饭的,我跟他虽
然领了证,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我的一张长期饭票,而我也只是他的一个合法妓
女罢了。他搞他外面的女人,我也是随意被外人肏,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我也不
知道,我只知道他还有个儿子,亲妈不要了,跟他的另外一个情人一起生活;他
供我吃、给我住,最后那点外债也都是他帮我摆平的,所以他也算是我所见过的
对我最好的男人了。」

  说到这儿,她突然又把眉毛一挑,理直气壮地看着我,「还说我『一哭二闹』?
哼……我老公被杀了,你们不去查案子、不去审讯犯人,却把我抓起来了还当成
犯人对待,这啥意思啊?我这么委屈,我还不行哭了?」

  「我想一定有人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兹事体大,把你带来是想让你配合调查
的——好吃好喝伺候你,你不领情,还各种闹腾,不嫌丢人?更何况,每人真正
看见是上官果果杀了你老公兰信飞,也没人看见兰信飞究竟是怎么死的,根据这
一点,你还是有很大嫌疑的。」

  「我也有嫌疑?呵呵……是是是!反正你们警察都喜欢多心,哈哈,要么成
天疑神疑鬼的,要么就总是过度自信。」

  万美杉冰冷地嘲笑道,接着她眼睛一眯,故意地挪了挪屁股,躺在铺位上斜
侧着身子看着我,也不知道她是真不舒服为了调整姿势,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话说着说着,还故意抬了抬右腿,稍稍用力地把自己的双腿夹了几下。

  「十一月初我在我们家楼下那个酒吧认识一个,也是当警察的,好像是什么
搞网络安全的,跟咱们俩年龄一般大,他就总怀疑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女朋
友和自己一个好哥们儿总看不起自己,完后又总觉得,自己办公室里新来的一个
小姑娘暗恋自己——那家伙长得那个样儿就是个屌丝!别说,跟我做爱的时候,
猛劲儿有了,奈何他那玩意不行,得靠着吃『生死果』才能顶事儿。我说何秋岩,
你们当警察的男的,那玩意是不都不行啊?嘻嘻!」

  她说完话,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的,并把那两只安了假体的胸脯抖得不停——
我这才发现,此刻的她上半身里面是没穿乳罩的,那一副黑色蕾丝露乳头文胸,
就在床头枕头边上摆着。

  看到这一切的我,从脸颊到心里再到阴囊里面,都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躁动——
这种躁动,实际上在我从上官果果那屋里出来之后,我几次看着胡佳期的身段的
时候,就已经开始心里痒痒的了。

  我一直在无法抑制地想起胡佳期那软嫩的会阴、坚实的翘臀和紧致的菊洞,
要不是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忍耐,很可能最起码我都会直接去大胆地搂抱住胡她……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夏雪平离开家以后,由于我一直沉浸在一种
悲伤的情绪之中,这样的状况就一直没有发作,即便这段时间里我喝了酒,也确
实用吃枣子的方式把这种生理反应化解了。

  可现在,只是看到万美杉几个轻描淡写的动作,我却全然无法淡定,这让我
对自己隐隐担忧的同时,又困惑不已。

  「生死果……你还知道生死果呢?」我深呼吸着,试图调节自己的心跳和阴
茎的变化,并且还心虚地有些不敢迎接万美杉的目光——一个警察面对自己的嫌
疑人,尤其是女嫌疑人,突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对啊,我不仅知道,我还吃呢,我老公送我的。那东西可神奇了,既能滋
阴又能壮阳……而且经常吃那个东西,我皮肤都变好了。我自己在家的时候,我
都没事儿吃着玩,吃一粒,就能让下面湿上一整天……」

  她似乎看出来我身上的细微反应,得意地微笑着,又迅速地坐了起来,并且
俯着身子缓慢地像一只懒洋洋的、又狡诈的蜥蜴一样,在单人床铺上爬行着,将
身子一点点挪到了我的眼前,并在自己的那张满是玻尿酸的脸庞挪动到我的眼前
的时候,还故意摆出了一副睡眼朦胧的姿态,嘴巴微张着,并伸出了那条粉嫩的
舌头,轻轻舔着自己的嘴唇。

  ——这幅景象,是我在国中前后开始在家用暴露阴茎的方式恫吓欺负美茵时,
经常会幻想的景象。万美杉的脸早已不再像以前那样清爽,她的眼睛也早已没了
青春期时候的澄澈,但人还是那个人,尤其是在她不断地提起她自己被人蹂躏、
摧残的那段经历之后,又对我摆出了这幅充满诱惑意味的表情,真让我不禁血脉
喷张。

  但我的内心还是理智的,我知道现在的她就是一付低劣的毒药,别说现在她
是个案件嫌疑人、我俩现在身在她的羁押室,就算是在外面、没她老公兰信飞被
杀的事情,她也是碰不得。

  何况跟已经被立项的女嫌疑人或者女证人在调查期发生什么情况,是妥妥的
违反警务人员行为守则,一定会被开除不说,搞不好我也会被拘留;以前我那些
诸如用指奸段亦菲报复段亦澄、被刘虹莺色诱而跟她做了好几次的事情都能算作
胡闹,而这次倘若我没把持住的话,就算是徐远想要保全我,恐怕也是行不通。

  「兰信飞还送你那东西吃呢……」我依旧咬着牙克制道,「美杉,咱们聊点
跟昨天晚上有关的行吗?」

  「哼!你骗人!我刚想明白的……你把我弄到这儿来,真的是想跟我聊昨天
晚上的事情的吗?你我单独在这个小房间里,这还有张床,你是不是想跟我做点
别的什么事情呀?说真的,要是不跟你在这干点什么,我都觉得有点浪费了……
而且你说说,你在过去那么喜欢我,现在看到我这么开放,是不是其实心里很激
动的呢?偷偷告诉你,我呀,内裤里现在一直是湿湿的!」

  万美杉轻笑了一声后便下了床,紧接着,她突然跪在了我的双腿前,把双手
搭在了我的膝盖上,并且顺着我的膝盖摸上了我的大腿,可怜兮兮地对我乞求道,
「秋岩,我想让你肏我!现在就肏我!」

  我的内心早已无法淡定到崩溃,同时裤裆里早已紧绷到要爆炸,甚至如果万
美杉把自己左手大拇指稍稍往下一勾,就会勾到我那已经硬似铁烫如火的肉棒,
但我仍然在不断地坚守着自己的理智,直接站起了身,愤怒地对她吼道:「你别
这样!你站起来行吧?不像话!你把警察局当成什么地方了?」

  「啊呃……」万美杉很做作地娇吟了一声,随后又笑着看着我的眼睛,「粗
暴的男人,我最喜欢了……哼哼,你说你初中的时候如果一直是这种态度的、而
不是每天都默默无闻的,那我是不是早就是你的人了么?说不定我过去的那些罪
早就不用受了,而你又何必吃了那么些的干醋、受了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诶
呀!你的鸡巴原来这么的大呀!」

  完了,我这么一站起来,顶在右边裤腿里的勃起到底被她看了出来。她立刻
流了满嘴角的口水,如饥似渴地在我的裆侧凸起处猛抓了一把,另一只手则直接
摸到了我的腰带扣上,二话不说就要解我的裤子。

  「你这样干嘛?你起来!」

  「嘿嘿!真是个宝贝,这真是我摸过的最大的!嗯……秋岩……小石头……
你以后就是我的大鸡巴老公了好不好?」

  「你把手放开!万美杉,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恶心!」我现在是真后悔,没
早点让那个值班员警把她的双手铐住。

  「我就恶心了!我本来早就不是什么干净人儿了!乖乖,这大牛子!可把我
馋坏了!让我看看你的大牛子好不好!大鸡巴……好秋岩……让我解解渴!」

  「这是警局!你看看你在干嘛!」

  「好秋岩……你要是觉得在这不行,那你就带我出去,让我离开警局这个鬼
地方,我俩找个别的地方,你随便对我怎么样,想怎么肏我玩我、就怎么肏我玩
我,我以后就是你的骚屄情人、你的肉便器好不好?大鸡巴老公小石头……只要
你能带我出去……」

  「秋岩,辛苦你了,呵呵,我要的效果达到了。」正在这时候,万美杉的拘
留室的铁门突然打开了,并从我的背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得意的冷笑。

  ——好死不死,我现在这幅窘迫的模样竟然被她看到了,我真恨不得马上把
手枪拔出来、崩了万美杉后再自杀……

  可我转过头后,却立刻心领神会地看着来人说道:「你来的正好!就像你说
的,这女人就是想找机会出去。什么低三下四的撒泼打滚、淫俗谄媚都用上了,
看来昨晚的事情她确实是有问题的。」

  一转头,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等着身后的两个值班员警进入到羁押室,
把地上被万美杉扬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简单清扫了一下。我其实没想到,几天不见,
的整个人竟然瘦了一圈,嘴唇轻微地干皮,额头、眼睑跟脸颊上不少地方都皴了
起来,眼眶周围似乎也是因为没睡好而保持着红肿状态,她整个人看起来确实憔
悴了不少,更加招人怜惜、招人心疼。

  她看向我的时候,目光依旧是极其柔和的,而她身上特有的,属于夏雪平的
芬芳的幽香,也确实让我身上每一颗躁动的细胞,全都变得安稳了下来。

  只是我依然忍不住地想起周荻对她所做出的那些暧昧的举动,以及他日记里
绘声绘色的露骨描写,再加上她对自己那无法对我提及的过去的藏匿。再加上,
现在当着跪倒在我双腿前的万美杉,我实在不好跟夏雪平再说些别的。

  「辛苦你了,秋岩,喏,奖励给你的。」夏雪平想了想,走到我面前,抬手
塞给了我两颗迷你包装的黑蜜枣——天啊,此时此刻我真是太需要这玩意了。

  而让我更加困惑的是,她在自习嗅了嗅我身上的味道之后,也给自己嘴里塞
了一颗;然后她倨傲地站在万美杉面前,冷淡地看着依旧摆弄着我裤腰和阴茎的
万美杉:「玩够了没?借你过过干瘾,差不多行了吧?」

  夏雪平的这句话,再加上我刚刚的诈和,让万美杉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
她惶恐地松开握在我肉棒上的手,羞怯又憎恶地同时看着我和夏雪平。

  当然,夏雪平的那句话,很显然是出于上次她跟着我那帮初中同学一起去了
那家Livehouse酒吧时候、她被在座全体当成了我的上司兼女朋友,所以为了在万
美杉面前保持这个人设所脱口而出的。不过这仍旧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万美杉不知道夏雪平是我的亲妈,在我俩身后清扫着地面的两个值班警、还
有隔壁操控室的白浩远胡佳期可是知道的;同样的,他们可不知道我在万美杉面
前曾经说过夏雪平是我女朋友这样的话。

  这两边只要有一边穿了帮,那我和夏雪平可真的都社会性死亡了。

  「呵呵,这小妞可真行!敢当着雪平组长的面儿,玩秋岩的牛子!」

  「咱们的兰大律师,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骚女人啊?」

  「哈哈哈!妹妹,哥哥我的牛子也挺大的,要不要跟哥哥……」

  那个值班警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口,原因是他一转头,就看见了夏雪平睁得大
大的犀利双眸。

  「想都不要想。」夏雪平用着冷峻的声音对那值班员警说道。

  「呃……我就是来个玩笑,雪平姐!我……我俩才不敢拿自个饭碗开玩笑呢!
没啥事我俩就先出去了。」

  接着,他俩帮着我和夏雪平重新摆好椅子,就把铁门关上后,又离开了拘留
室。

  黑蜜枣下了肚,我身上那股躁动的欲火也彻底不再了。我和夏雪平并肩坐着,
看着面前怨念十足的万美杉——此刻的她,已经被带上了铐子,又转过头来,都
故意地用一种轻描淡写的目光看了一眼对方。明明才分开几天而已,可距离上次
我和夏雪平这样肩并肩坐在一起,好像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

  半分钟后,还是夏雪平率先发了话:「看来你真是不经试探啊,万美杉女士,
我跟秋岩先前还都以为你真的是无辜的,没想到你在警局里这才过去几个小时都
待不住,还如此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离开。看样子,天翔路的同事们把你也带回
来真是带对了。」

  「怎么就带对了?我怎么就不无辜了?」万美杉棱着眼睛看着夏雪平。

  「就根据你刚才对何秋岩警官这样的行为,我们市局是完全可以对你进行刑
事指控的。」

  「什么指控?」

  「再怎么说,从法律和名义上,你也都是兰信飞大律师的妻子,你还对我问
这样的问题,你这该不会是明知故问吧——对警员进行性骚扰、或企图予以性贿
赂的,可以直接拘留二十日,情节严重的可拘留三个月;如果是涉案嫌疑人员企
图用这种行为来干扰办案的,可判处有期徒刑最高两年。并且,我们可以直接加
大对你的怀疑和调查力度,然后直接放了上官果果。」

  万美杉终于又一次气急败坏起来:「哼!『冷血孤狼』夏雪平是吧?我听说
过你!让自己家男人来做引子、钓我的鱼;还说出什么要加大对我的怀疑和调查、
放了上官果果这样的话!你就是这个水平的吗?就这个水平,也好意思妄称『F市
第一女警』?要我看,你们无非就是想给权贵找个替罪羊、放了真凶而草菅人命!」

  「钓你的鱼?刚才何秋岩对你主动做了什么吗?相反的,对他进行性骚扰、
甚至想要进行色诱的那个,是不是你呢?」

  「我……」万美杉立刻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而且我一直想问你关于昨天晚上的情况,你刚刚在除了想引诱我犯错误并
把你直接放出去之外,你就在那儿拉东扯西的。你不是在拿我当星期天消遣么?」

  「我……」

  「从现在开始,咱们可以聊聊昨天晚上的事情了吧?」

  「好吧……」万美杉既委屈又怨恨地看着我和夏雪平,目含泪光地说道,
「那你们两个想问我什么,快问吧?」

  「你昨天晚上下楼之后……」

  「你昨天晚上下楼之后,」我竟然和夏雪平异口同声地说了半句,但在我对
这样的巧合有些惊愕的时候,夏雪平却用了另外一种不同于我腹稿的问法,对万
美杉提问道,「究竟是怎么碰到上官果果的?你昨天晚上是下了次楼的,对吧?
你们家在九层,上官果果在你们家附近的地方出了车祸,他想去你家的话,肯定
是要么他上去、要么你下楼迎的他,是不是这样?」

  如果要换成我问的话,可能我就直接就着上官果果的供词来进行验证,问她
是不是在垃圾房见到了上官果果、是不是自称她自己是上官果果的书粉之类的话
了。

  「是……我昨天晚上的确是下楼了。但是跟你说的不一样,我根本没去『迎
他』,他也并不是一般的『找我』……」

  万美杉深吸了一口气,哽着喉咙慢慢地说道,「我虽然是——就像我刚才跟
何秋岩说的那样——我早就不是什么干净人儿了,但是从小养成的干净习惯,我
还是留着的。我家的垃圾不能隔夜,所以每天晚上十一点钟,我都会准时去把家
里所有的破烂儿都收拾收拾倒掉。按说物业的保安系统还说得过去,我一般也都
不怎么会在意安全问题,所以一般情况下,就算是信飞在家,我也会一个人下楼
倒垃圾……」

  「等一下,」夏雪平突然叫停了万美杉的讲述,「所以在昨天十一点钟的时
候,你丈夫兰信飞是不在家的?」

  「对。」

  「好吧,你继续说,你去了垃圾房之后又怎么了?」

  「我本来就是简简单单倒个垃圾,结果没想到突然有个男人从我的背后捂住
了我的嘴巴,并且勒住了我的脖子,他手上还握着一把锋利的碎玻璃,顶在我的
左胸口,威胁我要我帮他忙,不然他就杀了我!我当时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情况,
但我为了保命,我只能点头答应。他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还把他自己的外套披
在了我身上,但同时他还用着那柄玻璃碎片顶着我的腰,还装作是他搂着我的样
子,让我带他进了我们家——要知道我昨天就穿了一件睡裙下的楼,他想捅死我,
我估计那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我在内心里直呼「好家伙」,这万美杉的讲述从目前来看,具体要素倒
是都没差,但跟上官衙内说的故事可是大相径庭。

  只听万美杉委屈地讲述道:「其实起初我以为,那男的就是个抢劫的,而且
我昨天下楼的时候,穿的那个睡裙也是漏乳沟的,我心说昨晚遇到的最不幸,无
非也就是被他强奸而已呗……强奸这点事,对我来说早就司空见惯了;说起来,
他长得也不赖,他如果强行上了我,谁占便宜还不一定呢。所以进了家门后,我
看他脸上有伤,便主动帮他处理了伤口,一来是不想让他伤害我,二来么,如果
他真是冲着我身子才挟持的我,我这也算是跟他作前戏调情了……可我哪知道,
这家伙竟然是个杀人犯啊!刚把他伤口处理好了之后,物业的经理和警察就来敲
了门,给我看了他的照片,要我指认他——可他当时正拿着那把碎玻璃、躲在我
身旁、用玻璃尖儿从后面顶着我的心脏部位……我是实在是害怕极了,所以当时
才没敢跟警察说明白,那个男人就在我家里!」

  说到此处,万美杉又突然悲愤地看着我,带着哭腔对我质问道:「何秋岩,
你说说我这过得,都什么日子?我这是什么命!你刚刚还说我也值得怀疑,对吧?
你就说说,他连自己女朋友能杀的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呵呵。暂且就算我说错了话吧。」我看着万美杉,继续对她问道,「那天
翔路分局的警察和物业经理从你家门口离开之后呢?他又在你家干了什么?」

  「我当时当然是怕极了,我生怕他一上头把我也杀了,于是我只好告诉他,
家里的东西有什么他看得上的,他随便拿。他本来还在吓唬我,这时候他突然发
现我放在沙发上的那本《剑侠神探传》,他对我笑了笑说,他不会杀自己的小说
读者的,然后就在我家的客厅里到处乱翻——我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这家伙居然
就是《剑侠神探传》的作者、上官立雄副总理的儿子上官果果!我知道这么大的
人物,就算是以信飞这么厉害的人都惹不起,但同时我也真害怕他会杀了我……
于是趁着他不注意,我就悄悄拿了电视旁边的手电,朝着楼下打了『SOS』的信号;
不过,可能昨晚那时候正下着雪,外面的人好像大多数也都在注意街面上的东西,
根本没人注意到我家窗子……除了上官果果那家伙,我打信号的时候,倒是被他
发现了!他一把就攥住了我的脖子,说着还要把我掐死!就在我快窒息的时候,
信飞终于回来了……他直接跟上官果果打了起来……呼……呜……而我赶紧趁乱
跑出了楼,叫住了马上要撤退的警察……呜……呜哇哇……可是等我跟警察回去
的时候,信飞已经死了!信飞已经死了……从今以后,我怕是又要变得无依无靠
了……」

  万美杉说罢,声泪俱下地痛哭着。

  可我和夏雪平又对视了一眼,而从我俩各自的眼神中,都看出了万美杉刚才
的这些话,咱们俩其实谁都没信。

  「那田……」

  我刚准备问关于田复兴的事情,夏雪平却咬着牙,果断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并且用手指在我的掌骨上轻捏了一下;接着她马上抢话对万美杉问道:「万美杉
女士,那昨天晚上除了物业经理、天翔路分局的警察、上官果果之外,还有没有
别的人去过你家呢?」

  万美杉听到这个问题以后,哭声突然断了一阵,接着她满脸挂泪地抬起头,
看着我和夏雪平,神色凝重而且极其认真地说道:「没有。就他们来过。其他时
候完全是我一个人在家,没有别人。」

  「那你说,你被上官果果掐住过脖子,你能让我看看你的脖子么?」

  听了夏雪平的话,万美杉又看看我,思忖片刻后,她抬手脱掉了自己的那间
高领毛衫——紧接着,身上白花花的肌肤、两只卷心菜一般的加工乳房都露了出
来,尤其是那两颗粉嘟嘟的乳头还在翘着,就像两只招人厌恶又顽皮狡猾的眼睛,
正直勾勾地看着我一样……

  我转头看了看夏雪平,夏雪平却只是拿余光扫了我这边一下,之后便注视着
万美杉的脖颈处。而我这边,因为刚才吃过两颗蜜枣,所以我现在的生理状态仿
佛进入了「贤者时间」一般,面对上半身赤裸的万美杉,整个人冷静得很。

  又加上刚才她如饥似渴并撒泼打滚的那一套,彻底让我反了胃——如果说今
天在审讯她之前,我还对国中时期的那个清纯女神万美杉留有一点点美好的记忆,
那么刚才她那一套表演,则彻底毁了我内心深处对她的唯一的美好。

  而且,这塞了硅胶的胸部,尤其是这种能让人看得到假体边沿的,看起来实
在是让人感觉不像自然生长的那么自在。

  但万美杉的脖子上,确确实实有一组环绕在其上的淤紫指印。从大小上推断,
那也确实应该是一只成年男性的手掌留下来的。

  ——这可怎么办?

  这指印如果不是上官果果掐她的脖子造成的,那能是谁留下的呢?田复兴么?
如果按照昨天事件的发生时间和顺序,如果说田复兴和万美杉联手做戏,想掐成
这样的程度,起码是需要一定时间和力道的,真是这样那搞不好警察来的时候田
复兴是跑不掉的,或者有可能天翔路的警察直接拔营撤退了。

  上学的时候,刑讯学的老师总说的一句话,叫做「万真中有一假,则可全假;
万假中有一真,则可全真」。

  上官果果跟万美杉他俩的各自的叙述,简直分别验证了这句话的两半:上官
衙内的话,怎么听怎么逻辑通顺,但其问题就在于太通了,可以目前已知的情况,
没有一个事实条件是能倾向于他的供述的。

  而万美杉说的话,怎么听都感觉她像是瞎编的,尤其是在夏雪平进来之前,
她一个劲儿地撒狗血,再加上她单薄地对昨天案情经过的描述,最重要的是,在
她的讲述中,田复兴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但现在来看,确确实实她的脖子上有
这么个指痕,而且所有的客观事实都表明,万美杉应该跟兰信飞的死没有直接关
系,更别提顾绍仪了。

  「把衣服穿好吧。」夏雪平对万美杉说道,接着眼神一直在游离着,总是想
盯着我,却又不总在把目光贴到我的轮廓之前迅速地挪了回去,也不知道她是赌
气、是在吃醋、还是根本就是冷血、嘲弄。

  万美杉羞恼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夏雪平一眼,先把自己脱在一旁的文胸挂
上拉好,然后又默默地把毛衣穿上。

  「我还有俩问题,你能告诉我么?」

  「我刚刚已经啥都说了……我都把自己最不堪那一面儿抖搂给你了,还有什
么话我是不能告诉你的?」万美杉气恼着瞪了我一眼。

  「你之前跟上官果果,确实不认识吗?」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是喜欢读他的小说,但见到本人之前,我哪对得
上他的照片和他本人?」

  「那么兰信飞认识他吗?这是我的第二个问题。」

  「我也不太清楚……据我所知,他从燕平大学法律系毕业之后,就再没去过
首都。当然,首都圈他倒是有一些朋友在,不过上官果果这一号太子党的人,他
认不认识,我是真不知道了,我也没听他跟我提起过。」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夏雪平先站起身来,郑重地看着万美杉,「你毕
竟是秋岩喜欢过的女孩,刚才被你丢掉的那些吃食饮品,还有被褥,全是秋岩特
意找人安排的,房间里这么暖和也是我同意他去跟后勤打招呼的,就是怕你凉着。
姑娘,希望你能自重。」说着,夏雪平还像模像样地看着我,对我微笑道,「我
们走吧。」

  「秋岩……」一听夏雪平如此这番话,万美杉彻底愣住了。

  我也没多理睬她,只对她扔下了一句「先好好休息」,便跟着夏雪平离开了
万美杉的单间。

  等我离开了羁押室之后,从镜头里来看,万美杉一直抱着双膝,坐在床铺上
委屈地哭着;等过后总务处又来人给她送了套被褥、一根油条一碗豆浆之后,她
竟然安安静静地吃了油条喝了豆浆,然后躺进被窝里睡着了。

  「上官衙内那边怎样了?」我对胡佳期和白浩远问道。

  没想到我这一问,倒弄得这俩人一时间乐得找不着眼睛:「啊哈哈哈……秋
岩,你怕是不知道:你刚一进去万美杉那屋,咱们这位高高在上的上官公子,居
然对着洗手盆打了两次飞机……哈哈哈……」

  「他那东西……长得也太短了吧,哈哈……还没有拘留室里的肥皂那么……
呃……」

  胡佳期刚把话说到了一半,一见夏雪平走了进来,她马上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但她本来都已经转过身了,又想起了什么,才立刻装作惊讶道:「呀,雪平姐你
来了?」

  「呃……组长,来了也不……不打一声……招呼……」白浩远也立刻收起了
淫笑,应和着胡佳期的反应说道。

  「行了吧,你们俩还装呢?干脆当你俩不认识她不更好么?」我怒也不是笑
也不是地看着这一对儿憨憨,哼,还真当我傻。

  「啊,呵呵,这个……」

  「秋岩,我俩也是不知道……」

  「行吧,你们俩也辛苦了,回去休息休息吧。」夏雪平看了看胡白二人,对
他们点了点头,「我还有些话要跟何秋岩说。」

  我坐到了沙发上,想了想又站起身,分别接了两杯温水,一杯放在夏雪平的
手边,一杯端在手里,默默地喝着。

  「哦,这样,那我俩就不打扰了。秋岩,组长,你们自便咯。」

  于是,操控室里暂时就只剩下我和夏雪平。我俩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
办公椅上,各自低着头、默默地喝着水,又时不时地望着对方,沉默了半天。

  「你倒是挺聪明的,好像一下子就猜到了我会过来。」

  还是夏雪平先打破了沉默,好像在我们俩之间每次出现这样尴尬的清冷的沉
默的时候,最先开口说话的总会是夏雪平。

  但每次面对她的率先大方开口,我似乎每次也都是有些无所适从:「嗯。」

  「你是不是早就看见我了?」夏雪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带着点羞怯的尴尬。

  可能她是觉得,刚才在我从上官果果的拘留室里出来、趁着我疯狂喝水的时
候她从我身后走掉的行为有那么一点一叶障目和弄巧成拙,不过也的确,操控室
里面的小机房大都是两米左右的信号接受装置和继电器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
刚刚她一直就在里面躲着,我也确实不会发现她的存在。

  「这倒没有。我是猜出来的——刚才胡佳期笔记本上,写的那些关于上官果
果供词里面的疑点,完全不是她的手笔。」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夏雪平,「所以很简单,当时我就大概猜到了,快五点多
钟的时候、胡佳期接到局里的电话,听说是上官副总理的儿子在咱们F市犯了事儿,
她必然是慌了。这样的大案子,你『冷血孤狼』不在,谁敢接啊?谁有你的胆子
大?」

  「你胆子不就挺大的?我看你审问这位上官公子的时候,不就面不改色、心
不跳的么?」

  我一时间,竟也听不出夏雪平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揶揄我;当然最主要是因为
看着她那一双大眼睛,嗅着空气里她的发香和体香,于是我一时间多少有些出神。

  「那也是被徐远和沈量才那两个家伙逼得!唉……而且光指着我能干啥啊?
我也只是强行拿着一口气,硬挺着精气神,不能让这上官果果小看了。但是论起
经验和头脑,F市有人比得上你么?我估计,胡佳期跟白浩远这一对儿也是怕出事,
所以就打电话把你也叫来了……」我尴尬地低头笑了笑,「你说,这也真够讨厌
的哈?」

  「讨厌什么?是讨厌他俩,还是讨厌这个案子,还是讨厌我?」夏雪平的语
气,平静得仿佛一汪没有风浪的水潭。

  而我却只能含糊其辞、似答非所问道:「呵呵,大早上就这么把你叫来了呗。」

  紧接着,我连忙喝了一口水,又不知道为啥自己控制不住地,小声念叨了一
句:「……也不知道你现在住哪。」

  但夏雪平那一双水润的眼眸,就像是故意挑衅似的,仍在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你觉得我现在能住哪?你觉得我现在能跟谁住一块?」

  「哼,这个问题你还故意问我……」我本来听到她那后边的问话,心火一下
就窜得老高,可我再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而我明明在她的眼睛里,也竟看到
了少有的「委屈」二字。

  ——何秋岩啊何秋岩,你也是挺「伟大」的,在这世上能让夏雪平感到委屈
的,可能也就只有你了。

  我忍不住自嘲了一番,又忍不住想了想前些天在那家夜店里看到她时候的场
景,又忍不住想到前些日子我病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也听说她病了,又忍不住想到
她过去经历的种种,而这一切,全然都是我和她两个人在相互折磨,又彼此承受
着自己给对方制造的痛苦。

  至于那个周荻,他在日记里把他跟夏雪平的关系描绘得那么水乳交融、他那
么地声称自己如此倾慕夏雪平、他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地不自在、又让我极其不
自在,可自始至终,他就像一只鬼魂似的,正在你毫无防备又最脆弱的时候猛吓
唬你一下,把你吓得半死,等你反应过神来后,他又不见了;又像是后背处棉线
衣上的一阵痒疴,挠不到、揪不出、还来回乱窜,但等你把衣服彻底脱了,却发
现自己后背上什么都没有、衣服里面也什么都没有。

  总之这一切,实在是太离谱。却依旧无法让我确定,夏雪平跟周荻的过去和
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谁啊?」

  就在我低头发呆的时候,夏雪平突然对门外叫了一声。

  我这才缓过神,发现有个人正站在门口,似顺着门缝观察着我和夏雪平。完
全是下意识地反应,让我直接蹦着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猛地打开了操控室的门。

  那人却是早上我在总务处——后勤办公室见到的那个值班的少妇文职女警,
在我把门完全打开之前,她已经向后退了两步。等彻底看见我站在她面前的时候,
她的脸上竟写满了惊恐。

  说实在的,这女人的长相和身材在整个市局里都算得上出众的,可就不知道
为什么,我似乎一直不知道局里竟有这一位漂亮少妇——相貌不一般但却能一直
默默无闻,要么是这个人性格或者品行有问题,要么她是故意为之;其次,她的
确是个貌美的少妇,但她的面相,却让我觉得,这女人并不像是个好人。

  「哦……是秦苒吗?」夏雪平望了她一眼,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委屈,换上了
一副冰冷又攻击感极强的面孔。

  「啊,夏组长……你……还没走呢?」这个叫秦苒的女人躲避着我的眼睛,
望向夏雪平,舌头打着结地说道。

  「你来找我?我刚才去找你配的两盒子弹有问题么?」

  「呃……我没什么要找你的,呵呵,那两盒子弹也没问题。」秦苒对夏雪平
口吃着说着,听她说起话来,真是几次都怕她咬着自己的舌头,「我是……来找
那个谁……找何秋岩代理组长的。」

  这就有意思了,一个声称是来找我的人,竟然不敢直接看着我的脸。

  「哦,秦姐,您是来找我的?有何贵干?」我对她问道。

  「那个……小何代组长,我刚又给你们新来的这两个嫌疑人送了一床被褥,
已经叫拘留室的制服警签字收下了。就是来告诉你一声。」

  对我说话的时候,这个秦苒也依旧目光闪躲着——我的天,她的眼神就像是
Window xp系统里那个自带的《三维弹球》游戏里的弹珠球似的,就她这眼神,要
不是她喜欢我暗恋我,就应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可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今早之
前我跟这女人到底有什么交集。

  「这还用您亲自跑一趟跟我说?谢谢,辛苦您了。」

  「呵呵,别客气。」

  秦苒说完,便立刻有些灰溜溜地下了楼。

  她这么一来,反倒有点让我忘了我接下来要跟夏雪平说什么了。夏雪平抿了
抿她那柔软的嘴唇,似乎也跟我一样忘了要说什么。

  于是,又是一阵相顾无言,但也确实要比刚才少了些许尴尬,毕竟有的话咽
进肚子里、烂在心里,或者直接忘在脑子里,反而要比直接说出来好很多。

  「倒也不是全因为佳期叫我过来……」又是夏雪平先开了口,「你忘了,我
现在虽然被借调到国情部情报局,但我工作关系归根结底还在这么,我每周可是
都要回来去人事处签个到的。」

  「这么早人事处开门了吗?」

  「他们也24小时值班。」

  「哦,呵呵。」我不是不知道人事处也全天候,我其实也是没话找话。

  「我听说你跟周荻……又有别的任务了?」

  「是。不过我跟他不是一起。我主要负责市里,他那组的人改为归我管了,
他跑去负责市郊的事情。你和小赵也换组长了,等你忙完了上官果果的案子,回
特别调查组之后你就知道了。」

  「我听说是叶茗初直接领导我和冰格格。她直接和我说的。」

  「嗯,那就是吧。」

  「那你现在在查什么呢?」

  「呵呵,」夏雪平嫣然苦笑着,「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你到底想问什么?有
些东西,你忘了国情部的纪律是不让我说的么?说出来犯法。」

  我看着她那双能够融化一切的眼睛,心酸地对她点了点头。

  「说说你这案子吧,你现在有什么想法么?」

  我连连摇头:「就像佳期姐说的那样,光听俩人的供词听不出来什么真假。
还得去现场看看,查查证据,再看看那两个死者的死因,才能下决断……」

  没想到,夏雪平在听了我的话后,却如同离题一般地,狠狠地、对我轻声地
埋怨道:「你个小混蛋!你说你如果对于所有的事情,都是这种认真的态度,该
多好?」

  「嗯?」

  「没什么。」

  「那我想看看,你这个『F市第一女警』对这个案子有何高见?」

  夏雪平想了想,从桌上拿过了一张纸,写下了两个字,然后对折在了一起,
抛给了我。

  「涉及到上官家族这样的案子,我以前也没遇到过。不过类似的案子,很久
很久之前倒是发生过那么一起,我看过卷宗。所以其实,我倒是觉得这个案子本
身没那么难;最难的,反而是结案之后怎么收场。」

  「还跟我猜谜语?呵呵!」我接过了那张对折的纸,只要是放到之前,我还
会觉得她这小行为挺有趣的,但她现在这么做,却又让我想到好多事情她都不跟
我直接说明白;于是一时间,我又突然有点负气加赌气地没把那张纸打开,只是
随手放到了手边,「我说夏雪平,你现在什么话都不能跟我轻易清楚是不是?还
得跟我玩这一套……」

  「你不看?我这可算提前告诉你答案了,在这种事情上小孩子气什么?」

  「小孩子气」这四个字,可算彻底扎到了我的心脏深处,尤其再加上这案子
被她说得这么简单,我和胡佳期和一干天翔路分局的警察却早就头疼不已,我的
心里多多少少更加不舒服了一些。

  而且,还是像刚才胡佳期所说的那样,这个案子毕竟是我第一次需要从头到
尾负责的案子,现在在我胸腔里多少有那么一些自认当仁不让和想要证明自己的
自尊心;刚才我故意不让胡佳期去审问万美杉,而是自己亲自去,其中也有一部
分原因,是我猜到夏雪平就在一边看着,所以我才要故意「拼」给她看——当然,
我没想到自己居然玩砸了,还得她站出来救场。

  但是再往后的事情,我保证不会再掉链子了。

  「你的答案就都是对的哦?那艾立威在你身边潜伏七年,你咋都没发现呢?」
我故意刺激她道,并且多给夏雪平写字的那张纸对折了两折,「我还就『小孩子
气』了!我就不看!」

  「不看就不看,」夏雪平面无波澜地侧过身,低头道,「跟你重新相处这么
久,我也发现了,你这小混蛋爱任性的臭脾气如果上来了,九匹马都拉不回你!
也真是难为让劲峰把你从小带到这么大!」

  「你还好意思说呢?你不也是么?今天来之前不打招呼、玩突然袭击,刚才
又跟我打谜语,你昨天回家拿东西,也不事先说一声,还好意思指责我?我都是
随你你不知道么……」说到这,我又马上跟她摆摆手,「算了,不想跟你斗嘴:
有个事情跟你说一声,老爸从外地回来了。」

  「说的像谁想跟你斗嘴似的……劲峰回来了?他怎么连电话也不打一个?」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搞得灰头土脸的:电话、钱包、随身的行李箱好
像都丢了,走之前带了天冷时候能穿的衣服,结果昨晚他回去的时候,从头到脚
穿了一身地摊货,感觉还是临时淘腾出来的。而且他神秘兮兮的,跟你一样,也
不把话说清楚自己去南方到底干啥了——我反正感觉他不像是去进行一般的采访。
他说过两天可能还要往北走,具体干嘛也不说,只是说他可能要跟你见一面。手
机和电话号我已经帮他都办完了,估计上午九点多钟会送到家。」

  「那他现在就是还在家呗?」

  「对。」

  「我知道了。」夏雪平想了想,又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然后对我认真地说道,
「那盒秘鲁烟你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这你可就管不了我了。呵呵,你都从家里搬出去了,还管我干什么?你该
管的不是周荻周先生么?我这位『金句师兄』在警校当『专业学生』的时候,他
抽烟可比任何人都勤快。」

  夏雪平冷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背过脸沉默了片刻,又转过头对我说道:
「行吧,不管你就不管你了,反正这话我已经告诉你了,爱听不听……你到了年
纪了,也该找个好女孩了。」

  「是么?呵呵,你还想像之前那样,搞一大堆女生排着号坐我对面吃饭?」

  「呵呵,算了吧,你上次都给那些小姑娘恶心成什么样了?」夏雪平叹了口
气,看着监控显示屏上的万美杉,指了指她对我问道:「你真喜欢过这样的?」

  「哼,你不也喜欢过于峰那样的么?」我咬着后槽牙反过来问了一句。

  夏雪平不再掩饰,继而那层委屈和苦涩,又全都挂在了脸上。

  「咣咣咣——何秋岩?何秋岩在吗?诶,你还真在这……」

  正和夏雪平面临着再次陷入沉默的困局的时候,穿着一件白色派克羽绒服的
小C竟风风火火地从走廊外一路小跑到看守操控室的门口,敲了一阵门又发现门没
锁,便推门撒丫子蹦了进来。

  她喜出望外地便看着我便坐到了我身边,刚对着我抬起双臂,一转头却正好
撞上夏雪平干涸苦楚的目光:「哟……夏……阿姨,您……您也在呢?我……我
听说您……」

  夏雪平看着小C,马上对她温暖地笑了笑,又对我扬了扬下巴,同时指着屏幕
上的万美杉道:「她也挺不错的……至少比这个强多了。」

  「啊?雪平阿姨,您在说……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低着头对小C敷衍道,「找我来去现场?」

  「嗯,我去你们一组办公室找你,胡姐和那个姓王的女人说你可能是在这,
我就找你来了。」说着,小C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夏雪平,对我问道,「咱们……
走啊?」

  「你们去干正事吧,我还有别的任务,也就不在你这儿多逗留了。」说着,
夏雪平又看了看我手里捏着的那张叠起来的打印纸。

  「嗯。」我只是点了点头,依旧坐在沙发上无动于衷。

  夏雪平再次动了动嘴唇,随后她直接推门离开了。

  而我向前倾了倾身子,坐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

  「还不追啊?」

  一转头,小C正眨着眼睛,用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这眼神里充满了
期盼,我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期盼我去追夏雪平,还是不期盼;同时,她的眼神
里同样充满了委屈,甚至比我和夏雪平都委屈。

  「什么追不追的?下楼!」

  「去哪?现场还是先去你办公室?」

  「什么去哪不去哪……先下楼。」

  说着,我便也迈着焦急的步伐走出了操控室,并且捏紧了夏雪平给我的那张
纸。

  ——还好……我是说果然……不,其实是刚巧,当我走到二三楼之间的缓步
台的时候,便又听见了夏雪平的声音。

  「……楚惠,咱们俩也是老同事了,好多事情也算是风风雨雨一起经历过的。
我这个人,平常也不大会说话,但有些事,我还是想跟你提一句。」

  「瞧你这么煞有介事地……都是姐妹,你又是我领导上峰,这话叫你说的,
还没说事儿呢就让我下不来台了,哈哈。有啥话,雪平你直说吧!」站在楼梯阶
上的王楚惠,冲着夏雪平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地笑着。

  「我听说你对秋岩有点误会。」

  「这话怎么说的……」

  「秋岩这孩子还小,年少轻狂,免不了会有心思马虎、冲撞别人、一碗水端
不平的时候。楚惠你都算是我的师姐,更是秋岩的前辈,有些事情秋岩如果做得
不周到的,我希望你能多担待点,照顾照顾他。我虽然暂时不在咱们一组工作了,
但我还是会回来的,我请你千万别难为他。」

  「嗨……一定一定!你放心吧!」

  「嗯,那我先走了。」

  夏雪平转过身后,飒爽地抬手拢了拢右侧的长发、撩到了耳后,双手插进上
衣口袋里,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

  而王楚惠讪讪地看着夏雪平的背影,神色阴郁地朝着办公室走去。

  站在缓步台上的我,终究是没忍住自己的本意,打开了夏雪平抛给我的那张
纸。

  上面只写了两个字:「猜珠。」

  小C好奇地探过了小脑袋,看了眼那两个字:「这是什么意思啊?」

  的确,这俩字除了我和夏雪平以外,这世上根本没人能看得懂是什么意思。

  这得把话说到十一月份之前,那时候我和夏雪平还在R省,帮着徐远送完了东
西后,我俩就在R省游玩。某天在住处附近的小超市,竟然发现了那里有卖玻子汽
水的,汽水瓶口到瓶颈处卡了颗玻璃弹珠,喝之前必须先把玻璃珠摁下去才能喝
到里面的果味汽水——这个东西因为给不少9岁以下的小朋友的喉咙造成过卡塞、
甚至窒息导致死亡的也有,国内已经好久都没有卖的了。

  夏雪平也是,从小她就对这个东西有兴趣,但外公外婆生怕她把那玻璃珠卡
进嗓子眼里,因此她在那之前,就喝过一瓶,是舅舅偷着买给自己和她喝的,结
果当年上小学四年级的舅舅还结结实实地挨了外公一顿「棒子烧肉」。

  于是我为了给夏雪平解馋虫、外加让她回忆童年,就买了二十多瓶的玻子汽
水,一口干后,再把弹珠抠出来。

  她一个40岁的女人,我一个21岁的男人,我俩都把这世界上最禁忌的事情做
过了,结果那天我俩却就窝在酒店房间里,跟两个幼稚园的小孩子一样,趴在地
上打弹珠玩,玩了一整天——当然,后来我俩又慢慢地相互挑逗着脱光了衣服,
在彼此的身上玩着弹珠。

  我还因为做「倒平桥」的时候,根本没办法用肚脐好好盛住弹珠,而被她各
种笑话笨,不过好几次,都是我已经找到平衡之后,她或者在我的肋下活肉上抓
痒,或者朝我的腋下、龟头吹气,让我根本撑不住。

  她倒也是厉害,虽然她也是极其怕痒的,但无论我怎么捉弄她、哪怕是故意
抓一把散珠在她的阴阜上揉搓、把她的软穴搓得都是蜜水,她也竟然能撑住保持
纹丝不动:「倒平桥」的时候她最多能在肚子上放八颗弹珠,而平板撑的时候,
在她的臀窝那里竟然能放得下十二颗。

  后来我跟她一起在浴缸里泡澡的时候,我也是想故意报复捉弄回来,攥着弹
珠的我灵机一动,便哄她说要给她变个魔术并玩个游戏:让她猜我哪只手上没有
弹珠,而且左手右手若是猜错,都会有不一样的「惩罚」。

  「你还能变出什么花花来呀?那好,开始吧……」

  「你得闭上眼睛,不能偷看啊!闭上眼睛查五个数!」

  「行行行,我不偷看……一、二、三、四、五……嘻嘻,你个小混蛋,像回
事似的!好了没?」

  「好了,你猜吧。」

  「猜哪只手里没有小球球是吧?行……嗯……我猜左手!」

  当我左手一打开,里面却有一颗小弹珠。

  「嘿!行吧……有什么惩罚措施啊?」

  我故意嘿嘿一笑,把她死死按在浴缸壁上,用舌尖和嘴里事先含着的弹珠,
来回舔弄了一番她胸前的两颗奶茶色的小葡萄。

  「哎呀……你讨厌!讨厌的小坏蛋!嗯……嗯……我就知道没好事情!」夏
雪平嘴上娇嗔着,却任由我把她的双乳乳尖舔弄到比那玻璃弹珠还要坚挺。

  「嘿嘿嘿!行啦!第二回合开始了啊!」

  「行!但是这回可说好,我如果猜对了,我也得惩罚惩罚你!」

  「你想咋惩罚我啊?」

  「先不告诉你!快点吧,我可闭上眼睛了啊!一、二、三……」

  「嘿!你等会儿呃……」

  「……四、五!我睁眼了啊!这回我猜是右手!」

  「你玩赖!我都没准备好呢……」

  「哈哈哈我不管!我就猜右手!」

  「那你确定是吧……好吧,右手——你看看,哈哈哈你又输了我的小孤狼大
人!」

  「你?」

  夏雪平立刻同时攥住了我的两只手,一打开,其实在我的左右手里面都有一
颗小弹珠;

  但我也一直怀疑,夏雪平当时根本不是不知道,因为我忘不了在我打开双手
之后,她的眼神中,除了满满的宠溺爱意之外,还有一层早就把我这小把戏了然
于胸的含义,只是她嘴上不服道:「你个小家伙,对你妈妈我还玩这套路啊?欺
负人!」

  「我就欺负人了!我这个小混蛋,就是要欺负妈妈!嘻嘻嘻……我可要惩罚
你了啊!」说罢,我趁着浴缸里的天然温泉加上泡泡浴的腻滑,把夏雪平的双腿
拽了起来,扛到了我的肩头,又用着自己的舌头和嘴里的弹珠,磨弄着她的阴唇
和石榴籽一般的阴蒂珠,疯狂吸舐着甘咸中带着那股专属于夏雪平的、带着淡淡
麝香味道的嫩汁香蜜;同时,自己的双手又肆意地,在她那对儿柔软温热的豪乳
上尽情揉抓着。

  「哦……啊!你个小坏家伙!啊……小混蛋……还能这么算计妈妈呀?哦哟……
啊……小混蛋……我不许你这么抓妈妈的胸……啊……哼,小混蛋!两只手都不
是什么好东西!」

  ……

  ——两只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就是说,这就是你对这个案子的推测么?

  我看了看身边的小C,苦笑了一声:「没什么意思,呵呵。走吧,叫上胡佳期
白浩远他们俩,咱们一起去现场看一下。」

偷拍 2022-7-29 22:05

               (08.05)

  早上出发的时候,差不多是七点十几分的样子,太阳刚从东边露头;等晚上
回到局里了,已经过了八点半,连月亮都说她有点困了。

  ——「哎呦呵,这个点儿才来啊?都没饭喽!」

  ——「哎呀,你们几个咋这个点儿才来呢?又有案子啊?」

  ——「啊对,可不是有案子吗……他们不是那个谁的案子么?上官立雄儿子
的案子吗?

  ——」哦。你咋看出来他们是重案一组的呢?哈哈,我都没看出来。

  ——「那你看看……不认识吧,这不是重案一组那个小何、夏雪平儿子么?
完了他身边那个女的,不就是重案一组姓胡那个小破鞋么……」

  ——「咳咳,你小点声……」

  ——「呵呵,咋的?背着老公在外头偷人儿害怕人说呀?」

  ……

  而此刻,虽然这帮边聊着天边嗑着花生仁的大爷大姨们,他们带着戏谑的碎
碎念都被我们几个听在耳朵里,但是,此刻饥寒交迫外加一身疲惫的胡佳期,已
然没了反过去顶几嘴的欲望和气力。

  「我的个天……」而白浩远更是哭丧着脸,对着这帮闲着没事儿、那我们几
个当戏看的食堂阿姨大爷们问道,「连一点米饭馒头都没了吗?如果有干粮的话,
就点儿咸菜疙瘩也行啊?」

  ——「都没了,连半点儿清汤的汤渣都没了。」

  ——「我这的腐乳还剩点儿汤,问题在于你们也没干粮啊,那玩意咸的齁喽
的,给你们了你们咋吃?」

  ——「再想吃就得等明天了,过一会俺们就都下班了!」

  ——「要么你们再等会儿,待会儿九点半,这几个档口的那些什么咖喱饭、
越南牛河的师傅还能回来做点宵夜。」

  ——「今天主食下的都特别快。你们几个是一点儿饭都没吃啊?」

  我倒是无所谓了,毕竟我自己一个人,也算不差钱;小C倒还好说,我听说最
近她也因为协助破了不少案子,薪水上加了不少奖金;今天一直帮着我在办公室
值班的「菜鸟七人组」也无所谓,他们还算是学生,花钱大手大脚的也没数;其
他人里头,从胡佳期白浩远、到跟着我们今天跑了一天的制服大队和保卫处的这
几个,有一个算一个,一个比一个抠门,他们平时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决,就因
为食堂的饭菜比外面吃得好的同时比外面便宜了不止一倍两倍,就为了剩下点儿
钱来过日子。现在突然说食堂没饭菜了,他们原本就疲惫加饥饿的脸上,便都徒
增了几层沮丧。

  ……唉,关键这一天下来,咱们哪有真正的工夫和心思吃饭啊?

  本来如果按照我最初的设想,先去长岛酒店勘察现场、并对那两个被上官衙
内打晕的保安进行寻访、外加查看酒店楼层跟大堂监控录像,然后再去滨松街的
「云端巴比伦」的B座913室进行现场查验,然后再去跟天翔路那边询问一下昨晚
的情况,再回到局里,至少能在食堂吃个消停晚饭。

  哪知道这一天,事情频出。

  除了我、白浩远、胡佳期还有小C以外,跟我们同行的还有三位帮着充当助理
鉴识官的鉴定课前辈;另外,我一直眼见着郑睿安、姚国雄这俩,一天天无所事
事,却一直对我意见颇大,虽说省厅篮球比赛,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并给他们撑
腰让他们跟揩了胡敬鲂身上的一层厚油水,这俩人到底对我还是有了笑脸,可我
因为为了维护夏雪平跟他们那点单薄友谊而忍气吞声的苦,一直不太让我舒服,
所以这次这个烫手的地瓜,他俩也得跟着我一起接着;重案一组不养闲人,我也
总归要给他俩找点事情做。于是我在一组办公室里,当着其他人的面儿,把他们
俩的名字署在了电子档案里,然后又迅速打印了一份,让他俩各自签了字、盖了
章,然后迅速扫描留底。他俩倒也没有不情愿,毕竟一人一万块钱的年终奖,给
他们都喂饱了;不过貌似是因为从十月底夏雪平就没在一组里看着他们,他们俩
也懒散惯了,偶尔一让他俩跟着出任务,二人都有点磨磨蹭蹭的。

  而再之前,其他人都没来,而杨沅沅、秦耀、傅穹羽这几个来得又是出奇的
早,我便把上官果果不想见自己律师的意思跟他们几个说了,让他们等上官家族
的律师来了之后把这话传达给对方;顺便我还给他们留了点作业——查资料,找
新闻。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上官家族的新闻、兰信飞的资料、狄家父子的背
景、隋琼岚的公司……这些东西他们也喜欢看,我也是真没多余时间查。要不是
说确实会触碰到警察守则和国家情报调查部定下来的纪律,外加可能会旁生枝节,
我都想让他们几个帮我去跟踪周荻和夏雪平。

  我原来的车子废了,与我同行的这八个人里面又没有一个有私家车的;眼见
着早上,我都初步地跟上官果果和万美杉问过了话,总务处的要给他们送的外加
后续收拾的被褥枕头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没备置齐全——也真不知道老邵大爷
那帮人一天天到晚都在忙啥呢,竟只留下两个人值班;此刻总务处工作效率,我
实在不敢恭维,我也没想着去问他们要车开,只打算马上叫两辆出租车就算了。
结果我前脚刚迈出市局院子的大门,我的电话正好响了:——来电显示:老狐狸。

  「喂,秋岩,你们出发了吗?」

  「嗯,马上。您什么指示?」

  「制服大队我叫了两个人,老隋和小齐,让他俩跟着你们一起去吧。」

  「这……我们人够了啊?」其实按说我跟制服大队的隋老哥和齐大姐的关系
也算不错,我并不反感他们俩,但我实在觉得麻烦:本来我们一行九个人,三台
出租车就够了,现在又加俩,浩浩荡荡的四台出租车,这一天下来绕着小半个F市
走,得多少钱?局里现在公费的报销预算被省里剥了不少,这些钱可能也就能报
销一部分的;而蔡励晟给我的那张算是封口费的信用卡,这几天七七八八的了——
我又是请全重案一组人吃饭,又是请美茵她们同学吃饭喝东西,还有那天去了花
豹开得那家贼贵的夜店、虽说我那桌被花豹免了单,但夏雪平那天出现在的那张
卡座的消费,还是被他们的店长算在了我的账上;另外,好像美茵那臭丫头片子
捂在自己手里头的时候也花了不少,也不知道都去买啥了。现在我这张卡上还剩
差不多小15万新政府币,说少也不少,但是如果不节约点儿花,这点钱恐怕很快
就会花光。

  「就让他们跟着你去吧!正好,他们俩也都是天翔路分局出身,你们要是去
那边的话,他们俩对于那边也比你们都熟悉。」

  「但我们这已经都九个人了……还都没车……」

  「你那辆呢……哦对,撞坏了是吧?他都开车,老隋开一辆现代Elantra,
小齐那是一辆吉普,这就能坐下七个人了。你们再剩下来的那俩去叫辆出租车吧,
今天回来之后,直接把票据顺门缝塞我办公室,我拿我的钱给你报销。」

  徐远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已经没有了拒绝的余地了,只好赶紧答应。

  「咋的了?」等我挂了电话,胡佳期马上对我问道,「局长的电话?」

  「嗯,说是让制服大队的隋老哥和齐大姐跟着,」我对胡佳期复述道,「我
说了不用,徐局非说他俩都是天翔路升来的,能帮上忙。」

  「呵呵!」在一旁的姚国雄听了这话,跟郑睿安俩人相视一笑,随后他又别
有意味地看着我,「他俩都从天翔路调来咱们市局多少年了呢?他俩当时在天翔
路时候的那些老人儿,不是升官调走了,就是退休辞职了。天翔路分局管辖片区
他们清楚这不假,但要说分局里本身的情况啊,呵呵,恐怕可不比咱们了解多少。」

  「那为啥还非得让他俩跟着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郑睿安露出了一副窥破一切的得意的笑,「早先徐
局还不是局长、几次因为得罪上头而被下放的时候,就跟老隋和齐姐关系不错,
可以说老隋和齐姐,都是徐局带出来的。秋岩,这俩啊,这次实际上就帮着局长
看着咱们的。」

  「对呗。咱们市局制服大队一直是徐局自己兼任队长,听说上峰有意要扩大
咱们市局的编制,好像说徐局跟聂厅提名的制服大队队长跟副队长候选人,就是
老隋和齐姐。」

  「聊啥呢都在这……呵呵!」

  正说话的时候,隋老哥和齐大姐都从楼里走了出来。

  「能聊啥?夸你们二位呢呗!徐局座眼前的俩大红人!」白浩远跟着笑道。
几个人打了个哈哈,都准备跟着隋老哥和齐师姐上车,而我正有些被懵住了、有
点缓不过味儿来,为什么这次徐远显得对我有些不信任的时候,我的电话又响了:—
—来电显示:大倭瓜。

  「小子,你要带人去命案现场是吧?已经在路上了吗?」

  「呃……还没呢,您又有啥吩咐吗?」——来,让我们竞猜一下沈量才这时
候又把电话打过来是想干什么。

  「没啥事情……你这样,我让小孟和小宁跟你们一起,他俩再带四个咱们保
卫处的人过去;另外,上官公子那边我也让四个人去候着了,之后除了案子相关
的事情,上官公子其他的什么需要,都交给我,我让保卫处的人去忙活,小何,
你就别操心了,专心找证据还上官公子清白,知道吧?」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顶上了一头黑线——我也确实快晕过去了:「不是……
那个……沈副局座,咱们同行的人已经挺多的了,我说……」

  「不是,人多点怎么了?总共我就让六个人跟你们过去,人能多多少?你等
会儿……」沈量才说着说着,卡了个嗑,又对我问道,「徐远是不是也派人跟着
你们了?」

  「呃……啊、啊!」看着眼前跟其他人笑呵呵聊天的隋师兄跟齐大姐,我实
在不好把每一个字都明说出来。

  「嗬!做得可够极致的哈——派人过去看着你,然后把案情进展随时随地报
告给他,他好去跟聂仕铭还有蓝党的那帮人讨论,是吧?」随后,沈量才又语气
犀利地对我质问道,「小何,你不想让我的人跟你走,是徐远命令你的吧?」

  「不……这话您怎么说的呢?」——好么,我何秋岩成了他俩之间用来拔河
的绳子了,俩人相互较劲,劲却全作用到了我身上——「我不是这意思!最主要、
最现实的问题是,我们这边车不够!我这边,咱们制服队隋老哥、齐大姐他俩都
开车,还扔下俩人得去打车才行;您这边又给我塞过来六个,我们要不要直接包
下来一辆公交啊?」

  「喔,是这么回事啊……这样吧,你们出发也不差这一会儿了,我这就叫小
孟、小宁下去,找总务处要俩面包儿,车里地儿足够大,也舒服点儿,一个里头
能坐下十个人,我用不着他(指徐远)派人开车去!你稍等一会儿吧,昂!」

  不容我进行更多的「谦让」,沈量才直接就把电话挂断了;但我也拗不过他,
尤其刚才他质问我是不是徐远要求我不许他派人跟我的时候,听他那语气,我真
怀疑这万一,我真没让那个姓孟的和姓周的两个保卫处的便衣干警跟着我去现场,
沈量才是不是要把我胳膊腿而都给卸了。说起来这世界也挺有趣,先前他们这群
没事总愿意会伙儿去「敦盛」喝酒的长官里头,苏媚珍一个、艾立威一个,都不
是好人,这俩人一个跟徐远的关系不清不楚,另一个早被沈量才认定必须接夏雪
平的班担任重案一组组长;但他们俩都在的时候吧,徐远和沈量才之间的关系看
起来还都挺好,现在他俩一个跑了、一个死了,原本称兄道弟的正副局长却开始
剑拔弩张起来。

  真不得不说,这想做好人的人,永远赶不上会做好人的坏人。有些事情,真
不是一般人能劝得了、摆得平的。

  反正徐沈这两位硬塞给我这么些人,我也没短什么东西,就让他们跟着来了,
虽然说分配坐车的时候还是比较麻烦。从目前来看,所有人对保卫处的好感度,
以平均水平来讲在局里目前是排在倒数第一的——全局里几乎没几个是没受过他
们的气,而他们一直保持着老内务处那种盛气凌人的德性,并且又没像风纪处那
样一度沦落,而是一直跟着沈量才吃香喝辣,所以他们对谁也都瞧不起。姓孟的
和姓宁的来了之后,也就我是看人家确实从总务处那儿搞来了两台面包儿,出于
礼貌我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其他的人见着他们六个,连搭茬儿的都没一个,更别
说制服大队的人跟他们保卫处的矛盾,那可比一度重案一组跟二组、还有现在的
一组跟风纪处的矛盾激烈多了,隋齐二人与孟宁等六个照上面儿之后,尽管谁都
没跟对方说话,但单看他们的眼神,我真怕下一秒他们就在我面前拔枪对火。

  警察局的「面包儿」的座位配置,就算对于再好的车型而言,也并不像一般
的商务汽车或者小型客车那样,正副驾驶位之后以「3-3-4」的座位进行分布,往
往车子后面一般都是特制的或者改造的双开门,跟分局里、派出所里、特警队里
的冲锋车是对标的,虽然并不一定安装了警灯,但也是为了特殊情况的时候,方
便乘车人从前后四处第一时间下车而设计的——所以顶大天,车上的配制是「3-
3-3」或者「2-3-3」,得给座位和座位之间流出来过道,一趟车上算上司机和副
驾驶,也就能坐十个人。等姓孟的和姓宁的把车子开过来后,隋老哥直接通过我
这跟他们要走了一辆,根本也没想着让他们的人帮着我们开车;而另外多余出来
的一个,我也真是择来择去,又问了小C,最后从她们鉴定课那三位帮忙的师兄里
调了一个性情比较随和温顺、平时又比较「宅男」性子的师兄,委屈他跟保卫处
的人坐了另一趟车。

  ——就从等徐沈俩人硬塞给我的人来找我,到分配好车子座位,这就已经快
耽误到了八点二十。可能稍晚了一些的时间看起来不可怕,然而,这恰恰是早高
峰临近收尾的时候,而浪速广场也好、滨松街天翔路那边也罢全都是靠近城西金
融商业区,这时候的路况根本就是灾难,更别提想要开车过去,还得经过越铁路
的弦桥,堵车堵得人直想上洗手间。

  九点二十的时候,我们才终于到了长岛酒店,十七个人一起进了酒店大堂,
搞得像砸场子一样,吓得大堂经理和一众服务员目瞪口呆。既然来了这么多人,
我也不能放着制服队和保卫处的人干喘气,于是我便让白浩远带着隋齐两位去查
昨晚的监控录像,让保卫处姓孟的带人协助小C勘察现场,我则跟着胡佳期一起去
找那两个被揍晕的保安问话。

  问话问了一小时,进展还都算顺利,却没想到这时候我的电话又响了:「哪
位?」

  「何秋岩警官吗?你好,我这边是省厅副局长秘书办公室。胡副厅长让我通
知您和胡佳期警官,还有跟你一起在办案的各位警官,包括随行的法医鉴识官们,
马上到咱们省厅一趟。胡副厅长有要紧话交代给你们。」

  「啥?」

  「还需要我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吗?胡副厅长的时间很紧,请你们马上过来。」

  我立刻看了一下电话号,并皱着眉抿着嘴默算了一下电话区号,仔细一算,
发现这电话确实应该是省厅方面的,要不然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来一个电话说要
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到省厅去,我还真以为是电话诈骗。

  「那我们F市局的沈副局长呢?他不是也在省厅呢吗?这个电话怎么不是他打
给我呢?」

  「贵局沈副局长现在就在跟我们胡钧座一起开会,他没有多余时间,」接着,
这个秘书态度高傲又冷漠地补了一句,「你们快点过来吧!胡钧座没时间专门等
你们!」

  这个态度真让我生气,尤其发号施令的还是胡敬鲂的人。

  「怎么了?谁来的电话?」胡佳期好奇而又不放心地看了看我。

  「没事……咱们先接着把咱们要问的东西跟二位大哥问完。」

  我故意抻着时间,一直等到把两个保安近期一直看到的关于上官果果和顾绍
仪的事情,再加上昨天晚上的事情都问了个清楚,才跟同行的其他人说了这件事。
而当时小C和鉴定课的其他人已经在现场搜集了不少东西,有些东西存放在恒温箱
里,是要马上拿去化验的,而且昨天晚上一直在玄菟路分局暂存的顾绍仪的尸体,
在这个时候也已经被送到了鉴定课。稍稍一想,我也不等保卫处、制服大队在小
C身边一左一右地瞎商量,直接掏了一张大红票给了之前那位被迫跟着保卫处那辆
车的鉴定课师兄,让他先打车回局里,并让他留好票据跟徐远那里报账,剩下的
钱就直接给他当辛苦费了。

  花了差不多又二十多分钟,我们一帮人总算来到了省厅,可到了省厅大楼里,
我们也没马上见到胡敬鲂,而是被之前给我打来电话的那个秘书安排到了胡敬鲂
办公室对面走廊里的长椅上。省厅的大楼是一幢老楼,这是伪政权统治结束之后
俄国人原本是当做苏联F市军管委员会的大楼而盖起来的。十多年前经历过一次改
建,每间办公室、会议室里除了暖气片以外还都加了中央空调,因此大楼的各个
屋子里倒是很暖和;可问题是在于也不知那个规划翻修的碎催是怎么想的,每个
房间都按了中央空调,而走廊里却一块暖气片都没有,周围的装潢还都是用的大
理石材料,弄得这走廊里就跟个冰窖似的,闷冷透骨。我们所有人,坐的本来就
是冷凳子,时间久了,膝盖都忍不住打颤;到最后我和小C、胡佳期还有白浩远也
都不顾不上体面利益,干脆四个人挤在一块稍微能取点暖,其他人之间也互不熟
悉,也没好意思像我们几个凑成一簇,只好站起身,在原地不停踏着小碎步热热
身,就连平时到哪都硬直腰杆的那几个保卫处的人,此刻一个个的,也都被冻得
缩脖子端腕儿。

  看着时不时从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的、不知道是跟从胡敬鲂的还是在聂仕铭麾
下的那些个秘书亲信们,端着热咖啡蜂蜜水,时不时地还朝着我们瞟上几眼,我
们几个当真是嫉妒在心里、恨在牙根上。

  等快到了十一点,胡敬鲂才终于从大老远一个会议室里走了出来,身边的一
个一身制服的亲信立刻帮着胡敬鲂套上了一件黑色貂皮大衣,身后的沈量才一见,
帮着胡敬鲂整理着大衣领子袖子、又从门口一路小跑回屋里,然后迅速健步如飞
地跑回到胡敬鲂身边,急匆匆递上了一顶棕色水獭毛的毡帽。

  「呵呵,你们就说吧,你啥时候见过咱们的沈量才副局座被人驯得跟一只小
乖猫似的?」白浩远轻轻地讪笑了几声,躲着保卫处那几双耳朵,凑在胡佳期身
边,同时对我和小C问道。

  「就他?还小猫呢?我的天啊,你可别侮辱小动物了行不行?」小C嫌弃地摇
了摇头。

  「哈哈……好像他在那个王瑜婕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胡佳期一边看
着沈量才在胡敬鲂身边鞍前马后的模样一边说着。

  「啥?他俩还真在一起了?」

  我倒是对沈量才和王瑜婕真的确定了关系有点惊讶,以我对沈量才的猜测,
这个人怎么说也得找个年轻的、看起来没怎么遭到社会浸染蹂躏的小丫头做女朋
友——没经过社会浸染蹂躏,所以他就能拿来自己浸染蹂躏。当着胡佳期的面儿,
有些话我不好说,不过王瑜婕这个女人,虽说确实挺可怜,但她的黑历史实在不
堪回首:专职情妇出身,然后被人卖到了淫窝里接客,后来还被训练成了性奴,
甚至还有过长期跟狗交媾的经历,这样的女人沈量才都能接受,我还真觉得有点
意外。

  「你不知道啊?我之前帮着他送东西,然后又给他带材料回家,然后就发现
了那个王瑜婕现在就住在沈量才他家里。之前这女人被二组从那个器官工厂里解
救出来以后,被送到警务医院跟戒毒中心治疗的时候,沈量才就总去看她,现在
那女人一个幼儿园当老师呢,工作也是沈副局帮着找的;而且好几次他下班,都
是那个女人来接他,现在还总开一辆雪佛兰接他。」

  「哦……」沈量才帮着王瑜婕找工作、还有王瑜婕总来接沈量才下班的事情
我倒是知道,没想到他俩这么快就同居了。不过如果沈量才真的用现在对胡敬鲂
这么无微不至的态度去对待那个王瑜婕,这也确实是那个王瑜婕的幸运。

  「老许跟老姚出去吃饭的时候,看见过咱沈副局主动亲了那个姓王的女人。
是吧老姚?」白浩远又转头抬了抬下巴,对姚国雄问道。

  「咳咳……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站在我们身旁的姚国雄连连咳嗽了几
声,我们再一回头,就见到胡敬鲂和沈量才已经走到了距离我们身前二十步的位
置。好在胡敬鲂之前也一直在跟沈量才两个人相互耳语着什么,沈量才似乎没听
到我们刚才说的话。

  等胡敬鲂和沈量才走到距离我们面前十步的时候,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当然
我和小C是起立得比较迟疑的。小C完全是看我起身她才起来,而我,本来不想尊
重眼前这位穿得跟个暖手炉一般的家伙,即便大早上沈量才在我面前那么夸他,
胡敬鲂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在我这里至少目前为止,也没什么值得我尊重的——至
于我最后还是立正站好,只是因为我在尊重他现在的职位以及那个职位所代表的
警察系统罢了。但是,我也看得出来这个老家伙似乎也没睡好,双眼中也不少见
地布满了血丝。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上官果果被逮到天翔路警察局的消息被上报到省厅之后,
胡敬鲂直接是这么一身里面套着睡衣,就着急忙慌跑回了他的办公室里,他在他
的办公室里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至于都打给了谁,似乎外人没有一个知道的,只
是后来,有人看见红党Y省党部副主席尤仁发戴着口罩、围着围巾,在六个红党政
保处的保卫员的簇拥下进了省厅大楼,然后直接进了胡敬鲂的办公室,一直待到
到了早上五点半才走;

  而走廊另一边的厅长办公室,则正好是反向对应:昨天接到天翔路分局的上
报之后,一直在办公室里加班的聂仕铭,在短暂地跟穿着一身睡衣的胡敬鲂,就
在此刻我站着的这个位置上碰了个头、说了不超过十句话之后,就立刻带人坐上
车朝着城南离开了省厅,具体见谁去了他根本没跟任何人说。

  ——城南能是什么地方呢?

  按照聂仕铭支持蓝党这一条思路往下推理,在这种时候他也可能是去找Y省蓝
党高层会面,只是这样的话,他应该去的地方是城北。上次艾立威挟持我时候所
在的那座蓝山文化会馆就在城北,再往北一点,就是Y省蓝党党部。

  而城南……城南倒是有这么一个地方,那就是上次我去见隋琼岚的时候,跟
美茵一起吃饭的那家餐厅。

  「行了,也不用给我敬礼、搞得这么有仪式感了。我现在也没心思!」胡敬
鲂从头到尾扫了我们所有人一眼,这家伙的脸色可比前几天打篮球的时候差远了,
当然当他最后把目光放在我脸上的时候,原本就挂了黑眼圈的凸目上头更多了一
层憎恶的光:「我问你,早上上官果果是你审的吗?」

  「是我审的。徐局长和沈副局长说把这个案子交给我……」

  没等我把话说完,胡敬鲂立刻冲我理直气壮地爆喝道:「审个屁!去年以前
你在警校的时候,你的各科目成绩单我就看过:就你这猪脑子,你的成绩到底是
夏雪平替你说好话讨来的,还是有些胆儿怂的教官老师们看你那个早就蹬腿儿归
西的外公的身份给你保来的啊!」

  一番话说完,我周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转头侧目看着我,包括那几个跟我有
隔阂的保卫处便衣在内,他们脑门上和后脖子上的汗都跟着流了下来。

  「什么话这叫……」小C也忍不住看了看我,她倒是没慌,但也没什么胆子敢
直视胡敬鲂,而是把身子转过去一半,在我侧耳边小声蛐咕了半句。

  而我就这么被毫无理由的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心里自然也是气不打一出来:
骂我猪脑子无所谓,谁没被几个无良上司扣过帽子、当过撒气桶呢;带上夏雪平
也算了,我跟夏雪平现在关系断了归断了,一码归一码,他之前想找人强奸夏雪
平、想杀了夏雪平,这笔账我还记着,不过他俩也倒是老冤家了,有志气不在这
一两句话上;

  可他骂我外公这件事,我绝对不能忍——我从上警专以来遇到的所有人里头,
就算是再怎么看不上我何秋岩的,提起我外公夏涛的时候也得是非常尊重的;你
胡敬鲂多大的腕儿,何德何能,敢这么说我外公?

  只是我没马上吱声反怼回去,我倒要看看他还能说些什么。

  听到胡敬鲂提到了我外公,站在他身边的沈量才也突然有些挂不住面子了,
看了看我之后惭愧地笑道:「呵呵……那个,钧座,您消消气。这孩子早上去审
讯的事情我是知道的,而且他确实也没难为上官公子,还跟着忙前忙后的把事情
张罗的好好的呢!」

  「『没难为』?你是觉得『没难为』,人家上官副总理那儿如果听说了这么
个事情,你觉得他会不会也这么觉得!天翔路的调查简报我都看了,这很明显就
是那个什么律师的姘头设计害人吗?这点事情你们都看不出来?」说着又转头骂
了我一句,「就着茅坑里臭石头一样的糊涂脑子,还警校高材生呢?——我就没
见过从警专升学警院的学生里有真正糊得上墙的!」接着他又转过身,既是在训
斥沈量才,又是在训我们,「而那个顾小姐的先天性心脏病的病志,我昨天晚上
就派咱们省厅的人查到了!这点事情,你们市局的人怎么就办不明白?告诉你们
所有人,现在趁早给我把所有不利于上官果果的调查给我听咯!要不然,你们有
一个算一个,到时候被人吃了不吐骨头,谁都保不了你们!」

  ——得了,又是典型的无罪推论。只不过在今天早上,沈量才好歹还同意我
去审讯一下上官果果,让我去「走个形式」,而在胡敬鲂这里,我连去问个话都
是罪过。

  仅仅几句话,胡敬鲂就把沈量才说得脸色羞红——而且看得出来,真不是装
的,沈量才是真心对胡敬鲂五体投地、服服帖帖:「这个……钧座,是我们失职……
「说着,他又对我招招手:「何秋岩!你赶紧道……」

  但他胡敬鲂是沈量才的主子,并不是我何秋岩的——就连沈量才也算不得是
我的主子。所以我没等沈量才把那个「歉」字说出来,我便直接对胡敬鲂说道:
「我们市局关于上官衙内这件事情,还真是搞不明白了;我还真心想请教一下胡
副厅座:徐远局长早上跟我吩咐,让我把今天这件案子从上官果果那儿深挖,而
咱们沈副局长替您着想,本来就是按照您的思路,让我意思意思敷衍了事——我
照着沈副局长的意思办了;现在您连着沈副局长跟我一堆骂了,又说压根儿我就
不该审上官衙内,胡副厅长,敢问如果要是马上聂厅长和徐局长追究下来,您说
我该怎么办?是,我们这些年轻人、小资格的,没你们上峰眼界高、脑子灵,但
你总得给咱们指条明路、活路吧?再者,马上就是大选了,咱们省的选举日还比
别的省晚几天,时间撑得越长媒体越发酵,如果按您现在所说的,我们把所有不
利于上官果果的调查都停下,这件事情捅到媒体那里去,」说到这里我故意抬起
头,盯准了胡敬鲂的眼睛,「请问咱们遵从您胡副厅长命令做事的,到底在是给
执政党添彩呢,还是给他们上眼药呢?」

  胡敬鲂一边瞪着我的眼睛,一边听着我的话,我看得出他在我说出这些话的
差不多一分十几秒里,少说有三次想扇我耳光,把他的脸气得通红;而最后的最
后,当我提起媒体的时候,胡敬鲂更是快把头气炸了,却一时半刻又不知道该说
什么该做什么。媒体对于一个人的杀伤力可太狠了,夏雪平近十年以来被媒体给
迫害摧残成什么样,我想全Y省的警察不是不知道,毕竟夏雪平算是挺过来了;试
问除了夏雪平以外,全Y省乃至全天下,又有谁能撑得过媒体舆论的攻击的?

  ——更别提,如果在上官果果这件事上一不留神,还能把全红党的人都搭进
去。这个风险,胡敬鲂就算再能耐他也承担不起。

  「你……行啊,小子!要不然你们重案一组的人,怎么有力气把省厅的球赛
奖金赢去呢?底气都挺足!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如果被人收拾到最后,死都
不知道怎么死的,到时候可别哭!」胡敬鲂恨恨地说着,听他的发音嚼字,好像
还差点咬了舌头,紧接着又一甩袖子,迅速下了楼。「咱们走吧,还得赶紧去省
政府,跟杨省长知会一声!」

  「唉!你啊!哼……」

  见着胡敬鲂憋了一肚子火,沈量才更加惶恐,他指了指我,呲了半天牙,却
终究也说不出来什么。转过身见胡敬鲂已然走到了缓步台上,便也撒丫子紧随其
后跟着下了楼。

  「呵呵,还是秋岩厉害,连副厅长都敢叫板!」郑睿安在一旁讪讪又小心翼
翼地说道。

  「秋岩毕竟是秋岩啊,雪平的儿子、夏涛老先生的外孙;咱们是谁啊?让你
怼你敢么?」姚国雄也阴阳怪气地说道。

  「神气什么!一颗烂倭瓜、一只臭黄鼠狼!而且姓什么不好,还偏偏姓胡?
我看他就是狐假虎威!」等胡敬鲂走远了,小C便站在我身边一个劲儿地替我说着
气话,还仅仅拽着我的袖子,说到兴头上也不管胡佳期就在她身边站着了,「你
还真挺向着秋岩的呢?我说真的,你们俩怎么就没走到一块呢?」胡佳期倒是不
在意,跟白浩远对视片刻,又笑着对小C说道。

  「那是,我跟何秋岩的关系还用说?谁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啊呀……
佳期姐,我刚才的话可不是冲着你啊!我就是看不惯那个大倭瓜!现在外加那个
黄鼠狼——你看他穿的那一身,毛毛扎扎的,还弄了一顶水皮子的帽子,那不就
是一只黄鼠狼吗?所有人听着啊:现在这只黄鼠狼也记在我的小本本上了!」接
着她又转头看向了白浩远,「哼,不过你可别跟我俩晒脸,那个什么艾立威活着
的时候,你可没少给我家秋岩穿小鞋吧?看在佳期姐的面子上,我暂时先把你的
名字擦了,但你可注意点,要不然你随时都会被我记在小本本上的!」

  「是是是!我错了!我早就跟秋岩陪过不是了,我现在再郑重向您赔礼道歉——
吴大法医对不起!」

  他们几个在一旁相互开着玩笑,而我望着胡敬鲂和沈量才的背影,却一点都
笑不出来。红党对我来说,因为杨君实在Y省的执政领导能力,一直都是代表着榜
样的群体,再加上前不久我刚发现外公本人是对红党有很大倾向的,还有张霁隆
和陆冬青两个人,也都对我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只是上官果果这案子,外加
沈量才和胡敬鲂对于这件事情的表态,着实把我心里对执政党经年累月产生的好
感瞬间消耗殆尽。

  当然,胡敬鲂说马上得带着沈量才去省政府找杨君实「知会一声」,但是到
现在为止,张霁隆居然连一个招呼都没给我打过,这件事不光我犯嘀咕,身边这
几位知道我跟张霁隆熟识的,也都跟着开始吃起瓜来;而从各种传闻当中,我也
没听说关于杨君实本人对上官果果这个案子有任何的表态。

  「这不对啊,按说这从昨天半夜胡敬鲂到刚才沈副局,他们这一通操作表明
其实红党Y省党部对副相衙内这事情想管的呀?结果到现在咱们这位张总裁,竟能
一个电话不给小何组长打?」

  姚国雄看了看刚刚问出这些问题的郑睿安,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地笑了笑:
「还用说么?杨君实爱惜羽毛呗?事儿都让下头人做,跟自己沾亲带故的,一句
话都不让说——他肯定是怕万一上官果果真是杀人犯,自己再惹上一身骚。」

  白浩远反驳道:「我感觉老姚说的不对:早上秋岩去问话,上官果果亲口说
的……原话怎么说来着?哦——他说杨君实跟副总理『不是一卦的,算不到一起
去』。我觉着是不是杨君实跟上官立雄有啥过节,估计这是在作壁上观?」

  「我看不像,他要是真想作壁上观,直接把全Y省想给上官说情的红党人士的
活动都停掉不就行了?」郑睿安用一种嫌弃其无知的目光看着白浩远,「有谁不
知道Y省执政党党部里头,杨君实说一其他人不敢说二?小白,你可想简单了!」

  「不是……那……可能是涉及大选舆情呢?」白浩远听了郑睿安的话,一时
间好多话如鲠在喉,但是舌头也免不得有些打结。

  「可不是这么回事,浩远老弟。这里面水深着呢!照我看什么大选不大选都
是瞎扯。你听上官果果自己说他爹跟杨君实不对付,呵呵,上官果果那小子看得
起谁啊?他是把自己当『小阁老』了你明白吗?但实际上他知道些啥玩意?杨君
实当F市市长之前,去首都进修的时候,首都不少大官和红党老同志都很赏识杨君
实才是真!这里头,会不会有上官家老爷子,也就是上官立雄、上官丽萍他俩父
亲呢?我跟你讲,Y省对杨君实的夸赞,你得有一半当真、有一半当假——我都看
网上爆料了,杨君实给人感觉群而不党、和而不同,那都是表象;他真正是谁派
系的成员,你能说得清吗?但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你就说,十二三年前Y省那场政
变里头,以陆老三为首的一大批人都被关了、执行死刑了,里面不乏杨君实的上
司和同事,为啥到头来就他杨君实一个人没事?他还曾经说过一句话:「过去讲
说这世上三碗面最难吃,曰情面、体面、场面;看今朝三座大山最难爬,曰亲人、
恩人、友人。『这』恩人『『友人』里头有没有上官家族的影子、有没有『白银
会』的影子,谁说得清楚?这玩意,呵呵,当官的都一样。杨君实在Y省真有主流
夸得这么好,咱们Y省怎么能搞出上亿的亏空?疯了吗?但都这样了,省里还没人
在行政议会弹劾他,还不是上头有人要保他——全国能通吃红蓝两党的还能有谁?
红党龙头易瑞明能做到?蓝党党魁汪起程能做到?不还得靠上官相爷?「白浩远
不搭茬了,这话题他白浩远实在是聊不动。

  而除了一直在姚国雄身边捧哏的郑睿安以外,车里也都安静了。平时在办公
室里一直默默无闻的两只老油条,在聊起这些所谓的政客的「秘闻」的时候,竟
都侃得头头是道,就像所有事情他俩都在旁边全程目击了一般,而且就着言之凿
凿的气势,一般人也聊不过他俩。

  但他俩好像也不知道,「三座大山,曰亲人、恩人、友人」这句话,其实是
易瑞明说的。

  「莫谈国事吧,各位,比起这个咱们先找个地儿吃点午饭,眼瞅着都快到了
中饭点儿了,咱们马上还得去天翔路分……」

  ——我这都快赶上曹操误闯华容道了,曹丞相一般话音未落的时候,就会遭
遇蜀军伏兵;而我呢,一般话还没说完,电话肯定就得响。但这次不一样,我电
话响起铃声的同时,小C的电话也响了,顿时我心中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
俩马上要接通的电话,可能说的是一件事。

  「喂,秋岩哥吗?」电话里的章勃很是不知所措。

  「对,是我,怎么了小勃儿?」

  「您和胡师姐、小C姐他们现在在现场忙完了吗?忙完了现在就赶紧回来吧!
出事儿了!K市的顾老板全家都来了!他们也不从哪知道的,说他们的女儿、那个
顾绍仪姐姐的尸体送咱们F市局来了,有这事儿吗?顾老板和他夫人在咱们市局门
口闹起来了,说啥都要把尸体带走迅速火化……但我听鉴定课的大哥大姐们说,
咱们市局还没给做尸检呢?这怎么办啊!」

  ——这叫什么混蛋事情?

  「他们啥时候来的?刚来吗?」

  「对,刚来,顾老板夫妻俩,外加他们的保镖和司机。我们几个正好准备去
食堂,一出门就碰上了;现在就秦耀加上我……就咱们这七个人,别人早就去食
堂了!弄得现在咱们都都不敢去吃饭去!」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先给他们安排一个会议室……」

  「安排了,我们一问,一听说是跟这个果果公子有关的案子,我们马上就想
稳住他们,但是真稳不住啊!他们连棺材和运尸车都找好了!他们现在人就在咱
市局门口坐车里也不出来……他们还说,如果咱们市局的人敢在人家女儿身上开
刀子,他们就要到司法调查局去告咱们!」

  「行吧……怎么都是这种事情……上官家族的那个律师来过了吗?」

  「早上你们出发之后十分钟他就来了。杨沅沅和秦耀也按照您的吩咐,把话
都跟那个律师说了。」

  「那么那个律师啥反应?」

  「那个老头一听说,上官果果不想见他,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就走了,没闹
也没抗议。唉……你说这顾老板他们家的人要是都像那个老律师那样,多省心啊?」

  「我知道了……你们先尽量安抚顾家人的情绪吧,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我再跟小C把事情一讲,果然她刚刚接到的电话也是关于这件事的。

  「不开刀的话能尸检么?」

  「这得看是什么情况了,如果不是中毒导致的死因,其实没必要解剖;但对
于其他状况就复杂得很,尤其是对于这种先天性心脏病的,我一般还是趋向于打
开胸腔看看。我们课倒是专门应对尸体用的泵机和透视机,能拍片子、能从胃肠
里抽东西、还能抽些血,但总不如直接解剖准确,而且搞不好还会造成遗体浮肿……
死者家属可能也不会接受的。」小C也有点急,事后她才告诉我,其实整个鉴定课
里除了邱康健,没人做过全套的非解剖尸检,但这个时候她没跟我这么说,纯是
因为怕我乱了阵脚,而且她为了我的案子,愿意冒险试试。

  「唉,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做成什么样做成什么样吧。咱们现在真是得抢时
间——对了,顺便你让大白鹤帮忙把顾绍仪的手机资料存一下。」

  「知道了,那我现在就马上让实验室里的所有人现在就开动。」小C点了点头,
又立刻拿起自己的手机准备打电话给鉴定课的座机,但她的脸色也立刻变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明知故问道:「咋了?还跟老白别扭着呢?」

  「嗯……」小C点了点头,又咬了咬牙,小声碎碎念叨着,「哼,反正不就是
从手机里往电脑里导东西么?我也会……」

  「不是……C啊,咱们是的破解她手机里的资料,可不是简单的存东西哎!」

  小C撇着嘴低着头,闷了一会儿不出声后,才继续说道:「他们网监处又不是
就他一个会破密码的……我等下再找个别人就是了!」

  我看着小C,忍不住摇了摇头,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于是,这中午饭也别找地方吃了,赶回去吃食堂的饭菜也有点来不及,所有
人出了省厅之后,就在附近买了点烤红薯、烤冷面、摊煎饼果子之类的东西充饥——
说好听点叫「充饥」,东北话直接叫「垫补」,烤冷面也好煎饼果子也好,这些
东西实际上里面全是油跟膨松剂,其实里面都没多少粮食,顶多一根香肠撒点葱
花香菜再打个鸡蛋;而烤地瓜那玩意也是粗粮,吃着当时感觉很饱过后消化特别
快,根本不能扛饿。就拿胡佳期举例,她这一上午忙活了半天,又把一般时间花
在了路上根本没怎么休息,就胡佳期的体型也算是一般苗条女性的水平,可这时
候如果说给她足够时间让她往饱了吃饭,她真能连吃下去一份儿半的吉野家里卖
的那种双拼盖饭。这就更别提我和白浩远这样本来饭量就不小的男生了。所以煎
饼果子、烤冷面这些玩意,对于我们这帮人而言,也就是吃个味道解解馋、外加
补充补充点基本的盐份而已。

  车开到半路上,胡佳期还突然有点晕车,吃了两口烤红薯就不停地反胃,小
C给胡佳期含了一片姜糖片、嚼了一片糖炒柠檬之后才缓过来;白浩远跟着胡佳期
不舒服,他也难受着,于是他也没吃东西。我则是因为从大早上到现在,遇到了
这么一大堆事情,连累带气的,气都气饱了,拿着一碗烤冷面,愣是一点胃口没
有。小C却像故意逗我开心一般,一边贴在我身上卖着萌,一边缠着我让我喂她吃
东西。我确实把我那份烤冷面和她买的章鱼小丸子、跟地瓜球都喂给她吃光了,
可到最后她似乎看我依然眉头紧锁,最后也只好小心又灰心地侧过身去,默默地
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

  虽然已经是中午,这天似乎就没亮过。

  而另一头姚国雄跟郑睿安那两位,还没停下他俩的话茬儿,继续从国家大事
聊到百姓民生,搞得我心头不是一般的烦——他俩只在咱们F市重案一组,当两个
成天没办什么案子、也没什么存在感的刑警可真是屈才了,Y省广播电台时政财经
频道应该特招这二位去当主持人。

  「……唉呀,所以你说今年大选选谁呢?上亿的亏空,谁敢继续选红党执政?」

  「但问题在于,蓝党也没实质的财政政策啊。」

  「靠他们蓝党?拉倒个球吧!旧时代的时候、还有他们憋到南岛的时候,他
们都管过财政么?也都是给自己中饱私囊!现在他们也是啊,不少蓝党高官都自
己在那儿炒期货炒外汇炒地皮呢,要么现在房价能这么贵?股市能比红党专政的
时候还乱?唉……」

  「那还能靠谁?地方党团?」

  「他们更不行,那帮人也就是给红蓝两党分票的!瞧给你机灵的,你咋不说
环保党呢?呵呵……唉,古话说得好么,『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哦!从大清朝到
伪政权、从旧时代到新政府,再到现在两党和解,有谁真正为老百姓考虑过的?
谁也不能靠得上谁呀!诶,话说我前两天看见耿老师跟她老伴了——那家伙,两
口子一身老褶子、一头白头发,但是大老远的一看体型,她跟她老头看着就像五
十多的,身上皮肉好像都没泻,身子骨看着比我都硬实。」

  「哪个耿老师啊?教咱们刑侦数据的那个?」

  「那是哪个?你说那个耿老师是个老头,而且五年前就去世了。我说这个是
教咱们体育和枪械的那个!」

  「哦哦,我想起来了,你们那帮男生当年都馋人家身子那个『耿女神』,现
在也得六十多了吧?」

  「嗨,说这个干啥……不过这女神也有老的时候啊,老太太都六十七了!一
脸褶子早没法看了……不过她跟我聊了两句之后,她跟她老头还挺神秘,问我想
不想赚点外快。」

  「外快?干啥啊?」

  「我也不知道,他老两口也没跟我细说,就一直问我射击开枪的功夫是不是
还在。」

  「问你这个干啥啊?用你射击的功夫?对了,我想起来你在警院的时候,射
击的成绩一直不差,你还玩过弓道和标准比赛射箭是吧?他们老两口给你找的啥
『外快』啊,用得着问你射击的事情?」

  我在一旁听着也没吱声,只是闭着眼睛假寐——其实我这时候也的确困了,
但手机的一阵震动却让我条件反射式地又精神了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老爸给
我发来的短信:「儿子,手机和电话卡已经收到。勿念。」这时候我还有那么一
点对他置气的感觉,想了半天,我只给他回复了一个「/OK」的Emoji表情符号,
也没再跟他说些什么。

  不过确实,自从省厅的钱省政府拿去拆东墙补西墙,全省各级的警察单位都
出现了在外面找活干的现象,他们为了不耽误警察工作,做的事情也都是比如在
什么少年宫、健身俱乐部当个运动健身教练之类的工作,廖韬他们经侦处的还有
去给人做会计培训班的老师的;虽说全省范围内这么干的倒也不多,警察系统内
部也不管这种事情——毕竟这样赚钱总要比我所知道的譬如交警大队里撺掇女警
花去陪酒卖身好多了,可长此以往,我觉得这终究是个问题。

  「我估计……可能也就是少年宫或者什么体育俱乐部之类的,给小孩学生当
当气枪或者弓道教练之类的吧?她老两口能给我找啥正经活儿?但我是不想干……
太累了!而且我家那口子现在也有钱赚,我俩现在也没孩子也没啥负担,现在这
样就挺好,挺自在的!」

  「嘁!也亏你家那位也对你没啥要求!不过说起来,前两天我们那个霍教官
也找过我,也问我要不要干点啥活……我今早好像还在咱们局附近看见他了呢,
跟好像是其他的也在警校交过课的教官一起走来着。」

  「他给你找的啥活啊?」

  「我操,我连问都没问!他他妈的……他给咱们讲课的时候老色了!那个老
流氓……」

  「哈哈哈……我想起来了,那个『咸猪手老霍』!」

  「对,就他!我还理他?我跟他打个哈哈我就走了……谁知道他是想让我干
啥去啊?」

  「嘿嘿!他别是看上你了吧?」

  「你可拉倒吧……想想都恶心,而且他现在起码七十岁了……太恶心了……」

  ——「耿老师夫妇」、「霍教官」……退休老教官……

  「外快」、「射击功夫」……退休教官……詹俪芳……省厅财政缩减……退
休金、抚恤金、救济金……这里边,该不会有什么有意思的特殊联系吧?

  这些事情暂时顾不上了,从K市来的顾老板一家人倒是难缠得很。按说他们的
想法我确实能理解,死者为大、又是爱女,遇上这么个事情心里肯定不好受,按
照K市那边老规矩,如果子女早亡的,确实应该今早入土为安。可就在我劝解当中,
顾夫人愣是扯出一个「老民俗」,说什么「女孩被害,不能见仵作,这是自古以
来的传统」,这倒是让我有点懵——恰好我小时候就翻过一本关于全国各族风情
民俗大全的白描图画书,配阴魂、埋陶罐、画白妆这些我都了解过,「不能见仵
作」这种禁忌,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劳驾问您一句,顾夫人,『女孩遇害,不能见仵作』这种事,是搁什么地
方传来的?」

  「我……我们老家是满洲人,满洲人的风俗就这样!」顾夫人满脸委屈加上
愤恨,又哭哭啼啼地说道。

  这不是巧了么?

  先前我还真就看过满洲老风俗禁忌,而且我还跟张霁隆第一次见面喝酒的时
候,就聊过这方面的事情——「您说这真的假的啊?您家诸位节哀,但有话我也
直说:我可是在K市上了七年学。咱们K市的满洲人比F市的更多,满族人家出殡我
也见过、家里有人不幸遇害的,这种事情我念书前儿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也碰见
过,顺带着我还帮过人家忙:找出马仙跳大神的、找萨满做法事的,我也都见过,
何况我知道咱们满洲人的殡葬习俗,好像也没那么多说法。并且,我看您家几位
的资料,好像都是汉族啊?怎么还讨满洲的风俗呢?」

  「你这说的什么话?再说,这种事情上你一外人,有啥资格掺和的!」顾绍
仪的舅舅突然不乐意了,脸上正挂着委屈的眼泪,又一拍桌子,把眉毛一横:
「我们家原本是锡伯人,后改的汉族身份、但就愿意过满洲、锡伯的习惯不行吗?」

  这不更巧了吗?多亏艾立威和他哥哥曹龙是锡伯族。彻底调查艾立威的时候,
我也早就把锡伯族相关方面的知识都大略掌握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可能说话过了啊,但我说话也就这态度,您别介意:据我
所知,锡伯族现存的民俗,好像大部分跟满洲民俗都是一样的吧?其实别提你们
是什么民族了,我就没听说过这世界上哪个地方是存在不许仵作法医验尸这样的
说法的,除非你们自己不愿意。」

  见我哪朝哪代、哪个民族的招数都不吃,顾家的几位也都不说话了。

  「我能理解您各位的心情,毕竟这种事谁都不想遇上,何况还是自己的骨肉
儿女;但问题是,您家各位也必须帮忙配合和协助我们警方的调查,这是法律规
定的责任和义务,也是为了帮助顾绍仪女士探明真相——您各位也不想让她死得
不明不白吧,对吗?换位思考一下,假设是我的一个患有先天性疾病的挚爱亲朋,
突然出了事故,即便真是他自己不行遇难丧生,我还是希望鉴识官也好、其他的
专科医生也好,帮我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以为什么离世的。」说到这,我再观察了
一下顾家的每个人脸上都挂了相,仿佛他们都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想到这,我
又试探性地对他们问道:「恕我直言,顾老板、顾夫人:你们今天这么快就过来
讨要顾绍仪女士的遗体,还一直用着这样的说辞,是不是有人授意的啊?还是说
有谁在逼迫你们这么做呢?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麻烦?如果是这样,
我们警方会全力……」

  「他妈了个巴子的!我们当爹妈的,想早早把闺女要回来、让她入土为安,
这有什么错吗?你个小逼崽子你懂个屁!」顾老板一听,瞬间雷霆大怒,跟着自
己的保镖连推带搡地把我弄下了车,接着又对我喝道,「你们不把我女儿赶紧还
回来,我……我们就不走了!」

  只见顾老板又招呼着他们家的司机们,直接把跟他一起开来的两辆轿车、一
辆SUV和一辆专门送殡的商务车直接集体横在了市局门口的这条小路上,一瞬间就
把这条小路堵得死死的,还差点搞出追尾事故。

  挺简单的事情,却非得要闹这么大。

  胡佳期和白浩远也没跟着我进到车子里,也不知道我跟顾家人都说了什么,
但眼见着这都已经造成了交通问题,只好马上又紧急联系防暴组和制服组的人,
跑到两个路口迅速设置了临时路障,又一点点指引着原先堵在路上的车子退了回
去。我真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是自己的说话方式有问题所以才
引得顾家人如此大动肝火。

  却等到我们把路疏通了之后,我又透过顾家的车窗看见,这一家子人正一边
流着眼泪、哭得肝肠寸断,一边委屈地跟着什么人通着电话——他们的委屈好像
并不来自于我,或者不让他们把顾绍仪的遗体带走的F市警察局,而是正跟他们通
着电话的那个人。

  ——如果说,顾绍仪死了,上官果果被怀疑是谋杀凶手,这时候如果有人逼
着在K市够一定实力的顾老板硬把自己女儿的遗体带走,那么这幕后之人,又能是
谁呢?

  会是上官立雄吗?

  正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小C打通了我的电话。

  「喂,C,咋样了?」

  「唉……你可以让顾家把顾绍仪领走了。」

  「咋……咋的呢?」我心说坏了。按照国家法律——两党和解之后修订案——
如果警察机关鉴定部门检验死者为自然/意外死亡,或者因疾病导致的死亡,则在
鉴定部门确认死因之后,需马上联系死者家属把遗体交还,或根据家属意愿进行
妥善处理。

  「死亡特征数据和照片已经出了结果,并且记录备案了——她确实是因为心
脏病突发丧生的。」果不其然,小C给了我这样一个结论,「我也提取了一点血液
样本,里面的成分也都是她平常吃的那两种治疗心脏病的药物,看样子应该不是
被下毒。」

  「什么?」这个结果听起来似乎理所应当,但又好像有些出乎意料。

  「不能解剖确实是个问题,但是就我的经验、我的所学,再加上X光片的结果
来看,确实是因为突发性心衰竭,但这只是诱因,或者说,能占一半死因吧;而
另一半原因,就是因为在她的小脑部位,也就是后颈部到后脑根部这里有一处很
严重的撞击——咱们上午去现场的时候,你也注意到了大理石台棱角上的那个血
迹了吧?目前按照伤口分析再根据测算,确实应该是死者在心梗死后,瞬间产生
休克和昏厥现象,于是整个人无准备地向后一仰,寸劲儿磕到了大理石台;而这
样的撞击,使得本身心脑血管系统就暂时宕机且正处于脆弱状态下,导致了颅内
伤,紧接着便迅速进入了脑死亡状态,全身上下的生理指数也跟着慢慢消散。而
且她随身也确实带着卡维地洛和普鲁卡因胺,都是针对她的心脏病的。我按照现
场测量结果,加上从尸体上目前能检测到数据演算了三次,有89%的可能性就是这
样。」

  「百分之八十九……算高的还是算低的?」

  「按照正态分布数据的置信区间,这样的结果已经算高的了。数据的方差都
出在血样的问题上,人死之后和活着的时候,血样里的各种成分都会发生状态变
化,当然,这也是在尸检的允许偏差范围之内的。」

  可我还是不放心。毕竟这个结果数据并不非常接近百分之百。

  「用泵机抽胃肠液的话,需要多久?」我又对小C问道。

  「他们同意吗?用泵机?」

  「没有……」

  「唉,二老公啊,你可别逞能好么?上了泵机的话,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
就他们现在闹成这样,你能维持得了一个半小时这么长时间么?而且,你别忘了,
用完泵机之后,尸体还会出现水肿,这件事你跟他们家人说了么?如果尸体浮肿,
再被他们顾家人发现了,顾家人能饶过你?」

  妈的,一个半小时……

  无提前报备、无特殊状况,出现超过三十分钟的临时路障或者堵车,这就算
是执勤和工作事故了,省厅那边肯定还会找茬,搞不好还得再把安保局桂霜晴那
帮人招来;

  偏偏这时候,他娘的徐远和天杀的沈量才的电话都打不通!

  「好吧……那她的手机资料呢?」

  「存了,也破解过了。里面应该是没啥问题,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啧!唉……」

  「你觉得还是有问题?」

  「对。可能是我有点疑神疑鬼了,但我潜意识里告诉我,还是有什么不对劲
的地方!」

  「秋岩,探案子总不凭感觉走吧?从所有指标上开看……」

  「我不是怀疑你的技术或者你得出来指标结果,小C,我还能信不过你么?但……
我就是不踏实,你知道吗?我真是不踏实!」

  小C看着站在楼下乱转圈的我,我也纠结又无奈地看着站在楼上的小C,我的
心绪从清晨开始就没踏实下来过,而原本挺自信的小C被我刚才那一番纯粹出于第
六感的质疑,也给稳得有些不能淡定。可终究,我俩此时到底还是束手无策。

  「只是我看窗外他们家人现在这闹腾劲儿,好像也来不及开泵机给她抽胃肠
液了……要是没有他们家人这么闹,你让我怎么检查我就怎么检查。但目前看来,
八成应该就是突发心衰竭加上颅内伤,没跑了。你赶紧让他们把遗体带走吧,我
看你被他们这么难为,秋岩,我也挺心疼。」小C也在劝我,「算了吧,咱们下午
不是还得在去趟天翔路那边么?」

  「唉,要是没他们家人这么闹,直接就走你们正常法医鉴识程序了……唉,
行吧,我知道了。」

  我怀着满心的狐疑跟不甘,走到了顾家人的车子前。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三
辆灰色商务车横冲直撞地开到了我面前——这辆车我见过,安保局的,老早在九
月份市局门口有人闹事之后,就是这几辆车子假模假样地过来,说是进行调查,
实际上完全是捣乱和找茬儿。没想到今天这么点儿事情,还是让他们闻到了味道
把他们招了过来。

  「桂处长的鼻子可真灵!」没等车门打开的时候,我便如吸了一大口煤气一
样,皱着眉头抿着嘴,对着那三辆面包车喊到。

  没想到,中间那辆车一打开,却走下来一个留着只到肩颈部位干练短发的女
人:她皮肤白得就像是奶油一样,那嘴唇虽然有些厚、但也小得可爱,就像是一
颗草莓口味的马卡龙一样;她的脸颊消瘦却嫩滑,鼻梁高挺又丰润,眼睛澄澈又
深邃。这张有些欧美人一般棱角的尤物脸孔,看起来还挺眼熟;她也穿着安保局
厚厚的米黄色制服呢子大衣,但整个人的气场,要比桂霜晴那个狐狸跟刺猬杂交
出来的崽儿成精的东西柔和太多了。

  过后在我身边,还有站在楼上观望街面的所有人都不禁感叹:安保局终于来
了个赏心悦目的「女魔头」,但当时近乎每个人都碍于对安保局远扬臭名的芥蒂,
于是他们都没想着上前来搭上一句话。

  女人下了车后猛松了一口气,嫌弃地看着车上怨道:「喂,我说你们平时都
这么开车吗?」

  「呃……都习惯了……」

  「告诉你们,今后在我手下,出任务开车的时候收敛点,除非是有特殊情况,
知道吗?我不喜欢横冲直撞、招摇过市的作风!」

  啊呀,她一说话,那柔软似酥的嗓音入耳,我才彻底确认眼前的女人是谁!

  「这……欧阳?欧阳雅霓阿姨?」

  「Yo!」在听到我叫她之后,欧阳雅霓立刻转过头微微一笑,眼睛也跟着立
刻弯成两条小月亮,对我抬手打了一声招呼:「小家伙,好久不见欸!」

  欧阳雅霓这一举动,给咱们市局的所有人都看傻了,而且还有色胆比较大的,
过后还厚着脸皮找我来要欧阳雅霓的电话号和微信的。

  「这……真是你啊,欧阳阿姨!」我的老天呀,可算来警察局「找麻烦」的
安保局代表不是桂霜晴了,而且这还是个意外收获,不说欧阳雅霓心细、礼貌又
随和,起码她人就比桂霜晴那女人漂亮养眼。

  「怎么了?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识我了呀?」

  「哈哈,您这换了个短发,我还真就差点没认出来。欧阳阿姨,你怎么来了
呢?」

  「我听说你们市局门口有人闹事,桂霜晴今天有别的任务出去了,我就过来
看看了。怎么着,你们市局不兴我来啊?」

  「不是不是……你这是稀客,你来我当然愿意了。我问的也不是这个:我是
想问您不是在G市工作么,怎么来咱们F市了?」

  「这话说来就有点长了……」欧阳雅霓挠了挠耳鬓,低头叹了口气,随后有
些支支吾吾、但总体上倒也算是直言不讳地说道,「咱们上次那个肖站长你见过
了吧?他跟我关系一直不是太好,包括他本人对我也……太……啧……中间还有
很多事,有的不好说,有的涉及机密,这些我就不跟你这个小家伙说了吧。反正
他是一直给我小鞋穿,我在那边想干什么也是束手束脚的,所以时间长了,我就
不想在G市待了,我甚至都有点想辞职离开安保局了。可后来咱们Y省这边,有人
听说了我的事情,就给我们总部老板打招呼了,然后我就被调来F市站这边了。」
说着,欧阳雅霓又转过头,无奈地看了看身后这些一下车就随地吐痰然后点上香
烟的一身痞气的「黄鼠狼」们,「我其实也刚调来第三天,我现在是F市站稽查处
处长。等过两天,我手下那帮号称『安保局八仙』的弟兄姐妹们都到齐了,估计
肯定会比现在舒服多了。」

  「呵呵呵,『安保局八仙』和『十二杰』这下都凑齐了,看来咱们F市以后可
要热闹了哈!」我先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笑了笑。

偷拍 2022-7-29 22:05

  「哦,对啦,我现在是咱们F市站稽查处处长,总部调我我来也是专门整治一
下稽查处,但我的职责,也是经常需要到全市的税务局、警察局、医院和政府机
关多走走看看。这以后,我这个老阿姨可能就得多来找你这个小毛头了呀!你可
别烦老阿姨哟!」

  「瞎说!你哪是什么老阿姨?」看着欧阳雅霓着白桃肉似的面庞,我的嘴巴
都跟着抹了蜜,「你看着比我都年轻都嫩呢!要不是你跟夏雪平的那层关系,我
都想管你叫姐姐!而且以后如果要是来咱们市局找麻烦的是你『血仙姑』,那我
巴不得天天让安保局来找我们麻烦!」

  「哈哈哈,你们就对桂霜晴处长这么讨厌吗?」

  「可不是么?那个姓桂的女人跟你雅霓阿姨比起来,怎么说呢……用你们小
时候的电视动画片比喻吧,她就是格格巫,而你就是花仙子。」

  「行呀,小家伙,几个月不见嘴怎么这么油……你放心吧,有我在,桂处长
以后应该不会再欺负你了。」说着说着,欧阳雅霓还抬手捏了捏我的鼻尖。

  但提到夏雪平,我心里有不免像是被扯了一下子。于是我只能赶紧插话,随
便问了一句:「那个……雅霓阿姨,你说你是被Y省这边某位人士关照,然后调过
来的。那人是谁啊?」

  欧阳雅霓又收回了手,盯着我的眼睛,言语却有些闪烁,仿佛想告诉我却又
不知道该不该说一样,最终对我解释道:「啊……这个你也别问了,我也不好跟
你说……当然这也挺突然的,我也没想到能知道我是谁……」

  「哦……」

  「那个……阿雪现在在你们局里,还是在情报局?我……我听说她被借调到
什么专案组去了,你也在里面是吗?」

  「哦,她,她……她今天上午刚来过,这阵儿应该在情报局吧。我也不知道……
「我立刻躲开了她的目光,侧过身道,「我这不是这边也有案子么,所以我就暂
时先回局里工作了……」

  「哦,这么回事。」欧阳雅霓接着笑了笑,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寻着
我的目光弓着身子地看着我,「怎么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跟阿雪你们俩的关系
还没个缓和呢?」

  「嗯。」我看看欧阳雅霓,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些什么,更不好直
接跟她说,我跟你的旧闺蜜夏雪平我俩搞了一段亲生母子恋爱,但是现在关系又
崩了,我俩分开了;于是,我也只好顺着她的话含糊地点了点头。

  「唉!你们俩啊,都是倔脾气……我今天本来也不是想就这么找她的,我俩
以前闹的误会也可大了,我都不知道她还想不想见我呢。以后再说吧。」欧阳雅
霓对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我和其他同事,「对啦,说起你这个案子……」
正说着,她又突然走到了顾家人的车子旁边,敲了敲车窗玻璃,「喂!姐,二弟,
我来这么半天你都不看我一眼啊?」

  ——姐?二弟?

  没想到车子里的顾绍仪的妈妈和舅舅一见欧阳雅霓,真就喜出望外地把车窗
摇了下来,然后打开了车门就要下车:「哎呀,这不是小霓嘛!你咋回来啦?」

  「真是不老少日子不见了,小霓!」

  「你们也别下车了……姐,我能上车跟你和姐夫、还有二弟说句话么?」

  「行行,上来吧。」

  接着,欧阳雅霓还真就上了顾家的车。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这顾夫人和顾绍仪的舅舅,原来也都是一般的贫困人家,
之前跟欧阳雅霓家还是上下楼的邻居。顾夫人的父母常年在南方打工,姐弟俩在
家也没人照顾,经常在家饿肚子;某一日嗅见欧阳雅霓的妈妈炸立陶宛风味的土
豆奶酪饼,又焖了一锅羊肉洋葱荞麦饭,那姐弟俩便站在欧阳雅霓家门口走不动
道了。欧阳雅霓的妈妈一见这俩孩子面色蜡黄,就把孩子领进了家里一起吃饭。
从那以后,欧阳雅霓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姐姐一个弟弟——顾夫人小时候,还帮着
欧阳雅霓没少补习国文,要不然欧阳雅霓到现在说话,还得带着一股波罗的海口
音。直到后来欧阳雅霓上了警院,顾夫人同时既是因为没钱上不起大学、又是被
自己的高中同学,也就是顾家的独生子、现在的顾老板打动嫁了人,俩人的来往
才不像以前那样多了,但是偶尔欧阳雅霓办事或者放假回老家的时候,还是会跟
这姐弟俩一起吃个饭。

  但随后我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欧阳雅霓到底是真的因为听说有人在市警察
局门口闹事,才带人过来的吗?怎么这么巧,她偏偏就认识此时正在闹事的顾夫
人呢?

  欧阳雅霓上了顾家的车后,见到车里正好有遮光板,于是她便做了主,让顾
家人把那辆SUV的四周车窗的挡光板全都拉了上去,于是他们几个人在车子里聊了
什么,每个人脸上又都是什么神情的,我一概看不见;但是安保局这边的车子玻
璃上都没贴遮光膜、也没拉上挡光板,我倒是能把他们的面包车里面看的一清二
楚——其中有一辆车子,里面就留了四个座位,再后面所有的座位都被拆卸了,
留了很大的一个空隙。

  再过了差不多十几分钟,欧阳雅霓又从车上走了下来,并且让我帮忙撤了路
障,接着顾家人什么都没说,开车离开了。

  ——啊?

  「欧阳阿姨,这……怎么回事?」

  欧阳雅霓在跟我解释了一下他和顾家人的关系之后,又对我说道:「秋岩,
我先跟顾先生和顾太太聊了一下,让他们回去先平复平复心情。但是他们的心情
你也得理解,对吧,毕竟死者是他们家的宝贝女儿,谁都不能一下子接受得了。
可你们的调查也不能就这么马马虎虎地算了。我想了个折中办法:我们安保局稽
查处这边也有我们自己的太平间,按照他们家属的意思,顾绍仪的遗体暂时先别
动,先放我们安保局那儿;等过后他们家人想通了,你们鉴定课的人再去做更进
一步的尸检。这样可以吧?」

  「哎呦,要是能这样,再好不过了。我其实刚才也是一直闹心呢,万一后续
有什么问题没办法核查,就这么快地把人火化了,好不好就是一个死无对证。」
我看着欧阳雅霓藏着月光一样的双眼,疑惑地问道,「欧阳阿姨,您来的也太是
时候了,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那当然,老阿姨我就是干这个的呀!」

  「我怎么觉得,您是专门来帮我的呢?」

  「哈哈,傻样儿!别自作多情了,小家伙!」

  欧阳雅霓说着,又抬手捏了捏我的鼻尖,接着就让我带她上楼去问鉴定课要
尸体了。

  ——欧阳雅霓的出现,可以说是我这一天当中最开心最美好的时刻了。

  而且好似这也是吴小曦这一天,或者说这一段时间以来最开心最美好的时刻:
欧阳雅霓的眼睛倒也真是尖,我跟小C只是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欧阳雅霓就窥破了
我和小C之间一定是有什么关系的,而且把顾绍仪的尸体装入尸体袋、封好后有重
新放进保温箱里,在这些事情都做完之后,欧阳雅霓临回去的时候,还特意走到
我和小C之间说了一句「你俩还真有点般配」,弄得小C脸上一红,之后又美滋滋
高兴了一下午。

  不过欧阳雅霓出现的如此及时,却让我心中更加不安了,我也说不清楚到底
是因为什么,在G市的那次经历让我确实很信任欧阳雅霓,而且我也的确很感谢她
的所作所为;可再结合顾家人这么大闹一番,而她偏偏跟顾夫人和顾舅舅的关系
那么巧合地亲近,这里面难道没有什么问题吗?顾家人的所作所为足够已经让我
浮想联翩了。这一切如此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地发生,这样的巧合都已经到
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就好像下围棋一样,一个人落子,另一个人再落,一子接着一子,一招接着
一招;而恰好在某一刻,某一颗棋子落在了某一个点上,并出现在我的面前。以
至于我自己都忍不住发问:难道我也是一枚棋子么?

  那下棋的人又是谁呢?

  所以之后下午到晚间,我们把所有的时间耽误在天翔路分局时,我并没表现
得像胡佳期、白浩远跟小C那样大动肝火。

  「都等了半个小时了,怎么,你们刑侦处的负责人还没回来?」「可不是嘛,
本来我们就三点多钟来的,你们再这么拖下去,是不是马上就要下班了?」

  天翔路的人,按说是我们市局的下属单位,根据规定和惯例,我们要求他们
配合工作的时候,他们必须无条件进行配合,更别提整个案子就是从他们那儿打
包丢给我们的;可他们派出来接待我们的人,却懒懒散散,又趾高气昂,拿着个
iPod听着歌,二郎腿一翘,双手捂着肚子就是一副马上要睡觉的架势:「……您
各位听听哈,您自己都说您三点多钟才来,这个我们有啥办法呢?我们天翔路分
局刑侦处的,攀不上你们市局的高枝儿,但我们这些在下面做事的,任务也不老
少!咱们虽然级别有高低,但也不比你们市局重案一组轻松!」

  「你这人滚刀肉似的呢!我们也没说给你们加码增负,我们只是希望你们赶
紧,让你们昨天参与出警的人把事情经过跟我们说一说,并且把兰信飞的尸体和
现场公寓楼的钥匙都交给我们,这点事你们分局的人还办不利索吗?姑奶奶我还
等着勘察现场之后验尸呢!尸体如果变质影响了调查,你负责呀?」

  那人色眯眯地看着小C,懒洋洋地笑道:「哈哈,小美女这嘴唇厚得跟小草莓
似的,说出来的话也真是带尖儿带刺儿!你让我负责,也得按照规矩来吧?昨晚
的案子负责人是我们处长不是我,我只负责值班儿!而且现场的钥匙也不在我手
里,这个啊,你等我们处长回来了,再管他要,昂?这小美女脾气倒还挺急,嘿
嘿,消消火!刚给各位端的苦丁茶,你多喝点儿哈。不够了,这边有饮水机自己
续热水啊……唉……困死我了,真是累……」

  「你!你这人!我……」小C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坐回到了我身边,「这叫
什么事儿,今天怎么全是这种事情啊!秋岩!你想想办法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里还残存着苦丁茶茶包的纸杯捏成一团,然后站起身
走到隋师兄和齐大姐面前:「二位,咱这天翔路这楼里,都啥构造啊?」

  「哦,一楼这就是接待室,旁边还有个接待大厅;太平间和鉴定股在西边儿,
在旁边又是各个办公室。分局长和分局副局长办公室在二楼,楼上还有个活动室……


  「走,各位,跟我上一趟楼。」

  「干啥去啊,小何代组长?」姓孟的那个保卫处便衣一见,马上站了起身,
也对他身边的几个弟兄招了招手。

  「陪我上楼,打两局乒乓球!」

  实际上,虽然天翔路分局接待室里人来人往的很嘈杂,但我都听了半天了,
明显楼上有人在打乒乓球,而且位置应该就在接待室的正楼上。

  「那欢处长是吧?久仰!」

  一推活动室的门,我直接对着那个留着大长发男人征战正酣的乒乓球案子上,
把手中的纸杯砸了过去。纸杯正好撞在刚被那欢扣杀一记的乒乓球上,直接停在
了半空中没过网。

  那欢见状立刻火了,等他对我定睛一看,脸色又白了。

  活动室里正跟着那欢一起打着乒乓球的七个人却没想那么多,直接聚成了一
圈笼到了我的身前:「我操……你他妈谁啊?找事儿的?」

  「免贵,市局重案一组何秋岩。上官果果和万美杉那个案子,现在归我了。」
我拿出了警官证给他们所有人看,围上来那七个人又不禁集体向后退了几步。

  那欢本人倒是不紧不慢地抬手擦了擦汗,拿起了水杯喝了口水,这时候刚刚
接待我们的那人也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活动室,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那欢,差点没
把自己舌头咬着:「那……那处长……他们……」

  「小春啊,你怎么把他们放进来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就猜到了您在这……我也没办法啊……我这……


  「行了,你下去吧。有事儿我跟这位何代组长说。」

  等那个小春走了,那欢直接坐到了乒乓球案上,先跟我套起关系来:「何秋
岩是吧?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倒不是因为你妈妈夏雪平,你上专二时候的班主
任邢志德是我的把兄弟;你身后那个小姑娘,是吴小曦吧?我也认识你,志德也
跟我提过……」

  「那警官,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认亲的——诚然,邢老师那边我也听过您的名
字。在他的口中,那欢警官可不是个遇到事情就躲的一个人,邢老师说那警官是
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呵呵,今天我算认识了。」

  那欢吹了吹太空杯里的茶叶,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昨天疑似在长岛酒店杀了人的著名作家、副总理上
官立雄的儿子上官果果,在滨松街到这条天翔路的交界路口发生了车祸,后来他
趁乱去了『云端巴比伦』B座九楼913室,也就是万美杉和大律师兰信飞的家里;
之后万美杉跑出楼呼救,找到楼下正在搜索上官果果的天翔路的各位袍泽手足,
跟她一起回家逮捕上官果果,而回去之后,就发现兰信飞死了,疑似也是被上官
果果杀掉的——昨天出警的、跟着万美杉回家去准备制伏上官果果的,不就是你
们天翔路分局刑侦处的各位吗?我是来问……」

  「……你是来问所有的资料、包括昨天的出警记录,还有案发现场的钥匙,
以及兰信飞的遗体,对吧?」

  「是。」

  「抱歉,何代组长,这些东西我不能给你。」那欢表情冷漠地看着我。

  「不能给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能给你就是不能给你。诸位请回吧?」

  「这他妈的算是哪门子说法?案子是你们打报告,让省厅交给我们市局的,
把粪筐丢给我们之后,你们连点卫生纸都不给提供是吗?我在警专时候最敬重的
老师的铁哥们儿,原来就是这样的吗?」

  「你说谁呢!你知道个啥……」那欢身边有个男人一听我如此奚落他们的头
头,立刻对我吼了一句;可他的第二句,却太没底气了。

  那欢想了想,终于有些绷不住地低下了头——我猜其实他身上流出来的汗液,
有一半应该是冷汗;而且刚才我对他奚落那一句之后,他的冷峻目光里,也开始
源源不断地冒出一种叫做「无助」的东西来:「呼……我今天中午刚收到的来自
首都的指示,我不能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你如果想查这个案子,何警官,请你们
市局的人自己从头查吧。」

  「哈哈哈……我是真没听说过,一个分局的处长还能这么对付市立总局的同
事;我也没听说过,首都会有那个机关直接指示地方级别的某个分局单位的——
你当是那位喜欢秀微操的蓝党先总裁指挥打仗呐!」——我虽然没有大动肝火,
但不代表我不生气,实际上从一大早到现在,我经历的这么多事情一定已然让我
成为了现在我们这帮从市局出来到处跑的人里头,最愤怒的那一个,「我还就不
信了!——来,那处长,您告诉我,首都发给您的那个指示,是从哪个机关衙门
里发出来的?司法调查局、司法部,还是中央警察部?」

  「呵呵,你还能去核实怎么的?」那欢一见我这么问,突然笑了,眼睛瞬间
向下瞟了一眼,然后又迅速抬起,答道:「是中央警察部给我发的邮件,而且也
有人给我打电话了。」

  「邮件能让我看看吗?」

  「不能。」

  「打电话那位上峰姓甚名谁?」

  「不好意思,这个也不能透露给你——同学,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警专和
警院没好好收拾收拾你么,告诉你来警察系统工作了,有些脾气该改改,有些篓
子不能捅……」

  「我还就偏捅啦!」说着,我便拿起了电话,直接打给了一个号码:「喂,
叶长官吗?」

  「你等会儿,小子,你给谁打电话呢?」

  我立刻放下电话,对那欢笑了笑:「中央警察部驻Y省特派员,叶茗初长官。」
接着我又拿起电话,跟叶茗初问了起来。

  「叶……」那欢彻底懵住了。

  从刚才我和其他人被那个小春留在楼下拖着的时候,那欢的心思就被我琢磨
透了:很明显,他这么做的意思就是为了拖着我不让我把案子查下去而已;而刚
才我给他的三个备选选项、问他到底是谁给了他指示不让他把那些案件初级资料
交接给我的时候,虽然他胡诌说是中央警察部,但他倒也不是没按套路胡咧咧的——
司法调查局只对有劣迹、犯罪和不道德行为的警务司法人员进行调查,没权利直
接干涉案件,司法部更别提了,他们虽然负责协调全国警察系统跟其他司法治安
机构的工作运行,但是他们主要管辖的只有法院和检察院;所以他只能往中央警
察部上头扯。但如果他知道我有叶茗初的电话号,而且叶茗初就在Y省,给他一万
个胆子他也不敢胡说。

  而我给叶茗初打的这个电话,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刚刚在路上的时候,叶
茗初先给我打了电话——就像顾家人正在市局门口闹事,欧阳雅霓突然杀出来一
样——她叮嘱我,如果在天翔路这边、或者在省厅那边遇到了什么阻碍,就及时
跟她打电话沟通,她会全力帮我进行协调的。听她言辞之间的意思,就好像她知
道在天翔路这边一定有人给我下绊子一样,而且她给我打这个电话,来提醒我、
来提出帮助我,仿佛也是受人之托。

  果不其然,我通过叶茗初帮我查了一下之后,发现至少得有十几年,中央警
察部无论是哪个部门、无论是以个人名义还是组织名义、无论是什么形式的沟通
方式,都没有过直接跟地方上某个分局联系的记录,对于全国任何一个地方都一
样——当然这个结论好像本来就不用细查,用脚趾尖都能猜到那欢刚才是在胡扯。

  不过可以肯定,有人威吓了那欢,以至于让他这么一个曾经面对七八个荷枪
实弹的亡命徒都敢近身搏斗的铁汉子,怂成了只敢躲在活动室里的缩头乌龟。

  随后,叶茗初又通过我问了那欢本人的手机号,然后用情报局的电话座机打
给了那欢。那欢一开始脸色铁青,随后又松了一口气,接着便用着难以置信和微
微担忧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我,一边对着电话那头「嗯嗯」回应着,一边冲着我
不住地点着头。放下电话后,他马上同意了把资料、现场的钥匙和兰信飞的尸体
交接到我手里,而且还派了一队分局的制服警跟着我们。

  「那警官,刚才学生多有不逊,还望您别介意。我也是为了案子。」

  那欢惭愧地看着我:「志德早就跟我说过,你何秋岩跟武松转世似的,我当
时还不信。今天算是见识了,你真是有点劲儿,就敢赤手空拳胖揍老虎。」

  「那您为什么就不敢了呢?」我小声对他问道,「是不是上官家族的人,或
者白银会的人跟您打什么招呼了?」

  「这个你就别问了,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我已经告诉我的同事们,让他们竭
力配合你们的工作,我先下班了。」

  他这个答案,相当于肯定。

  但我始终都没想明白,上官立雄如果如此地心疼自己的宝贝儿子,为什么早
上上官果果提出不想见家里派来的律师之后,那个律师为什么一点动作都没有呢。

  那欢在下班离开天翔路分局,当天就迅速离开了F市。后来据我所知,他是带
着自己的老婆和一儿一女跑到乡下的亲戚家里,一连躲了半个月,不过他对分局
和熟人说辞,却是自己身体突然染病抱恙,跑到外地去治病了。半个月之后,那
欢才敢回到分局继续上班。

  而我们的人也终于可以对昨晚出警的那些分局同事们进行复查,并且在他们
的协助下,去到「云端巴比伦」B座九层进行了勘察以及对邻居和上下楼的走访。

  就这样,一直忙活到晚上八点多钟。回到局里,除了本身就在宿舍住的「菜
鸟七人组」以外,其他人早就下班回家了,据说大早上被夏雪平拜托过的、负责
在办公室值班的王楚惠,下午三点多钟就背着包外出了,一直没回来。「菜鸟七
人组」这几个孩子,平时浪归浪、淘归淘,关键时候一个个心眼倒也都实惠,他
们生怕晚上再出现什么类似中午顾家人来闹事的事情,于是到了晚上打电话,确
认说我跟胡佳期白浩远都会回来,于是他们几个真就一直在干等着,连饭都没敢
去吃。

  站在食堂里,看着眼前这帮瞧人热闹不嫌事大的大爷大妈们,又看了看身后
的这些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的二十多个人,我咽了咽口水,一咬牙,摸了摸自己
裤兜里的那张银行卡,对他们说道:「走吧,我请客,咱们所有人都一起去『敦
盛』吃吧,没记错今天晚上应该有天妇罗吃——有个前提啊,所有人不许喝酒,
晚上都还得陪我在局里熬着加班呢!谁喝酒谁自己埋单!」

  「呀!吃『敦盛』啊?」一说出这俩字,白浩远和胡佳期这俩人的哈喇子,
差一点就不顾形象地滋了出来。我这一问才知道,原来早就被苏媚珍邱康健和徐
远夏雪平他们开辟成深夜食堂的、已经被我吃到有些吃腻了的「敦盛」居酒屋,
像白浩远胡佳期这样的警局中层和小中层干部,还没几个人舍得花钱去过一次的
说。我原来一直以为我家算是比较没什么钱的了,大头牛牛、女子特警队那三位
加上小C和大白鹤都不过是特例,今天我才知道,其实很多人都没什么钱,而他们
对我这样的家庭、对我这样一毕业就能走到风纪处临时处长和重案一组代理组长
这个位置,其实都是「羡慕嫉妒恨」的。

  「秋岩啊,咱们这老多人,敦盛那么小点儿地方坐得下吗?」

  「里面挺大的,而还有大包间儿,正好一人一套定食,关东口味关西食量,
偶尔还能做中餐西餐,绝对管饱。」

  隋齐二人跟保卫处一众人听了,居然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何代组长,咱们保卫处的哥儿几个就不去了吧?」「对,我和老隋
也不去了……那地方有点小贵。」

  「我请客,怕什么贵不贵的?都去!都去!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这案
子结案之前,你们几个可都得围着我跑,不想吃饭,你们可别是有什么别的鬼心
思?」

  「哈哈,你这孩子这话说的,我们哪有什么鬼心思……行行行,我们跟着你
去!」实际上,隋齐二人肚子打鼓的声音,我在路上就听烦了。

  「那……好吧!」保卫处那个姓孟的和姓宁的两个,也都跟着尴尬地笑了,
我早就看出来,他们保卫处这帮玩意,一个个的口水也早就都兜不住了。

  还真被我猜中了:我们刚走到敦盛居酒屋的时候,他们家今天也是刚开门,
原来Y大社会学院日本文化研究所的两个老师今天结婚,也正是一对儿本地人娶了
日本妻子的婚礼,他们还正好跟敦盛的老板夫妇认识,就请了他们去做了一顿婚
宴——本来按照日本的习俗应该做怀石料理的,但是男方父母一来对日本文化还
是很有看法的,二来他们也认为怀石料理又太过于清淡又可能吃不饱,所以他们
就做了不少天妇罗、还有一些传统的鲁菜粤菜。一场婚礼下来,他们还剩了不少
没油炸的挂了脆浆的材料,还有些做多了了的菜肴,正好他们也是准备再配点沙
拉和米饭做成便当,卖给咱们警局和附近的企业单位的。一见我带着这么多人去
光顾,老板夫妇也因为不用把那些未加工的菜品白白倒掉而开心,又因为怕我们
介意不算是刚拿出来的特别新鲜的食材,再加上我也算是老主顾了,店家还给我
的单子打了折,还专门用高汤又煮了点萨摩鱼饼和竹轮鱼糕当赠菜。

  但我们这些人,此时此刻根本不介意什么鱼虾菜瓜到底是不是特别新鲜了,
只要吃不死、吃不出病来,给我们上什么、吃什么,我们都行。就这样,我们这
狼吞虎咽的二十来人,给那日本老板娘都吓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一直站在吧台前
面惊叹「纳尼古咧(怎么会这样)」和「桥豆(慢着点)」。

  「嚯……」就着炸虾、炸西蓝花和炸南瓜,再加上葱烧海参下了三碗米饭的
我,连打嗝的力气都没有了,抬头看着居酒屋里的灯光,我的眼前都有点发晕。

  「哈哈,秋岩吃懵了吗?」白浩远塞着满嘴的鲜肉烧麦,看着我笑了笑。

  我摇了摇头,随后打了个一个七八秒的哈欠,然后抿了抿嘴,从老板手里接
过了刚给我倒的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清咖并喝了一口,有些有气无力地说道:
「是『食困』……说实在的,我现在真有点想就这么开始睡下去,睡到后天晚上
算了。法定关押时间最多也就是七十二小时,该死的省厅、徐远和沈量才,还都
他妈的给我定的期限为三天……三天以后,什么万美杉什么上官果果,都他妈直
接放了得了!省得忙活了……操!」

  我这么一说,整个居酒屋饭堂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

  「唉……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白浩远一听我这么说,他也跟着
有些灰心了,「哪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你下午在那欢面前,不是还挺有底气的
吗?上次罗佳蔓康维麟那个案子,你办得我已经有点佩服你了;现在你都这么说
了,别人咋办……」

  我摇头苦笑了一声,喝下半杯咖啡。

  ——好么,我从人人看不起,变成人人都看我了。

  但我身上感受到的压力,其实一直就没变过。

  「哎呦,也别这么说……谁没有点儿牢骚不是么?不过,除了发发牢骚之外,
咱们谁也干不了啥呀!咱们都是吃这碗饭的,当警察总得探案子不是么?而且你
吃这碗饭,你就得被人攥在手里……第一天已经差不多快过去了,都这份儿上了,
还能有啥退路么?」胡佳期一边用筷子扒拉着米饭一边说道。我看得出来,这一
天下来之后,胡佳期在疲劳的同时也被吓得有点肝颤,这案子实际上她也承受不
起,但夏雪平不在,在一组里夏雪平以下的这几个还算得上有能力的干部里头,
算是轮到她了,她也没办法;不过这案子之后怎么办呢,她也没有靠山也没有背
景,先别说上官家族、白银会会不会对她怎么样,如果省厅有人找她的麻烦,那
可是一找一个准儿,毕竟她和白浩远那点事儿已经在省厅人事部也算是挂了号的。

  「反正我现在是心里有气。大早上的我其实也很不想接这个案子,没想到越
往下查越来气——呵呵,又让人查、又不让人查,自己一边怂着、一边给人下绊
子。」回顾着这一天的经历,我忍不住咬着牙说道,「现在我也不管那么多了,
我就冲着我心里这股气,我也得把这个案子查下去!累归累,我反正是不会像那
欢一样!他可太恶心了!」

  我刚把话说完,这时候坐在另一桌上的隋老哥突然回头迅速瞟了我一眼,又
跟齐大姐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推开门跑到居酒屋外,点上根香烟后接了个电话。
这个时候,我还真没太在意他俩之间的小动作。

  而终于把嘴里东西咽下去的小C,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欸,那个那欢是怎
么回事啊?我上警专的时候,我们邢志德老师给他这个哥们儿都吹上天了,有什
么只身捣毁贩毒集团、又一个人跟七八个劫匪对枪的,光荣事迹数不胜数;我今
天一看,也就是个熊包而已,哪有那么神气?」

  「这你还真别说,」胡佳期解释道,「小C刚才说的那些关于那欢的事迹,其
实还都是真事儿,我还没到市局工作呢,他就已经出名了。今天看他那状态,我
倒是感觉这么些年,他身上的锐气都被消磨光了。而且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应
该是有人点戳他了,拿什么事情威胁了他,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干的。」

  「嗨,谁被威胁了,都身不由己……所以我也能理解他。」白浩远在一旁跟
着说道。

  「但是我有一点没理解,他现在得过且过了,之前毕竟有名出彩的时候,市
局怎么没把他调过来呢?」我问道。

  「哦,他那时候跟郎兴民脾气不对付。」胡佳期答道。

  「啥?郎兴民跟他脾气不对付?从我之前听说的关于他的那些事情来讲,他
跟郎兴民应该投脾气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因为陆锡麟密派到宏光公司当卧底的事情。那
时候那欢总跟陆锡麟过不去,虽然确实没人知道陆锡麟是咱们局派过去的,都以
为他是个大流氓大黑社会马仔,但是那欢好几次突然袭击,好像把郎兴民好多计
划都打乱了。郎兴民亲自暗示过那欢,那欢好像也没理解啥意思,也没把郎兴民
的话听进去。」

  「呵呵,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也不过是个铁憨憨。」小C嘲笑道,接着又看
了看我,笑着在桌子下面用力地拉住了我的手,并紧紧地把我的手指跟她的手指
交叉着握在一起。

  「嗯,在咱们小C妹妹眼里,就何秋岩最好。是不?」胡佳期把小C的表情看
在眼里,也跟着笑了起来。

  「哎呀,行啦,谁好谁坏的,该翻篇的都翻篇,该继续的还得继续。」我看
了看胡佳期和白浩远,随后又让在一旁聒噪了半夜的那七个菜鸟挪了椅子,把他
们都招呼到了我身边:「咱们接下来两天肯定都要更辛苦一点儿。原本我还寻思
着,让你们都过个安生的元旦,这两天先忍一忍吧。但也不用争夺一分一秒,这
毕竟刚吃完饭,看你么一个个肚子都撑得溜圆,现在马上出门回局里,这段路上
搞不好还得被北风吹着。先就在这吧,咱们先把今天查到的案子汇总一下,然后
复个盘。」

  正在这时候,隋老哥也总算把电话打完了,全身哆嗦着回到了居酒屋里,喝
了口热乎的味噌汤之后,就跟着齐大姐小声地交流了几句,随后这段时间里,他
俩便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朝着我这边的小桌盯上几眼,想听我们说话,却也不大
方地听着,非得背过身去。

  而敦盛的老板夫妇既不想在旁边打扰,也不想闲着自己似偷听一般,于是他
们两口子就坐在吧台处,一人一碗鱼饼竹轮、一人一杯啤酒,打开了酒架最上方
的液晶电视,把音量开到了蚊子声,一边吃着东西下酒一边看着电视上的新闻。

  首先是长岛酒店那边顾绍仪这个案子:下午的时候整个鉴定课都在根据小C和
那几位师兄搜集到的数据,以及尸体上能检测到的指标验算了五遍,物理学化学
还有生物学的东西我是不懂了,小C告诉我,他们其他人得出的结果,现在已经调
高到了91.78%。我肯定是很相信小C的,我也不是不相信科学实验跟数据,只是顾
家人不让解剖尸体这件事,让我始终很介怀。

  ——我也不知道我这么纠结,是不是真的受了夏雪平给我留下的「猜珠」二
字的影响。

  可能不止这两个字。

  其他人在听说了小C的汇报之后,全都认为可能是我太多心了,毕竟证明上官
果果是清白的这件事情,不仅只有鉴定课的报告,还有长岛酒店的监控视频:上
官果果昨天晚上是在10:32回到的酒店,他说的也没错,从监控画面上来看,当时
那两个被上官果果请上楼去的保安正在喝酒,一帮人喝的迷迷糊糊的,好像也的
确没人注意上官果果从酒店外回来;而一分钟后上官果果来到了七楼,拿房卡进
门——这个时候有个细节,上官果果开了门后先松了口气,然后对着屋子里喊了
一声顾绍仪的名字,然后才进的屋子。接下来的时间记录稍稍与上午我看到的天
翔路方面跟上官果果的自述、还有那两个保安的自述不太一样,10:38分的时候酒
店前台就接到了上官果果从房间里打来的电话,两分钟后,那两个喝酒喝得有点
走不动路的保安拎着急救工具上了楼,之后在10:43,上官果果就已经从房间里离
开了,但从画面上看,他整个人好像没那么慌张,但他确实是在10:45上了车子开
出长岛酒店,发生车祸的时间更准确一点,应该是在10:52,而不是从天翔路分局
刑侦处墙上那个有些年头的老挂钟上看来的10:48。

  ——这至少证明,顾绍仪死的时候,上官果果不在酒店,而按照时间顺序,
他也确实自己进行了七分钟的急救。

  只是那两个保安的口供,还是有些门道的:他们其实对于整个事情的大体叙
述,符合监控视频,也符合上官果果的供词。只是我和胡佳期都有点不太明白,
他俩为什么就那么一口咬死顾绍仪可能是上官果果杀的。

  ——「操,那家伙嘚逼赫赫的,看着就不像啥好人!公子哥嘛!他每次来的
时候,都对咱们这酒店的服务员啊、保洁员啊、像我们这种保安和门僮啊之类的,
各种小工吧,都不太对付!我不是很喜欢那家伙!」

  ——「说的就是呗!而且谁鸡巴不知道他们上官家族手黑着呢!操!一边坐
着天下,一边给海外那帮像二王、阿贵、转轮教那样的人送钱、卖消息?呵呵,
官儿也是他们的,贼也是他们的,就老百姓跟他们没关系……」

  「诶诶诶,扯远了啊!」胡佳期用水性笔敲了敲自己的笔记本,「你们自己
的成见,还有道听途说来的『首都圈秘闻』,可是一点法律效益都起不了的。你
们能不能说点儿实在的?比如,这个上官果果跟顾绍仪之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行
为,是被你们发现了的?」

  「他俩吵过架。就这次这个上官衙内从首都飞来咱F市的那天晚上。」

  「吵的什么东西,您清楚么?」我和胡佳期马上都嗅到了味道,一起身子朝
前倾了过去。

  「这个……我倒是真不清楚……」

  「嗐!」胡佳期又把身子挪了回去。

  我想了想,又追问了几句:「那他们吵得激烈么?他俩是总吵架么?」

  那个保安想了想,对我说道:「是不是总吵,我还真不知道……那天晚上正
好我值班,然后消防局的人来检查我们这酒店的消防设施还有安全通道情况,上
楼之后正好听见他俩在里面连吵吵带砸东西的,消防局的人还敲门问了一下他俩
咋回事呢。他俩在一起,反正过得不咸不淡吧。从那女孩脸上,经常也看不到笑
容——男女在一起搞对象也好、搞破鞋也罢,不都是图一个乐呵去的么?他俩给
我的感觉其实并不像正常感情,肉体关系也不太像……呵呵,反正他们大家族大
官子弟的情感婚姻,不都那么回事儿么?都是为了利益才在一起的,白天基本上
都是各玩各的,晚上睡不睡一个被窝里都不一定呢!」

  说这无意、听者有心,这一番话说得我和胡佳期都有点分了神。不过好在我
还能忍着点儿,胡佳期仿佛被「搞破鞋」那三个字给扎着了,低着头,脸上煞白,
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我看看胡佳期,又对那两个保安问道:「那您二位见没见
过他们俩各自在外面,『各玩各的』呢?」

  「啧,这男的我就不说了,他在F市待的时间并没那么长,我也没见到,眼见
才为实嘛!对吧?要知道他早先在高架桥上跟校花模特在车里干那个事情、差点
出车祸的新闻,那可是全国都轰动的,他有多花,谁不清楚?狗改不了吃屎!但
是现在在首都、或者全国其他地方有没有金屋藏娇,谁说得准呢?……可这女的
我还真不知道,看起来这女的还算老实,挺文静一个女孩,给他上官家做儿媳妇,
咱实话实说,有点可惜了。」

  「拉鸡巴倒吧!还『老实』、『文静』?反正也是……你没回都是双数日子
上班,单数日子你休息,你是没见到……但这事儿好像也就我看见了!」另外一
个保安猥琐一笑,「我反正是出这件事之前,也没敢跟别人说哈,毕竟上官家族
树大根深的,我一平头老百姓,也不敢说啥——这下反正这女主角已经死了,我
就说了哈:这女的外头有人!而且不止一次领回到咱们酒店里过,每次那男的都
是早上来,晚饭时候走——每次来都戴着一副口罩,不过从穿着和他开的车来看,
那男的好像也是还挺有钱的。」

  「我操嘞,还有这种事儿呢?真的假的?」旁边的那个保安惊讶道。

  「儿白!骗你干啥啊,当着警察面儿呢!」那个保安大哥继续油腻猥琐地笑
着,「嘿嘿,而且啊,每次那个男的来的时候,702那间儿里头,那个动静……哎
呦喂,那个浪啊!就在客厅!有几次好像还贴着门做的!」

  「我去!这好事儿就你一个知道?」

  「废话,换你你敢去听么?哈哈,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发出来的声儿
能那么好听!但她跟那个衙内在一起的时候……」结果他一回头,正看见胡佳期
黑着脸盯着自己,那保安脑门上也突然冒下了冷汗,「那个……大妹子,别介意
啊……当着女的面儿是不是不该提这种事?」

  我轻轻拍了拍胡佳期的后背,小声说了一句「姐,没事儿」——但我真心觉
得,有时间胡佳期真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然后我又对那个保安说道:「没事儿,
您把话说完,您去听房了,听见顾绍仪跟那个外面的男人在一起欢爱的时候比较
尽兴;那她跟上官果果在一起的时候呢?您偷听过么?」

  「呃……呵呵,有听过。」

  「他俩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他俩在一起……大多数情况下,反正……小伙,你是男生你懂的,也能让
觉得挺激动的;不过好几次,好像那个女孩过后……都在哭……但那个衙内就在
里面呼呼大睡……」

  ——「那照这么说,这个顾绍仪和上官果果之间,好像并没有那么恩爱啊。」
听完我们关于这部分汇总之后,坐在一旁的杨沅沅说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就是上官果果到底知不知道,顾绍仪在外面有没有女人。」
胡佳期沉吟片刻,对杨沅沅和其他人说道。

  「但也没辙啊,他们不是也说了么,长岛酒店的安保监控系统,是把监控录
像一周一覆盖,所以根本没办法知道那个顾绍仪的情人是谁。而且,咱们现在根
据鉴定课得出的结论,顾绍仪属于猝死。她出没出轨,上官果果知不知道她出轨,
这件事可能都是个无用的信息。」我总结道,「没办法,顾家人现在还不同意解
剖尸检,咱们接下来还是把心思多花在兰信飞的死上面吧。」

  关于顾绍仪这边,好些证据都非常模棱两可地表明上官果果似乎与其的死亡
似乎有关;而设计感很强却又不得不让人信服的是,关于兰信飞那边,也有好些
证据,很蹊跷地证明人可能就不是上官果果杀的。

  首先下午我们在拿到钥匙之后,一进万美杉的家门,我一个、胡佳期一个、
白浩远一个,再加上吴小曦一个,咱们几乎同时都发现了真正让兰信飞丧命的东
西应该是什么,并且随后我们还在挪开客厅沙发之后就找到了凶器——在万美杉
家的电视柜靠近落地窗台的那一侧,放着一只狮子形状的大理石烛台,狮子的嘴
巴和爪子都冲着电视,这玩意一般都应该是成双成对儿的;

  而右边的那一侧空空如也,仔细一看,那里原本就应该摆着另一只的位置上,
跟堆积的灰尘正好形成了一个圆形印痕。只是晚上经过送检后,鉴定课的加班鉴
识官发现,烛台上面是干净的,除了灰尘和血迹以外,并没发现上面有任何人的
指纹。

  在现场,白浩远和胡佳期还配合着小C的现场推理,拿着自己手里的笔记本,
演示了一下目前看起来兰信飞被杀的过程:「……从天翔路这边给我提供的照片,
还有目前师兄给我传来的结果看,兰信飞应该是被这东西底座正中天灵盖——天
灵盖上面有严重的裂痕,而且眼底充血、脑干严重损伤。挺狠的,一下子就砸中
了。」

  「等会儿,」我拍了拍小C的肩膀,「你看他俩这样子,如果这么砸下去,能
一击毙命么?」

  小C转过身一看,也发现了问题:胡佳期和白浩远俩人虽然一高一矮,但个头
差的并不多。如果按照这种情况来讲,手里拿着钝器,想要一击毙命,多少有点
难度。

  「啊哟……这个兰信飞多高啊?」

  「没记错的话应该不到175,但是170应该差不多吧?」我对小C说道,「但我
怎么感觉,上官果果好像也就这么高?」

  「你等会儿吧……」随后小C立刻问鉴定课要了刚送到的兰信飞的遗体的数据,
还有局里记录的上官果果的身高。果然,上官果果的身高在171.6CM的水平,而兰
信飞的身高是172.8CM,并且人在死后,身长有所缩短——照这么说,兰信飞还要
比上官果果高出来那么一点。

  这下就尴尬了。因为根据常理推测,两个身高差不多的人站在一起,想要抬
手朝着对方的天灵盖砸下去,并达到一击致死的效果,其实是非常难的,正常状
况下一般都不会有那么大的腕力。除非还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上官果果跳起来朝
着兰信飞把烛台底座砸过去的,还有一种,是兰信飞坐着上官果果砸中头部的。

  ——可问题是无论是天翔路分局还是市局鉴定课,他们传来的关于兰信飞的
遗体照片上,好像都看不出来兰信飞的脸上或者身上,除了被玻璃碎片刮伤之外,
还留下了什么打斗过后的淤青。

  「那昨天晚上,就没什么邻居听到这个兰信飞家里出了啥事儿么?」傅穹羽
提问道。

  「你这问题问到位了。」我点了点傅穹羽坐着的位置说道,「跟出了鬼神似
的,万美杉家的对门、隔壁、对门儿的隔壁、楼上、楼下、还有楼上楼下的隔壁——
可以说她家360°无死角的邻居,全都在一星期以前,跑去琼东岛旅游去了。」

  「我操!有这么巧的事儿?」一群人跟着惊呼。

  说实话,这件事如果真的只是自然随机事件,那我可真想把自己的佩枪吃了:
万美杉平时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她本人性子野、比较喜欢玩,在一般人看来她都
是个品行不端的女孩,但问题是她这样的性格,居然对「云端巴比伦」的家庭妇
女会很有兴趣。起初家庭妇女会的那些太太主妇们,看见万美杉打扮的妖冶、举
手投足之间的轻浮、说话时候的不文雅都很有意见,因此,一开始妇女会的成员
们没几个愿意理会她的;没想到她也不在意,虽然在外面依旧疯依旧放纵,每次
出席妇女会的时候,她都学着愈发地把自己的浓妆艳抹洗掉、换上了干净的居家
服、说话的时候也尽量克制着脏字、也尽量不大呼小叫——我想,还得再加上她
本来就不是女流氓胚子的底子——这一切的一切,都开始让这三栋高层公寓里的
太太们对她有了改观,而且她出手也比较大方,但凡遇到谁家太太过生日了、谁
家夫妇结婚纪念日、谁家孩子金榜题名,这种婚丧嫁娶的事情,她都会随份子,
一出手就是八百一千的,每次别人看钱太多不敢收下,她都会很谦恭地说,就当
是平时多照顾自己、再加上学习做家务的学费了,这让那些太太们心里都很舒服。
当然,时间一长,谁都知道万美杉经常会往家里领人,不过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再加上万美杉对她们态度不错、也从不打她们家男人的主意,她们也都知道兰信
飞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于是她们也就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至于这个集体去琼东旅游是怎么回事呢?家庭主妇有家庭主妇的贤惠,妖
艳贱货也有妖艳贱货的魅力。听着万美杉在家夜夜笙歌,自己则独守空房,或者
感觉跟自己老公有点没滋味了,那些太太们多少对万美杉产生了些许羡慕;但她
们每一个人,也没那种从外面找男人的想法——有些人可能是有那个心思、没那
个胆子——所以她们只是想着,怎么从万美杉那儿学点怎么把自己老公栓回家、
怎么好好打扮得有魅力点儿的招数。万美杉也倒是慷慨,从衣着打扮、到香水妆
发,再到床上伎俩,全都对她们知无不言。她们也在万美杉的推荐下,订阅了一
大堆女性杂志。其中前不久,《她爱风尚》杂志举办了一次书友抽奖活动,一等
奖20名,奖品是「琼东七日重温蜜月游」,白天免费跟私人导游,晚上住的是情
趣酒店,食宿全免。「云端巴比伦」妇女会的这些太太们,都抱试试看着外加捡
便宜的心态,都参与了抽奖;没想到,在她们里面还真有十七个人中了奖。当时
拿到机票之后,还给万美杉弄得有点不高兴——毕竟她家前后左右上下的,全都
中了奖,这让她至少看起来有点眼红。

  「去玩得怎么样啊?」我随口一问。

  「嗨,免费的就是差劲!那个什么私人导游,也不知道是从哪临时雇的,不
专业得很;免费的一日三餐,也都是街边某个小饭铺的盒饭,虽然说是自助餐——
谁是专门去他们琼东那边吃木耳炒白菜和木须肉就大米饭的?所以后来我们都自
己花钱自己玩了。不过,到了晚上……呵呵,不好意思跟你说,警官,没想到现
在的情趣旅馆还真挺好玩的……」

  ——「这里面好像确实挺怪的。」秦耀挠挠头道。

  「样吧,你能听出来个啥?」杨沅沅笑怼了一句。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杨沅沅和秦耀,继续说道:「从邻居那儿问不出来啥,
我们就只能调监控了。也是,从监控录像上来看,所有东西,真的就能跟万美杉
说的话对得上……尤其是万美杉带着上官果果上楼的时候,其实她手上还在自己
大腿上,点三下、拍三下又点三下——SOS,这是她在发求救信号呢。某种程度上,
从这个举动来讲,很可能就是像她说的那样,她是被上官果果劫持了。」

  「那就说明她说的话是真的了?」胡佳期问道。

  「可这跟我去试探万美杉之后得出来的结论,完全不符,因为那女人现在早
已是个撒谎成姓的人了。之前同学聚会的时候,她跟别人说自己是嫁了个富商,
实际上原来她是跟兰信飞结了婚,虽说兰信飞这个人也确实有钱,但她为什么偏
要说自己老公是个富商?不能说其实就是著名的大律师兰信飞?」

  「人家不想在你们这些老朋友、老同学面前太显摆了呗。」白浩远武断地分
析着,「我觉着不对……你们是没看到她在之前饭桌上那样,呵呵,好多人看她
眼气到都想扇她耳光!当然,她言外之意还说她跟兰信飞的关系,是那种开放式
婚姻,但是根据徐局长跟沈副局座今早上跟我讲的故事,我猜兰信飞应该是一个
极其嗜好玩弄女人的人,而这样的人一般控制欲都极强,他怎能会容忍所谓的
『开放式婚姻』?其次,她国中的时候确实是因为家里发生过变故,所以才退了
半年学,你们还记得她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吧?可之前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她
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她父亲是因为被威胁、利用公职帮着曾经横行一时的那个
『夜炎会』做假账,结果受到了牵连被判了刑——还说自己现在每年都会去探视,
人如果早就去世了,他探什么视?差的有点多吧?」

  「万……姓万……她父亲那时候在哪个公职机关工作?」胡佳期回想了一下,
又对我问道。

  「应该是税务局。『万』这个姓在咱们F市不是什么常见姓氏,姐,你是对这
事儿有啥印象么?」

  「还真有,她父亲是不是叫万强?」

  「万强……好像还真是这个名字,我也记不太清了。」

  「哦,对对对对!哥,你让我们帮你查关于万美杉信息的时候,我们查到了
万强这个人。」秦耀突然一拍巴掌说道。

  「对对对……对个屁?这么半天了,你们也不说,佳期姐提起来你才显示自
己能呢?行了吧你!」我嫌弃地别过头去,「你手机上现在不正打着炉石呢吗?
寻思我从这窗户反光上看不着是怎么着?」

  秦耀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我就是这会儿玩一下嘛……再说了,我们今
天都被那个顾老板给弄怕了,下午一直胆战心惊来着……」

  「哎呀呀!你还跟我撒起娇来了……刚吃饱不想理你,」我哭笑不得地继续
转过头,「佳期姐你继续说。」

  胡佳期笑了笑,继续说道:「反正历年的在税务局里工作的人里头,就像你
说的,姓万的也不多。我在警院有不少同级同学,嫌当刑警没啥油水又费力不讨
好,就转业去了市税务局当了税警。当年夜炎会出事的时候,税务局审计处和缉
事执法队都有不少人被牵连了进去,其中有个副处长就叫万强。但是这个万强可
不是什么单纯的『帮人做账』或者『跟人合伙做生意』,他是『夜炎会』那个俱
乐部的股东,而且地位还不小,走哪去哪、到处溜达,都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叫
他『强哥』、『强哥』的,据说社会上有不少出了名的人,在他面前都得矮三分。
后来他其实都已经被批准逮捕了,但是到最后也没被任何人审讯提告。」

  这些事,我都没听过,起码我没从万美杉那里听说过。

  「为什么呢?他真的身患癌症了?」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这个万强确实得癌症了,肝癌,所以有保外就医的权
利;而第二个原因是,他当时还有个靠山保他,所以到最后也没人动他。」说到
这,胡佳期看看白浩远,又看了看我:「你猜他这个靠山是谁?」

  「谁啊?」

  「就是前几天,在你和小白面前自杀的那个成山。」

  「哈?」

  我突然感觉大脑有点死机。

  ——照这么说,如果万美杉他爸万强是个黑白两道都有关系的人,还把成山
当成自己的靠山,那么万美杉今天跟我说的这些关于自己什么这苦那难的事情,
也都是假的。什么逼债是假、讨债人轮奸她母女是假、很可能她母亲自杀也是假,
她嫁给兰信飞和她父亲得绝症倒是真……

  「秋岩哥又懵住了。」章勃在一旁看着我笑道。

  我长叹一口气:「唉……我是真傻了,颠覆人生观啊!说起来,她初中时候
那个男友不姓郭……这点我承认,真是我记错了,脑子一乱我就口胡了,那个男
生名字实际上叫杨子乔;但是她也忒会就坡下驴了,我们国中确实有个叫郭子新
的男生,也是个外表帅气到可以被称作『校草』的小混混,确实这个姓郭的男生
也跟她传过绯闻,两个人也确实是认识的、两个人原来是上下楼的邻居。」

  「那可能,这个万美杉跟这两个男生都好过呢?」胡佳期问道。

  「可无论是郭子新也好杨子乔也好,刚才在路上,我还特意从咱们班级群里
找了几个当年跟这俩人关系不错的人私聊了一下,他们说,这俩人虽然一直都是
小痞子作风,对自己女友其实都是挺好的,而且无一例外,都是早婚,也都是因
为自己谈恋爱的时候、女友怀上孕了,他们也都没想着让女友去打胎,而是马上
张罗并迅速结婚了——杨子乔和郭子新现在的媳妇,论姿色全都比不上整容前的
万美杉。而万美杉呢,我没记错的话,之前十一月份同学聚会的时候,她可是亲
口跟我说的,她嫌弃人家男生家里没钱、为人又小气,所以才分手的……我现在
是真服了。」

  「那这么说,这个万美杉的嫌疑也很大?」白浩远也喝着咖啡道。

  「反正不能就这么把这个女孩放了,这女孩不简单。」胡佳期想了想,也叹
了口气,接着对秦耀他们几个说道,「你们也别闲着了。今晚回去开始,你们彻
查一下兰信飞的资料,着重查一下兰信飞的关系网,以及看看他跟成山是不是有
什么联系。」

  「还有,成山、成晓非父子跟万美杉的关系也得查。我不信万强死了之后,
成山家里对万美杉一点庇荫都没有。」我补充道,「而且还得尽快追查一个人的
下落。」

  「谁呀?」胡佳期看着我疑惑道。

  「那个田复兴。我得整明白,这个快手田老板,跟上官果果到底有没有在兰
信飞家里碰见过。如果没有,上官衙内是怎么知道田复兴跟万美杉有一腿的;如
果见到了,那他去兰信飞家干啥呢?」

  「秋岩哥,这个你可真没想到吧——这个田老板,我们已经联系好天山路分
局的人了,今晚就抓田复兴!」说到这,秦耀突然兴奋地放下手机,把桌上的杯
子都振了个响,差点没吓着我。

  「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呗,一惊一乍的。」

  「哈哈,正好我赢了一局……而且一听你说田复兴,我就激动了。我今天跟
杨沅沅他们,咱们几个可能没干成啥事儿,但就这事儿绝对没掉链子。」秦耀乐
呵呵地说道。

  「但是你怎么知道田复兴在那的呢?」

  「哈哈哈!」秦耀到底是没憋住,大笑了起来,其他几个人也都跟着一起捂
着嘴。

  紧接着,秦耀给我点开了一个视频,并把自己的手机拿给我看:「秋岩哥,
你看看这个——哈哈哈,我们几个指着这玩意乐一天了!」

  我好奇地点开了视频,胡佳期、小C和白浩远也都凑了过来。结果一看,我们
几个真是一边笑一边摇摇头,小C还连连骂了五遍「有病!」

  ——这个视频,居然是田复兴自己拍的一个所谓的「预告」视频,标题也言
简意赅——「跑路预告」。

  只见视频上的田复兴,一脸疲惫,面呈菜色,抽着香烟,对着镜头深情告白:
「田氏集团的各位老铁、天使家族的各位家人们:我是你们的田老板。唉……田
老板我英雄一世,叱咤风云、威震江湖,但是身不由己,也是天有不测风云;没
想到一不留神,就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昨天晚上突然发生了一点事儿……我
现在脑子还嗡嗡的……先跟大家说一句吧,我可能要跑路了——今晚九点半,还
是这个号、我可能会开今年……或者这一阵子最后一次直播;当然,我可能会永
远跟大家说再见了!人在江湖,都得为爱情奋不顾身一次,不是吗!认同的,双
击个六六六!我现在在哪不能告诉各位家人……一言难尽,总之,今晚九点半,
我准时跟大家道个别——我还是你们的田老板,我还是你们的天使。」

  跑个路还搞直播,这人也真是当网红当出精神病了。

  「所以你们根据他的IP,查到他在那了?」

  「对,」秦耀说道,「我下午让白哥查的——哦,另一个白哥啊,大白鹤师
兄、C姐男朋友,他帮我们查的。」

  小C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硬绷着脸没吱声。

  秦耀继续说道:「这个田复兴就在天山路附近的某个网吧里。情况有点紧急,
联系你们我也怕来不及,所以我就直接自己做主,直接跟我们几个在天山路分局
那边实习的同学说了,让他们上报给天山路刑侦处的了,网监处也专门派人帮他
们正进行着技术协助。但天山路分局那边答复说,下午的话一个网吧一个网吧地
找,可能会打草惊蛇;刚刚回复,现在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天山路到处都是他们
分局的便衣,他们会根据田复兴的直播,直接追踪他然后拿下。你们晚上回来之
前,天山路刑侦处的韩处长打电话过来说了,抓着了田复兴之后,直接送到咱们
市局来。」

  「九点半,嗯,差五分钟,田老板就要直播自己被捕了。秦耀,你这事儿办
的好。」我笑着忍不住给秦耀竖了个大拇指,「但别骄傲自满啊,你这次全凭小
聪明,外加这个田复兴实在是太奇葩……」

  「哈哈哈……」

  一桌人正笑着,我一转头,突然看见徐远的面部特写出现在了电视上,并且
看时间和背景,他应该是正在此刻站在市局大院门口接受着新闻媒体采访。

  「欸,怎么回事,徐局长么这不是……」

  ——只见新闻标题上正写着:「F市前方报道——副总理儿子杀人案最新进展」。

  「老板,麻烦大点声!」

  等声音放大后,只听见一脸严肃的徐远,对着话筒和镜头如是说道:「根据
我们重案一组侦办刑警目前掌握的情况,死者顾某某,系嫌疑人未婚妻,顾某某
的突发离世,确实与自身先天性心脏病有一定关联,但根据酒店工作人员的证词,
在顾某某丧生之前,嫌疑人跟顾某某发生过多次激烈的口角,因此关于顾某某的
死,究竟是突发疾病猝死、还是被嫌疑人加害身亡,这个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但
是在另外一个死者兰某某家中,我们的警务人员已经发现了嫌疑人使用的凶器,
上面虽然没有指纹,但是根据监控画面中,嫌疑人确有对被害人妻子进行挟持的
举动,以及监控画面中的嫌疑人的行为,再加上现场痕迹,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兰
某莫就是被嫌疑人杀害的。调查正在进行,但同时,我也已经跟法院与检察院沟
通好,把此案提上司法日程——请全国各界及媒体朋友们放心,杀人偿命、天经
地义!我们Y省警察系统、我们F市警察局,不会放过这样的不法之徒,我们一定
会还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一个公道!」

  接着,画面就切换到了演播室,主播微笑着点了点头:「嗯,感谢F市徐局长
刚才这番话,我们也感谢F市警察局的辛勤努力……」

  而我、胡佳期、白浩远,以及咱们这一桌的人,看了刚才的直播采访,脑子
里应该都是一片空白。

  ——我们还没把今天查到的这些东西,一五一十地给秦耀等人讲清楚,就更
别提跟徐远正式汇报了;徐远那边,却已经事无巨细地全都在媒体面前说了出来,
并且还没有进行论证的时候,他就这样已经把案子提上司法程序了?

  他是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差到的这些东西的呢?

  我立刻转过头,睁大了眼睛盯着坐在申雨萌和栾雪莹身后,一直背对着我们
所有人的齐大姐和隋老哥。

  他们俩虽然背着身,但我一把目光投向他们的背后的时候,他们也像有所察
觉一样,不约而同地回过了头看了看我,随即又都羞愧地抿了抿嘴。

  「我操,行啊,吃着人家请的饭,卖着人家查来的案——咱们徐局座身边,
原来都是这种小人啊!」姓宁的那个保卫处干警喝着冰茶,皱着眉头,先于我之
前愤怒地说了一句。保卫处的其他几个,也都跟着嗤笑了起来。

  白浩远也傻了,难以置信地站起身:「真是……你们?」

  「呵呵。早就猜到了。他们过来不就是干这个的么?」姚国雄懒洋洋地嚼着
三鲜柿种,还打了个饱隔。

  齐大姐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话。

  「小何,小胡,对不住,」隋老哥厚着脸皮道,「徐局长吩咐的,我俩也没
办法。」

  「我去你们妈的!你知不知道,徐局长这样做,这叫证据不足?他是铁了心
要做死局,可万一上头有人找茬的话,佳期会怎么办!可倒是你们用不着扛雷啦!」
白浩远瞬间怒了。

  「行了,白师兄,少说两句吧。」

  我对白浩远摆了摆手。

  这一天下来,我心里实在是憋了太多的话了。可看着这一整个居酒屋的人,
这些话我又没有一句真心话是说得出口的。

  「呵呵,算了……」我苦笑一声,站起身拿了大衣,直接拿出银行卡来,走
到吧台前跟老板结了账,「走吧,一天天的谁都欺负人……咱们最敬爱的徐局长
给我们出了这么大一道题,咱们得马上回去加班呢!」

  我用鼻子抽了抽气,扭头走向门外。

  ——我本来也有点想像我之前,在风纪处那样,对胡佳期白浩远说几句劝慰
的话,然后对隋齐二人宽恕几句,再说一些具有煽动力、凝聚力、鼓舞士气人心
的话。

  但我还是没有。

  这一天已经让我筋疲力尽。而且我觉得,那种带着煽动力、凝聚力、鼓舞士
气人心的话,不应该由我这个被硬摆在代理组长位置上的22岁的毛头小子来说。

  真正该说这些话的人,他们又都在忙着做什么呢?

  推门出去,外面呼啸着灌进衣领的西北风,好像此刻也没有我的心更寒。

  隋齐二人最后被我们留在了敦盛那里,他们像两尊雕像一样,沉重地坐在椅
子上,一直到居酒屋关门。每个人在离开的时候,都对他们俩嗤之以鼻。

  可我气的,真的只是他们俩么?

  我只知道,我想象中的市局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原本以为的查案,也不应该
是如此复杂的。

  等我们一行人回到市局大院门口的时候,徐远早已不见了身影,那些媒体们
的采访车也走得七七八八了。

  就在此刻,一个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却有些胡子拉碴,穿着一件沾满油污
的老旧羽绒服、头戴一定羊毛针织遮面帽的男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正瑟缩着
身子,蹲在市局大院东北角的灌木前面,皱着眉头张着嘴发着呆。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您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好奇地走上前去
问道,并警惕地看着此人。

  男人一见我走到他面前,立刻愣住了,然后缓缓地站起了身,从油腻的袖子
里抽出双手,露出了长满了老茧的双手,上面还留着清晰可见的冻疮和烫疤——
但同时,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把明晃晃地尖刀。

  「等下,你要干什么?先生,你先冷静冷静!」我立刻把手放进衣怀里,同
时我身边的胡佳期和白浩远等人,也都把手摸向了自己的手枪。

  「哦哦……别误会……我……我不是想对你们做什么!」男人立刻大叫道,
并且用着十分真诚的眼神看着我,「这把刀我是留着给自己用的!」

  「给自己用的?你要干什么啊?」我身边唯一一个没带枪的小C,却撞着胆子
站到了我的身前。

  那男人却依旧用着一种极其温和的声音,对我们反过来问道:「你们各位,
请问是哪家电视台的记者啊?」

  「我们不是记者。我们是警察。」胡佳期冷静地回答道。

  「警察?那……那你们是查不查这个上官果果的案子啊?」

  我们所有人面面相觑。

  「对,我们就是负责上官果果这个案子的。请问,您……」

  没想到,这时候那个男人在听到我的这句话之后,立刻把手上的刀丢掉了,
跪在地上哭得捶胸顿足,并马上对着我们所有人猛磕了三个响头:「几位英雄!
警察官差大老爷!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啦!帮帮我吧!」

  「哎哎哎,别这样!你先起来先起来……」我立刻走上前去,把这个男人扶
住了。

  「我的天,这还没过年呢就磕上了……这等大礼我可受不起……还得给压岁
钱……」秦耀也帮着我,一起把眼前这个男人搀扶了起来。

  「老哥,用不着这样,您这又拿刀、又磕头的,我么也不好办。您有什么问
题您就说好不好?」

  男人好不住容易站稳了身子,依旧哭得涕泪横流,对我们这些围在他身边的
所有人乞求道:「我求求你们帮帮我吧!呜哇——我宝贝闺女……我求求……我
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我闺女死得冤啊!我闺女……呜呜……她命太苦了啊!天
杀的上官果果,他害死了我闺女啊!警察老爷们,求求你们开开眼!开开眼、行
行好,帮帮我吧!」

  「上官果果害死了你闺女?」

  我们又都愣住了。

  「走,老哥,这儿冷。咱们去我们重案一组办公室,咱们慢慢说话。」

偷拍 2022-7-29 22:05

               (08.06)

  「可爱的孩儿快长大/金黄的天,金黄的花/金黄的大地在你脚下/可爱的孩儿
要长大/今天黑溜溜的眼珠/明天将是你们的天下……」

  ——我突然想起,这首传说中从朝鲜那边传过来的歌谣。

  「走,老哥,这儿冷。咱们去我们重案一组办公室,咱们慢慢说话。」

  我伸手拍了拍这老大哥的后背,然后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这男人一身油污、
隔着冰冷北风却也能嗅到他一身的汗臭味道,可我看他确实可怜,所以历来有一
定洁癖的我也没嫌弃他的脏,拉着手就将他往市局大楼里邀请。

  「这么说……警官,按新闻上说的,那个上官果果就在你们那儿关着呐?」
男人迟疑片刻,站定了身子看着我严肃问道。

  「对。您还有啥怀疑的吗?」

  这老大哥直接挣开了我的手:「那您各位稍等一下……」撂下这么一句话后,
就开始转身拔腿。

  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正以为他要干啥的时候,只见他又把刚才自己丢下的
那把明晃晃的切菜切水果的刀子又重新寻了回来。说实在的,本来刚才我们几个
人无一例外,都困得练练打哈欠,被他这么一弄,所有人都吓精神了。他拿到刀
子的地方距离姚国雄最近,而刚好打瞌睡打了一半的姚国雄一见他又举起刀子,
生生把另一半瞌睡吓回去了,直接拔出枪对着他的脑门,大喝一声:「你又要干
嘛?」

  但男人接下来的举动,又不免让我们每个人都无可奈何,不约而同地嘘了一
声——他举着刀子,又「扑通」一声跪下了,脸上写满了悲愤的同时,还带着让
人务必揪心又有些接受不了的谄媚妥协:「各位小兄弟、美女们,求你们行行好:
待会儿让我去你们的关押室见见那个王八犊子行吗——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去上
班,我身上也没多少钱了,但我这个兜里就两万现金!你们各位也别嫌少,差不
多你们各人还都能分个一两千儿的,我就能给各位贡上这么多了!等下你们就让
我见见那个姓上官的王八犊子!他关那儿了,您各位带我去!」

  「那你又拿刀子干啥啊?」站在姚国雄身边那个有点没咋见过世面的陆思恒
问了一句。实际上,这会儿我们大部分人也都猜到了这老大哥为啥又折回去取刀
子了。

  果然,他开口说道:「待会儿你们给我领进去了,见到那个臭混帐之后,就
让我一刀……」说着,他还把刀刃横了过来,做出了一个朝前捅的动作,接着又
认真地、甚至有点神经质地看向了我们几个,「然后,你们各位警官大人,就用
你们的手枪把我崩了!我刚才就搁旁边,听着了你们这儿的局长大官儿接受电视
台采访了,你们终究是要把这个姓上官的王八犊子判死刑的,但我听他说好像你
们还差点证据?还费那事儿干啥?让我来!然后我杀人了,也得偿命,你们崩了
我,也是正好的事儿!而且我从家里出事儿到现在,早已经不想活了!我这么做,
不正好是谁都成全了吗?而且你们还能那点钱……」

  「您别这样,老哥,您先起来……」我立刻叩下手腕,收了手枪,走到这男
人身边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我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劝他的时候,白浩远彻底
不耐烦了:「秋岩,你放开他,别管他了!」

  「呃,咋……」

  「还嫌咱们现在事儿不够多不够乱吗?这件事儿咱们管不了!」说着,他又
转过身冲着那个男人,语气火爆地说道,「告诉你啊,你要是这么想的,我们这
几个,一点儿都帮不了你。那两万块钱你自己留着买棺材板,你去找个地方自杀
算了。」

  白浩远一番混不吝的话,直接跟那个满脸悲愤的男人说愣了。我也觉得他似
乎有点过分,刚准备反呛回去的时候,只听白浩远又对那个男人说道:「你把咱
们警察当啥了?拿着枪替人到处开枪崩人的?咱们警察办案做事儿,也得讲究法
律的!还两万块钱,『你们各位别嫌少』——你扫听扫听,现在黑社会都不这么
玩了你知道吗?按你说的,你把上官果果杀了、我们再把你杀了,你就真以为这
事儿结了?咱们局里楼上鉴定课的太平间还躺着个尸体呢!被你把人这么捅死了
之后,你痛快了,对于我们,这就是个事故!搞不好还得出来个悬案,上官果果
永远都不能被定罪了你知道吗?」

  白浩远越说,男人的表情越沉重,说到最后,他似乎有些欲哭无泪,只能站
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今年多大了?」白浩远继续问了一句。

  「48了。」

  「你比我能大出来二十岁,大哥,其实我管你叫一声大叔都不为过。你说你
活到现在了,都快知天命的年龄了,你咋这点事儿还看不明白,这么大冷天有人
说要帮你,你反倒还玩起了旧时代山上绺子的那一套、跟别人『耍光棍』了呢?
你要是有冤仇,你就跟咱们直接说。咱们这帮都是刑警,能帮你多少帮多少,尽
量让人绳之以法。你要是觉得这样不行,那你赶紧走吧!少在这添乱!」

  「我错了,警官。对不住了。」男人低头道,然后又把刀子丢在了地上。

  胡佳期一见,赶紧把那柄刀子拿在手里,后来进了市局大楼,胡佳期又直接
把那柄刀子交给了正在打更的总务处值班员——好像是因为情报局的特别调查组
的缘故,这几天局里大厅熬大夜值班的那个,终于不是赵嘉霖了,而是换成了那
个名叫秦苒的女人,据说好像那个叫什么舒平昇的,也老是一直陪着她。这个秦
苒为人怪得很,之前好像一直都不是一个有什么存在感的人,但貌似从今早开始,
只要我和她走对头碰,她就在总着用一种很心虚的目光看着我。

  当下,我看看白浩远又看看这老大哥,我也是真没想到,白浩远的这一番话,
真能把眼前原本理智全无的男人,训得跟一个听话的小学生一样。见他冷静了,
我才适时地对那男人问道:「行了,老哥,于理我们很不希望你这么极端,于情
我们还是能理解的。现在咱们能不能把刀放下了?有啥事儿咱们心平气和地找个
暖和点儿的地方,慢慢说,行不行?」

  男人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这下我们才顺利地把这男人请进市局大院里。

  这时候,一辆车从眼前路过——只看轮胎我都能看出来,这台车是徐远不知
道从哪、谁给他配的一辆福特金牛座,还是全新美版的,上面的雪胎是国内少见
的、适配加拿大那边冰雪天气的美国原装固特异。当然,如果硬要猜的话还是能
猜出来,毕竟蓝党那边有点身份的议员们,也都喜欢直接从美国购车开。

  看着徐远的车子远去,我和白浩远两个,又都同时脱口而出一句脏口:「我
操?」

  「操!」

  本来我是想跟徐远要个说法的,明明案子还没谱,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愣说
要走法律程序正式把上官果果列为罪犯,这是明显的要把我和胡佳期咱们几个逼
上梁山;可人家现在说完话就走,也根本不给我们去找他要说法的机会,看来他
徐山途摆明了是要把这件做成死局。

  只是这个局,搞不好最后牺牲掉的就是我们。

  那老大哥见我俩这样,又突然慌了:「二位警官……我又有啥干得不妥了吗?」

  我们俩都勉强笑了笑,随即我让小C先回到她的鉴定课看看兰信飞的尸体,然
后又招呼秦耀陆思恒他们几个,先把这男人送到办公室,安排他坐到我的办公位
上。他俩长得壮、又是新来的学警,身体好。至于我们其他人,则忍不住马上先
寻了楼上楼下各处的洗手间,出了一次「大快乐」的恭。没办法,今晚特别的冷,
按说我们几个原本吃了一肚子热菜热饭,挺舒服的,就因为刚才被这个老大哥在
门口拦了这么一会儿,生感觉一肚子凉气从足底往上冒。

  当警察的都这么回事儿,时间久了没有一个人是肠胃好的。我打小就见着夏
雪平在寒冬三九腊月天里执行任务回到家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霸占洗手间;之
前第一次给夏雪平走了后门,做了我和她之间的第一次肛交之后,我还拿这事儿
调戏过她,说她菊穴中如此嫩滑绝对跟常年腹泻有关系,给她又气又恶心得脸色
羞红,便掐着我的龟头说,诅咒我这一冬天都闹肚子。我当时还逗她,拉肚子就
当减肥了,而且也用不着喝韩橙送的那个什么清肠剂了;夏雪平却反笑我,那敢
情好,她也可以更无压力地从我的后院儿欺负我的下面长的「那颗栗子」,也就
是前列腺。

  ——唉,想想之前在十一月份那段甜蜜的日子里,哪怕我跟她说起关于屎尿
屁的东西,竟然都是那么美好的;而之前有多甜,我现在的心里就有多痛,比肠
子里还痛。

  「嚯……感觉好久都没像那样,热血上涌一次过了,呵呵呵……」从厕所单
间里结束,站在洗手池前净手的时候,白浩远突然自嘲道。

  「真没想到,你刚才那番话,还真把这个人给治住了。」我对他说道。

  「那是。我知道我这话说得很无赖,嘿嘿,我刚才看你都跟我使脸子了,就
像艾立威还在的时候,你第一次对我吼的时候那样。」白浩远边哄着手边说道,
「关键问题在于,对于这种无赖的事儿,只能用无赖的方式对付。要不然你咋整?
他那么可怜,你是帮他还是不帮他?你帮他的话你能按照他说的法子来么?今天
他别说把上官杀了,就是削着他一片头皮,按照今天那欢那模样,搞不好明天咱
们就得被上官家族或者白银会的人给归拢咯。」

  我也擦了手,并用烘干机暖着手掌:「真正被白银会或者上官家族找上门之
前,我是不会怕的。手枪能杀人,打响之前不也就是块儿废铁么。」

  「话赶话,秋岩。我现在被你带的,也不怕了,可关键是得找得到上官果果
到底是不是杀了人,如果人家是清白的,咱们还真得跟人相爷低头赔礼道歉……」

  「嗯,那是对的。」

  「是吧?但如果真是他家衙内杀了人,咱们也不能放过。而且赶上佳期的话
了,咱们现在一点退路没有了。」

  「徐远这时候还把车开走了……」

  「哈哈,要是我我也赶紧把车开走。就把摊子扔给你何秋岩、扔给你胡佳期、
扔给你非放心不下你情人的白浩远,还有其他这些小东西们!看你们把案子破不
破得了!」白浩远半挖苦,又半自嘲地说道。

  「太坑人了……我说实话,这一个月时间不见,再回局里,我对徐远的印象
越来越不好了。他是不是有点太不把别人前途和命当回事了?」

  「那你对沈副局呢?印象就越来越好了?」

  「我也不是那意思。沈量才在我眼里还是那德性……等会儿,白师兄,你话
里有话啊?」

  「是呗。还看不明白吗,秋岩,无论是徐局也好,沈副局也好,他们这是逼
着咱们站队呢——尤其是逼着你站队呢!」

  「此话怎讲?」

  「你来咱们市局之前,雪平姐关于到底是让你来还是不来进行的一通操作,
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开始的时候,她非常不想让你来,后来她怕你在别地方摔打
出来一身伤她不忍心,后来又非常想让你来,这中间她的思想变化,少不了沈副
局和徐局的作用——他俩可是都想让你来的。我和佳期在家没事儿干的时候,我
不爱看电视,她不爱打游戏,我俩躺床上就只能听评书——《隋唐》里头,那些
准备称王称霸的,总共有三招:立杨家人当天子令诸侯,或者利用『卯金刀谶』
声称光复大汉;但这两招都没最后一招有用,那就是传国玉玺,李渊李世民父子
最后得了传国玉玺,所以李唐一朝才能建立。我之前看你何秋岩这么点儿岁数,
不用去分局里攒经验直接就来市局我也来气,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佳期曾经开导
我让我跟你好好相处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你何秋岩就是咱们Y省警界的『传国玉
玺』,谁能得你,谁得天下。」

  这个事情我一直在琢磨,而且其实早就琢磨明白了,但我就是不愿往透了琢
磨;而且我的功能到底真的有没有那么玄乎,我自己都没觉得。

  且听白浩远继续说道:「至于我们,我们没有『东北捕王』的亲缘血统,所
以我们每个人的作用都不大,但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毕竟无论是徐局也好,
沈副局也好,这次地方大选过去了,他俩看样儿肯定是有一个要被另一个彻底压
服了,但之后,他俩各自还都得用咱们去做细节的事情、办每一个案子。局里谁
都知道,沈副局亲近胡敬鲂,红脑壳思想倾向,徐局跟聂仕铭穿一条裤子的,拥
护蓝党。他俩之间早晚得爆发矛盾,但之前没权没地位的时候也是一个战壕、上
下铺的兄弟,不到时候明着也不能开干;到了现在这个节点上,他俩就只能让手
底下人站队。刚才我跟老隋和齐姐生气归生气,但我也能理解。徐局是把每一个
人都当做自己的筹码赌注,他肯定是在赌Y省这次一定会变天;但是沈副局就不一
样了,他是把所有人都当成自己的臣下了,谁听话谁有好果子吃,谁不听话谁玩
儿完。」

  「但这样也太损了!哦,他们之间不摔打磕碰,让下面的人去磕,然后关键
时候再把我丢出来梭哈?不像话……咱们市局是什么地方?是玩这种事情的……」

  「你别管咱这是什么地方,秋岩。你现在想不通,纯粹是因为你还没到那个
年龄、那个地位。你有能力,也有各种机遇会被重点栽培、重点关照。等你有一
天,你要是能当上局长、副局长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干
的。」

  「我会这么干吗?呵呵,拿手下当棋子、拿案子当玩具当权谋?」我自问一
句,又对白浩远问道,「那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么?」

  「我?拉鸡巴倒吧!我没压根儿就那个本事!原本没跟佳期在一起的时候,
我心思还有点故动,所以我那阵儿才跟着艾立威那逼屁股后边那么活泛;但现在
我有佳期了,要是能像现在这样,平平安安能过一辈子,就不错了。我也想明白
了,我们能干啥呢……但是,这次这案子,就是咱们这几个人的面子!就是咱们
接下来能被人瞧得起、不轻易被人热上的本儿!如果上官果果是被设计冤枉的,
上官家族可能会气一时吧,但好歹还了他家宝贝儿子一个清白,咱也算有了靠山
不是?如果上官果果是杀人犯,那你想想,咱们连上官果果都敢办,以后谁还敢
惹咱?对吧,秋岩!」

  「我还这没朝着你这个思路寻思过……听着倒是挺有道理。」

  看着白浩远突然如此地天真起来,也不知道他是真这么想的,还是实际上他
是硬在给自己和我打气,我也没办法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诶我操,真的了,我从警校毕业以后,多少年都没这么热血过了。陪
着你和佳期打下手,咋还给我打出来热血了呢?呵呵!」

  这时候胡佳期也刚好从洗手间里出来,看着白浩远,胡佳期忍不住笑了笑。

  「笑啥?」白浩远也看着胡佳期,俩人目光一对,顿时秋波泛滥。

  「我就觉得你刚才在门口说那番话的时候,嘿嘿,还挺性感的。」

  「——哎呦我的天啊!」我立刻把脑门一捂,「真是服了,您二位真的是啥
时候、多大点儿事儿,都能腻歪上!我这口狗粮吃的真是猝不及防!」

  「哈哈,你也赶紧也找一个啊?」胡佳期跟白浩远手拉着手,一起回头看向
我。

  「对啊,你也赶紧……不对,我之前听小秦和黄毛丫头说,你车上有女生的
味道啊?到底有没有啊?」

  「诶呦,那是误会……」

  「也别管误会不误会了,你赶紧找一个吧!你都快二十二了,虽然年纪不算
多大,但是能有个女孩陪着你也挺好的,心里踏实,也有滋味。」白浩远对我说
道,「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这点儿滋味么?」接着他又看向胡佳期,「你说是
吧,老婆?」

  「滚滚滚,谁是你老婆……我才不是呢?」

  「啊,那你是我的啥啊?」

  「嘿嘿,叫姐!」

  ……

  你到了年纪了,也该找个好女孩了。这样的话,我今天已经听到两遍了。

  于是我只好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胡佳期和白浩远,而我笑得又是那么无法
被人察觉的苦涩。

  正合计着,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刚听见还来不及躲开,但见
一人直接冲过来跟我撞了个满怀。我正双手抱胸,那个人的个头顶大天也就到我
腋窝的位置,他一头撞过来,正好磕在我的胳膊肘上,我被他扑得这么一下也没
什么事,他倒是又疼又晕,顿时龇牙咧嘴。

  「嘶……你们一组的人怎么走路的?」

  只见那人留着平头,戴着黑框眼镜,个子不高,肚子挺得溜圆。若不是因为
他长得简直就是小一号的胡敬鲂,我都差点忘了这家伙是经侦处处长胡玮旻——
胡玮旻的性子原本是照着他那个堂哥胡敬鲂很远的,待人随和、工作也认真,我
之前办「桴鼓鸣」那个案子的时候总去他们经侦处,他也没少给我行方便,跟胡
敬鲂长得像、一个姓氏,但完全就是两家人的作风。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他来局
里正常到岗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偶尔在局里见到他,每次也都是一副有大事儿火
烧眉毛的狂躁架势,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也没那么心平气和了,而经侦处的大部分
工作,也直接交给廖韬处理了。

  「少他妈在我面前装死驴,廖韬,你不交了俩女友吗?我听说你每天晚上在
寝室可有的是劲儿!告诉你,如果我那天翘辫子了,经侦处可就彻底归你管了!
你别不识抬举!」这是这期间,胡玮旻一直在跟廖韬说的话。

  而正好这会儿,廖韬也在胡玮旻身后,又带着一帮人急匆匆地往楼下走着。

  「咋的了?」我对廖韬小声问了一句。

  「对啊,咱们一组咋得罪他了?」白浩远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唉,出大事儿了!而且还真能跟你们一组扯上关系!你不也加班吗,等我
回来之后跟你说吧。」

  廖韬说完,也匆匆走了。

  「他们经侦处如此大规模全体出动,这场面还真是少见啊!这是发生什么事
了?」白浩远好奇地多了一句嘴。

  「谁知道呢。就像你说的,咱们自己的事情还没管明白呢,先不管他们了。」

  「是啊,先去看看刚才要来玩图穷匕见的那位大哥吧。」胡佳期扬了扬手。

  一进办公室,办公室里面景象真是各有不同。郑睿安本来就把自己的座位,
调整到了一个靠着犄角旮旯的地方,右腿旁边就是暖气片,在她身后左手可以轻
易摸到的位置,还是他们那一组的电脑插线板,上面常年空着四个电源插孔,这
会儿正好被她拿来插上了两只电热暖水袋,把暖水袋点热了一只之后,正好又被
她缠到自己的左腿上烙着,此时此刻全市局最暖和的地方估计就是她的座位那里
了。于是,她便十分有限地坐在椅子上,跟着自己的女儿儿子打着视频电话。

  姚国雄就更过分了,这家伙不知道是啥时候,趁人不注意把自己的办公椅换
掉了,换成了一只一拉杆就能把后背伸直还带着脚蹬的转椅,人往上面一躺,简
直就是一架行军床;而且他那玩意还自带电热功能,插上电就能当电褥毯,颈椎
腰椎部位还专门垫着太空垫,别提多舒服。这家伙的办公桌上,还打开了一集
《南方公园》,电脑屏幕钱摆着一盒新拆包装的立顿巧克力奶茶。大老远我就看
这家伙,正端着慢慢一杯刚冲调好的奶茶,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我的办公桌前,瞟
了一圈坐在我周围的刚刚被我们请进来的老大哥,还有那帮菜鸟学警们。

  「我说你们几个也不会来事儿!光在这看着人家吃得啼哩秃噜的,你们也不
说给人家接杯热乎水喝!」

  姚国雄说完,一边抿着热乎乎的奶茶,一边扭头就走。

  「靠!他怎么这么喜欢使唤别人呢?瞧他一天天恁大个谱,不知道的还以为
他是局长呢!」杨沅沅碎碎念叨了一句。申雨彬、栾雪莹、章勃三人没说话,却
也不满地看着姚国雄。

  我和胡佳期、白浩远见了,也不知道该说啥,只能相互看看,又各自摇头笑
了笑,毕竟姚国雄他自己的座位是整个办公室里距离饮水机最近的位置,而且他
自己也是刚从饮水机那边走过来的。

  刚才那位老大哥,正坐在我的座位上,拿着筷子吃着刚才从敦盛居酒屋里打
包拿来的一大堆素菜天妇罗,正吃得满脸油渍麻花、舔嘴抹舌的:「唉……呼……
不用了各位警官!这就挺好的了!」仔细一问,我才知道原来这老大哥已经四天
没吃过一点东西了,而四天前吃的最后一顿,是一包一块五毛钱的那种特别宣软、
压扁了也就一张纸那么薄的老面包,一包五毛钱的榨菜,还有一瓶一块钱400毫升
的矿泉水。等他进了办公室,看着秦耀他们放在我办公桌上的那对打包的天妇罗
之后,他的眼睛就直了。秦耀杨沅沅他们几个也着实看这个男人可怜,就直接把
这些菜给这男人吃了,反正我们所有人这时候早就吃得饱饱的,那天妇罗留得久
了也不好吃了,也不能浪费,就直接让这老大哥都吃了。

  正说着,陆思恒和秦耀又从斜对面那间有微波炉的会议室,端来了那盒炸蟹
腿和炸虾,还有一碗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

  「大叔,咱们警局实在是没干粮,这会儿食堂也没饭菜。就这么些东西,您
凑合吃!不够再说!」陆思恒大方地说道。

  「够够够!绝对够!」这老大哥这一会儿显然也是吃美了,刚才在市局大院
门外,脸上的悲怆和愤恨,也都随着这些炸菜的香气弥漫和送入其腹中的方便面
汤的温暖逐渐消弭。

  而这时候,杨沅沅正在跟秦耀耳语了几句,秦耀刚要冲姚国雄的座位走过去,
一看我刚进门,也不好意思在发什么脾气,只好转身冲着饮水机的位置走了两步。
却见这时候,傅穹羽一手端着一盏玻璃茶壶、另一手捧着一沓纸杯走到了那个老
大哥身边,然后把纸杯发了一圈,并缓缓地对着每个杯子到满了一杯奶茶——也
是这个时候,姚国雄也才发现,自己刚打开的那盒奶茶里面,一下子少了六七条
奶茶冲剂。别说是他了,就一直站在门口观察着一切的我,也完全没察觉,傅穹
羽是啥时候从姚国雄的办公桌上偷走的奶茶、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在茶壶里冲调好
的。

  「你个小逼……」

  「小傅啊,给我也来一杯,我也尝尝这玩意啥味的。」我见姚国雄马上要扯
嗓子对傅穹羽叫唤,于是立刻走上前去,跟傅穹羽要了一只纸杯。

  姚国雄一见我发了话,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俩唇一闭,默默地戴上耳
机,然后把剩下的那些奶茶锁在了自己办公桌最右边的抽屉里。

  「嘿嘿嘿……」

  其他几个菜鸟见状,全都忍不住窃笑。

  「下不为例啊!有意见提,有情绪就说;偷自己同事的东西,像个什么样子?」
我低声训了傅穹羽一句。傅穹羽连连称是,但从刚才偷奶茶粉到端茶壶走到杨沅
沅等人身边、再到现在,傅穹羽的脸上不喜不惊也不惧,就好像他做这一切,都
是理所当然一样。

  而就在我说话的功夫,那位老大哥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又开始哽咽了。我眼
见这老大哥把刚用微波炉热好的炸蟹腿炸鲜虾全都泡在方便面上,倒是多少有些
惊奇,因为从他的衣着来看,他平时应该不常接触到什么时尚潮流,对于舶来文
化接触也应该不多,可如此日本偶像剧的吃法,我没想到他居然会。

  「哎呦,您怎么又哭了!」秦耀苦恼又怜悯地弯下腰,凑到那老大哥面前,
「您是觉得啥玩意不好吃?还是这奶茶不好喝啊?」说着秦耀又指了指姚国雄的
背影,硬绷着想笑的脸说道,「要是奶茶的问题,你可得去找那个人说理去啊?
我们不负责!」

  「姣姣……姣姣原先最爱这么吃……我家姣姣……学习可好了!她每次都说……
她如果考试考得好……过生日的时候……就让我去超市里给她买打折的这种小日
本儿炸虾……还有快过期的这个口味的奶茶……我可怜的姣姣啊!」

  我一看,赶紧先劝男人收起眼泪,先把东西吃饱了,等他饱了肚子,我才向
这男人问起他女儿的情况,以及他女儿跟上官果果又有什么关系。

  而另一边,我也没让办公室里的人都闲着,就着我刚才在居酒屋里提出的那
些疑问,我让他们这些人分组进行了资料收集:1。调查兰信飞和上官果果之间有
没有什么联系;2。兰信飞和成山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3。万美杉和兰信飞近两
个月以来的信用卡消费记录——当然,在这一刻我已经忙得有点迷糊了,肯定会
有什么被遗漏下来的要点。之后能想到再说吧。

  「来,老哥,吃好了吧?」

  「嗯。」

  「那您就跟我讲讲,您闺女姣姣的事情吧。」

  男人名叫龙耀鸣,F市北边的X县B乡出身,十几年前带着妻子和女儿到F市城
里来打工,但是之前在农村的时候,他和妻子除了种地之外身无长技,因此,一
直干的都是比较没什么技术含量、收入也比较低的工作:自己干过厂房保安、干
过后厨水案,最近几年则是跑到汽车修理厂给人做一些搬运打杂的工作,因为年
龄的原因,根本连维修工学徒都混不上;而自己的妻子曾经做过超市出纳、餐厅
服务员、菜市场售货员,但总是因为笨手笨脚再加上算术不好,最终都被辞退,
索性后来在家带孩子,等女儿上了国中之后,她才重新出来做厕所清洁工。夫妻
俩没什么本事、学历也低得可怜,但却也都知道上进,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
在女儿龙静姣的身上,女儿的教育方面他们完全没有懈怠。

  而他们的女儿也争气,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门门考试都能拿到满分,并
且还拿过三届国家级的数学竞赛前三名。好些中学在了解了龙静姣的成绩和家境
之后,破格录用了小女孩到自己学校念书。但实在是因为那些学校的学费龙家人
承担不起、有些学校甚至根本不收拿着低收入保险和贫困生保险,最后龙静姣只
能就近上了距离自家比较近的一个比较普通的F市第九中学念书。

  ——一提到这个九中,我都有些一言难尽。据说这个学校的校长,是地方党
团联盟某个高级成员的亲戚。地方党团执政能力也好、影响力势力也罢,都比不
过红蓝两党,大事上他们自然说得不算;但是对于一些站在省领导层角度上来说
的小事上头,他们可比红蓝两党能折腾得多了。在过渡政府时期,九中的所在地
在当时完全是属于近郊地区,周围全是大野地,半夜还经常有猞猁猫和野狍子闯
进去抱窝生崽,这么荒野的地方,自然是学生生源差、人数少;后来为了拉拢生
源,地方党团便隔三差五派内部几个小党派,在省政府和市政厅各个部门到处走
访,也会经常以「视察」为名到处自扰本地的房地产公司,他们带人一去,一坐
就是一整天,执政让你执政得糟心,做生意也让你没心思做得好。一来二去,红
蓝两党也算怕了他们,还真把九中周围的几个大野地重新规划盖起了住宅区。

  他们那儿的房价平均每平米能比市区其他地界便宜个五百到八百块,这么一
来,那些贪图便宜的购房者们将来,就只能把自己家孩子送到九中去读书。于是,
九中的学生们家庭背景都特别的杂,校风和校园文明程度也远低于全市其他大部
分国中。只不过在我读国中那几年,他们那边最臭名昭著的便是学生之间的械斗——
虽然没到日本漫画《热血高校》《High&Low》里面那种程度,但是在那里上学的
男生,每天被打和打人也都是他们的日常必修课了。

  但也架不住某些事情在自我影响的同时,也会产生连锁反应。几年前市局老
风纪处的崩坏,严重削弱了全市范围内的扫黄工作力度。地下色情产业开始野蛮
生长的同时,原本只能靠着打架斗殴来消耗方刚热血的男生们,开始打上女生们
的主意;而女孩子们懵懂又好奇,加上对于性方面的向往,有不少也着了男孩子
们的道儿。

  就比如龙静姣。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前,当我这样的警校生忙着想尽各种办法跟合
得来的同学们一起在外面「吃大锅饭」的时候,那些高中生们,也早已学会了用
奉献暗恋对象、色诱和换女友这样的手段,来贿赂学生会、班委会,而那些刚懵
懵懂懂的国中生们,也开始幻想着能把春梦变成现实;有的胆子大的,则在某个
街边吹着泡泡糖的女混混大姐姐们收了自己的初精之后,嫌不过瘾,又用着自己
的拳头强行逼迫异性,稍有耐心的,则会利用骗术哄女孩子上床。龙静姣一家人
性格纯良憨厚,自然对于这世界上的很多东西反应慢,也有好多是他们没见过没
听过的。父母在农村从小到大野惯了,也就没教会自己的女儿如何保护自己。龙
静姣性格偏内向,但在班上,经常会不注意就把自己的校服上领的扣子全解开,
夏天的时候,遇到天热或者蚊虫太多,还会习惯性地用自己的校服长裙扇风。那
女孩子长得皮肤虽然黑了些,但确实是个小美人胚子。龙耀鸣给我看的他女儿的
寸照上,也能明显看到女孩子那对隆起的小馒头上凸起的两颗「糖果点点」——
照寸照的时候也不知道穿好内衣,想来她平时在学校的时候也是不拘小节的。

  偏偏如此不注意自己女性发育体征的漂亮贫穷女孩,她的学习成绩又是那么
的好,于是很轻易地,这个搬运工与扫厕所工的女儿龙静姣,就变成了那些疏于
关注孩子们教育、却永远抱有苛责的家长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进而,她
也很快就成为了男生们心中的「反差学婊」,女生们公认的眼中钉、肉中刺。不
知从哪天开始,龙静姣每天回家都会比正常放学到家的时间稍晚一些,回家的时
候,脸上、胳膊上还经常会看到淤青。父母问龙静姣那些伤是怎么回事,她也只
是说自己不小心跌伤的,那时候的龙耀鸣和妻子还总会埋怨自己女儿不小心,走
个路都能把自己跌出伤来。可他们不知道,龙静姣最严重的一次,是被七八个女
生堵在厕所里,让她跪在地上学狗爬、学狗叫后,又被那些女生尿在自己身上;
龙静姣天真地以为自己忍过去了、将来考上一个公费的好高中就能出人头地,她
愣是自己忍着,在女厕所脱了个精光、用冰冷的自来水洗干净了里外衣物,又趁
着夏天太阳落山晚、地上热气重,独自跑到荒山坡上坐到了天黑衣服干,她才敢
回家。

  那些女孩也真是见她能忍,愈发地觉得不过瘾,机缘巧合发现班里三个最浑
最能打的男生,全对龙静姣有意思,两方一勾兑,便想了一出戏。

  「……贱货!张嘴啊?你奶奶我的尿甜不甜、香不香?」「你瞧她那样儿!
嘿嘿……少他妈装出一副冷脸来!告诉你,你身上本来的味儿就比尿骚!知道吗?」
「张嘴!装什么装!张嘴喝了咱们姐儿几个的尿,我们才放你走!不张嘴接着揍
你!」

  「哎哎哎!干嘛呢?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生?算怎么一回事啊?」

  「嘿!你们几个怎么进来了?这是女厕所!你们三个耍流氓啊?」

  「谁耍流氓?往自己同学身上尿尿,你们就不耍流氓了?」「我们这叫伸张
正义!懂吗」「对啊?再者,看我们进来了,也不知道把裤子穿上,还把两腿叉
的这么开——嘻嘻,小屄口小鲍鱼都这么露着,我看你们几个人也不像是怕流氓
的啊?」

  「呵呵……我看你们是看上这小浪蹄子了!有心保她?」

  「用得着你们管?提上裤子,赶紧滚!」

  看着三个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男孩子赶走了欺负自己的那些女生们,龙静
姣真的以为他们是来英雄救美的;而她在羞涩和慌乱之中,也并没发现当那七个
女生和三个男生擦身而过时候,相互交换的阴险的目光阴险的笑。随后,七个女
孩出去后,便直接把女洗手间的门反手关上,一齐把门堵了个严实。

  「谢谢你们啊……我……我被她们欺负大半个学期了……」

  「谢什么啊,男生保护女生是应该做的!来,姣姣,我们帮你把衣服洗了吧!」
「对啊,你看你身上被他们尿得脏兮兮的……来都来了,好人做到底!」「来,
别不好意思,内裤和背心我们也帮你洗……」

  「哎哎……别这样,那个,还是我自己洗吧……哎?别这么摸我啊?老师跟
我说过好几次……『男女授受不亲』……」

  「老师说?拉倒吧!咱们几个你看哪个是听老师话的?而且你用不着那么听
话!你学习都那么好了,偶尔不听话一点,没人会责备你的!」「别害怕,姣姣,
我们也是帮你擦擦身子……你看你这满身全是尿液……脏死了!」「来,转过来,
胸部让我摸摸……啊不对……我帮你擦擦!哇,龙静姣的胸真他妈的软啊!好软
又好温暖!」

  「啊!别这样……不用你们帮我擦了,我自己就好!哎呀……求你们了……
哪里不能摸!」

  「哎呀,怎么不能摸?你看你这屁股缝里还都是她们刚撒出来的黄汤子呢!
不擦干净会起湿疹的!来,再把屁股张开点……姣姣你的屁眼也好嫩哦!我这样
戳着你是不是会很舒服?」「还说不用擦,姣姣,你这小屄穴这儿也这么潮,肯
定也是被她们那群小婊子尿到了吧?我帮你擦干净哦!——哇,姣姣的处女膜也
好好看啊!红柚子瓤看着都没这么可口!」「来吧姣姣,我们摸了你的,你觉得
过意不去,那你也摸摸我们的好了!」

  ……

  就这样,龙静姣的恶梦开始了,一直到那学期期末,她每天放学以后,都会
被那三个男生叫到教学楼里避人的地方,或者校外荒无人烟的地方轮奸。但即便
这样,起先龙静姣还是搞不懂,为什么来出手救自己的三个男生会突然对自己进
行虐待,直到后来有一次,一直欺负自己的那七个女生,在那三个人轮奸自己一
番之后没尽兴时,全都脱掉了衣服朝着他们相互索取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自己
被人设计了。

  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敢跟自己的父母提。而且女孩想得也太幼稚天真,她一
直以为女孩得等到真正生理期发育,也就是来了月经之后,再与男人性交受精才
会怀孕,于是她也没把这些事情当回事,只想着如果过了这个寒假,到了下学期,
自己真正来了初潮之后,尽量躲着他们不让他们入自己的身体,或者用嘴巴、胸
部、双手和屁股给他们解决就好了。

  可在龙静姣一直没等来自己的第一次例假,第一次孕吐却先到了。

  在医院检查之后,龙耀鸣夫妇也都傻了,几番逼问女儿到底是跟哪个男生在
一起才会怀孕的,龙静姣也不说。实际上,同时被三个男生轮奸好几次的龙静姣,
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而且对于那些男生女生的家庭背景,她心知肚明,
他们的家人全是所谓的「社会人」,她觉得自己的父母肯定惹不起那些人,于是
打碎了牙花子,也只是咬着嘴唇硬往自己肚子咽——而等我之后再一核查,却发
现实际上他们那些不良少年的父母,连黑社会组织的小混混都算不上,顶多是一
些做小本生意、却能跟那些小马仔们交上朋友的个体户,他们也就能、并且也就
喜欢欺负底层市民和从农村进城务工的「老实人。

  龙耀鸣和妻子无奈,但好说歹说见女儿也不开口说到底怎么回事,便只能去
医院,不明不白地把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打掉。

  ——堕胎,唉……我都快忘了,这种事情我也算是亲历者了,而且跟我有关
的那次堕胎事件,似乎也要更加罪恶,伤害更痛……毕竟那是我跟自己的妈妈在
一起后怀上的……

  等第二学期的家长会,龙耀鸣很敏感地发现班上有两个女生和三个男生一齐
退了学,仔细一跟班主任打听,才知道那两个女生也是因为早孕退了学,搞大她
们两个的,是那三个男生,可具体胎儿的父亲是谁男孩们自己也说不清;而且那
两个女生她们俩似乎更惨,都过了能打胎的时间,所以最后只能把孩子生下来。
校方出于名声因素,直接把他们五个都给开除。龙耀鸣回到家,对女儿说起这件
事,等到了这个时候,龙静姣才终于崩不住,把事情和盘托出。

  龙耀鸣和妻子几近气到吐血,再老实的人,也有愤怒的时候,他们当晚直接
拉着自己的女儿,找到社区的扶助会,又找来了几个公益律师跟他们把事情的前
因后果都说了,然后又报了警。天顺街道派出所和香樟路分局立案,这才把犯下
这起校园霸凌强奸案的那三男七女,共十个少年犯全部送进了少管营和感化院。

  ——听到这里,我不禁挠头,一直疑惑这中间似乎也没有上官果果的事情,
却总觉得龙耀鸣讲的这些事情我在哪里听说过;再转头一看还在看着电脑视频的
姚国雄,我一拍双掌,才终于反应过来:「欸,老哥,那发生在您闺女身上的不
幸,是不是就是上官果果的那本小说和新电影《堕落象牙塔》里,女主角罗堇荞
的故事啊?」

  「说的就是啊!该死的王八蛋!他写的就是我闺女!唉……说到底,也都怪
我太贪啊!」龙耀鸣猛捶着自己的大腿,紧握着拳头里,手指甲差点把自己的手
掌挖出血痕。龙耀鸣大口深呼吸着,并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怪不得,那故事听着如此耳熟。罗堇荞;龙静姣——连名字读音都是如此相
像。

  学校对于龙静姣被人霸凌轮奸至孕的事件起初采取的解决态度很消极,但是
随着社区扶助组织跟警察局、加上法院的介入,校方碍于九中的名声,迅速参与
并跟进,也努力地让这个案子迅速结案;而且,他们主要是怕连累地方党团联盟
加上自己承担过多责任,因此,他们对于各方采取的态度,都是大事化小、息事
宁人。这其实对于龙静姣一个女孩来讲,也算是个不幸后的万幸,毕竟她将来还
有很多事情要面对,总不能让她的这段噩梦永远纠缠着她。在各方的守口如瓶之
下,学校里的学生们对于这段黑暗的曾经也是毫不知情的。而在扶助组织的心理
辅导之下,经历过凌辱、轮奸和堕胎之后的龙静姣的精神状态,也一点点恢复了,
并逐渐走出阴霾。

  就这样,龙静姣升到了国中三年级,马上要到了考高中的时候。可这时候,
家里却接二连三地出了事情。

  首先是龙静姣的奶奶身患严重的糖尿病需要长期透析,接着奶奶心脏病突发
去世,虽然给奶奶做透析花了很大一笔钱,但是又由于奶奶年轻时候是乡下化肥
厂的工人,家里倒是拿到了一笔丧葬费,尽管钱不多,但是如果龙静姣在省考中
没有考上公费生资格,自费的话,那笔钱至少够前一年半的学费的。不过就在这
时候,龙静姣的舅舅从乡下跑来,吹牛说自己有个门路,在F市跟隆达集团合作承
包盖楼,马上可以赚快钱发财,龙耀鸣夫妇听孩子舅舅把牛皮吹得天花烂坠,想
也没多想就信了——毕竟Y省张霁隆老板的名号响当当的,虽说是个黑社会,但近
几年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而且认识的有钱人那么多,像龙耀鸣这样从乡下来城里
的好些人,做梦都想求张霁隆赏自己个门路赚钱;但是,常在F市生活的明眼人听
着自然是知道,这是一个假大空的无底洞,一个刚从乡下进城没多久的人,怎么
可能那么容易就跟隆达集团搭上线?

  结果可想而知,老太太的丧葬费连同龙静姣舅舅一点小钱,一并被人骗走,
一分钱都没剩下。龙耀鸣全家四处打听一番,才知道那个所谓的建筑工程项目压
根就不存在。龙耀鸣除了痛揍小舅子一通之外,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可眼看着闺
女姣姣就要升学,万一用钱可怎么办。

  就在此时,上官果果跟着两个高官找上了龙家的门。

  「那两个高官,是什么部门的,你清楚吗?」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只是记得那天找上来之后,从咱们这行政区的那些
议会委员们、还有扶助委员会的那帮领导和社工们,见到他们俩也都点头哈腰的。
听说好像是市政厅的大官儿吧?要么……可能是执法部门的,我当时还以为是你
们市局的警官呢,我还管人家叫了半天『警官』……俺家平时看新闻也就看个热
闹,不记人的。」

  紧接着,龙耀鸣又说了一句让我喷饭的话:「其实一开始,我一听说这上官
衙内找到我家,想见我家姣姣……他之前不是有过那么多花边新闻吗,我就想着,
他是不是从那扫听到我家姣姣长得还挺漂亮的……就像古时候那达官显贵给自己
家儿子寻妻纳妾都是全国上下寻访漂亮小女孩的……我当时都合计,如果他真的
是看上我们家姣姣了那也行,咱们家也算是攀高枝了,而且不管咋说,给闺女上
高中、以后上大学的钱也算备出来了啊。」

  龙耀鸣不知道那两个陪同上官果果一起找到他们家的官吏是谁,但以我的推
断,上官果果肯定是通过他们看到了龙静姣被霸凌轮奸案子的卷宗才决定去找的
龙耀鸣。不过我敢肯定那两个人不是市局的人,否则上官果果被移交到市局来以
后,上官本人也好,徐远沈量才两个也好,都不会是现在的这种态度。当然,事
已至此,那俩人是谁也不是很重要了,总之上官果果找到龙家,真不是想寻妻纳
妾,而就是为了他自己写那本《堕落象牙塔》——也怪不得上官果果在公众面前
的印象不咋地,小说写的倒是有口皆碑的好,他创作故事的原型都是这么来的,
实打实的取材于现实生活,能不好看么。上官果果当时也没含糊,直接把一笔现
金拍到了龙耀鸣家的餐桌上,给龙耀鸣一家三口都看傻了,上官果果也直接提了
条件:自己想跟龙静姣单独细谈一下关于当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当然,龙家
夫妇是可以在旁边听着的,自己也绝对不会问太出格的问题,其他人肯定是要回
避的;如果答应,那么那笔钱,就是龙家的了。

  「我这辈子也没一下子见过那么多钱……于是我和我媳妇脑子一热,就答应
了……妈的,我现在是真他妈的后悔啊!」说到这,龙耀鸣还猛扇了自己两个耳
光。

  我赶紧拦下了他的手,随口问道:「他给了你多少钱啊?」

  「一万五千新政府币。」

  我猛地吁了口气,松开了刚才龙耀鸣扇自己耳光的右手——一万五千块,就
把自己女儿这么不堪回首的过往给卖了,我都恨不得上去扇他两个巴掌!而且这
上官果果也太抠门了吧?谁他妈不知道你们上官家族有的是钱?白银会更是攥着
这个国家的钱袋子!结果你家衙内写一本书,写的还是人家姑娘被人欺凌侮辱的
真实故事,你就给人家一万五打发了?

  ——但再一想,龙耀鸣一家也确实好唬弄,夫妻俩每个月的工资加一起可能
都不到两千块。女儿上学一半自己承担,另一半全是低收入保险报账,所以那些
低保金还没到他们夫妇俩的手,就直接进了学校的金库了;后面奶奶去透析,拿
的也是低保、医保加上扶助组织的捐助。一万五千块现金,对他们来说确实已经
是个天文数字了。

  接着,龙耀鸣也解释了,当时上官果果告诉他,一万五千块算是买个故事,
而且是买断这个故事,也就是说拿完钱之后除了上官果果以外,龙静姣和龙耀鸣
夫妇跟别人也不能再讲这些事情,故事的「版权」就归上官果果所有了;而且,
等小说出版之后,如果小说卖的好,上官果果会再派人送给龙家一万五千块作为
报酬,倘若今后有人想要把这本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那么还会有金钱作为回报。
龙耀鸣一家三口看着眼前的钞票,早就头晕目眩了,再听上官果果这么说,也就
没多想,拿了钱就答应了把一切故事都讲给上官果果听。

  可龙耀鸣万万没察觉到自己忽略了两件事——第一件,他们全家人是守口如
瓶了,但上官果果那边却没有。

  本来这个故事告诉上官果果之后,龙耀鸣一家人也觉得这个事情该过去了,
十月份墨林轩文学网被收购,紧接着出的第一本小说就是那部《堕落象牙塔》。
龙耀鸣认识字并不是很多,平时也没有看书的习惯,但他知道广播里、以及自己
的老板、客户都有很多人看过那本书,他也知道那本书就是上官果果写的,写了
一本高中女生被人霸凌强奸、历经黑暗、但最后终究得到救赎的故事,据说里面
稍稍加了些许限制级的内容,但总体立意是好的。十月图书出版,发行全国并在
网上售卖,半个月内登榜畅销书榜单,十一月就有电影公司立项签约,准备把小
说拍成电影。龙耀鸣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甚至还觉得很欣慰,如果让自己的
女儿那样痛苦的经历,能够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其他有女孩的人家注意保护孩子、
告诫其他不老实的人少干坏事,这样也是好的。

  可没想到十二月初的某一天,龙静姣回到家后,趴到被窝里就大哭了一场。
龙耀鸣和妻子这次不敢怠慢,问了了千百遍,最后女儿终于告诉夫妻二人,似乎
在一夜之间,全校竟然都知道了姣姣之前被那些坏孩子欺侮、又被轮奸至孕尔后
又堕胎的旧事。这样的事情,给龙静姣打击很大,而龙耀鸣夫妇却根本不理解到
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校方和班主任说漏了?他们马上给老师打去电话询问,
老师也表示并不清楚,反而否认学校里有人在传言龙静姣的痛苦过去,但又对龙
家安抚说,如果龙静姣在学校遇到麻烦,可以向老师和学校求助。老师如此打保
票、而且眼看着就剩下不到一年时间省考,龙耀鸣夫妇也不敢怠慢,一个劲儿劝
说女儿该怎样好好的就怎样,女儿也拗不过父母,于是第二天照常去上学。

  可他们哪知道,实际上学校早就着重给龙静姣的班主任下过命令了:对于龙
静姣的事情,一律不予以理会,毕竟说到底,这个消息不是从学校方面泄露的——
学校领导们对于龙静姣这一家人,实际上早就烦透了,上次闹出那十个不良少年
的官司,让地方党团的人头疼的大半年,那大半年来九中的校长可没少被地方党
团的人训斥;要知道Y省的地方党团联盟,本就是Y省本省内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
政治团体组合在一起的,内部二十多个小组织的头目几乎每个月都找他们九中谈
话,九中的校领导在那一年除了听骂,基本也没做成别的什么事情。领导被骂,
自然就要把气撒到老师身上,于是他们班主任老师也铁了心地决定,这次必定见
死不救。所以,当龙静姣在自己书本上发现了一大堆类似「连着跟三个男生操爽
不爽呢,我这辈子都经历不到了我很嫉妒呢」、「怪不得以前总愿意露着领子漏
大腿和半拉屁股,原来你是喜欢被人操啊」、「以后可不敢跟你一起去厕所了,
我就说你身上怎么有股男人味、原来是尿尿的地方被灌满了」之类的污言秽语,
当她在课堂上也好、课下也好,总会有男生冲着她腆着双腿间、或者扎着马步前
后扭着腰和屁股、或者故意对她伸出舌头、并一手握成圆环一手手指往圆环里插
弟弟猥亵动作的时候,龙静姣找到老师办公室,老师却总是说「我现在没时间,
等放学之前谈吧」;而等到了放学,班主任却早早溜走了,平时给自己上课的体
育老师,却凑过来告诉她,如果真的想体会「大人的快乐」,就去器械室等自己;
唯一撞上的理会自己的训导主任,却挂着一脸的不耐烦对她嫌弃道:「咱们学校
收了你,真是全体教职员工倒了八辈子血霉;要么你咬牙忍着,反正快升学了,
要么你就滚蛋别来上学了,你这次就算是死也死远点儿,别在学校里添麻烦!」

  ——原来,自己遭遇了那样的被人畜生不如地对待,自己忍受了那样的殴打、
污辱,竟然都是在给别人「添麻烦」……我想,那一刻,龙静姣一定是这样想的。

  甚至就在自己离开校门的那一刻,还有个人,迅速地把他的手伸到了龙静姣
双腿之下,摸了一把以后飞也似地跑开了。龙静姣都没注意到那人是男是女、是
老是少、是不是自己学校的人。

  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而另一边呢,龙耀鸣和自己媳妇的工友同事们,居然也都知道了这些事。龙
耀鸣还好,平时他在车间里、仓库里、厂房里比较憨厚,一开始也有欺负他的人,
但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他家里穷、人比较单纯没啥心眼,所以在这件事上就没几
个人损他的,只是简单地问他女儿到底怎么回事、有啥需要帮忙的。龙耀鸣的媳
妇那儿就遭了,她的工作是刚找的,而且这女人一派农村作风,没坏心眼但是总
所错话做错事、而且干起活来也笨手笨脚的,所有清洁工团队里没有一个喜欢她
的,所以那些人在知道了那个被强奸又堕胎的女孩的母亲就是自己这位土气的同
事时,她们的嘴里也一点好话都没有。

  ——「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夫妻俩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问道。

  ——「还能咋知道的?好几个网站上头条都是关于马上要拍电影的那个《堕
落象牙塔》的爆料,那都在网页热搜头条和主页面首当其冲推送的——上面说了,
故事是根据发生在东北Y省F市某学校的真人真事儿改编的:女孩龙X,其父是某汽
修厂杂工,其母宋X是某公司保洁员……你看看,这说的不就是你们家吗?」

  龙静姣的父母顷刻间都蒙了——他们家里根本没有电脑,没按网络,更别说
他们俩根本不会上网。

  这下,夫妻俩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这时候,龙耀鸣却说了一句话,让我不知道该可怜他还是该气他:
「……现在我其实挺后悔的,当时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把姣姣从学校里接回家就
好了……至少现在她应该会没事儿……但我和她妈妈,全都心疼我俩加一起每天
四五十块钱的工资,跟老板请假,工资就没了……所以我俩都等到下班了,才敢
回家看看孩子到底咋了……」

  ——故事听到这里,我心里突然觉得有点惭愧:以前我还哭穷,觉得我家啥
钱没有,跟卢弘公子、段亦菲、蔡梦君、成晓非、张霁隆、杨昭兰相比我就是个
穷光蛋,小C老白他们只是特例;再后来我才发现,好像小C老白他们才是普遍情
况,有些人像白浩远胡佳期这种,为了攒钱在月底买点东西宁可不吃饭,还有那
些类似交警队的,为了花销只能半推半就地上钩参与「联谊」;而现在,我又发
现他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为了一个一天也就不到四五十块钱的工作,却连假都
不敢请。

  可等夫妻俩回到家后,才发现女儿已经吃光了家里的老鼠药,还留下了一封
遗书。龙耀鸣还把那封遗书拿给了我和胡佳期、白浩远看了一眼,上面有一段话
这样写道:「……我活了十几年,才发现当人竟是如此让人失望的事情,我明明
在努力,他们却全都不尊重我;我本来想着,下辈子要是能做只小鸟、只在天上
自由地飞也好,可再想想,说不定哪天还是会被用枪用箭用弹弓打死;若是做一
只鱼吧,能在水里游也好,可再想想,说不定哪天还是不会被捞上来宰了炖在锅
里;若是做花草树木、被踩被砍,做山石泥土,也会被凿被碾……算了、算了,
我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消逝,什么也不做了,就挺好的。」

  我们三个人,没有一个心里是好受的。

  「那您知道网上的消息是谁发出来的吗?您能确定是上官果果自己把料爆出
来的吗?」胡佳期擦了擦眼角之后,又对龙耀鸣强挺着理智问道。

  龙耀鸣摇了摇头。实际上这个对于网络一无所知的男人,并不清楚那些炒作
言论和话题热度之类的东西都是怎么运作的。他能想到的,只是上官果果跟他说
过,自己女儿的那个故事被人家「买断版权」了。于是一开始,他又跟妻子找到
了社区扶助组织,借着求帮忙办丧事的机会,想让他们的人帮忙跟上官果果沟通;
可上次帮着他们仗义执言、打赢那次校园霸凌轮奸官司的志愿律师们,这次一听
对方竟然是副总理的衙内,全都多得远远的;他们后来又想到了去派出所和分局
报案,可他们一听说涉及到上官家族,全都哭笑不得地把夫妇俩请出门去。时间
一拖,女儿的死根本也没个说法,九中那边早就通过地方党团联盟找到法律团队,
把自己的责任择得比餐馆盘子里的炒韭菜还干净;姣姣妈妈那边的同事和自家周
围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倒是越来越盛,越传越歪,明明是龙静姣被轮奸,传来传
去竟成了龙静姣勾引那三个男生,又害得人家进了少管营;甚至龙家门口、女儿
出殡时候用的灵车、姣姣妈妈的工作服上,还被人用圆珠笔和粉笔画上过一个扎
双马尾的高中女孩手握两根阴茎、湿淋淋的屁股里面还插着一根阴茎的涂鸦。就
这样,姣姣妈妈不堪重负,在女儿出殡之后没多久,也精神失常了。被送到精神
病医院以后的某天,女人不知从那拾了一片碎玻璃,在病床上割腕自杀了。

  于是,就剩下龙耀鸣自己撑着。他就想证明,女儿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上官果
果抖出去的;而至于之前上官果果承诺的卖书之后该给的钱、和确定拍电影之后
该给的钱,他全没收到,却也已经不重要了。在他的认知当中,虽然女儿死了,
一并带走了自己媳妇,上官果果确实该赔钱,但他更多的是想讨个说法。所以,
之后的两周里,龙耀鸣每天做的事情是去泡网吧——他不会用电脑,只能多拿点
钱,请网吧管理员帮自己跟之前发布过关于女儿信息的那些营销号和自媒体私聊,
并按照查到的联系方式给外地的网络营销公司打电话。可那些人一来不承认自己
跟上官衙内联系过,二来咬死不说把女儿的被凌虐事件透露给他们的人是谁,哪
怕是龙耀鸣在电话另一头给他们下跪磕头乞求,他们依然如故,并且大多数都直
接挂了电话。

  一不做二不休,龙耀鸣索性买了张火车票,直接去了首都。他的信息滞后严
重,先去打了一张一米多长、半米宽的毛笔公开信,在西苑太宁宫跪了三天三夜;
后来一个当地的路过人告诉他,他才知道,两党和解之后太宁宫只是给易瑞明一
个人住的,是为元首官邸;身为副相的上官家早就搬到了万园路自家修的花园洋
房里。所以,他只能走到脚底发紫地从西苑走到了万园路。

  自己在太宁宫元首官邸门口跪了三天,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可他刚到万园路
上官家花园门口,一帮保安就拿着电棍走了出来,对着他盘问了半天。

  「瞎扯啥玩意儿?你说我家少爷,是按照你家女儿的事儿写的书?你丫儿有
啥证据吗?咱也不刁难你,说话办事儿,讲究个有理有面儿:现在是写书采风也
好、基于真实事件创作也好,按照这正常出版流程,那都是得签合同的!你丫儿
有合同吗?」

  这就是当初龙耀鸣夫妇同意把女儿的故事卖给上官果果的时候,忘记的第二
件事:他们只拿了钱,而根本没签合同。实际上,他们夫妻俩不知道这种事情也
要签合同,也根本不知道签合同的重要性。

  「可是……上官公子写的书上,就是我女儿的事儿啊!我们家女儿的事儿除
了学校之外、就只给上官公子讲过!而且那网上都说得明明白白的,点名道姓说
的我们家、我女儿的名字!好多事情学校的老师校长都不知道,只有我女儿给上
官果果讲过……」

  「得了吧!就内网上的事儿,内还能当回事儿?那玩意都有个准儿吗?瞅你
丫这操性,我看你是来故意找茬儿的……」

  就在此时,一辆豪华红旗轿车从花园里开了出来。后面的反光车窗只摇下一
条缝,跪在地上的龙耀鸣,只能隐约地看到一个饱满的额头、一双粗重的浓眉和
一副贵气斯文的金边眼镜。

  「怎么回事?」里面那个声音说道。

  「爷,又是个吃顶了闹事儿的,怹这玩意儿血口喷人,说咱家公子害死了他
闺女……」

  「哼……」车里的人只嗔了一声,就把车窗摇了上去,车子便开走了。

  待车走后,那些保安立刻变得狂躁了起来,一把抓起了龙耀鸣的衣领:「妈
的!你丫儿把相爷惹生气了你知道吗?告诉你,就算当今坐了天下的易瑞明,当
着我们家相爷的面儿,都不敢惹他生气,你丫儿算个什么东西?你比易瑞明那老
东西还能还尖儿是吗?识相的赶紧滚蛋!哪儿凉快哪儿玩儿去!再赖在这儿不走,
我们是可以先把你打一顿,然后送进炮儿局关起来的!」

  「不是……别这样行吗,几位大哥!官爷!我就是想跟上官公子谈谈!你们
干嘛要对我这么不客气啊!」

  「呵呵,不客气?告诉你,这算客气的!要是不客气,直接就给你拖进去就
地打死了!不识抬举,你想跟少爷聊,你有啥资格啊?就你这样你算哪瓣蒜?赶
紧滚!」

  接着,还没等龙耀鸣说话,突然一棍子揍在了龙耀鸣的脸上,直接打掉了龙
耀鸣三颗后槽牙。

  那一刻,龙耀鸣想刺杀上官立雄的心思都有了。但问题在于,他一个人都打
不过人家住宅花园的一个保安,更别提红党政保处的那些有真功夫的保卫员。

  他在那一刻,也产生了想要自杀的心思。人走之前,在他乡异地,总得吃顿
好的,于是他找了个胡同,找了个小摊吃了顿五十块钱的便宜烤鸭。刚准备就着
最后一卷鸭肉喝下一瓶农药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电视上正播放着上官果果在F市
举办宣传活动的新闻。一瞬间,他的精神又支棱了回来,于是他连夜买了一张车
票回到了F市,从此以后便到处打听上官果果在哪,准备自己直接截他。

  万不得已,就杀了他。

  可龙耀鸣根本没想到,自己这边还没找到机会动手,上官果果却先卷入了两
桩谋杀案,被警察局抓起来了。

  「呵呵,也亏他被警察局抓起来了,不让你想怎么样?」我冷笑了一声看着
龙耀鸣。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龙耀鸣咬着牙说道。

  「行了,龙老哥,咱都多大人了?还玩『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呢?您
说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您媳妇和女儿在九泉之下能瞑目么?」

  「龙大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而且我们也早就看出来您遭遇了太多不幸了,」
胡佳期摇了摇头,对其安抚道,「但问题是做事情还是要讲方法的。上官在他昨
天卷进来的其中一个案子当中,他一个人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打晕了两个人,那两
人还都是系统学过八极拳和跆拳道的练家子;您还说您想去杀他呢?就算这种事
情不犯法,您觉得能成功么?」

  胡佳期和白浩远这一对儿说的,正是我想说的话。而且我也实在不想再去抓
一个,因为自己过去遭遇的一些苦难而触犯法律的这种悲情人物了。刘虹莺、陈
月芳就已经让我心里够受的了。这也是为啥我之前那么想放过那个叫郑玥施的女
人一马。

  「但我现在不用愁了啊!」龙耀鸣诚恳地看着我们三个,欣慰地笑着,「他
杀了人,犯了法,自有法律来找他纳命,不用我杀他啦!」

  胡佳期叹了口气,理性地对龙耀鸣说道:「不是,龙大哥,我们现在其实……」
但她说到一半,我就赶紧抬手对她摆了摆手,并给她使了个眼神。胡佳期会意后,
也赶紧收声。胡佳期肯定是想告诉龙耀鸣,我们现在还没有彻底确凿的证据证明
是上官果果杀了人;可问题就在于,以龙耀鸣现在这种极度亢奋的不稳定状态,
如果我们把实话都告诉他,他若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那他会做出什么,我们根
本不敢保证——我们可没办法像他所讲的九中的那些校领导跟老师似的,哪怕他
回家之后自杀了,对我们来说都是行为和心理上的过失。

  「怎么啦,三位警官?」龙耀鸣依然开怀地看着我们仨。

  我脑筋一转,连忙含糊道:「哦,是这样……咳咳,您看,您刚才说的这些,
它到底跟我们现在办的这个案子没有太直接的关系……」果然,我说到这儿的时
候,龙耀鸣的脸色立刻变了一下,但我紧接着又说道,「不过您倒是给咱们提供
了大量信息,这个的确能对我们接下来处理上官果果、包括这个……给他定罪的
时候是有一定的支持性的。」

  「那也就是说,比如假设法院要给他执行无期徒刑,那加上我报告的关于我
闺女的事情,那是不是就能给他判死刑了?」

  「哎,对喽!」没想到这龙耀鸣的心眼儿还真是实诚,我都正不知道该怎么
跟他往下含糊其辞呢,他竟然能把这个逻辑给自己接洽上;我接着又对他问了个
问题,当然只是形式性地补了一句:「所以您先别着急——在您从首都回到F市之
后,再到今天,这期间您就一直是一个人单打独斗、真就豁出去了没想着找过别
人?」

  「唉……其实也不是,怎么说呢,我遇到了一个年轻女孩,大概也就是二十
七八岁的样子。她好像是跟我们那儿的社区扶助组织打听过我们家的事情,非说
要帮我,她也不说自己是干啥的,她只是说,她总能接触到上官果果,想扳倒上
官家是废了点劲儿,但是想把上官果果的名声搞臭、并且让他道歉赔偿倒是绰绰
有余——我确实跟她见了一面,她请我去高档饭店吃了一顿饱饭,给我塞了点儿
钱,并且也把上官果果怎么到我家的事情都跟她说了一遍,但她说什么能让上官
果果『道歉赔偿』之类的话,我其实是不信的。看她那样子,可能也就是个年轻
律师,不知道这世界上水深水浅,哼;等她再过几年,我看呐,她也会像我们社
区扶助组织的那些志愿律师一样,也就能帮点儿小忙……要不是这种事情发生在
我身上,我哪还敢去那太宁宫、万园路去举公开信哟?遇到人家这样的,我躲着
还来不及呢……」

  一听说那女人可能是个律师,胡佳期又立刻打起精神,毕竟死得很蹊跷的那
个兰信飞就是开律所的,万一那女人是兰信飞的手下呢:「龙大哥,去找你的这
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啊?」

  「叫啥……具体叫啥我也不知道,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她说就管她叫『季
小姐』就好了。」

  「那她长什么样子?」胡佳期又问道。

  我本以为,我对于这个男人除了同情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可他接下来的话,
让我和胡佳期都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长得倒是挺漂亮的,月牙眉,左边眉心
那里有颗痣;瓜子脸,鼻梁挺高的,嘴唇小小的,呵呵,像我姑娘小时候特别爱
吃的果冻……」

  「龙大哥,你等会儿!小白……赶紧拿笔!」听到这里,胡佳期惊得直拍桌
子。

  白浩远见着胡佳期少有的、仿佛触电一般的激动,整个人都懵了:「咋了?」

  「画像!」我没给白浩远反应的时间,打了个响指又指了指他说道,「赶紧!
画像!」

  白浩远别的能力可能并不过人,但是对于根据容貌描述进行画像素描这方面,
他在局里的水平可是一流的。之前我还不太认识他的时候,我就总见到他被柳毅
添赵嘉霖他们经常叫去二组帮忙进行画像。看着我和胡佳期的反应如此反常,白
浩远一头雾水,不知道我俩都咋了,却只好懵懵懂懂地拿了支铅笔,又抓了几张
A4纸放在我的桌上,一边听着龙耀鸣仔细的描述,一边根据他的描述把那个女孩
的样子画在了纸上。

  等白浩远画完了那女孩的肖像,又拿给龙耀鸣看:「龙老哥,你看你说的那
位『季小姐』,是不是长成这样?」

  「是是是!哎呀,老弟,你这画得也太好了!你是上过美术学校吗?」

  「呵呵,没有……只不过小时候想当漫画家来着,后来上警校学了选修……」

  白浩远在一旁惭愧地跟龙耀鸣打着哈哈,我和胡佳期的脸色却都一会儿阴一
会儿晴——深吸一口气后我和胡佳期又叫换了一个眼神,最后她先对我摇了摇头,
我也会意地对她点了点头。

  ——龙耀鸣遇到的那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年轻女律师,她其实就是上官果果
的未婚妻顾绍仪。

  她自称的「季小姐」,其实并不是她化名自己姓「季」,我猜她的本意是用
自己姓氏的音序「G」来指代自己,奈何龙耀鸣英文和汉语罗马拼音学得应该都不
是特别好。我和胡佳期是看过顾绍仪的照片的,而白浩远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这
次加入到这个案件调查小组里,纯粹是为胡佳期跑腿出力的,于是顾绍仪的照片
他也根本懒得看。

  「嗯……行了,龙老哥,我知道了。你真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有用的信息
啊!」我结结实实地拍了拍龙耀鸣的后背。

  「怎么了?这个闺女,对你们将来要判上官果果有用吗?」

  「有大用!」胡佳期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龙耀鸣,「谢谢你了,龙大哥。你放
心吧,你既然这么苦,但同时也这么看得起我们、信任我们市局的警察,你的事
情我们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一听胡佳期如此说道,龙耀鸣也总算舒了一口气,随后他眼睛里的热泪也跟
着忍不住了:「唉……我的真的是!这么长时间了啊!我真是头一次听到一句准
话……哎呦……我这……我对不起我闺女和我媳妇儿啊!」

  我和胡佳期劝了一下龙耀鸣,随后又跟白浩远一商量,我们就让白浩远去制
服队找了个警车,跟着一起把龙耀鸣送回了家,而且我和胡佳期也让在办公室里
值夜班的所有人,凑了点儿现金送给了龙耀鸣。白浩远之前被那个罗佳蔓的案子
折腾得不行,今天也跟着咱们一帮人跑了一整天,于是我和胡佳期也让他先回家
去睡了。

  也就是这会儿功夫,秦耀他们几个,也把他们要查的东西查了个大概,并且
跟我确认,田复兴已经被抓到了,只不过按照两党刚刚和解时候定下的、从十一
月起开始强制执行的那份该死的《人权保障基本法案》里规定的,除非遇到恐怖
份子和国际通缉级别的罪犯,否则一般情况下不可对犯罪嫌疑人进行连夜、熬夜
提审,警察机构和其他治安情报单位,必须保证嫌疑人的休息权利,他们只能让
田复兴在天山路分局的羁押室里睡一觉,明早才能移交给市局;而且,我和胡佳
期现在对上官果果和万美杉,也没办法进行审讯。

  「嗬,这个案子越来越意思了。我也感觉,秋岩,这个案子越来越有眉目了。」
看完所有材料,非常轻松又信心十足地笑了笑。

  我点了点头,轻轻弹了弹顾绍仪的画像,表情却忍不住地愈发凝重:「或许
吧。但是咱们也得小心点,万美杉也好,上官果果也好,这俩每一个是省油的灯。」

  这个案子来得突然,到现在来看,各种信息拿到的也很快。或许就像夏雪平
说的,第一,这案子查办起来其实很容易,第二,「两只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眉目如此这么快就变得这么清晰,我却觉得有点可怕。会不会是有什么
地方我们自己疏忽了、明天审讯的时候会不会又有什么反转,这些,我可都不敢
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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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风雨里的罂粟花】(1-9.4)【作者:銀鉤鐵畫】